李渔的《苋羹赋》与休闲文化

2021-05-23 16:09陈益
书屋 2021年5期
关键词:李渔

陈益

李渔的《一家言》中有一篇《苋羹赋》,很少引起人们的注意,或许是因为题材太小。辛卯夏日,他来到浙江富阳贤明山寺住了好几天。僧人每天招待他的是素食菜糊,给他留下了难忘印象:“其或红或绿者为苋,黄者为萱,紫者為茄,碧者为菌、为边笋,白者为扁豆,青者为豇豆、为丝瓜。膏之以面,剂之以酱及姜。然诸菜皆臣属,君之者苋,予名之曰‘苋羹。”

苋羹,说白了就是菜糊糊,然而它呈现鲜明的色彩,他又以语言灵动的赋文将其描写。诸菜为臣、苋为君的比喻,更将苋羹刻画出特殊的生命形态。一碗普通的菜糊糊,在李渔的笔下如此神奇,简直令人馋涎欲滴:“融众色为一色兮,若无色之可名。原无味于有味兮,何辛苦之纷纷。余骤啜而甚甘兮,知未离乎贪嗔……”

然而,李笠翁写了一辈子文章,从来不会就事论事、刻板老实。前人对他的评价是:“寓道德于诙谑,藏经术于滑稽,极人情之变,亦极文情之变。”这篇《苋羹赋》也是这样。他说:“仇浊味之滞性兮,盍漱露乎餐云。依淡泊以明志兮,须茹素而吐荤。唯和羹之匪易兮,爰罕譬乎宰臣……”原来,他是借一碗菜糊糊寄托内心的志趣,顺便也借此映射某些社会现象。

李渔很会生活,在文学、出版、戏曲等领域都有过人的建树。李渔曾经自我表白:“渔幸以草莽贱夫混迹公卿大夫间,日食五侯之鯖,夜宴三公之府。”美食家的养成自有其难言之隐。有学者一针见血地指出,李渔在那些公卿大夫面前,扮演着一种地位比“娱乐节目的表演者”高,而比朋友低的角色,犹如俳优。然而,历来也有不少批评家赞赏李渔的真诚,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从不隐瞒自己。他在《一家言》自序中说:“自为一家,云所欲云而止,如候虫宵犬,有触即鸣。”依照他的性格,写作就要抒发自己的内心感受,而不是刻意去模仿什么,这也正是今天我们还很愿意读李渔的缘故吧。

在传统文人眼里,读书人假如不去立德、立功、立言,而是邀集一帮戏子,以嬉笑怒骂去换取金钱,无疑是低档次、下三流的,完全背离了传统道德观念和人生价值。但他依然“加生旦以美名”,“抹净丑以花面”,谐谑调笑,是为了让剧场不冷清,意在谋取票房收入。对此,李渔直言不讳,自己是“不肖砚田糊口,原非发愤著书”。既然如此,他必须“从时好”、“从时尚”,竭力媚俗以迎合观众。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弟则巴人下里,是其本色,非止调不能高”,自道崇尚“多买胭脂绘牡丹”这样的审美境界。在资本主义萌芽初始,李渔敏锐地感受到市场经济的一双无形之手。李渔写过五言诗《安贫述》两首,其一曰:“为农不披蓑,田间有高树。为渔不戴笠,绿水斜通户。非不备阴晴,无所施其具。地能容我略,天复成其误。”自诩为“识字农”、“笠翁”的李渔颇有自知之明。他没有官职,没有俸禄,没有固定收入,面对残酷的社会现实,他做不来关汉卿,也做不来汤显祖,宁愿承认自己是在夹缝中苟且生存,只能努力探寻戏曲商业化运作的可能性,安贫乐道,听天由命。在其所生存的时代,李渔就这样成了李渔。如今的人们赞扬李渔是中国文化史不可多得的艺术天才,是休闲文化倡导者、文化产业先行者。其实,李渔及其作品火起来,无非是他的生活方式契合了某些人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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