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的社会嵌入研究

肖代柏 郑禾名稀

一、问题提出

作为近现代中国一块被西方列强殖民的土地，澳门原有的中国传统文化在葡萄牙文化影响下，呈现出独特的中西文化交融状态，对各类艺术文化都展现出较高包容性。回归祖国后，在“一国两制”的基本国策下，澳门同时受到中央政府“一带一路”“粤港澳大湾区”等重要战略的支持，拥有了得天独厚的政治、经济条件。从艺术市场的发展来看，由于具备优越的地理位置与宽松的交易环境，历史上的澳门最初被外国收藏家或相关企业组织拿来作为了家具、青铜器等艺术品倒卖的中转站、集散地。直到我国相关政策收紧，对盗墓犯罪的打击加强，澳门原先的非法市场体系才被打破。于是，构建全新的艺术品交易市场，推动澳门艺术交易二级市场中最具活力的基础性存在——艺术品拍卖公司可持续经营成众望所归。

1985年，格兰诺维特提出嵌入性理论，认为组织及其经济活动嵌入到一定的社会结构之中，并受社会网络关系的影响与制约。①经济组织的基本形式是企业，因而位于澳门的艺术品拍卖公司的经济行为同样根植于澳门地区的社会网络。在探讨社会嵌入问题时，需要考虑澳门的文化背景、政策制度、企业自身认知与结构网络等内容，这些因素都会影响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的经济活动。身为企业，作为澳门社会的一个“器官”，艺术品拍卖公司以何种方式实现对澳门社会的嵌入，这种嵌入对澳门的艺术品拍卖公司本身有何影响？将是本文的主要议题。

二、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社会嵌入的效应分析

澳门艺术品拍賣公司的所有经济行为与社会行为都会受到社会各种因素的影响。在经营初期，合理、适度的社会嵌入为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但随着时间变化，部分澳门的艺术品拍卖公司开始出现嵌入过度现象，对提升企业经济效益、制定组织战略等产生了干扰。

1.积极作用

良好的社会嵌入能够带动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的发展，为企业提供前进动力与资源，产生积极效应。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弱连带优势体现

格兰诺维特在1973年提出了弱连带优势理论，他认为相较于强连带关系中人们习惯只与自己具有较强相似性的人建立较为紧密的关系，导致获取的信息同质化，新信息更容易通过弱连带，即关系相对疏远的人传递。基于这个原理，企业与个人、企业与不同类型的其他组织机构之间的弱连带关系成为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融入澳门社会必不可少的因素，也能为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带来意外信息和机会。澳门地域面积狭小，人口密度高，这样的背景环境下，企业的弱连带优势能很快体现。不仅与市场保持联系，目前澳门的艺术品拍卖公司尝试着将传统拍卖活动与社会文化教育相结合。除了融入演出元素，致力将艺术品展览现场“活化”，还与澳门的高校和艺术培训中心合作，一方面是履行社会职能，实现大众化的艺术普及教育，另一方面也是为未来市场开拓、本地人才培养做准备工作。

（2）降低交易成本

一方面，利用良好的社会连接，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将澳门的艺术品拍卖与其他相关性产业相互作用，实现不同产业间的能量转移。通过信息与资源的流动，能够推动企业与个人、企业与企业、产业与产业间的能力与资源互补，提高企业运作效率，提升竞争优势。例如，在整个产业网络中，澳门因推动特色会展业发展而建设并拥有大量专业会展场地，这些场地除了举办会展活动，还能供艺术品拍卖活动使用，带动澳门艺术品拍卖市场。这也是相较场地资源紧张的香港，澳门推动艺术市场发展的优势所在。另一方面，在具备弱连带优势基础的前提下，通过对社会网络的嵌入，建立以信任为基础的关系性资源资产，也能为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节省大量的预警与监督成本。

（3）结构洞利益获取

1992年，Ronald Burt在《结构洞：竞争的社会结构》一书中提出了“结构洞”理论，简单来说，就是当一些人是信息与资源从一个网络传往另一个网络的唯一一座桥时，他们就有能力从其所跨越的网络中取得“结构洞利益”。在次级市场中合法存在且最具活力的艺术品拍卖公司，可以连接以画廊为代表的初级市场和消费者等关键节点，在这样的网络中占据优势位置，拥有垄断性的信息优势和控制优势。一直以来，相比艺术市场中大量的艺术生产者，能从初级市场进入次级市场，得到藏家消费者关注的艺术品数量极少，这当中都需要经过艺术品拍卖公司专业的“甄选”。这种由市场结构赋予的甄选的权力与企业自身要求具备的专业能力，让艺术品拍卖公司精准占据了网络中的结构洞。事实上，艺术品拍卖公司在进行艺术品认证时，除了希望实现艺术品的艺术价值，还会关注整个艺术市场动态，追求合理的经济利益最大化。

2.消极影响

适度嵌入有助于企业融入社会，稳定发展，但当嵌入程度超过合理范围，出现嵌入过度的现象，则会转为阻拦企业发展的因素。具体表现在网络内部信息流动僵化以及企业经营者极有可能产生认知偏差。

（1）僵化信息流动

在经济交换关系里，两个参与者之间亲密的和频繁的接触会促进交流和加速信息交换。高频率的接触为加强两个组织间的关系，提供了控制交换合作者的机会，使得接触双方更容易协调和学习。但是，网络中的位置与结构过于固定，合作对象长期的不变动也会对网络内的成员造成干扰。事实证明，找准位置优势的适度嵌入有助于企业发展，但嵌入过度反而容易让企业过于依赖已有的关系网络。虽然经营初期，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以此能迅速融入社会，但澳门作为一个地域面积狭小的特别行政区，社会连接度较好，社会内部关系稳定，每年变化更迭的企业或人才类型或数量也趋于固定，几十年如一日。在过度紧密的网络中，受限于澳门社会的艺术品交易市场网络内的成员高度凝固，外来要素要想融入澳门社会网络十分艰难。缺乏来自澳门之外的“刺激”，身处其中的艺术品拍卖公司长此以往也将被困于缺乏变化的特定关系之中，影响关系网络的扩张，容易降低新理念的流入，导致网络内外信息互动僵化。

（2）形成认知偏差

伴随信息流动僵化，下一步最有可能出现的就是认知形成偏差。在交易之前，艺术品拍卖公司与其他企业或个人间的网络关系可以作为一种信息甄别和筛选机制，节省大量的搜寻成本与费用。处于共同网络结构中的企业或个人，彼此间对各自的品质与能力将会有较全面的了解，并且在双方频繁的交往中，建立起一定的信任关系。②尤其是在澳门这样一个以人际关系为主要导向的传播场域内，艺术品市场网络内部成员过于团结，导致极有可能通过人际约束，把人们的言行置于一个过度相互依赖的体系中，使网络内部成员看不到良好的交易秩序背后隐藏的实质，甚至做出非理性承诺，产生路径依赖。

三、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扮演价值角色的问题

为何在有社会嵌入的积极作用下，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的发展仍然步履维艰，甚至出现嵌入过度的现象？从自身来看，这与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的价值角色定位有关。根据职责不同，澳门的艺术品拍卖公司的角色可以划分为搭桥者、认证者与风险承担者三个维度。

1.交易市场搭桥者

与许多交易市场不同，艺术品交易市场分为初级市场与次级市场两部分，初级市场以画廊为主，他们从艺术创作者手中直接获取艺术品，通过代理或合作机制发掘艺术家，推介给藏家，进行包装、销售;次级市场则强调通过征集、筛选，将初级市场中已销售的艺术作品进行二次销售，这其中重要的构成要素就是艺术品拍卖公司。

正常情况下，作为艺术品交易次级市场中重要部分，艺术品拍卖公司可以连接初级市场与消费者，在双边市场中产生“间接网络效应”。这种积极的反馈循环能促使规模增长。但澳门情况比较特殊，首先，澳门本地画廊极度欠缺，这也导致澳门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形成真正的初级市场，甚至在香港与周围内陆地区的“挤出效应”下，自身初级市场的构建是否存在必要都成为有待商榷的问题。另一方面，澳门艺术品拍卖起步相较香港偏晚，并且香港拥有完善的税率制度、物流设施、拍卖相关法规，这让澳门的收藏群体逐渐形成相对稳定的消费渠道与消费习惯，更倾向去邻近香港参与拍卖活动。无法精准连接澳门内部的双边市场，这势必会影响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的发展。

2.艺术作品认证者

交易市场中，卖方常常比买方更了解所售产品的质量，这使得买方总得小心谨慎。。同样，在艺术品交易市场中，作为艺术作品的认证者，艺术品拍卖公司会通过搜寻和筛选买方所需艺术作品，对买方的产品质量作担保，为买卖双方提供价值，这也是艺术品拍卖公司最基础、核心的职能。因此，艺术品拍卖公司也被要求必须具备去伪存真的能力，致力于沙里淘金和建立长久信誉。

但建立信譽往往意味着前期高额投入，需要承担搜寻成本、专业成本等。截止至2018年，澳门虽然有近100家拍卖公司，但经营比较规范的只有澳门保利和中濠典藏，其余要么体量太小，要么经营存在不规范。。要想运作下去，澳门很多中小型艺术品拍卖公司选择从个人的社会网络切入，寻找适合的卖家或买家，并没有聚焦身为艺术作品认证者应有的业务能力的提升。短期内可以如此，但长期依托于社会交往的经营容易出现过度信任，由个人关系带来的信任本质上也容易增加产生欺诈的机会。③这也为澳门艺术品拍卖市场的健康发展带来隐患。

3.风险承担者

作为艺术品交易市场中的一个“中间人”，除了上述提及的搭桥双边市场与艺术作品认证，艺术品拍卖公司还在交易过程中扮演着风险承担者的角色，需要协助买卖双方平稳处理交易中可能遭遇的一切变动。但与同为特别行政区的香港存在差距，澳门虽然同样享受很多经济、政策上的优待，却并没有和香港一样，形成体系化的文物、艺术品出入境物流法，为在境外艺术品拍卖活动举办时，艺术品的出入境相应手续办理带来了困难。同时，澳门因地理位置特殊，四周海水环绕，在艺术品运输方面对物流水平与保险制度都提出了较高要求。但目前澳门相关的保险法却存在缺失情况，这无形中又加大了艺术品拍卖公司的运营风险。

四、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的嵌入机制解析

除了受价值角色定位的影响，澳门艺术品拍卖整个行业的发展呈现出当下这种情况，与澳门的特殊性及企业本身的嵌入方式也存在关联。针对嵌入的客体，有学者指出嵌入性是经济活动中关于政治制度、文化、认知以及结构的情景，并认为这是嵌入的四种机制，分别构成四种类型的嵌入性，而这些情景因素影响着组织行为。

1.制度嵌入

制度嵌入是指经济交易行为会受到国家法律系统、税收与阶级政治等制度因素的制约。通过改变个体、企业相互作用的情景，制度因素能对个体、企业及其产业产生重大影响。在澳门，政策因素对澳门艺术市场与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的影响非常明显。

金融监管方面，澳门相关部门对澳门拍卖公司在短期内大量增加持谨慎怀疑态度，尤其澳门位于境外，艺术品拍卖涉及大额资金的跨境流动，因此，金管局不仅会定期组织拍卖公司的工作人员学习相关的法律法规，甚至还会限制给拍卖公司办理Dose机，这样带有“拉回”色彩的紧缩政策势必给拍卖公司的经营造成影响。但另一方面，对于澳门的艺术品交易市场，澳门政府又坚持“大力推动”的原则，将“艺术收藏”与“创意设计”“文化展演”和“数码媒体”摆在同一地位，列入澳门四大文化产业领域范畴。同时，澳门政府免除了从葡萄牙时代就沿袭的拍卖印花税，对于艺术品的经营也完全没有限制，税种简单，税率低，自由港优势明显。这样的产业定位与政策扶持倾向为澳门艺术交易市场与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的发展带来一定前景空间。

总的来说，这样“一推一拉”的政策状态其实也是澳门在拥有目前自由港政治、经济优势的前提下，既希望本地艺术金融能有所发展，又警惕艺术金融背后存在非法经济交易，最后为维持澳门经济平稳增长，决定“稳中求进”的体现。

2.文化嵌入

文化嵌入强调相同理念、行为规范、价值观、思维逻辑等文化上的因素，会对企业的行为存在影响，包括规定个人行动的意识形态、组织战略和目标的集体理解，以及组织的控制系统与组织的规则系统等方面。400多年前的文艺复兴运动间接促成了澳门开埠，油画、西方音乐、宗教等西方文化被引入，澳门的艺术生产者、艺术品拍卖公司以及收藏买家在对艺术品的创作、甄选、购买上都能透出西方审美影子。

长久以来，中国大陆艺术品市场都是以书画为主，但由于受到西方文化影响，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在对拍卖品征集时选择更为多元，即便是经营中国书画的专店，也会兼顾经营一些西方艺术品。文化思想上的兼容并包成为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在制定组织战略和经营理念时的一个明显特征。另一方面，澳门本地的人力成本较高，新员工入职起薪在180 0 0澳币左右。④除去高额的劳务报酬，职员普遍坚持按时上下班，需要加班就必须另付加班费，这些也都已经成为澳门约定俗成的职场共识与社会行为规范。这对于很多初到澳门，希望在此从事经营活动的内地艺术品拍卖公司来说会感到不适应。

3.认知嵌入

认知是行动主体对其周围环境产生的感觉和理解，这种认知会限制新古典经济学的“理性行为”假定，也就是说人或企业的理性是受其认知所影响限制。澳门艺术市场虽然长期处于初步发展阶段，但目前澳门本地仍然有不少澳门艺术品拍公司愿意坚持培育澳门本土市场，这是受企业经营者的知识、技能、先前经验影响。目前澳门本地艺术品拍卖公司寥寥可数，绝大部分都是来自澳门境外，而这些拍卖公司之所以选择入驻澳门，是基于对澳门艺术品交易市场的看好。因此，这些艺术品拍卖公司经常组织一些讲座培训，一方面是为树立企业形象，另一方面也是在培育客户，希望聚焦企业未来的长远效益。但这样的认知是否足够准确，能够贴合未来澳门艺术品市场的发展？体量偏小、缺乏初级市场基础的澳门艺术品市场能否容纳澳门目前近百家艺术品拍卖公司？这些问题都有待商榷。这种认知嵌入能体现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在制定经营战略时，结构化规则对个体或企业经济理性的限制。

4.结构嵌入

结构嵌入是指一个主体嵌入的网络的整体结构对于该主体所施加的影响。。网络结构、网络关系强度、网络活动、网络支持等都会影响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发展的不同阶段。结构嵌入着重在企业所在的网络位置以及连接形成网络的状态，⑤企业在网络结构中的位置是由企业本身所拥有的特性所决定。作为占据“结构洞”优势位置的企业，艺术品拍卖公司成为澳门艺术市场网络中，一个重要节点，日常经营中积极连接该网络涉及的其他组织机构或企业。例如，与艺术培训机构合作普及藝术教育，与澳门的娱乐中心联合共同举办艺术展，还有与澳门最具代表性的社团文化结合等。这种结构嵌入可以使各组织间进一步形成授权、合作、战略联盟等形式的关系。

结论

总的来说，对于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的经营运作而言，其经济行为会受到国家政治、法律制度的影响，其次受到澳门当地人群的宗教信仰、价值观、社会规范的制约;再者，受到经营者自身知识、经验的限制;最后，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经营行为受到经营者个人关系网络和澳门地区的总体社会网络的影响。

社会大环境中所有的经济活动都具备社会属性，且无法脱离所属社会对其造成的深远影响。虽然属于香港的“一小时经济圈”范围，但与艺术品拍卖发展成熟的香港相比，澳门艺术品交易市场产生的背景较为特殊，历史上带有倒卖性质的中转站定位无法让澳门艺术品交易市场形成自己的根基。近十几年，澳门艺术市场重新起步，澳门的艺术品拍卖公司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但现阶段绝大多数拍卖公司仍处于大范围内培育客户群体，和小范围内依赖人际关系的阶段，嵌入的网络主要是基于个人的社会身份，大多是强关系、规模较小、获取资源渠道较窄、路径依赖性很强、高度闭合的企业网络，其经济行为无法确保独立和获利，也因此容易出现嵌入过度导致的不良后果。这一方面是受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的价值角色定位影响，另一方面也与澳门目前社会特殊的政策制度、文化认知和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对未来澳门艺术品市场发展的判断有关。

在未来，随着未来拍卖公司不断发展，迈入企业成长或成熟期，其所需要的资源范围与数量也将日益增加。届时，澳门艺术品拍卖公司的嵌入需要综合考虑，选择符合利益预期、弱连带与“结构洞”占比较大、资源覆盖范围更广和开放度更高的网络，进一步注重嵌入关系和客观艺术市场关系的平衡，加强开放型企业网络建设。

注释：

①Granovetter，M.Economic action

and socialstructure： The problem of embeddedness. American Journalof Sociology. 1985（3）. 481 -510

②杨震宁、李东红、范黎波《身陷“盘丝洞”：社会网络关系嵌入过度影响了创业过程吗》，《管理世界》，2015（12）。

③[美]玛丽娜·克拉科夫斯基《中间人经济》，中信出版集团，2018。

④⑥魏妍、赵强《澳门艺术市场未来可期》，2018. 6.21 .http：//www. cfbond. com/zclb/deta

il/20180621/1 00020000001 92 71 529569707028518891 1.html

⑤⑦[美]马克-格兰诺维特《社会与经济：信任、权力与制度》，中信出版集团，2019。

⑧叶庆祥《跨国公司本地嵌入过程机制研究》，浙江大学论文，2006。

（责任编辑：牧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