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霄飞
乾隆一朝瓷器种类多样,在继承前代的基础上又有大量的创新品种,于釉彩、造型、装饰上都独具风采,工艺技术独步天下,御制诗瓷器在众多的作品中独树一帜,不仅因为其制作精美华贵、不计成本,更由于以皇帝御制诗文为装饰的缘故,而显示出其不同的地位和独特性,在诸多乾隆瓷器中成为一个具有特殊内涵的品种。
乾隆御制诗在瓷器上的表现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刻,一种是写。刻,指的是旧器新刻;写,指的是新器新燒。旧器新刻都是在前朝瓷器上将乾隆皇帝的御制诗刻在上面,这一类瓷器往往都是乾隆皇帝十分喜爱和赞赏的历代名窑名瓷,主要集中在汝、官、哥、定、钧等宋代名窑瓷器上,内容多为吟咏陶瓷本身。新器新烧则是乾隆本朝烧造的御窑器物,乾隆御制诗则以书写的方式被直接烧造在瓷器上,作为瓷器本身装饰纹样的一部分,往往是作为瓷器的主题纹饰来表现的。这类中既有吟咏陶瓷主题的,也有吟咏其他主题内容的。
哥窑双耳炉(图1)在炉的外底部刻有御制诗:“伊谁换夕薰,香讶至今闻。制自崇鱼耳,色犹缬鳝纹。本来无火气,却似有云氲。辨见八还毕,鼻根何处分。乾隆丙申仲春御题。”这首诗吟咏的是双耳炉的功用,虽然没有过多笔墨去说哥窑本身,但也提到了器物造型“鱼耳”和釉色“缬鳝纹”。这件哥窑炉造型仿商周青铜礼器的簋,腹两侧对称有鱼形耳,下承以圈足,形态端庄饱满,造型古朴典雅。哥窑鱼耳炉是清宫旧藏,乾隆皇帝又喜爱三代铜器,对这件瓷炉颇为赏识,在摩挲把玩的时候作了上面的这首诗,之后命宫廷匠师用楷书镌刻在炉的外底。
在一件定窑白釉盘(图2)的外底部刻有乾隆御题《咏定窑盘子》诗:“越器出庐奴,七言曾咏苏。巧轮今冶矣,朴副古名夫。哆口铜平锁,圆形月就模。云中见龙爪,如有复如无。”诗后署有“乾隆乙未仲春御题”款,并有“比德”“朗润”两枚印章。这件定窑盘为敞口,弧壁,圈足;通体施温润的白釉,局部有泪痕状垂流;口沿无釉,镶有铜口;盘的外壁光素无纹,盘内为印花装饰,内底印双螭纹,内壁印回纹、缠枝花纹各一周。可见乾隆皇帝这首御制诗就是专门吟咏这件定窑盘子的作品。
宋代官窑青釉圆洗(图3)的外底部刻有楷书御制诗一首: “修内遗来六百年,喜他脆器尚完全。况非髻垦不入市,却足清真可设筵。讵必古时无碗制,由来君道重盂圆。细纹如拟冰之裂,在玉壶中可并肩。乾隆御题。”这件官窑青釉圆洗造型端庄典雅,通体施青釉,釉呈粉青色,纯净莹澈。整件器物的造型、工艺及装饰技巧都十分考究,尤其是纯净莹澈的粉青色釉和优美和谐的冰裂纹十分突出。这件古朴庄重的宋代宫廷器物受到了乾隆皇帝的喜爱,专门为此洗作了这首诗,并命皇家匠师用楷书镌刻在外底。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旧器新刻御制诗瓷器上的诗文主要是镌刻在器壁和器外底上;刻工细腻,手法娴熟,文字以楷书、隶书为主,在构图、布局上则根据器物的形状和面积大小来布局文字,往将空间充满,均匀的排布文字,最后落款“乾隆×××御题”及印章,有的还将印章涂以红色(图4)。
新烧器物中御制诗的内容表现则十分丰富,并不局限于吟咏陶瓷的主题,当然以陶瓷为主题的诗作是必然的内容之一,最著名的莫过于粉彩鸡缸杯了。乾隆粉彩鸡缸杯(图5)的主体纹饰是童子戏鸡,虽然称作鸡缸杯,但造型和纹饰上已经与明代成化时期世人熟知的典型造型大相径庭了。在竖长形的桶状杯壁上,一侧是童子戏鸡的“鸡缸”主题,而另一侧则是乾隆皇帝著名的《成窑鸡缸歌》:“人间越器李唐无,赵宋官窑晨星看。殷周鼎彝世颇多,坚脆之质于焉辨……良工物态肖无遗,趋华风气随时变。我独警心在齐诗,不敢耽安兴以晏。”最后署款为“乾隆丙申御题”,并有方、圆朱红印章两枚。诗文与图案相谐一体,圆润丰满,制作精美。一件乾隆蓝地粉彩开光御制诗双耳挂瓶上在繁缛富丽的蓝地粉彩花卉中出一白色开光,以行楷书写赞咏大邑白瓷的御制诗: “大邑冰瓷巧就模,撷芳随处贮琼敷。邮程水陆延群玉,风月三千护蕊珠。不是文殊命童子,定为长吉背奚奴。一尘弗染诸缘静,岂识寻常有菀枯。”虽然御制诗所占面积并没有达到瓶体整体面积的绝大部分,但由于白色开光与蓝地粉彩的对比强烈,且开光的面积占有了挂瓶腹部的主要面积,使得御制诗的地位被十分鲜明地突出了。
在新器新烧的御制诗器物上誊写吟咏陶瓷主题的御制诗并不很多,远不及旧器新刻器物中抄录的多。这类器物上我们看到御制诗更多的是吟咏花木园景、山林风光主题的内容,当然这与器物整体的装饰风格与主题是相关的。在旧器新刻类器物中,大多数是宋元时期的青釉器物,表面装饰仅以釉色为主,其他纹饰极少;而乾隆皇帝的御制诗则是直接咏赞这些令其神往的前朝佳器,且诗篇被直接刻在器物上,诗的主题与器物的特点是浑然一体的。新器新烧的器物上,造型与装饰特色极为鲜明地体现出了乾隆朝器物华美繁缛的特色,而御制诗的主题则十分多样化地迎合了瓷器装饰和造型所反映出的“乾隆”特色,仅仅以吟咏陶瓷为主题的御制诗来衬托乾隆瓷器的华贵精美已远远不够了;毕竟在乾隆浩瀚的诗海中以陶瓷为主题的诗文也就200首左右。在陶瓷主题之外的各类御制诗中完全可以根据瓷器表面装饰题材和造型的特色选取合适的内容表现在瓷器上。这样,我们看到了在乾隆新器新烧器物上题材多样、内容丰富的御制诗装饰。粉彩斗彩花卉御制诗瓶(图6)就非常典型。瓶整体修长而端庄,口部、颈部与下部装饰斗彩缠枝花,腹部为八面瓜棱形,其中四面以粉彩描绘牡丹、芍药、梅花和莲花,另四面则用篆书、隶书、楷书和行书各书写乾隆御制诗一首,图与诗间隔排列。将粉彩与斗彩装饰应运在一件器物上,这在乾隆时候也是不多见的,御制诗与主题花卉相互间隔配合,纹饰彩绘精细,诗文书写工丽,图文并茂;纤华中不失文雅,繁密中不失疏朗,御制诗与纹饰相得益彰,珠联璧合。
新器新烧的御制诗瓷器在工艺和表现手法上则更为多样和灵活,其呈现的效果也更为丰富。在应用的釉彩品种上,我们可以看到在粉彩、珐琅彩、青花、五彩、斗彩、仿五大名窑等器物中都有御制诗的内容,可以说乾隆御制诗瓷器覆盖面极宽,几乎此时烧造的各类品种都有涉及(图7~图10),就是在紫砂茶具上同样或刻或写有御制诗的内容。
在表现的方式上,御制诗以书写为主,一般都放置在瓶腹、壶腹、碗壁、盖面等器物的中心位置上,或满铺文字,或将诗文书写在不同形状的开光中,而以在开光中书写为常见,开光之外则装饰各种花卉及规矩图案。往往一件器物上有若干开光则开光中写御制诗,另一开光配相应图景,一文一图相互呼应。同时也有图文一体的样式,将御制诗作为绘画的题款来表现,如豆青地开光粉彩山水图海棠式瓶(图11)上的开光中以山水画为主体,题诗在画面右上角,成为画面的组成部分;此图中的题诗为“两行烟柳春光媚,几顷澄波绿意深”,并有两方乾隆朱文小印。这两句诗是乾隆《帝京杂咏》诗中的两句,在这里御制诗的表现仅是片段而非全部,是为了与画面主题相应和而不是以御制诗为表现主体的。
在御制诗书体的应用上则各体并见,又以楷书、隶书和行书为多(图12 -图14)。虽然称作乾隆御制诗瓷器,仅是瓷器上表现的诗文为乾隆皇帝御制,但并不是乾隆亲题。这些瓷器上的各种书体的诗文都是由如意馆的宫廷画师们“恭录”的。御制诗瓷器是按皇帝的旨意由如意馆的画师先画出纸样或木样,交由皇帝审核后才送到江西景德镇烧造的,这些纸样中就包含了御制诗的书写。由于是专写乾隆皇帝的御制诗文,他们在书写时十分恭敬仔细,写来规规矩矩、一丝不苟,体现出精致典雅的宫廷风范(图15、图16)。
乾隆御制诗瓷器无论是旧器新刻器物还是新器新烧器物均反映出了乾隆皇帝对瓷器工艺的喜爱与重视。虽然历来对乾隆皇帝御制诗的水平都有公认,无论其水平高低,我们从中可以看出这位自命不凡的“十全”皇帝的文化与文学修养,这种修养反映在了瓷器上,并影响着瓷器的烧造,特别是对瓷器审美的影响尤其深远。
(责任编辑:田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