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虎
福寿康宁、吉祥如意,是中华民族的共同愿望。
吉祥,《易经·系辞下》说:“吉事有祥。”《庄子》则曰:“虚实生白,吉祥止止。”唐代成玄英注云:“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庆之征。”在传统农耕社会里,人们对事物的取、舍和对事象的趋、避,逐渐形成了取优舍劣、趋吉避凶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从而成了处置社会政治、经济事务的基本原则。将福善之事、嘉庆之征绘制图画,俗称“瑞应图”或“吉祥图”。
吉祥图,是传统文化中最能够代表中国人对生活的理想与追求的造型艺术,充分反映出中华民族的文化风貌、审美情趣、美学观念与民俗习惯等。就表现形式而言,它大致有两种艺术类型,其一是吉祥图案,广泛运用于工艺美术与民间艺术中,题材广泛,内容丰富;其二是吉祥绘画,多为独幅艺术品,伴随着时代变迁而风格纷呈。
东汉建宁五年(171),灵帝为纪念武都太守李翕修路治险,在甘肃成县天井山麓鱼窍峡摩崖刻制大型壁画《黾池五瑞图》,以瑞兽、黄龙、白鹿、甘露、嘉禾、木连理等组成图像,题记:“君昔在黾地,修崤嵌之道,德治精通,致黄龙、白鹿之瑞,故图画其像。”图文并茂,成为中国最古老的瑞应图。
汉代以来,吉祥观念被普遍接受,各种形式的吉祥艺术在社会生活中受到欢迎,并广为流传。三国时,吴主孙亮命工人潘芳作金螭屏风,镂祥物130种,皆有生气。南朝时,孙柔之还留下了《瑞应图记》的专门著述,或真人、西王母等神仙,或神鼎、玉羊、玉鸡、玉龟等神物,或凤凰、仙鹤、麒麟、龙虎、鹿龟等珍禽灵兽,或嘉禾、芝草、木连理、梧桐等植物,传递出种种复杂的吉祥意义,其样式成为今日吉祥绘画的源流。
唐宋时期,传统花鸟画艺术发达,吉祥图成为重要主题。专业画师们多取生活中的物象来表现吉祥意涵,诸如以荷、莲与水禽、鱼等为首的莲池水禽图、藻鱼图、草虫图等花乌画风行于市,都隐晦地表现着普遍的吉祥之意。传世佳作如五代黄筌《写生珍禽图》、佚名《丹凤呦鹿图》(图1)、北宋崔白《四瑞图》(图2)、赵佶《芙蓉锦鸡图》(图3)、赵昌《岁朝图》、南宋李嵩《花篮图》(图4)、苏汉臣《五瑞图》、金代张珪《神龜图》以及《宣和画谱》中所记《寿鹿》《老松对南山》《蔓瓜图》等,多采用比拟、象征等手法承载着“吉祥止止”的美好寓意。几乎同时,佛教在中国大地流行,佛教中的吉祥观念与世俗的吉祥观念相互融合,佛教所提倡的善良、康宁的主题开始在吉祥绘画中出现。譬如《二龙戏珠图》《张果像》《天官赐福图》等具有吉祥意义的绘画受到社会的欢迎。
在中国画中,凡以动植物为描绘对象的绘画,统称“花鸟画”,具体可细分为花卉、翎毛、蔬果、草虫、畜兽、鳞介等,画法则有“工笔”“写意”“兼工带写”等数种。如此众多的物象,无疑为吉祥绘画的兴盛奠定了基础。众所周知,花鸟画的立意,往往关乎人事。它既重视真,具有“识夫鸟兽木之名”的认识作用,又关注美与善的观念表达,更强调其“夺造化而移精神遐想”的怡情作用,主张通过创作与欣赏表达人们的志趣情操与精神生活。尤其元明以来,花鸟画不仅是自然景物的模写,也是人格化的象征。画家们往往利用比兴、题跋等手段自由地传达各种复杂的、丰富的情感。伴随着绘画的职业化与商品化,画家们受此民俗文化熏陶,注重选择反映社会心理、社会生活的题材,更加迎合广大民众的欣赏能力和审美趣味。于是,吉祥绘画成为普及的艺术,被广泛地用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清代蒋士铨诗云:“世人爱吉祥,画师工颂祷;谐声而取譬,隐语戛戛造。”生动再现了趋吉纳福的文化现象。譬如,大多数文人画家喜欢以螃蟹、芦苇为题创作,题曰传胪,形象地表达了“金榜题名”的意愿——他们的花卉杂画主题基本具有雅俗共赏的双重意义(图5)。因此,富于吉祥意义的绘画充分折射出画家对生活的乐观态度。
就主题而言,吉祥绘画的寓意与形式是有机统一的。汉王充《论衡·讲瑞》云:“夫恒物有种类,瑞物无种”,因此,吉祥绘画多是观念性的,视觉形象则是丰富而具体的。其内容要素几乎涉及到自然界的所有门类,而形式要素在作为艺术形象使用时多经理想化的处理,有的将其自然物性加以延伸,有的则与其本来的自然物性大相径庭,被赋予了新的象征意义。
比较普遍的是,吉祥绘画的图像来源于中国人传统观念中的吉祥物元素,并通过多种组合方式生成更加多元的精神系统。汉字的象形、会意、注音的特征,则为吉祥绘画内容要素的选取提供了便利。有时,借助于同音字和谐音字所代表的自然事物,便捷地表达出吉祥的寓意。取物之声韵,如蝙蝠之蝠与福谐音;取物之形,如灵芝,形似如意,即以灵芝喻如意;取物之性,如松竹梅,性高洁,誉为“岁寒三友”;取物之意韵,富贵牡丹即取其贵意为象征。由于汉语的音同声的特点,许多吉祥物因其名与吉祥寓意音同或音近而生成。人们往往采用谐音之法以寓吉祥,如采用柿子、如意结合表达“事事如意”,采用喜鹊登梅的形式,并组成图画以为“喜上眉梢”,既是观念的艺术,也是艺术的观念。
在花鸟画领域,吉祥绘画内容十分丰富,几乎所有的花卉、禽鸟、走兽等都有体现,组合方式则直接来源于吉祥纹样,植物方面有“花卉之王”牡丹、芍药,“四君子”梅兰竹菊,“春节清品”万年青、天竹、水仙,“闹春花树”玉兰、海棠、桃花,“长夏之花”荷花、石榴,“金秋之花”芙蓉、桂花、菊花等,还有果实如橘、枯、枣、柿、莲、石榴、灵芝、葫芦、桃、佛手、瓜等,也能取吉祥之意。动物方面则有“四灵”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瑞兽”麒麟、狮子,其它如猴、羊、猫,飞禽有白头翁、仙鹤、孔雀、燕子、喜鹊、鸳鸯、鹌鹑等,举不胜举。在图像构成和点题方法上,吉祥的花鸟画手段多种多样,如明代周之冕《柱子图》(图6)以勾花点叶法绘喜鹊、石榴、桂花、灵芝等,取诸物谐音以喻“喜得贵子”之意,融设色工致、水墨写意于一体;清代翁雒《耄耋图》(图7)以图像证题,以工细设色画花卉盛开、巨石之上猫儿仰首观望飞翔中的蝴蝶,取“耄耋”之意,极尽妍丽;张熊《芝仙供寿图》在拓印青铜古笸加绘水仙、灵芝、寿石,组成芝仙拱寿图,博古之图,成为清雅的贺寿佳礼;李方膺《百花呈瑞图》(图8)绘芍药、秋葵、水仙,构图别致,以“百花呈瑞意深长”题识点题;边寿民《岁朝清供图》画松枝瓶梅、红珊瑚珠,清供之品,行书长题“除夕调万年欢”,映衬吉祥寓意。
谚云:“百花呈瑞,岁朝迎春。”中国人自古就有在岁节来临之时绘画冬天不易看到的花草、树木等,寓意春天将至,增加节日气氛,故曰“岁朝图”或“岁寒图”(图9)。在清宫,每逢新春将至,宫廷画师们往往要按时呈交“年例画”以供宫室春节点缀之需,擅长绘事的皇亲贵胄、翰林词臣们也以进画的形式向皇帝恭贺新禧,皇帝本人甚至举行“开笔式”,亲绘“岁朝图”,表达新年的喜悦和祝福。在民间,文人画家们往往在年节之际开笔绘制,或瓜果小品,或香草瑞花,或鼎彝古物,以为清供图,抒情达意。
中国人一直将竹视为“全德君子”,宋元以来,画竹之风盛行。元代李衍师法文同、王庭筠,将尊竹之情融入了画中,赋予竹以生命,追求一种蕴籍、自然、象征人物品德高洁的内在美。《修篁树石图》(图10)写坡石修竹三株,以浓淡之墨满布竹叶,配以枯枝、萱草点缀,用笔中的藏露、顿挫,竹叶的穿插组合,萱草的随意挥写,与书法如出一辙;而坡石的勾勒、皴擦、渲染周到细致,又与竹子的挥写形成鲜明的对比。
无论唐宋,还是明清,宫廷画家所作花鸟画一向富丽堂皇,也一直被赋予了许多吉祥的象征意涵。明初吕纪供事仁智殿,近学边景昭,远宗南宋院体,多以凤凰、仙鹤、孔雀、鸳鸯之类鸣禽为题,杂以浓郁花树,风格灿丽。《榴花双莺图》(图11)写榴树一枝,繁花盛开,一对黄鹂栖于枝头,鸣啼相应,神态活泼,工笔重彩,绚丽多姿,呈富麗之韵,一派祥瑞。清代画家余省幼承家学,师事蒋廷锡,间参用西法,笔墨工致,赋色妍丽,韵致灵动。《八百长春图》(图12)画乌鹊鸣集,一鸟独留坡石仰看,一鸟停栖于古柏之上,互有呼应,另写山泉奔流,杂以雁来红、月季等点缀,寓意长寿吉祥。
随着绘画的专门化与职业化,现代花鸟画家也与先辈一样,以绘事追求大吉。小写意画家汪亚尘擅画花乌虫鱼,重写生,参酌小写意之法,造型通俗新颖,行笔轻盈爽朗,设色俊美秀润,风格清趣动人,尤以画金鱼驰名,与徐悲鸿的马、齐白石的虾并称“画坛三绝”。《九如图》(图13)绘九尾金鱼,寓意“九如”,分一、五、三组合,游弋水草间,造型生动;浮萍和水草以淡彩碎点,缥缈虚浮若隐若现,形式简练,寓意美好。工笔画家陈之佛融会中西绘画之长,以传统图案法入画,始终保持笔意追求,富有装饰美感。《梅鹤迎春图》(图14)以梅鹤为题,传递吉祥意趣,优雅雍容的画面,细腻的工笔手法,将审美意象刻画得栩栩如生,充分呈现出新社会的时代精神。
以上种种,不一而举。大自然的花、鸟、草、虫等灵动生趣,花鸟画也是蕴涵生意。南京博物院在农历辛丑新年来临之际,特别从丰富馆藏中拣选近百幅花鸟画,策划“历代花鸟画迎春特展”,组成一幅幅生动的吉祥图景,以微笑迎接新年,恭祝人们吉祥如意!
(责任编辑:李红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