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荣虎,蒋明柳
(1.西北政法大学 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22; 2.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党委组织部, 广西 桂林 541199)
自20世纪50年代末可能世界语义学提出以后,理论家能够借助于“可能世界”这个概念来分析模态语句,然而可能世界语义学中对“可能世界”的本体论承诺问题一直未能得到很好的解决。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吉迪恩·罗森(Gideon Rosen)提出模态虚构论(Modal Fictionalism),模态语义学对于本体论承诺问题才算有了一个“解决方案”。模态虚构论的提出打破了模态实在论“独此一家”的局面并引发了激烈的讨论,本文将对这一新兴理论及其发展现状作一细致的梳理与分析。
可能世界语义学的提出使得理论家能够借助于“可能世界”解释“可能p”和“必然p”这样的语句为真的含义:“可能p”是真的意思是说,至少存在一个与现实世界有可及关系的可能世界w,其中“p”是真的;“必然p是真的意思是说,在所有与现实世界有可及关系的可能世界中,“p”是真的。正如大卫·刘易斯(David Lewis)等人所指出的,可能世界语义学将内涵的模态算子“可能”与“必然”外延化,于是“可能”和“必然”成了量词,而“可能世界”则是它们量化的对象。比如,根据可能世界语义学,假如Ed相信可能存在蓝天鹅,Ed就相当于相信“存在某些可能世界,其中存在蓝天鹅”。显然,“存在某些可能世界”这个语句使得“可能世界”处于量词“存在”的辖域内进而对“可能世界”做出本体论承诺。换言之,可能世界语义学产生了不受欢迎的本体论承诺问题。
对于可能世界语义学所“附带”的本体论承诺问题,有两种模态实在论态度:大卫·刘易斯的极端实在论认为可能世界和现实世界一样,都是具体的和真实的;克里普克和普兰廷加(Alvin Plantinga)等温和实在论者认为可能世界是抽象的真实对象,而不是具体的真实对象。然而,实在论对可能世界“真实性”的承诺与我们的直觉大相径庭——我们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可能世界是真实的。正如罗森所分析,一方面假设Ed确实具有某些模态观念——相信可能存在蓝天鹅;但是另一方面,Ed却不相信存在那样的可能世界。因此,如果Ed相信“可能存在蓝天鹅”必须要借助于可能世界来分析,那么将导致Ed一方面相信存在可能世界,另一方面却不相信存在可能世界,因此Ed拥有了矛盾信念。罗森说:“如果我们假设,可能世界框架的使用不可避免地涉及到这样的断定,例如,存在一个有蓝天鹅的世界,那么Ed暂时将只有两个选择:他可以接受他所需要的认知心理治疗从而克服他对可能世界的厌恶;或者将这种断定中在世界之上的量化看作是一个误导性的说话方式,缺乏通常的存在量化含义。”[1]罗森的分析清楚地揭示了这个本体论承诺与直觉之间的冲突,而这个冲突正是罗森模态虚构论产生的背景。
为了消解本体论承诺与直觉之间的冲突,罗森试图在将有关模态的谈论翻译为可能世界语言的同时并不产生任何本体论承诺。正如努南(Harold W.Noonan)所说:“如大卫·刘易斯所证明的,将模态语言翻译为可能世界语言将会有很多收益,但是问题在于如何能够在获得收益的情况下避免‘质疑的目光’(incredulous stare)。”[2]因此,罗森的模态虚构论试图允许理论家在借助于可能世界来分析模态的同时在本体上并不承诺可能世界的实在性。
根据可能世界语义学,有关“可能”和“必然”的模态语句被分析为关于可能世界的语句:
“可能p”在w中是真的当且仅当存在w的一个可及世界w′,在w′中p是真的。
“必然p”在w中是真的当且仅当在w的所有可及世界中,p是真的。
不严格地说,
(2.1)可能存在蓝天鹅。
被分析为:
(2.2)存在某个可能世界(可及的),在其中存在蓝天鹅。
(2.2)借助于在“可能世界”之上的量化给出了(2.1)的成真条件,但是(2.2)中的量词“存在”产生了对可能世界的本体论承诺。刘易斯的极端实在论认为,存在众多如同现实世界这般的其他可能世界。温和实在论(包括各种替代论(Ersatzism)(1)替代论与温和实在论在外延上有很大的重合但并不完全等同。)认为可能世界是语句、命题、性质和关系以及事态等此类对象的极大一致集所表征的抽象实在对象。然而,罗森认为除了实在论的处理方式,还有其他的处理方式。他说:“这样的一个理论家有理由寻求Ed的其他选择,他把在可能世界上的量化理解为一种无辜的说话方式(an innocent fafon de parler)而并不涉及对任何类型世界的承诺。”[1]罗森认为,(2.1)类似于(2.3),
(2.3)在贝克尔街22ib有一位神探。
他说:“将(2.3)看作一个直接的(straightforward)存在断定,它是假的,并且任何试图如此理解的人都是错的。但是,我们知道有一个语境,也就是说在有关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故事中发生了什么的语境中,这个表述(utterances)可能是非常正确的,甚至是真的。”[1]因此,罗森认为(2.3)事实上等价于(2.4),
(2.4)在福尔摩斯的故事中,在贝克尔街22ib有一位神探。
现在,因为(2.4)这个断定是真的,所以(2.3)也是真的。
同理,罗森认为将(2.1)直接看作是一个断定,那么它是假的,但如果在其之前加上故事前缀“根据刘易斯众多世界的假设……”之后,它可能是真的,因此(2.1)也可以写成:
(2.5)根据众多世界的假设,存在一个世界w,在w中存在蓝天鹅。
根据刘易斯的实在论,(2.5)确实是真的。罗森将具有“在虚构F中……”或许“根据如此这般的故事……”这种形式的“语句算子”称之为“故事前缀”(story prefix)。罗森将这种技术上的处理看作是一种紧缩主义策略,并将此称之为虚构论。他说:“我想讨论的这个紧缩论策略可以适当地被称作关于可能世界的‘虚构论’。核心的观点是,诸如关于蓝天鹅的世界这样的语句(……),应该被理解为类似于‘在贝克尔街22ib有一位神探’。”[1]也就是说,反事实语句P等价于“根据某个故事,P”,我们将这个方案称作“故事前缀”方案。
在给出“故事前缀”方案后,虚构论需要解释或者提供一个具体的故事前缀。罗森说[1]:
建立这个策略首要的并且也是最显然的问题是规定虚构论者所使用的故事。当然,首要的要求是,依据这个故事,通常关于可能世界的断定是真的,例如存在蓝天鹅的世界据此是真的。可能有不止一个可能世界的故事或理论满足这个要求。但是其中一个是尤为突出的,特别是在当前的辩证语境(dialectical context)中。我注意到了刘易斯的模态实在论,这个理论中明确的设计满足了这个要求。这就给出了一个起点:虚构论将可以解释说,他们关于可能世界的谈论并不是被理解为关于事实上存在什么的谈论,而是被理解为,根据实在论的无限多宇宙的假设存在什么的谈论。
罗森认为刘易斯的模态实在论可以作为模态虚构论的故事前缀,但是模态虚构论的故事内容并不完全等同于刘易斯的实在论。罗森认为刘易斯的实在论由7条公设构成(2)参见Rosen G.(1990).Modal Fictionalism.Mind,Vol.99,No.395,pp.327-354。:
(a)实在性(reality)是由众多宇宙(universe)或众多“世界(worlds)”组成的。
(b)其中一个是人们通常所称作的宇宙(universe):时空联结的极大系统,我们是其中一部分。
(c)其他的都是些类似的被诸如时空距离这样的外在关系所联结的系统,其中许多对象是具体的,这些对象被类似于时空这样的外在关系所联系,正如在我们的宇宙中时空联结着所有对象。
(d)每一个宇宙与其他的宇宙是孤立的;也就是说,特别是在距离上,宇宙之间并不是时空地联结着的(由此可以得出宇宙并不重叠,不存在居住于两个世界之中的个体)。
(e)宇宙的总数取决于一个再组合原则。大概是:对于来自任何数量宇宙的任何对象集(collection),都有一个单个宇宙包含了所有的复制品,提供一个足够大的时空来容纳它们。
(f)在众多宇宙之中没有任意的界线。
(g)我们的宇宙并不特殊。也就是说,从宇宙的系统来看,我们的宇宙并没有特殊之处。
(h)宇宙是世界,我们的宇宙及其部分是现实的个体;其他的仅仅是可能的。
其中前6条是虚构论的“故事内容”所需要接受的,第7条因为会导致模态循环而被排除。但罗森认为这6条还不足以告诉人们每一个宇宙中都包括些什么,因此罗森认为虚构论还应该在初始的6条公设的基础上添加“一个关于这个宇宙的内在特征的非模态真理的百科全书式(encyclopaedia)清单”[1],或者称之为关于我们世界的非模态的内在真理的完全目录(complete catalogue)。因此,模态虚构论的故事内容是由刘易斯实在论的6条公理加上一个百科全书式清单构成的,罗森将其称为PW。
基于对“故事前缀”的明确规定,罗森进一步给出了模态虚构论的标准方案[1]:
更一般地,假设P是任意一个模态命题。模态实在论之可能世界的语言中已经有了P的一个非模态的表达,我们称之为P*。实在论关于可能世界的断定是通过明确遵守“P当且仅当P*”这个结构而被指导(be guided)的。虚构论者的寄生的方案因此是断定这个结构的每一个示例:P当且仅当根据众多世界的假设,P*。
然而,罗森并不认为刘易斯的可能世界是存在的。在本体论上,罗森将刘易斯的可能世界仅仅看作是虚构的对象。因此,虚构论的故事前缀被记为“根据PWF(可能世界的虚构)……”据此,(2.1)被分析为:
(2.6)可能存在蓝天鹅是真的当且仅当根据PWF,存在一些(至少一个)可能世界,在其中存在蓝天鹅。
虚构论的优点是非常明显的。正如罗森所说:“故事前缀辖域内的量化表达并不是存在性承诺。你可以相信‘根据虚构F,∃xPx’,但同时不相信‘∃xPx’;作为一个原则,前者并不蕴含后者。”[1]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说“根据PWF,存在一个世界,其中存在蓝天鹅”,但同时也可以说“我确实不相信存在可能世界”,这并不导致矛盾。简言之,通过“故事前缀”方案,虚构论在使用可能世界分析模态语句时避免了对可能世界的本体论承诺,从而消解了实在论的本体论承诺与直觉之间的冲突。
模态虚构论实现了借助于可能世界来分析模态语句且不产生可能世界本体论承诺的双赢效益,在这个意义上它是对模态实在论的修正与发展,也是对模态实在论的超越。然而,虚构论自产生以后便引起了激烈的争论,关于其中某些重要论题的讨论至今仍然在持续。
虚构论通过“故事前缀方案”避免了对可能世界的本体论承诺,然而图尔特·布洛克(Stuart Brock)和罗森先后指出(3)布洛克Modal Fictionalism:A Response to Rosen一文发表于1993年1月,罗森在1993年4月发表的A Problem for Fictionalism about Possible Worlds一文中慎重回应了布洛克的反对,参见Gideon Rosen,A Problem for Fictionalism about Possible Worlds(Analysis,Vol.53,No.2 (Apr.,1993),pp.71-81)。,虚构论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又承诺了众多可能世界。
布洛克在ModalFictionalism:AResponsetoRosen一文中是这样展示这个反对的,根据模态虚构论有:
(3.1)必然那些世界(that worlds)存在iff根据PWF,在每一个可能世界中,那些世界存在。
布洛克说:“这个公式的右边已经被确定是真的了。因此,如果虚构论的分析是正确的,那么左边的分析也是正确的。对虚构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结果。通过使用公理‘□P→P’,我们可以得到一个非模态命题,即那些世界(that worlds)存在。似乎虚构论承诺了众多世界(worlds)的本体。”[3]
在布洛克提出这个反对之后,罗森紧随其后也提出了类似的反对。罗森认为,根据虚构论,
(3.2)必然,袋鼠是否存在是偶然的(Necessarily,it is contingent whether kangaroos exist)。
应该被分析为:
(3.3)必然袋鼠是否存在是偶然的iff根据PWF,在每一个世界Wn中,存在一些世界Wj,其中存在袋鼠,存在另一些世界Wk,在其中不存在袋鼠。
而(3.3)意味着:
(3.4)根据PWF,在每一个世界W中,存在多个(至少两个)世界。
根据模态虚构论对必然的分析,(3.4)进而等价于:
(3.5)必然存在众多世界。
根据公理“□P→P”,(3.5)意味着“存在众多世界”(4)关于罗森的这个反对,可参见罗森本人在A Problem for Fictionalism about Possible Worlds这篇文章中的分析,也可参见努南在In Defence of the Letter of Fictionalism(Analysis,Vol.54,No.3 (Jul.,1994),pp.133-139)一文中的复述。。简言之,布洛克和罗森的分析都表明了虚构论方案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是失败的——它承诺了众多可能世界。
“布洛克-罗森反对”是关于模态虚构论最核心的争论。皮特·孟兹斯(Peter Menzies)和菲利普·派特(Philip Pettit)承认这个反对击溃了罗森最初的设想,但是他们认为模态虚构论的精神仍然可以通过某些修正而得以保存[4]。努南(Harold W.Noonan)认为孟兹斯和派特无需妥协,因为根据刘易斯1986年《对应体理论与量化模态逻辑》一文中的翻译方案,布洛克-罗森反对根本是不成立的[2]。罗森建议大家接受努南的建议,然而约翰·迪沃斯(John Divers)和金世和(Seahwa Kim)认为努南的方案并不总是成功的,因为它所依赖的刘易斯的翻译方案是不可靠的[5-6]。但是,伍德沃德(Richard Woodward)认为“布洛克-罗森反对”并不成立。伍德沃德认为模态虚构论是一种释义策略(paraphrase strategy),因此它的元语言中不包括任何模态语言,伍德沃德说:“然而,我们必须在此非常小心,因为虚构论的元语言并不包括任何明确的模态算子,因此我们不能在元语言中设置T原则。”[7]也就是说“布洛克-罗森反对”中T公理“□P→P”的运用是不成立的,因此虚构论不是自毁的。
关于“布洛克-罗森反对”争论的激烈程度通过上述概括可见一斑,这同时也表明了“布洛克-罗森反对”对模态虚构论的重要性——如果这个反对是成立的,那么模态虚构论则是“自毁的(self-defeated)”。
鲍布·黑尔(Bob Hale)在ModalFictionalism:ASimpleDilemma一文中认为,根据罗森的观点,“可能A*是真的iff根据PW,A(其中A是A*在实在论语言中的翻译)”这个模态虚构论的标准结构的后半部分“根据PW,A”事实上可以理解为一个条件句。他说:“罗森同意模态虚构论者所引入的公式‘根据PW,A’可以按照任何方式理解,或者理解为‘如果PW是真的,那么A将是真的’,或者理解为‘如果我们假定PW,那么将会得到A’,或者被理解为‘不可能PW是真的而A不是真的’。”[8]根据模态虚构论的基本立场,PW事实上是假的。黑尔认为,如果“根据PW,A”是一个条件句,那么当我们询问PW是必然假还是偶然假时,则会陷入一个二难困境:
为了简单起见,让我们假设虚构论者是无神论者,他认为PW是假的。那么我的这个标题所暗示的困境将会询问:它是偶然的假还是必然假?如果是后者,那么立刻将会陷入麻烦,无论模态命题p是什么,它的替代或者它的可能世界的翻译都将是空洞地真(vacuously true),这是因为必然假作为它的前件。相反,如果他选择这个观点,也就是说,尽管PW是假的,但是偶然假是可接受的,那么他必定认为PW可能是(可能已经是)真的。但是“PW可能是真的”这个模态断定如何理解?如果我们使用通常的虚构论者的方法,我们得到的是:“根据PW,存在一个可能世界,其中PW是真的”……但是这个条件仅仅是结构“如果A在@中是真的,那么A在@中将是真的”的一个例示,这对于任何命题A 都是成立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命题……因此正式的虚构论者(official fictionalist)的解释当然不能充分地抓住“可能PW为真”的内容[8]。
简言之,如果PW是必然假,那么“根据PW,A”作为一个条件句则是一个无意义的恒真式,因为其前件是恒假的;如果PW是偶然假,则意味着“PW可能是真的”,而“PW可能是真的”是模态虚构论不能解释的。然而,这两种结果都是模态虚构论者不愿意接受的结果,这即是黑尔的困境。
罗森在ModalFictionalismFixed一文中对黑尔提出的这个困境给予了回应。黑尔困境的第一方面是以反事实语义学的角度理解“根据PW,A”的,但罗森认为“借助于反事实对虚构论的故事前缀的解释并不是虚构论者的正式观点”[9]。对于黑尔困境的另一方面,罗森认为PW是没有真假的,或者说是缺乏真假的。他说:“因为正统的虚构论者认为PW是假的,因此询问它是必然假还是偶然假是有意义的。但是如果这个虚构是PW*,那么这个质疑就是没有意义的。PW*涉及虚构的谓项(predicate),即‘世界同世’。因此它是缺乏真值的。”[9]另外,戴维斯(John Divers)在AModalFictionalistResult一文中为“布洛克-罗森反对”和“黑尔困境”提出了一个统一解:PW虽然是假的,但必然是可能的。如此一来,虚构论就可以避免黑尔的这个困境[5]。
诺兰(Daniel Nolan)是21世纪虚构论的代表人物,他在ThreeProblemsfor‘StrongModalFictionalism’一文中将模态虚构论区分为3种类型:广义模态虚构论、弱模态虚构论和强模态虚构论,并进而指出强模态虚构论面临的3个严峻问题:人工性(artificiality)、不完全性和命题的本体论问题。
诺兰认为强模态虚构论使得模态太过于人工化。诺兰说:“正如我们所知道的,虚构、理论等都是人工的(artificial):我们创造了它们,在我们创造它们之前,它们并不存在。例如,莱布尼茨确实创造了‘单子论’,但是他并不是以某种方式发现它,正如一个探险者被称为是一个新岛的发现者一样。同样,柯南·道尔(Conan Doyle)并不是通过想起某种形式的侦探故事从而发现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在道尔之前,不存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故事,在他之后才有的。”[10]在诺兰看来,虚构的存在是因为思考者的存在,思考者的思考使得虚构故事得以产生,思考者是虚构故事的创造者而不是它的发现者,因此可能世界的虚构具有人工性,而这种人工性会进一步威胁到模态——如果没有人想到或者创造可能世界理论,根据模态虚构论可能世界的人工性,那么所有的模态命题都是没有意义的,并且诸如“可能或者有一场海战或者没有一场海战”这样的逻辑真理也将不是必然的,或者是没有意义的。
“不完全性”问题指的是,为了确保任何一个命题的真值都能依据可能世界的虚构内容而可判断,那么可能世界的虚构内容应该是完全的,但诺兰认为强模态虚构论理论之下可能世界的虚构是不完全的。他说:“如果存在模态断定的范围,据此我们说某个断定根据它是真的,那么我们将要求虚构的内容至少是无限的。存在无限多的可能性,对模态虚构论者来说这意味着无限多的陈述根据这个虚构是真的。”[10]然而,无论是根据罗森修改版的“世界的多样性”还是阿姆斯特朗的“虚构表达”(fictional utterances),诺兰认为“它们都是可以在一天之内被阅读的虚构(fictions that can be read in a day),并且它们的准确内容都不能足够详细到提供给我们想要的可能性断定。进而,不存在人们所创造的这样的虚构,它们有足够准确的内容来支持所有我们假设为真的模态断定”[10]。简言之,诺兰认为强模态虚构论所提供的虚构在内容上是不完全的。
另外,根据模态虚构论的策略,“某个命题P根据一个虚构F为真”等价于“命题P在虚构F中为真”。基于此,诺兰对虚构F中命题P的本体论地位提出质疑。他说:“模态虚构论的第三个问题也是有关本体论的另一种担忧。当我们考虑命题(proposition)是什么的时候,这个问题就产生了,换句话说,被假设在一个虚构中为真的东西是什么?”[10]诺兰认为,我们总是要为命题P寻找一个存在之所,然而虚构的可能世界并不存在,因此P不可能存在于虚构之中,所以命题P的本体论地位是缺失的。诺兰认为命题本体论的缺失将使得虚构论方案是失败的,他说:“这意味着‘根据一个虚构,P是真的’没有可接受的解释,因此我们得出结论,没有什么东西根据虚构是真的。”[10]
首先,约翰·迪沃斯(John Divers)在Modalfictionalismcannotdeliverpossibleworldssemantics一文中认为,模态虚构论方案不具有可能世界语义学中分析性与外延性相结合的特征,进而不能确保一个直觉有效论证的有效性通过外延的方法得到证明,因此虚构论不能交付一个可能世界语义学。迪沃斯认为对于一个模态论证,虚构论有两种翻译方案:直接翻译方案和间接翻译方案。根据直接翻译方案,迪沃斯说:“显然虚构论语义学不是一个外延语义学。因为故事前缀‘根据PW,……’像一个一般的故事前缀那样,它是一个产生内涵语境(context)的语义算子。”[11]就间接翻译方案而言,迪沃斯认为:“模态论证的间接方法基于一个‘理解’,这个理解通过一个既不保真也不精确表现他们语义结构的方法将通常的模态语句形式化,然而我们可以说,这个方法给通常模态论证造成了一个外延性的非语义学(extensional non-semantics)。”[11]简言之,迪沃斯认为:“模态虚构主义能够给通常的模态论证提供一个真语义学,但这个语义学是内涵语义学,因此它不是一个真正的可能世界语义学。”[11]
其次,乔希·德弗(Josh Dever)在ModalFictionalismandCompositionality[12]一文中指出虚构论可能面临一种特殊的嵌入问题。徳弗假设某人是胆怯的,那么他可能会说:
(a)如果蹦极对我来说可能是要拼命的,那么我不会尝试它。(If it is possible for me to break my neck bungee-jumping,then I won’t try it.)
根据大卫·刘易斯的实在论,(a)将被解释为(b):
(b) 存在一个可能世界,其中如果蹦极对于我的对应体来说是要拼命的,那么我不会尝试蹦极。
根据模态虚构,(a)将被解释为:
(c)根据可能世界的故事,存在一个可能世界,其中如果蹦极对于我的对应体来说是要拼命的,那么我不会尝试蹦极。
徳弗认为,可能世界的故事内容也许确定了我的对应体是否会拼命去蹦极,但是并没有确定现实世界中的我是否真的去蹦极。他说:“我假设这是可信的,即可能世界的故事在是否存在一个世界在其中我的对应体拼命去蹦极给出了立场——很多都是来自于再组合原则。然而,世界故事似乎并没有回答我是否真的去蹦极这个问题。那确实不是这个故事的部分——这个故事是关于实在性(reality)大规模(large-scale)结构的一般形而上学的故事(tale)。”[12]徳弗认为如果可能世界的故事在现实世界中是否我不去蹦极这个问题上保持沉默,那么可能世界的故事也就不能完全决定(c)是否为真,如果不能确保(c)为真,那么它可能就是假的,然而(a)是真的,因此从(a)到(c)是一个糟糕的翻译。徳弗认为:“如此一来,模态虚构论并没有为我提供一个比模态实在论所提供的更充足的(方案),也没有提供给我一个在模态上充分的方案。”[12]徳弗认为(c)中“那么我不会尝试蹦极”是一个嵌入的部分,所以他将这个问题称作“嵌入问题”。德弗认为这个嵌入问题的根源在于虚构论算子“根据可能世界的故事”只约束从模态语句翻译过来的那部分语句,然而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有些并非是从模态语句翻译而来的语句落入了故事前缀的辖域,例如(c)中“那么我不会尝试蹦极”是关于现实世界的,因此在从(a)到(c)的过程中未经过任何翻译。除此之外,徳弗在这篇文章中还认为罗森的虚构论方案中“百科全书式清单”充斥着矛盾,因此也是虚构论的一个重大缺陷。
最后,阿莫·高布(Bradley Armour-Garb)在Newproblemsformodalfactionalism一文中指出,由于“关于问题(Aboutness Problem)”,虚构论之“P当且仅当根据PW,P*”这个等价式并不成立;另外根据虚构论的PW无法个体化一个对象。
“关于问题”是这样产生的:根据虚构论,
(i)可能存在蓝天鹅。
被解释为:
(j)根据PW,存在一个可能世界,其中存在蓝天鹅。
阿莫·高布认为,(i)是关于天鹅或天鹅的颜色的,而(j)是关于PW的,正如“在贝克尔街221b有一位神探”是关于一个神探或一个地点的,而“根据福尔摩斯故事,在贝克尔街221b有一位神探”是关于福尔摩斯故事的。因此,将(j)看作(i)的翻译改变了(i)的内容。阿莫·高布说:“罗森的MFR方案认为(i)应该被理解为(j)的一个省略翻译,但这改变了(i)的内容以至于它现在是关于PW这个理论。”[13]简言之,在虚构论“P当且仅当根据PW,P*”这个等式中,左边的P是关于P的内容的,而右边是关于PW的,因此这个等式是不成立的。
另外,阿莫·高布认为,在罗森虚构论之PW理论中对象的个体化是不可知的。根据虚构论,“飞猪”这个对象使得“根据PW,存在一个可能世界,其中存在飞猪”这个语句为真,然而PW理论如何能个体化“飞猪”这个对象是不清楚的。阿莫·高布说:“根据罗森的观点,诸如‘根据PW,存在一个可能世界,其中存在飞猪’那样的语句将是真的,这是因为,假设了百科全书中所列,再加上再组合原则,即PW理论,我们得到一个世界,在其中存在飞猪。但是这个理论将如何做到这一点是完全不清楚的。”[13]换言之,阿莫·高布认为无论是根据他所设想的宏观方案还是微观方案,虚构论之PW理论中的“百科全书式清单”和“再组合原则”如何能够个体化像“飞猪”这样的对象是不清楚的,至少“按照真理符合论,一个命题是真的,当且仅当存在一个事实与其对应”[14],而虚构论甚至不能提供这样一个与模态命题相对应的虚构对象,因此它是值得怀疑的。
模态虚构论试图为可能世界语义学的本体论承诺与直觉之间的冲突提供一个解决方案,在一定的范围内,它确实能够实现借助于可能世界来分析模态又不承诺可能世界的双赢效益,然而随着讨论的深入,许多困难逐渐浮现出来。虚构论未来的前景在于人们对于可能性和必然性之本体论的态度,如果人们无法容忍实在论的本体论代价,那么将会有更多理论家致力于这种假设的研究和完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