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政东,季康寿,马铁明,田维柱
1 辽宁中医药大学 辽宁沈阳 110847
2 辽宁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 辽宁沈阳 110032
面肌痉挛是一种常见的神经内科疾病,好发于中年女性,发病早期多表现为眼轮匝肌间歇性抽搐,后逐渐波及面部其他肌肉,紧张、激动时抽搐加剧,平静、入睡后停止,两侧面部同时抽搐者较少见[1-2]。目前,对于此病的诊断主要依赖于特征性的临床表现[3],面肌痉挛虽然不是致死性疾病,但长期的面肌抽搐,会严重影响患者的人际交往及自信心,导致患者严重的社会和心理障碍,严重影响患者的工作和生活[4-5]。面肌痉挛的治疗分为手术治疗和保守治疗两种,手术治疗包括微血管减压术、面神经干切断术及面神经减压术等[6-7],主要适用于保守治疗无效者[8]。面肌痉挛目前虽然可以采取外科的治疗手段,但是由于术后存在并发症,存在一定的手术风险,且长期随访存在复发的可能,所以无论从患者还是医者的角度来看,该干预方式临床较少选择[9]。而保守治疗相对风险较低,如口服镇静药物、理疗、注射肉毒素及中医治疗等多种治疗方法[10],是本病的理想治疗方法。在保守治疗中,中医治疗方案具有内外标本兼治,副作用小,安全性高等优点,促使患者容易接受。
田维柱教授师从于全国针灸名家彭静山教授,得其精髓并予以发扬,长期从事于中医临床,对内科疾病的诊治有着丰富的经验与独特的见解[11]。在治疗面肌痉挛方面,田维柱教授认为此病为阴阳失衡所致,主张针药并举,以中药治标,调和气血、熄风通络,以针刺治本,调治脏腑、平衡阴阳,针药并举,相辅相成,相互为用,临床中取得了较好的疗效。余有幸跟师随诊,受益良多。现将田维柱教授针药并举治疗面肌痉挛的临床经验总结归纳如下。
《张氏医通·瘈疭》[12]言:“瘈者,筋脉拘急也;疭者,筋脉迟缓也,俗谓之搐”,田老认为,本病病变在筋脉,是筋脉失于濡养所致。本病病位在头面,主要表现为眼睑及面部肌肉的不自主抽动。本病病因责之于“风”,正如“风为百病之长”[13]所言,风邪是导致疾病的首要原因,是外感病因的先导,寒、热、湿、燥等邪,往往都依附于风邪而侵袭人体。“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说明如果人体尽量避免感受邪气,体内正气充足,就不容易生病。“风胜则动”风邪偏胜则病症多表现为摇动性或游走多变的特点,这与面肌痉挛出现面颊、眼睑等部位不自主抽动的临床表现直接相应。“风者善行而数变”,风性主动,风类疾病有游移不定、摇摆不定的特点,常表现为眩晕、震颤、四肢抽动、角弓反张等症状,这直接体现了风邪与此病的关系。风为阳邪,其性轻扬升散,具有升发、向外、向上的特性。所以风邪致病,易于伤人上部,面肌痉挛病位居上,属阳位,风邪易犯肌表、面部、腰部等阳位。正如《杂病源流犀烛》中言:“巅顶之上,惟风可到”,说明头面部疾病与风邪关系密切,而面肌痉挛病位在头面,故与风邪有关。另外,《素问·至真要大论》[13]言:“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诸暴强直,皆属于风”,宋·赵洁《圣济总录》[14]曰:“肌肉瞤动,命曰微风,盖邪搏分肉,卫气不通,阳气内鼓,故肌肉瞤动偏喎之病也”,均说明了风邪是导致面肌痉挛的原因。风邪侵袭机体,阻滞经络,气血不能濡养筋脉,导致面部肌肉拘急弛纵,进而发为瞤动,故田老辨证多从风邪入手, 认为风邪是导致本病的主要原因。而风邪又有内风、外风之别,除外感风寒之邪等“外风”因素以外,情志不畅,肝气郁滞,郁久化火,灼伤肝阴,肝风内动;或津液损耗,阴虚阳亢;或疲倦、多病等致正气不足,阴血亏虚,血虚生风等“内风”因素,也可导致本病的发生。正如“脾胃亏损,津液耗散,故筋急而搐……大抵发汗后、失血后、产后、痈疽溃后,气血津液过伤,不能养筋而”所言,气血津液亏损,筋脉失养会导致本病发生。因此,田老将本病分为风邪袭络证、阴虚风动证和血虚风动证进行辨证论治。本病的基本病机是阴阳失衡,《素问·生气通天论》中记载:“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平衡百病不生,阴平阳秘生命活动正常而不乱,阴阳失衡是导致疾病的根本。痉挛主要是风邪侵袭机体,经络阻滞不通,气血津液运行不畅,筋脉失养,阴阳气血难以调和,血不荣筋,气不养络,故而经筋受累而发病。田老博览全书,遵从古训,治疗本病时注重熄风通络,补养气血,濡养筋脉,平衡阴阳[15]。
田维柱教授治疗面肌痉挛时主张针药并举,以中药治标,调和气血、熄风通络,以针刺治本,调治脏腑、平衡阴阳,针药并举,相辅相成,相互为用,共同达到“平衡阴阳、熄风通络止痉”的目的。
眼针是通过针刺眼眶周围穴区进行防治疾病的一种微针疗法,彭静山教授受华佗观眼“可验内之何脏腑受病”的启发,结合《审视瑶函》及《证治准绳》这两本书中的八廓学说,将眼睛和五脏六腑联系起來,提出了用八卦分区确定眼针穴位的设想。《周易》中西北方向对应乾卦,乾卦属金,肺与大肠属金;正北方向对应坎卦,坎卦属水,肾与膀胱属水;东北方向对应艮卦,艮为山,山高有峰,划为上焦;正东方向对应震卦,震卦属木,肝与胆属木;东南方向对应巽卦,巽卦属风,划为中焦;正南方向对应离卦,离卦属火,心与小肠属火;西南方向对应坤卦,坤为地,脾与胃属土;正西方对应兑卦,兑属泽,划分为下焦。左眼八区根据后天八划分,右眼则根据王肯堂的《证治准绳》中“左目属阳,阳道顺行,故廓之经位法象亦以顺行。右目属阴,阴道逆行,故廓之经位法象亦以逆行”[16]的原则,将左眼八区穴位图上下翻转定为右眼的八区穴位。1987 年,彭静山教授在前方案基础上左眼分区不变,水平方向翻后作为右眼分区,使两眼穴位左右对称,遵循了十二经络的循行规律和眼睛解剖理论。
田老作为彭静山教授的高徒,通过对临床实践的不断研究,以及反复探索后天八卦的具体方位。从而发现:以左眼为例,坎卦应位于正北方向,而坎卦位中的肾和膀胱二穴,只有肾穴在正北方向;膀胱穴偏向东北方向22.5°; 震卦应位于正东方向,而震卦位中的肝和胆二穴,只有肝穴位在正东方向,胆穴偏向东南方向22.5°。并且,在临床治疗过程中发现,在眼针治疗腹泻时,也治疗了腰膝酸软、盗汗等肾虚病症;眼针用于治疗患者的膀胱经病变时,患者的头晕、头痛等症状也有明显好转。同时,在观眼诊病时发现,白睛上的络脉发自于眼球的正上方或是正下方等,这样就很难分辨出病变部位在哪,故田老将原有方案的分区逆时针方向旋转22.5°,形成新的眼针穴区,即2007 年组织指定的《眼针技术操作规范国家标准》“八区十三穴”。
后来田老根据眼与脏腑经络的关系,结合八廓与后天八卦将眼睛分为八个区。首次提出“八区八穴”理论,并于2019 年9 月,通过了《眼针技术操作规范国家标准》的修改,将“八区八穴”定为新的《眼针技术操作规范国家标准》。王肯堂在《证治准绳》中言“八廓应乎八卦,脉络经纬于脑,贯通脏腑,以达血气往来以滋于目……乾居西北,络通大肠之腑,脏属肺,肺与大肠相为阴阳,上连清纯、下输糟粕,为传送之官,故曰传导廓……坤位西南,络通胃之腑,脏属于脾,脾胃相为脏腑,主纳水谷以养生,故曰水谷廓”[16],文中提到了,眼针穴区中脏与腑的共同作用,而并没有将其分开。再从脏腑的关系看,同一穴区内的脏腑互为表里,脏腑之间相互影响,相互为用,相辅相成,故同一穴区内的脏与腑不能分开,而至于脏与腑的先后顺序,未能找到任何的理论依据,从而没有任何意义。“八区十三穴”方案在临床应用过程中取得了不错的疗效,而“八区八穴”方案的应用,治疗效果更加明显。
治疗面肌痉挛,田老以经络辩证、脏腑辩证及三焦辩证为取穴原则,因本病病位在面部,位属上焦,故选取上焦区。因其发生机制与风有关,由风邪袭络等外风所致者病变脏腑在肺,手阳明大肠经上行至头面,且与肺相表里,故加肺、大肠区;由内风所致者,其中素体肝旺,肝阳上亢,循经上扰,或肝郁气滞化火,灼伤肝阴,阴虚风动者属肝阴亏虚所致,与肝关系密切,且足厥阴肝经上行至头面,故加肝、胆区;取肾、膀胱区补益肝肾、滋养肝阴,取脾胃区补益脾胃,气血生化之源充足,肝风得以控制;又或平素体虚等致使正气不及,阴血损耗,面部经脉失荣,虚风内动,致使面肌跳动,血虚风动多因气血亏虚所致,脾胃乃气血化生之源,位属中焦,故取中焦区、脾胃区补益气血,且肺主气,朝百脉,主治节,可助心行血,推动调节全身血液运行,可加肺大肠区。
“阴主静,阳主动”,田老认为面肌痉挛是痉挛侧肌肉兴奋性增高所致,病性属阳,针刺刺激会增加肌肉兴奋性,使阳性暴动,加重病情。所以田老在疾病发作期多针刺健侧,以调动病侧经络里残留的真气,达到疏通经络,通过对气血阴阳的调和,对经筋和络脉起到柔和滋润的目的,再结合远端取穴,并且增加纵横走形的经络感传,从而使得痉挛自解,正如“善用针者,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左治右,以右治左”所言,田老运用最基本的阴阳理论来治疗疾病,大道至简。体针根据近治与远治原则,以繆刺取穴为主,田师依据抽搐部位的不同,分别酌情选择健侧局部的四白、颧髎、地仓、颊车、迎香、下关,以及远部健侧的合谷,远部患侧的中渚、太冲、内庭。取足阳明胃经的四白、地仓、颊车、下关四穴,以其疏经、镇静、解痉之功,实现治疗瞤动、目疾等颜面部疾病。手太阳小肠经的颧髎和手足阳明经交会穴的迎香穴均可行气活血,从而起到治疗面部疾病的作用。远端取穴的原则是经络所过,主治所及,选取的中渚穴和内庭穴分别为手少阳三焦经的输穴和足阳明胃经的荥穴,通过循经传导达到改善面部气血,进而治疗头面诸症。筋脉与肝息息相关,“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诸暴强直,皆属于风”,肝血具有滋养全身筋脉关节运动的功能,太冲和合谷分别为足厥阴肝经和手阳明大肠经的原穴。《针灸甲乙经》卷七云:“痉,互引善惊,太冲主之”,同时有“面开合谷收”之说,故针刺二穴可理气养血,息风止痉。而合谷和太冲两穴相配伍,左右同取,一上一下,一阴一阳,一气一血,以平衡阴阳、疏通经络、濡养筋脉,相得益彰,谓之“开四关”。“手阳明大肠经……其支者……还出挟口,交人中,左之右,右之左”,故选取对侧合谷穴。而足厥阴肝经、手少阳三焦经、足阳明胃经均循行于同侧面部,故选取同侧的太冲、中渚、内庭。以上诸穴相配,共同起到调治脏腑、疏通经络、平衡阴阳的作用。田老通过临床经验总结发现:面肌痉挛的早期治疗效果明显、治愈率高、故应尽早就医诊治。
田老针刺治疗面肌痉挛时运用眼针穴区结合体针腧穴,对于面肌痉挛的患者,田老主张针刺健侧,少量行针,不施用补泻手法,随着病程的迁延,根据患者的个体情况逐渐加针治疗,而且取穴并非一成不变,需要根据患者实际的恢复情况随时进行加减。田老选取健侧的上焦区和肺大肠区,四白、颧髎、颊车、下关、地仓、合谷和患侧的中渚、太冲、内庭进行针刺治疗以达到疏通局部经络气血,息风止痉。
田老治疗面肌痉挛的中药组方中以牵正散为基础方,牵正散具有活血通络、熄风止痉的功效,方中白附子性味辛散,善于祛除头面之风,全蝎、僵蚕均可祛风止痉,二药配伍,能够搜风通络,全蝎擅长祛风止痉,僵蚕擅长祛风通络,三药配伍,力专效著,可通经络、止痉挛,对于本病疗效显著[17-18]。面部抽动剧烈者加地龙、天麻、蜈蚣,以增强通络熄风之功。风邪袭络型加防风、细辛以祛风解表,加黄芩、板蓝根、大青叶、连翘、金银花以清热,加黄芪、党参以固表;阴虚风动型加生地、甘草、白芍以滋阴柔肝;血虚风动型加当归、熟地、川芎、白芍以补血养血。田老用方短小精悍,药简效验,每个组方中不过10 余味药物,但需细细品酌,方知其中各种道理,其中阴虚型的芍药酸寒,养血敛阴,柔肝止痛;甘草甘温,益气健脾,缓急止痛;二药配伍,即为芍药甘草汤,可酸甘化阴,调和肝脾,柔筋止痛,主治津液受损,阴液不足,筋脉失养所致诸证。现代研究认为,本方具有解痉、抗炎、止痛、松弛平滑肌的作用,对于病变异常兴奋状态有强力的抑制、镇静作用,可有效治疗面肌痉挛[19-20]。其中血虚型中熟地、白芍阴柔补血,被称为血中之血药;当归、川芎补血活血,被称为血中之气药;两者相配,即为四物汤,动静结合,补血而不滞血,活血而不伤血,是中医补血养血的经典方剂。现代研究表明,四物汤可促进细胞生成细胞因子、抑制血栓形成、抗缺氧、抗自由基损伤、改善微循环的作用,对于面肌痉挛患者的症状有很好的改善作用[21-22]。“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风寒暑湿燥火本为六中常见的自然气候,人之所以感受风邪,大都由于本虚所致,黄芪具有补气升阳、固表止汗的作用,善补机体外表之气,党参具有健脾和胃、补中益气、养血生津的作用,善补脏腑之气,二药相配,益气固表之力增,可扶正祛邪。面肌痉挛多由于炎症刺激局部神经异常兴奋所致,金银花、连翘、大青叶、板蓝根可抗炎、解热镇静,可消除本病刺激源,改善面神经的异常兴奋状态。细辛、防风可祛风解表散寒,二者相配,寒凉并用,解热而不寒凉,散寒而不燥热,临床治疗本病时效果显著。
田维柱教授认为面肌痉挛的病变在筋脉,病位在头面,病因责之于“风”,基本病机是阴阳失衡。针刺可以疏通经络,调畅气血,扶正祛邪,临床治疗面肌痉挛时取得了显著疗效[23-27]。现代研究证实:针刺可以调整血流,纠正功能紊乱,达到解除痉挛的作用[28]。“善用针者,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左治右,以右治左”,田老穴取健侧合谷、四白、颧髎、颊车、下关、地仓,患侧太冲、中渚、内庭,这样通过左病刺右,右病刺左,来达到疏通经络,平衡阴阳的目的。田老的中药处方以牵正散为基础方,多用活血通络,熄风止痉之品,如全蝎、蜈蚣、防风、地龙、白僵蚕、白附子等,但单纯中药治疗受服药频次、药量、药味等的限制,存在一定局限性,故田老多采用针刺与中药相结合来治疗本病,二者相辅相成,可增强疏通经络、止痉之功。目前,临床也多采用综合疗法,针刺加中药治疗面肌痉挛的早期疗效显著,能明显改善症状,有助于提高患者生活质量,提倡尽早治疗,且疗法经济、简便,患者易于接受,没有任何毒副作用,值得在临床上推广和应用[29-33]。
眼针穴区穴位图
王某某,女,45 岁,因“左侧面颊部肌肉不自主抽动7d”于2019 年3 月2 日来我院专家门诊就诊。患者7d 前受风后出现左侧面部肌肉不自主抽动,每次持续约数秒钟后自行缓解,每日发作6 ~8 次,于家中观察未见缓解,今患者为求进一步系统诊治,遂来我院就诊。现症见:左侧面颊部肌肉不自主抽动,每次持续数秒后自行缓解,每日发作约6-8 次,遇风加重,避风可缓解,头痛、鼻塞、恶风,舌质淡,苔薄黄,脉浮数。颅脑MR 未见明显异常,既往体健。中医诊断:面风(风邪袭络);西医诊断:面肌痉挛。予以疏风通络、活血止痉之法,处方:①党参15g,黄芪20g,黄芩15g,板蓝根15g,连翘15g,防风15g,细辛5g,金银花20g,大青叶15g,制白附子10g,僵蚕15g,全蝎15g。7剂,200ml 水煎服,早、晚各一次。②眼针:健侧的上焦区和肺大肠区;体针:健侧的四白、颧髎、颊车、下关、地仓、合谷;患侧的中渚、太冲、内庭。每日行针1 次,留针30min,10d 为1 个疗程。③嘱清淡饮食,调畅情志,注意休息,病变随诊。二诊时患者自述上述症状明显缓解,未有不适,继续前治疗方案。后未再复诊,电话随访患者症状已消失,且未再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