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料库辅助的纳兰词自然意象的话语分析与音声实践

张伶聪

（1河北民族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河北 承德 067000 ;2暨南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

一、研究缘起

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指出：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赋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时代内涵，不断增强民族凝聚力和民族认同感。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文化血脉，从《竹书纪年》到《二十四史》，从唐诗宋词到明清文学，中华民族的千年文化基因通过文字符号得以绵延，创造华夏文明的精神家园，在社会主义伟大进程中只有延续继承才能开拓前进。纳兰词作为清朝初期满汉文学交融的产物，在一定程度上了彰显了我国多民族文化融合的精神内涵，其丰富的意象组合、淬炼的情感指向、交融的时空意涵、凄美的人生体验与浓烈的文化意指相统一，通过音声实践能让更多人体会到深刻的文化内涵及其当代价值。

纳兰词研究肇始于上世纪80年代初期，经过四十余年发展成果颇丰，新世纪后，主要集中在现地研究、作品类型研究和意象、比较、接受研究。[1]从目前的意象研究看，主要分为以下几种类型：单意象研究，如落花意象[2,3]、月意象[4-6]、雨意象[7,8]、风意象[9-12]、梨花意象[13]、鸿雁意象[14]、梦意象[15]、时间意象[16]、酒意象[17]、灯烛意象[18-21]、残缺意象[22]、南方意象[23]；意象群研究，主要有秋意象群[24]、花月意象群[25,26]；意象比较研究，主要有《红楼梦》与纳兰词中的月意象比较[27]、李清照词与纳兰词的花卉、风雨、梦意象比较[28-30]；意象审美研究，从解构主义出发分析纳兰词的美丽元素与哀愁情绪[31]以及意象的人格化构建[32]，从审美整体观出发审视风雨、水月、花叶的使用[33]、探究落花、杨柳、草等植物意象的情感意蕴[34,35]、论述纳兰词的审美特征[36,37]、悲剧性的生命体验与词意象选择的关系[38]，从艺术风格角度，有李清照词与纳兰词的比较[30]，从创作主体角度，论述纳兰词的创作模式[39]等。

20世纪80年代计算机技术的发展为语言研究开辟了新天地，特别是近二十年来语料库研究的发展，使得语料库及技术成为了话语研究的默认工具。[40]语料库技术通过对词频、主题词索引、搭配、词丛、语法结构和型式的考察，为研究者提供大量反映语言现象的例证，帮助其辨别的话语的内在意义。[41]李志元在《诗歌研究中的话语分析方法》一文中提出诗歌的话语分析框架，从语境、主体、诗意、意象、读者和文本形式六个层面研究诗歌话语的构成要素[42]；李剑波在《清代诗学的话语分析》中提出清代诗学所遵循的四个话语规则体系，即唐诗话语、宋诗话语、儒家传统诗学话语和性灵诗学话语[43]。质言之，结合对语料库技术对纳兰词的话语进行分析是可行的。语料库话语研究有两种研究进路，分别是“基于语料库的”(corpus-based) 和“语料库驱动的”(corpus-driven)，随着研究取向逐步融合，出现了平衡两者的“语料库辅助的”(corpus-assisted)，将定量的语料库分析方法和定性的话语分析方法结合在一起，从而更好地为大规模语料的语言分析服务。

二、研究问题与研究设计

本研究基于纳兰词，用语料库辅助话语研究与文本分析相结合的方法，旨在考察纳兰词中关于自然意象的话语建构，以及它所给予音声实践的创作启示。语料来源现存于世的348首纳兰词，其中《浣溪沙·郊游联句》为纳兰性德与友人合作，剔除之后剩余347首，自建纳兰词语料库(NLC)，共计24380字。研究所运用的语料库分析软件为ANTCONC 3.5.8，文本分析软件为ROST CM6。

（一）研究问题

1.纳兰词是否存在作者常用的语词？如果存在，这些语词是否系作者使用的意象？如果不存在，这些语词表示什么？

2.与这些常用语词搭配的有哪些语词？如果代表意象的语词存在，是否存在高频的中心词？

3.中心词（即检索词）在索引行中的话语特征是什么？

4.纳兰词的情感倾向是什么？

5.纳兰词话语特征及情感倾向对音声创作的启示是什么？

（二）研究设计

1.采用语料库分析软件ANTCONC 3.5.8分析纳兰词词频和索引行，回应问题1和问题3；

2.采用文本分析软件ROST CM6分析纳兰词主题词搭配和情感倾向，回应问题2和问题4；

3.结合有声语言创作理论分析问题3、问题4的研究结果，得出音声实践的创作启示。

三、语料分析

（一）词频统计与自然意象

词频是语料库分析方法最常用的手段之一，在NLC语料库中输出高频词标签云（如图1所示），可以看到东风、西风、何处、相思、凄凉、多情、江南、一片等是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

图1 高频词标签云

通过筛选在TOP50高频名词中归纳出纳兰词的三类自然意象（如表1所示）。我们发现，在三类自然意象中，气候天象意象出现频次最高，高达218次，其中“风”意象出现95次，占43.58%；“日”意象出现55次，占25.23%；“月”意象出现43次，占19.72%。植物意象出现频次121次，其中“花”意象出现53次，占43.80%；“木”意象出现43次，占35.54%。动物意象总体出现频次最少，仅为42次，其中“鸳鸯”意象、“燕子”意象分别出现15次、13次，各占35.71%和30.95%。

表1 TOP50高频名词中三类自然意象

（二）主题词与共现分析

以三类自然意象话语为中心，通过搭配网络观察围绕其出现的话语场域，运用ROST CM6社会网络与语义分析，测算三类自然意象话语的高频搭配词，以及这些词与自然意象话语的相互关系（如图2所示）。

图2 纳兰词主题词共现分析

通过进一步精简，从共现频次角度考察，我们发现7组自然意象话语频次为6以上的高频搭配词（如表2所示）：

表2 自然意象话语高频搭配词

从意象角度考察，重点考察搭配词频大于10的词频共现情况（如表3所示）：

表3 搭配词频大于10的词频共现

分析意象词簇与意象中心词的搭配词频目的在于从整体上分析意象的所指与意指内涵，通过上述统计结果发现：7组自然意象均处于语义网络的局部中心位置，形成意象词簇，在与意象中心词搭配词频统计进行对比，“旧时—明月”“思量—斜阳”“回首—西风”“天涯—西风”自然话语分别占意象中心词搭配词频的33.33%、24.00%、15.38%、15.38%。

以明月、西风、斜阳作为中心词更容易形成词簇，意象涵指更为固定和明晰，透过意象词簇更容易锁定作者的意象所指。“旧时—明月”“回首—西风”指向思念，多用于怀念亡妻；“思量—斜阳”“天涯—西风”组合无论是模仿闺中人口吻，还是描写行军生涯的艰涩，均指向愁情难绪。从目前的四组词簇分析，以西风为核心的两组，均指向情绪的表达，但是搭配词的不同，词中抒发的情感对象指向发生了变化。所以单个意象只能大致勾勒情感走向，具体的情感对象需要结合搭配词乃至全文来进行分析。而像以东风、黄昏、夕阳为代表的意象出现虽然高频，但搭配词过于松散未形成固定的意象词簇，对于其意象所指和意象涵指把握增加了难度，因此需要回到意象词的上下文寻找其确定的涵义。

（三）索引行与话语特征

语料库的索引行可以依据检索词及其上下文信息，提供与检索词左右共现的语言型式，可以帮助解释写作者的态度倾向，尤其是可以帮助研究者观察到在高频词表中不易察觉的低频词汇[40]。对于诗词研究而言，可以通过索引行观察检索词在诗词中的位置，进而分析其话语特征及功能。

以“西风”为例，在ANTCONC中进行索引行检索，结果如下（如图3所示）：

图3 “西风”索引行检索汇总

1.置于词首的定调与置于词尾的强调

“西风”位于词首，即上阕第一句居首。起到定调的作用，直接确定了全词的基调，奠定了整体的情感走向。在《忆王孙》中，西风所指的萧瑟秋景，扣合了全文的愁怨隐郁。而《太常引·自题小照》中，西风与寒意共现奠定全词的繁复郁结的情绪。

“西风”位于词尾，即全词的末尾处。起到突出主旨、升华主题的作用，使全词情感收束在这一意象之中，余韵袅袅。《相见欢》中，淡淡秋景的描写，回忆中妻子的晨起画眉，想象中妻子的孤单清冷，现实中自己行军生涯的无奈以及对妻子无尽的思念全都定格在瑟瑟秋风之中。

2.置于下阕首句的映衬

“西风”位于词下阕的首句，多起到映衬作用，因其处在上下阕的链接处承上启下。在《菩萨蛮》中，上阕作者简语道尽眼前景色，直抒胸臆，下阕由“西风”衔接，映衬上阙的“哀婉”；《采桑子》中，上阕极尽景语，暗含内心的孤寂伤感，下阕虚实结合，映衬上文心中的“寒”；在《清平乐》中由泠泠水声引发的“愁”，映衬在下阕的“西风”，将情语幻化成了景语。

3.置于句中的烘托与渲染

置于句中的“西风”多为实写，与其他意象共生意境，起到积攒情感的功能。上阙多为烘托作用，下阕多为渲染作用。在《点绛唇·黄花城早望》中的西风烘托雪后黄花城的寒意，《金缕曲·寄梁汾》中的西风，烘托出三层意味，即落叶纷纷、大雁南飞稍显感伤，对友人离去的不舍和友人怀才不遇的落寞；在《眼儿媚·中元夜有感》《疏影·芭蕉》中，正所谓“物本无情人有情”，用西风之无情反衬自己悼念亡妻的真挚深情。

（四）情感分析

文本情感分析是对带有主观情感色彩的文本进行分析和归纳的过程。纳兰词极具纳兰性德个人创作的风格，蕴含其个人的情感色彩和生命体悟。通过对纳兰词的文本挖掘，能够更为直观地观测到纳兰词的情感色彩与情感倾向。通过ROST CM6自带情感词库对纳兰词NLC进行文本挖掘。结果如表4所示：

表4 纳兰词NLC情感分析

统计分析发现，消极情绪占主导，符合现存的348首纳兰词中集中展现的主题多为悼亡、自述身世、友情、爱情、边塞和羁旅行役，即使是悼亡词和自述身世词多展现纳兰德的痛苦愁绪，消极情绪程度多为一般，痛苦程度外露的不多，但实际上作者的情感深度隐含在全词之中，需要结合整体语篇才能有所体会。在负面情感结果值表中有充分体现，限于篇幅，对TOP10负面情感值列表予以呈现，如表5所示：

表5 纳兰词NLC TOP10负面情感值列表

目前的情感分析根据文本的粒度的差异，大致分为语篇、句子和词语三个分析等级，尽管运用机器学习能够提升技术的识别度，增强识别的准确率。但诗词毕竟作为文学创作形式，讲究炼字，不同的词语组合成句形成的语篇情感会存在差别，因而在实际的音声实践创作中还需要结合定性文本细读加以区分，否则在实践中沦为千篇一律的窠臼。

四、音声实践创作启示

音声创作是“创作主体对文字和声音的双重感知，是通过声音强化文字语言的内在情感，以营造作者诉诸文字所创造的意境。声音承载的作品思想与情感，是创作主体依托作品文本蕴含的思想与情感通过有声语言表达技巧创作而成的”。[44]而创作的依据是以作品文本的情感内涵为核心的。

而语料库辅助的话语分析，配合有声语言创作中的备稿理论，无疑是对作品分析与理解的强化。在作品背景的考察时，从作品所处的时代背景、作者的生平情况以及基于语篇的创作背景三个维度进行，除非史料考古发生变化，在这一层面对于任何创作者而言，材料均大同小异。但是对于文本感受层面，语料库辅助能提升层次的明晰性和情感理解的细腻度。

以前文的《相见欢》为例作简要分析：

全词运用借景抒情的手法无可争议，起篇对淡淡秋景实描，接叙回忆爱妻晨起画眉，转而想象妻子九泉之下孤单清冷，话锋一收回到现实，作者行军生涯的无奈及对妻子无尽思念全都定格在瑟瑟秋风之中。

因此，大层次（即上阕与下阙）与小层次（句与句）的关系，就明晰为全词的戏剧性，具备戏剧的起承转合，情感的细腻度也随之提升。也满足了“一波三折”，第一折实景描写转叙述回忆，情感由淡淡愁绪转美好甜蜜；第二折回忆转想象，甜蜜回忆被打破，愁绪随之渐浓；第三折，想象被拉回现实，羁旅行役的无奈让愁绪增至最浓，最终定格在“西风”这一韵味极深的意象里。

纵观全词，情感的细腻度除了单句的起承转合外，还实现了整体表达的两个维度，其一，“实—虚—虚—实”的理解路径，色谱般愁绪浓至最深，定格在实际的西风，颇具写实主义的风格；其二，“实—虚—虚—实—虚”的理解路径，色谱般愁绪依据浓至最深，定格在虚化的西风，充满浪漫主义的色彩，让愁的意味有多了一重色彩，形成愁的余韵。

基于此，可言语料库辅助的意象分析，通过考察同一意象的出现频次、位置与话语功能，使创作者对同一意象的形成整体关照，在单篇叙事上能形成多重美学指向。

五、研究不足与展望

语料库辅助的话语分析，有助于处理海量的文本，特别是对文艺作品而言，益于对作家作品风格形成整体认知，在具体音声实践中能够提纲挈领，创作出层次丰富情感细腻的有声语言作品。

但是本研究在尝试性分析之余，还是稍显不足。在实际的操作中，采用软件自带的分词技术和情感词库，没有建立专门诗词情感分析词库，不免会造成一定误差，但是基于分析软件自带词库建立的合理性，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情感变化的趋势，在未来的研究中将建立针对纳兰词的情感分析词库，以便进一步明确情感变化特征。

纳兰词中的意象内涵，其与众多意象组合置于词篇藕含的微妙意境，需要音声创作者不断细细体悟，才能将过去时空中孕育的艺术瑰宝在当下发挥其现实价值。自然意象群仅是纳兰词意象中的一部分，还包括大量的人文意象、时空意象。人文意象为意境营造具有什么功能，时空意象是如何展开的，这些问题将是日后进一步研究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