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
一走进湴塘,就看到它在路边蹲着。我们一到它面前,它就站起,摇着尾巴。
它是只土狗,学名中华田园犬。它长得一点也不帅,个头不大,毛色不算光滑,也不算纯——灰中有点黑。
它表情高古,眼神幽深,一看就带着老魂灵。
我们开始没有注意到它。我们只是到访者。我们跟它以前没有交情。我们这次到湴塘,纯粹是一次意外。
我们四个人:央视科教频道纪录片导演司庆辉,撰稿、散文作家郑骁锋,郑骁锋的好朋友、开中药馆的王剑锋和我。司庆辉是北京人,郑骁锋、王剑锋是浙江永康人。三个外省人到江西,我领着他们到我老家江西吉安转转。最后半天,我计划是带着他们去欧阳修的故乡永丰看看,可司导说不去。自己祖上与欧阳家是冤家呢。——他说的是欧阳修与司马光的事儿。那就只有去杨万里的故乡吉水湴塘了。
我们按自己的线路走。这是我二十多年前就经常去的村庄,我熟得很。我带着他们去看杨氏宗祠,告诉他们说这可是孕育过杨令公的杨姓南迁的重要中转站,包括南宋杨邦乂、明朝杨士奇等杨氏名人都是它的血脉。然后去看了摆在祠堂里的杨万里诗文集木刻版。然后,我们离开祠堂,拜访了杨万里当年辞官还家经常休息的廊桥。
然后我们发现它一直跟着我们。不是的,是它一直在领着我们。它似乎知道了我们要走的线路和顺序。它先到了祠堂,然后去了祠堂里堆着杨万里木刻诗文集的小屋,然后出门领着我们向着廊桥走去。
它不太合群。一路上,它不跟其他的狗打招呼。它无声,就像是一个幽灵。但它与我们保持着默契:我们停下来说话,它就蹲下来等在那里。我们迈开了脚,它就在前面走着。
离开廊桥,下一站我们就去杨万里的墓地。墓地离村庄有两三里的样子,在山后面。从廊桥上下来,要经过几道田埂,然后转到一条机耕道,再走上一段路,才能到达。路上有不少岔道的,一不注意就会走错。
它对我们的计划宛然在握。它在前面引着路,向着杨万里墓地方向走去。
路是土路,不好走。天刚下了雨,地上很泥泞。我们只有不断挑选干爽坚硬一些的地方下脚。我们因此走得很慢。它不急,配合着我们。它一直与我们保持着七八米的距离。我们停下,它就等着,转过脖子向我们望。我们迈步,它就向前走,然后在岔道口蹲下来,扮演着路标的角色。
它到了杨万里的墓地,然后蹲在了墓碑前。我们饶有兴致地参观墓地,读着神道碑上的文字,看着墓地四周的风水。等我们想起它来,环视四周,却不见它——它哪儿去了呢?它是真实的存在,还是仅仅是我们臆想出来的一个幻象?
它是谁?它怎么就这么先知先觉?它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们不去欧阳修故里转而到湴塘的计划?它与南宋绍兴二年辞官不做回到湴塘的杨万里有什么关系?它的灵魂里,会不会收藏了一个叫南宋的朝代?
去年10月19日,秋分前夕,朋友少青的微信里晒出了一只鸟。它已经死了。
它闭着双眼。头、翅膀和尾巴成了一条直线。颈部的羽毛完全松散了开来。脚悬了起来,快要贴到尾巴,像飞机收回了起落架。脚趾蜷成了“O”形。
它黑灰色,胸前有一团白色的绒毛。它的学名叫鹰鹃。
江西遂川县是个山区县。那里有个营盘圩地形特殊,连绵群山形成了一个东西贯通的凹形通道,通道出口,正好有一个10公里宽的隘口通向南方,每年秋分前后,这条通道内会出现一股从西北吹向东南的强大气流,气流沿着山势上升。来自西伯利亚和我国北方数以十万计的候鸟,就会从这里南下进入南方过冬。
这条道因此被称为“千年鸟道”。
每到秋分前后,就会有无数的人们赶去营盘圩看鸟的迁徙。当然也会有不少利欲熏心的人与候鸟保护站的人捉迷藏,在鸟道上悄悄张开鸟网抓鸟。少青就是去营盘圩看鸟的人。而那只鹰鹃呢,就是被鸟网网住翅膀受了伤的鸟。
候鸟保护站的人从捕鸟者手上夺下了这只鹰鹃,准备对它进行救治。可它不干。它自杀了。准确地说,是活活气死了。
候鸟保护站的人说,这种鸟气性大,受伤被抓后一直生气,然后就气死了。
这只鸟来自哪里?它有怎样的性格,怎样的经历?从几千里之外南迁,它一路上受了怎样的苦?它名鹰鹃,肯定有着鹰的属性。它是不是有一个很大的志向?如果有,那一定和天空、远方、风速和节气这些伟大的事物有关。或者和歌唱有关。据说,它是鸟中的歌唱家,它的鸣声清脆响亮,为三音节,其声似贵贵一阳,贵贵一阳。繁殖期间几乎整天都能听见它的叫声。有没有可能,它的南迁,是去赶一场音乐会?
有没有可能,正是这个志向的鼓舞,让它不避几千里的遥远奋力地飞?
可是到了营盘圩,它遭遇了不测。折戟沉沙,壮志未酬。它恨呀。随着它的受伤,这個志向已经不可企及。它当然不愿带着残缺的身体苟且活着,从此与鸡雀为伍,与猪犬做伴。它可能认为,一只名字中带了鹰的鸟,一只享受过远行的与气流搏击过的鸟,一旦不能飞上天空,结束生命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然后它自杀了。
已经过了快一年,我依然惦记着朋友少青微信里自杀了的鹰鹃——一只有气节的鸟,一名鸟中的烈士。
如果鸟也是有灵魂的,现在这只鸟的灵魂,飞到了哪里?
那匹狼蹲在那里。它的背后我们称之为山,但其实是隆起的光秃秃的红色的丘陵。只有一两棵树,以及有一搭没一搭长的草。正是冬天,天气极冷,一场冬雨过后,草都衰黄,树就仿佛葬礼上忍住哭声的未亡人。
真正的青山在丘陵的后面,隔着七八里路的样子。那里山连着山,树连着树,叶子牵着叶子。野兽是尽可以出没的。
可是现在,这匹狼是孤单的。它没有同伴。后面几近裸露的丘陵,把它充分暴露在我们的眼里。
它的前面是大片的田野。我们赖以生存的田野。现在,它也是裸露的。一个个枯死的稻茬仿佛箭镞,让这冬天的田野仿佛远古时代干戈寥落后等待打扫的战场。
田野的前面是我们,在晒场上多少有些惊魂未定的我们。大人和我们在一起。很多孩子紧紧牵着大人的手。我们害怕一松手,狼就会飞跃而来,把我们叼走。
我们的后面是村庄,让我们感到安全的村庄。
那匹狼是被我们村的一个大人发现的。它从山上下来,走在进村的路上。大人以为是一条狗,并没有太注意。可是想想,它来的方向不对,最后看到它的绿眼睛。大人顿时吓坏了,在空荡荡的村口大声叫嚷。结果,更多的大人和孩子纷纷从家里跑出来,聚集在村口的晒场上。
它为什么要来村子里?是饿了吗?看着它皮毛软塌,脏兮兮的样子,可以想见它过得很不好。这个冬天,它能够捕到的食物并不多。说不定,它已经好多天没吃到像样的东西了。它决定冒险进村看看。说不定它能捕到好东西,比如鸡鸭,比如牛猪,甚至没有大人关照的小孩子……
它把自己伪装成狗的样子,选择在黄昏快到来的时候进村。它以为这么冷的天,又是黄昏,村里走动的人肯定很少,它装成狗,即使被人看见,人们也发现不了。
可狼就是狼。它身上的野性,它目光里的杀气,它举止间的迟疑与躲藏,怎么可以让人把它与狗混淆呢?
它失败了。人们越来越多。他们在晒场上大声叫喊。没有人敢拿出硬家伙来驱逐它,人们只是想借助群体的叫喊来吓退它。人们的叫喊,在这冬天空荡荡的田野里回荡,因恐惧而显得无比凌厉。
它只好往回走。它的步子实在是太慢了,慢得与人们激越凌厉的喊叫声远不相称,慢得毫不掩饰它对此行失败的不甘与对人们的蔑视。它的慢让人感觉,它不是被驱赶,而是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然后它并没有一直向前走,而是在离我们大约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向着我们的方向坐下。我们的叫喊声越大,仿佛裂帛,而它无动于衷。我们想从它的嗥叫声中分析它的态度,而它沉默。
它蹲在那里,好像一个看戏的人。而色厉内荏的我们,就成了为它表演的戏班子。
一边是一,一边是一百。它一点都不感到自己势单力薄。它就这么和我们对峙着。时间很久了,而它没有让步的意思。它一动不动,仿佛一块凝固了的石头。
它太过分了。它怎么可以如此傲慢,如此嚣张,如此有恃无恐?
天渐渐黑了。黑让我们害怕。在黑面前,我们肯定不是狼的对手。趁着最后的一丝光亮,我们赶紧回到家中。在路上我们忍不住回过头,但见它渐渐融入黑暗之中。最后,天地间只剩下茫茫的黑色。
它的爪子牢牢地抓在猎人的手臂上。不對,是猎人戴的长过肘部的皮手套上。为了招徕生意,猎人不断地摇动着手臂,它随着猎人的摇动扑腾着翅膀。为了保持必要的平衡,它不得不伸展开整个翅膀。
真长呀,它的翅膀充分展开应该有一米多宽。
它的羽毛是黑褐色的,这使得它看起来很威严。它的嘴是黑色的,质地一看就知道坚硬得很,仿佛金属。而它的嘴边是黄色的。它的脚也是黄色的,但与嘴角的鲜嫩的黄不同的是,脚上的黄色彩就暗淡一些,应该是多年的风餐露宿的结果。它的翅膀铺开,可以看到两个翅下有对称的两排白色的毛,仿佛刺客暗藏在胸前的一组暗器。
猎人手臂不动的时候,它就锁着翅膀,仿佛某个山顶上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那是在新疆阿拉泰地区南部的草原上。它的后面是连绵的群山。一个庞大的羊群在吃草,仿佛是一个个软球在滚动。
按理,此刻草原的质地该是轻柔的、慈悲的。这么多毛茸茸的羊。可是,因为它的存在,我们并没有感到草原的慈悲柔软,反而有一种宝剑出鞘的凶狠感。
猎人看到人不少了,奋力举起了手臂。如此,它就高高在上了。我们抬头,看见它高过猎人,高过群峰,它顺着猎人的手势铺展开的翅膀,与天相接。
它是一只鹰。名义上是猎人用来招徕旅客的一个道具。猎人戴着皮帽子,脸色是红色的。他是维吾尔族、蒙古族、俄罗斯族,还是哈萨克族?他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告诉人们,人们可以跟它合影,也可以对它拍摄,但是要交钱。抓在手上合影五块钱,直接对着它拍两块钱。
可能是猎人说话的时候手抖了下,为了平衡,它又一次伸展开了翅膀。这可是一个绝好的拍摄机会。出于本能,我们同行的一个摄影家立即对它进行抢拍。
可是猎人不干了。他觉得摄影家违反了契约。他把鹰交给了身边的人,向着摄影家冲过来,抓住了摄影家的前胸,立即将拳头砸了下去。摄影家躲闪着,挣脱了猎人,飞快地向远方跑去。
猎人追着摄影家。比起年轻力壮的摄影家,他毕竟上了些年纪,眼看就追不上了。他选择往回走,嘴上骂骂咧咧。我们一句话也听不懂。他重新站在原处,向人们展示他的鹰。
——怎么就感觉,猎人并不是鹰的主人,反而是鹰的奴仆?怎么就感觉,猎人的凶狠,出自鹰的熏陶,乃至训练?怎么就感觉,猎人对摄影家的暴力行为,乃是出于鹰的命令?
我一直望着鹰。我渴望它哪怕对我有一点点的眼神交流,一点点的对我的尊重。可是我失望了。它君临万物,目中无人。
要经过怎样的飞翔,怎样的追捕厮杀,怎样的与风雷闪电的对抗与和解,怎样的饥饿、寒冷的煎熬与生死的考验,翅膀要掠过多少江河,才能有如此不可一世的眼神?
是在高速路上。它站在靠外的那一条车道上。旁边是一摊黑色的疑似被粉碎了的鸟的身体。
它是一只八哥。很明显,它的亲人出车祸了。一辆车把它的亲人碾成了一摊黑泥。
它一动不动。既没有脑袋一伸一缩地走动,也没有展开翅膀围着这一摊烂泥飞上一圈。很明显它有点蒙。打击突如其来,它还没有从这巨大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在灾难到来之前,它与它的亲人在干什么?在高速路上觅食,散步?
天气那么好,阳光铺满大地。又是上午,还没有到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适合出门了。太适合谈情说爱了——说不定,它们是爱人,热恋中的爱人。或者,是相伴多时的夫妻。
可是灾祸来了。仅仅是一瞬间,它从一个甜蜜爱人变成了一个未亡人。它的黑色羽毛,太适合表达它内心的悲伤了。
远远地看到它,可以感到它胸腔内逐渐生长的悲伤。
我还感到了它的无边的愤怒。事情已经发生,它也找不到冤头债主,没有人给它赔偿。没有法庭为它们所受的灾祸进行判决。
它没有哀嚎,没有鸣叫。它也不飞,也不像那些遇上了突然变故手足无措的人一样走来走去。它一动不动。它用这个姿势来陪着它的爱人。
或者说,它用这个凝固的姿势,来表达它对造成灾祸的力量的最大蔑视。
它站在那里。车辆一辆辆驶过。很可能,接下来,会有一辆车要碾过它,像前面碾过它的爱人一样。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爱让小小的它有了野蛮的力量,这力量足以蔑视死亡,蔑视那些比它大千万倍、快上百倍的铁家伙。
我的车小心避让着它。车经过它的时候,隔着玻璃,我向它行以注目礼。这个时代是如此的委顿虚弱精于算计,向一切非同凡响的事物,报以足够的尊敬,就成了我的日常重要的功课。
在深山里,遇上猎户李秋——李秋年纪不大,三十来岁的样子,穿一身迷彩服,皮肤有点黑,眼里都是忧郁。
或许那不是忧郁,是长年与深山相伴的人,面对人类特有的沉默寡言和恍惚。
打猎在当今已经是一件十分式微的手艺。而生活在深山里的李秋的手艺得之于家传。他家祖祖辈辈都打猎,政府给他们留了铳。
我们见着李秋的时候,立秋正在田野中间的一座孤零零的简易房子前给一只死去的野猪煺毛。房子是他的临时“工作室”。田野里,一群狗或卧或立,各安其所。它们一共七条,皆是雄性,体型健美,目光深邃,神思邈远。李秋说,这是他的猎狗军团,品种是柴犬,都有赫赫战功。
田野中间卧着一条黑狗。黑狗体型比其他猎狗大得多,而且看起来也更老迈。它的毛发很长,毛发的根部上卷,这使得它看起来显得雍容威严,既像戴着法官帽的法官,又像披着大氅的元帅。
我们以为这七条狗就是李秋的猎狗军团的全部。可李秋说不是。他说他还有一条雄性杜高犬。他看不见它,但他知道,它就在他们的周围,可能视线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
杜高犬?在非洲草原上一条可以制服野猪、四条可以战胜狮子的杜高犬?
李秋给我们讲了他的杜高犬的故事。
李秋是两年前在另一个猎户家里发现它的。第一眼,李秋就喜欢上了它:
它全身洁白,鼻黑,耳短,口部呈钳状,身材高大健壮,四肢结实有力,比例均衡完美。走起路来步伐有力可幾乎不发出声音,目光里充满了一种平静、淡然、无所畏惧的神色,突然跑动起来的身体蕴含了饱满的惊人的力量。
李秋花了三千多元从猎户手中买下它带回了家中。他的老狗已经很老了。这条杜高犬无疑是理想的接力者。
李秋花了好几个月时间对他进行训练,给它喂最好的食物,带它单独出猎。
李秋简直对它太满意了:在山林中,它出将入相,得心应手。它像豹子一样勇猛,又像猫一样无声。每次出猎,它都不会让它的主人空手而归,野鸡、麂子、野兔,不一而足。仿佛一无所获,就是它的耻辱。
李秋开始安排它与柴犬军团的会见。猎狗军团的规矩是靠着打架决定它们的位置的。先跟位置最高的狗打,如果输了就一路打下去。赢了谁,位置就排谁前面。
李秋如此盘算:如果杜高打赢了老狗当然最好不过。可是如果没有赢,杜高至少可以成为第二。这样一来,它就等于是王储,等老狗真正老了这一天,它可以顺理成章地登基。
它们终于相逢了。六条柴犬自动闪开,把场地让给了它与老狗。不一会儿,它们立即厮杀在了一起。
它们一个是有着南欧贵族血统的骄傲的斗士,一个是本地势力强大的老英雄;一个是誓把皇帝拉下马的义军首领,一个是不肯让位的老皇帝;一个是锐不可当的青皮少年,一个是心思缜密经验丰富的战神。它们谁都不肯让谁,它们都抱着必胜之心。
多次的进攻都扑了空。可是它越战越勇。它明显处于上风。老狗似乎显得有些体力不支,身上已经有了不少伤口,流着血。而它身上也有血迹,那是它的,还是老狗的?
战斗进行正酣。老狗突然转过身来,装着逃离的样子往一边闪开。那尾巴似降未降。它不知是计,撒腿追赶。老狗猛地回过头来,头直接探进它的腿间攻它的下路,牙齿顿时叼住它的前腿。
它毕竟年轻,没有老狗狡猾,进攻中没有注意防备,让老狗得了手。它嗥叫,奋力挣扎,终于甩开了老狗的牙齿。可是这一意外让它的斗志全无。它拼命往外奔跑,拐着腿。
李秋目送它彻底消失在视线内。他想,没关系的,过一两天它平缓了情绪就会回到家中,接受战败的结果,与整个团队和平相处。那些跟随着老狗的柴犬,不都是这样子吗?
可是他错了。它不是柴犬,它是杜高,不可一世的杜高。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它并没有回来,可以想象它怀着怎样的决绝之心。
然而它并没有走远。它一直就在村子的附近。村里不少人见到过它。它的伤早就好了。它看起来过得并不算太糟糕。见过它的人都说它并不像一条脏兮兮的流浪狗。
它拒绝回家。它不能原谅自己有如此的失败,不能原谅自己辜负了主人。它长期游荡于这片山林之中,等于是给自己判了刑,把自己永久囚禁在村子附近的这片山林里。它还让自己与它的主人之间垒起了一堵无形的墙,让它主人与它永不相见。它有灵敏的嗅觉,这一点对它来说易如反掌。
它却让它的主人无比尴尬。它的无情任性让李秋失望至极。李秋不仅损失了三千块钱,他对猎犬军团犬事安排的计划也泡了汤。看着老狗越来越老,李秋就会愤愤不平,他说如果有一天让他看见了它,他非杀了它熬汤喝不可。
听完李秋讲的杜高的故事,环视四面青山,我似乎看到有一双自判有罪、无比苍凉的眼睛,在不远处的山林里,将我们深深地打量。
责任编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