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在和顺古镇,冲洗条石街的水车刚刚走过,每一条被岁月与人流磨光踏平的条石,都在水的滋润下熠熠生辉。
与古镇八九成的人家开办售卖旅游纪念品的小店、咖啡馆和民宿不同,老罗的院落是工匠作坊的模样,展现的是数十年前和顺人家的慢节奏生活。烤茶罐、茶杯和一把把雪亮的剖篾刀放在一块儿,有长尾雀鸟在一旁的西梅树上跳来跳去,啄食老罗留在枝头给它们当零食的西梅。鸟唱飞溅,像水珠一样清亮。
随着院门打开,编藤匠人老罗的一天开始了。50年来,他主要做一样活计:编藤椅。一把全手工的藤椅,以缅甸粗藤条做扶手、靠背的框架与四足支撑的结构,用竹篾编织椅面与靠背,需慢工细活,而这种不急不躁的手工活是值得期待的,因为一把老藤椅保养得当,可以坐上50年,越用越光亮,青绿的竹篾会慢慢变成油亮的红棕色。阳光透过它,筛下动人、细密的光影,就好像一个历经半世纪思索的灵魂踞坐在那里。
冬天是编藤椅最好的时节,在缅甸的大山里,藤条们结束了疯狂的生长,积蓄了难得的韧性,晒干后不生虫、不长霉。老罗解释说,藤条的韧性很重要,因为藤椅的扶手与四足都有令人舒适的弧度,要在炭架上将藤条微微炙烤,趁热将其弯曲、定型。这藤条弯曲到什么程度,才能给人安定感,手臂搭扶上去才舒适,没有一定之规,全凭匠人的感觉。
霜嫂早已习惯了老罗做活的节奏,她是老罗不可或缺的助手,负责将冬天的竹子分解成均匀齐整的篾条。老罗家的竹子全在当地购买,专挑笔直的两年生墨竹,用柴刀的刀背轻叩竹身,回响铮铮,方才符合要求。伐下的竹子,要削去竹节,刨去外面一层薄薄的青衣,接着锯开、剖解。弯月形的刀插进去,蝉翼般的篾条就一层层被抽了出来。宽不过0.5厘米的篾条,在霜嫂手里弯曲、回弹,似有音韵。忽然,只见老罗的半边招风耳倏然耸立,他抬手阻挡了霜嫂递过来的这把篾条:“有一根声音发闷,你检查一下,是不是外头的竹节没削干净。”霜嫂没有嫌他吹毛求疵,她明白老罗的追求,椅面和靠背摸上去要是有一点点疙瘩,他心里就像长了毛刺一样。
不算炙烤、弯曲藤条,光是竹篾的解剖、归整与编织就要花去老罗夫妻五天时间。这是一项极考验耐性的活计,清冷伶俐,自由寂寥。新鲜竹丝的味道,老藤在炭火上炙烤的味道,浇沸泉水在烤茶罐里激起的微苦气息,让老罗的院落充斥着和顺的风韵,人安泰知足,鸟欢洽鸣唱,一切都像藤椅筛出的光影,叫人心安。
老罗刚刚回绝了一单生意:一位老板看上了他的竹篾手艺,想订制2000个浅竹箩。老罗想了不到一分钟就回绝了,他的理由是:“手艺一旦做成流水线上的活计,还有什么滋味可言,光剩下负担了。”老板不死心,带着礼物登门,打算说服霜嫂。霜嫂并没有停下抽篾条的动作,笑道:“小伙子,你找别家去做吧。我家老罗就跟那树上的长尾巴雀鸟一样,只吃几口鲜果儿就够,别的日子,它要图一个自由自在。”
老罗在一旁得意地笑了:知夫莫若妻,他这辈子找到霜嫂,就像藤与竹一样,在南方大山里,紧密缠绕,互相支撑,度过风雨艳阳,一辈子也别想分开。
編辑 杨易霖 74462892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