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凌江 彭玉红
(武汉大学建筑系, 武汉 430072)
宗堡是西藏历史上出现的一种重要传统建筑类型,目前西藏境内现存的遗址及遗迹达六十多处,多兴建于14世纪之后[1]。宗堡的雏形可以追溯至原始部落时代的防御性的堡寨[2],至元末明初在西藏地区推行的“宗”制度下,“宗”成为西藏各地划分行政区划的单位,宗堡建筑也正式成为各宗实施军事控制和行政管理的主要场所。宗堡兼具军事防御和行政管理功能,这也成为其不同于西藏的宫殿、庄园、寺院等建筑的主要特征。据《西藏志》[3]记载:“凡所谓纵者,系傍山碉堡,乃其头目碟巴据险守隘之所,俱是官署”。其中的“纵”即指宗堡建筑,强调了其军事防御的官署性质。在英文中宗堡被译为“Dzong”或“Fortress”,后者为要塞、堡垒的含义,也强调了宗堡的军事防御属性。
宗堡建立的出发点在于军事防御的需要,而其关键是防御功能的实现,因此宗堡的建筑设计与其军事防御属性紧密相关,逐步发展形成了较为独特的建筑特点。本文从军事防御的角度,根据宗堡建筑的发展历史及军事防御需求,系统分析宗堡建筑军事防御性设计的理念和方法,并结合20世纪初江孜宗山抗英战役,阐述宗堡军事防御的设计在实际战争中所起到的作用和效果。
目前关于西藏宗堡的起源尚无定论。有研究认为“悉补野”(早年在西藏山南地区雅砻河流域吐蕃先民的部落,为当时西藏众多原始部落之一)部落时代遍布“小邦”(分散的、互不统属的部落和氏族)的带有军事要塞性质的堡寨[4]、吐蕃王朝时期建立在山势险要之处的“宫堡”[5]以及交通要道旁从山顶一直排布到水岸的堡垒[6],都可以被称为宗堡建筑的雏形。它们的共同点是建立的初衷是基于原始聚落的防御需求。由于吐蕃王朝建立之前,各“小邦”之间经常发生战乱;吐蕃王朝崩溃之后,西藏陷入长时期的分裂割据状态,动荡的社会和不稳定的政权使堡寨、宫堡成为维护安全和稳定的重要防御工事,奠定了宗堡建筑出现时就带有天然的军事防御属性。
元末明初,绛曲坚赞推翻了萨迦政权的统治,废除了萨迦时期的万户制,实行以“宗”划分行政单位的制度,在关键地区建立了十三个大宗[2],作为地方管理机构。同时各宗修建兼具防御堡垒和行政宫殿功能的宗堡建筑,其军事防御属性在政治制度下得以确立并逐渐兴盛。明代这种“宗”制度在西藏地区得到了延续,宗堡建筑自此一直承担着把守西藏各地军事防御关口的重任。到清代,西藏地区的这一制度得到了继承和发展,宗的级别分为驻守边关的边宗以及分布在其他区域的大宗、中宗和小宗[7]。宗的数量也变多,到了清朝末年,全藏有大宗13个,中宗57个,小宗40个,边宗14个,共计124个宗[8]。
从清朝到近代,宗堡建筑的军事防御属性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体现。清《圣武记》[9]中记载:“全藏所辖六十八城……所谓城者,则官舍民居堑山建碉之谓”;清《西招图略 西藏图考》[10]也有记载:“凡有官舍、民居之处,于山上造楼居,依山为堑即谓之城……所谓城者,则官舍、民居堑山建碉之谓”,这里的“城”就是宗堡,并都强调了其在城镇中的军事防御作用。特别是在甘丹颇章政权时期西藏政教合一的政治宗教制度建立之后,宗堡的军事、政治地位得到了进一步提升,在清朝多次平定西藏内外动乱的过程中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在近代抵御英军的战役中也起到了重要的堡垒作用,有效地延缓了英军对拉萨的侵略进程。
宗堡的军事防御设计与西藏独特的自然地理条件紧密相关,并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西藏传统文化观念的影响。首先,西藏险峻的高原山地地形条件,给建筑的选址、布局带来了很多限制和挑战,也加大了建筑的建造难度;但从军事防御的角度来看,将险峻的地形加以合理利用可以成为绝佳的天然屏障。
因此宗堡的设计化不利为有利,利用险峻的地形条件达到了最优的空间防御效果。其次,与自然环境对宗堡建筑防御设计的直接影响相比,西藏传统的宇宙观对空间环境的认知,以及“崇高”的观念也潜在地影响了宗堡依托山体的竖向空间布局。两者的共同作用使宗堡形成了独特的建筑形式,并表现在建筑选址、功能布局、防御构筑以及交通组织等方面。
3.1.1防御性选址
宗堡在建筑选址方面最关键的是军事战略上的位置,即对贸易路线和山谷的控制以及与水源的距离[11]。宗堡建筑选址,一般考虑以下几个方面:一要居高扼险,建筑占据地形险要的独立山头。山体高度一般在百米左右,坡度往往有一侧较陡,形成易守难攻的优势[12];二要视线开阔。建筑可以俯瞰山下开阔的河谷平原并扼守数条通往境内外的交通要道,如丝绸之路、茶马古道、唐蕃古道等重要的贸易路线;三要临近水源。建筑所在的山头附近具有便于取水的水源。以上条件一般都需要满足,但不同宗堡有所侧重。例如恰嘎宗堡的选址在雅鲁藏布江畔,处于北通拉萨、西往乃东、东抵拉加里王府的交通咽喉,是卫藏地区东西陆路、南北水路的主要交通枢纽[13];江孜宗堡、琼结宗堡、桑珠孜宗堡等处在河谷平原的山头,扼守重镇;帕里宗堡、定结宗堡、定日宗堡等选址于贸易路线的关键节点处。
3.1.2防御性布局
在空间布局层面,宗堡建筑从防御性角度依山就势进行布局和功能配置。首先根据山体条件,在险峻陡峭程度不足之处建立城墙作为最外层的防御性构筑,围墙的高度随着地形起伏程度和地势的险要程度变化,以完善地形环境的防御性。在外围防线以内,布置宗政府、经堂、佛殿、军火库、兵营、监狱、碉楼等主要建筑。一般将最为重要的宗政府和佛殿等布置在建筑群的中心部位。同时在宗政府附近设置独立的碉楼进行专门防御。如杰顿珠宗堡的宗政府附近分布有20多座碉楼。有的宗政府本身就采取碉楼形式,如则拉岗宗堡的宗政府就是两层藏式碉楼。其他附属建筑随地势依次布局在宗政府、佛殿等的周围。这些附属建筑依靠相近的体量形成相互掩护和遮挡的关系,构成保卫处于核心部位宗政府的内层防线(图1)。
重要建筑; ▭次要建筑; ○碉堡; 围墙; 山体; 山下空间。图1 水平防御性空间层级Fig.1 Horizontal defensive spatial hierarchy arrangements
3.1.3防御性构造设计
在构造层面,宗堡外层防线的城墙墙体本身也采取了专门的防御性设计。墙体内部厚而中空,可以设置战时通道,如琼结宗堡遗址残存的石砌中空城墙,下层内部就留有高约2 m、宽约1 m的通道[14];城墙一般开有用于射击的孔洞,同时在城墙上进行战略掩护、移动和进攻的关键节点设置碉堡[15],以提供更广阔的防御范围和反击的视线角度,增强外层防卫屏障的防御性。宗堡建筑采用高大厚重的墙体以及非常有限的窗洞口以加强防御作用。部分重要建筑的墙体上方建方形气孔和射孔,下方设有可窥探外部敌情的瞭望孔和射孔。建筑内部的布局也较为复杂[13],士兵可以利用建筑内部的掩护空间进行防御性反击,减缓敌人攻陷宗堡的进度。
总体而言,宗堡构建了从选址、空间布局、内部空间到围护结构的从外至内的层级防御性布局。以建于元末明初的桑日宗堡为例,建筑顺应险要而狭窄的三条山脊地形展开,在建筑外围修建坚固的城墙形成防守严密的防御层,并在山脊上设置连续的岗哨或防道;在三条山脊的聚合处布置宗政府建筑,宗政府的背面布置有环形碉堡以加强防御[13],建筑群内的其他建筑对宗政府形成掩护。宗政府外墙上开设了外小内大的三角形瞭望孔,同时也是用于射箭的射孔。其他宗堡建筑如桑珠孜宗堡、达玛宗堡、岗巴宗堡、贡嘎宗堡等都具有这样的层级防御性的空间布局。
3.2.1受传统文化观念影响的竖向空间结构
受西藏传统文化的影响,重要的建筑一般采用顺应山体自上而下的竖向布置方式。宗堡建筑整体的空间层次也体现了这种形式。这种上下竖向层级的空间分布形式在一定程度上与西藏原始苯教的“天神”崇拜有关,即以“上方”为“神圣”的空间观念,并形成上、中、下三界的宇宙观[16]。由于宗堡的政治属性,宗堡也呈现出这种以“上”为尊、自上而下的空间层次,以处在高山之上的宗堡建筑作为竖向空间结构的上层空间要素,寺院为中层空间要素,以民居形成的“雪村”作为下层空间要素。这种竖向空间结构同时也具备了较好地抵御军事进攻的能力。
一些早期的具有宗堡性质的宫殿建筑中即已出现了这种竖向空间结构。例如吐蕃王朝崩溃后赞普后裔在阿里地区建立的古格故城,其防御体系的三道防线[17]即呈现出竖向分布的趋势,最为重要的山顶王宫区的防线受到另两道较低位置防线的保护;王宫区在山顶台地上,并就近筑成一周防卫墙和碉堡加以防卫;在台地之下的坡地上,分层加筑防卫墙和碉堡,形成了竖向防御结构。
3.2.2结合山体的立体防卫体系
从竖向空间来看宗堡建筑和所在的宗山整体,从上到下分别分布有宗政府—经堂、佛殿、碉楼—军火库、仓库、防卫墙—地牢和暗道。其中最重要的建筑布置于山体最高处以增加建筑的安全程度。随着高度的下降,建筑的重要性降低,但是防御兵力和火力的基础性布局加大,在防御结构的底层是险峻的山体所形成的自然屏障。从上到下的宗政府、碉堡、军火库、仓库、防卫墙、暗道形成相互联系的消息传递、物资传输、兵力调遣的立体防卫体系。
结合山体分布的厚重的碉堡、层叠的围墙、纵横密布的暗道和自然险峻的山体构建了强有力的竖向防御性空间结构(图2)。在稍高处的独立碉堡提供更灵活的火力,围墙与局部结合的碉堡形成防卫墙,扩大了外围防线的反击范围。暗道将宗堡的各个重要建筑相互连通,既能迷惑试图从曲折回环的少量山路攻入碉堡的敌军,又方便战时人员的转移和物资的补给,这些狭窄的暗道可以达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防御效果。为了加强防御,有时也会在碉堡的地下一层上部开凿枪洞以防守上山的道路[2],构成了宗堡建筑一道隐蔽的防线。
重要建筑; 次要建筑; 辅助建筑;围墙; 山路; 暗道; 山体。图2 宗堡防御性的竖向空间结构Fig.2 Defensive vertical spatial structure of dzongs
出于防御的考虑,宗堡的交通组织分为明道和暗道两部分。平时的物资运输和人员往来依靠明道,战时下山取水、物资传送、人员调动等活动通过暗道进行,以避开敌方的监视和减少不必要的冲突。特别是一旦宗堡遭到围困,暗道就成为保障山上人员水和物资补给的重要通路。
3.3.1明道易守难攻
明道是暴露在外的比较明显的山路和出入宗堡的道路,但是由于宗堡一般选址于险峻的山顶或山腰,上山的道路往往陡长而曲折,配合着悬崖峭壁的阻挡,加大了敌人上行进攻的难度。如白朗宗堡能扼守住通往拉萨和日喀则的交通要道,归功于其所在的山体三面都是悬崖,只在后山脊上有一条狭窄的小路[13]作为上山的明道,山下年楚河上仅有一座木桥用于过河。一般这些明道也受到建筑内部的监视或防守,具备一定的查探敌情和攻击敌军的能力。
3.3.2暗道隐蔽性强
暗道是一种隐蔽的交通路径,其作为一种深入地下、隐蔽性强的防御通道在古格故城中就已出现,成为当时城堡与外界联系的交通网络的一部分,错综复杂的暗道相互连通并开有暴露于崖壁的孔洞,用于通气、采光和瞭望。宗堡建筑暗道的路径、出入口和尺度会因地制宜地进行变化(图3)。暗道的入口一般隐藏于靠近建筑的某处并给予伪装或设置在院落中。出口则直通山下的河流或水井以便于取水,一般从山脚某侧崖壁开出。为利于隐蔽,一些出口处伪装成民居以作掩护,例如古格王宫中取水暗道的山下出口为一幢被树木掩映、犹如农舍的房子[18],使出口难以被敌人发现。暗道的尺度总体都比较小,仅供一两人通行。出入口的口径一般为0.6~1.1 m,内部一般宽为1.3~1.6 m,高为1.4~1.9 m[13,17]。如当巴宗堡的暗道入口直径仅有0.6 m,内部高度为1.2~1.8 m。暗道的路径或较为曲折呈曲尺形[17],或沿悬崖峭壁直通而下,如杰顿珠宗堡的暗道。
a—古格故城某处暗道平面; b—仁布宗堡遗址平面; c—当巴宗堡遗址平面。图3 宗堡暗道及出入口设置Fig.3 Defensive underground tunnels and entrances
江孜宗堡位于海拔4 187 m的山上,最初作为一个提供居住功能的宫殿建造[19],大约在公元1365年被重建为具有防御功能的宗堡建筑。面积达12万m2,是现存保留最完整的一处宗堡。其设计体现了防御性的空间布局、空间结构及交通组织,反映了典型的宗堡基于防御设计的理念和思想。
江孜宗堡的选址位于年楚河上游的河谷平原上,一方面选址所在山体的地势十分险要,具有较好的天然防御能力,一方面扼守着山下通往拉萨、日喀则、亚东三地的道路,属于交通要地。
宗堡建筑群根据山体地形进行由外而内的空间布局(图4),由于宗山的坡度相当陡峭,从山顶到东面和南面再到北面和西面几乎都是无法攀登的悬崖,因此大部分防御工事集中在南部和东部[6]。山体上部岩石的轮廓被防卫墙和各种功能建筑所包围,同时进入宗山的交通防守严密,需要穿过三个被堡垒监视和保护的大门才能进入宗堡。
图4 依山势而建的江孜宗堡(Ernst Schäfer摄于1938年)Fig.4 The Gyantse Dzong constructed according to the mountain (photoed by Ernst Schäfer in 1938)
宗堡外围长达千米、厚约1 m的围墙都建在山势险要之处,墙基大多靠悬崖边缘[15],并以石块砌筑而成。墙体高度随山势变化,平缓之处的围墙高度可以达到4~5 m,对阻击敌军进攻有显著的效果。为了加强防御力,在宗山自然山体屏蔽力较弱的南面缓坡底端的一些地方筑有两道围墙,而在地势特别险要难以攀登之处则完全不设围墙[14],依靠险要的悬崖峭壁作为防线切断敌人的进攻,如宗山所在山体的西侧。
围墙上间隔一定距离的外部墙体上方设置有方形气孔和射孔的碉楼[14],用于瞭望敌情和防御反击,与围墙一起构成了宗堡外围的防卫层。这层围墙与西北侧相距七百多米的白居寺的围墙共同形成了更广阔的防御范围。
在围墙之内,各种功能的建筑覆盖了整个宗山的山顶,均具有良好的视线,可以一览无遗地观察山脚下的城镇甚至更远的平原。因此在敌情观察和预警方面的视角和视域也更全面。江孜宗堡通过将东宗等较为次要的宗教和居住类建筑布置在建筑群的外层,折布岗、司伦、西宗及羊八井等较为重要的行政、居住、宗教建筑布置在建筑群的内层,构成了由外而内的防御性空间布局(图5)。
碉堡; 居住; 宗教; 行政; 围墙; 地形; 上山道路; 陡崖;①正广; ②折布岗; ③东宗; ④狮子悬及法王殿; ⑤司伦; ⑥西宗; ⑦羊八井; ⑧尼玛拉康; ⑨神女塔; ⑩孜杰。图5 江孜宗堡的功能布局(根据文献[20]绘)Fig.5 Functional layouts of the Gyantse Dzong(Drawn according to literature [20])
在竖向空间上,险峻的山势使建筑间的竖直高差达到数十米[12],各功能建筑也形成了由上而下竖向分布的防御结构,构成了上层孜杰、尼玛拉康、神女塔,中层折布岗、东宗、司伦等建筑,下层地牢、暗道的竖向层级结构。
孜杰是宗山上空间位置最高的建筑,其最重要的功能就是防卫瞭望。在它的顶部设有一个瞭望的塔楼,用于察看周边的敌情和异动,建筑立面上小而高的窗洞,使外部无法查探内部的情况,而从内部可以很清晰地观察到外部的情况。建筑内部的空间划分细小而复杂[20],可以有效地迷惑潜入建筑的敌人,而内部的士兵却可以凭借复杂的空间拖延和反击敌人的进攻。孜杰东侧的尼玛拉康和神女塔与其大致处在同样的空间高度,也利于观察到山下的整个城镇空间。司伦位于建筑群的中部,在其南侧突出部分的立面上开有三层射孔,地下有复杂的地垄系统[12]。司伦的东侧是折布岗,为了防卫其立面只开有小窗洞用于通风,并挖掘了山体的部分空间用作地下监狱。折布岗东侧是建筑体量最大的东宗,建筑的北墙直接立在悬崖的边缘,用陡峭的山壁阻隔进击的敌人。司伦南侧是作为宗教活动场所的法王殿,法王殿对面是狮子悬的入口。司伦的北侧是用作差税厅和地库的羊八井,一层不设窗户,在墙上只开设一排内宽外窄的梯形透气孔,既是为了地下室的采光和潮气排出,也是出于军事防卫的考虑,这种隐蔽的洞口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外部的敌情并打击敌人[20]。司伦西侧是用于居住的西宗,建筑群的最西边设置有两座炮台,正对着江孜的入口方向,炮台前还筑有壕沟及其他防御工事。
这些建筑顺应地势的防御性布局和空间结构同时形成了互相遮蔽的空间和长而曲折的明道。复杂的空间关系和曲折的山路可以极大地迷惑攻上宗山的敌人,同时特别狭窄的部位可以起到关口的控制作用。在这些建筑的地下开凿有迂回曲折的暗道,连接着高低不一的建筑,便于在宗堡遭到围困时下山取水。明暗两类攻防路径使江孜宗堡在平时和战时都可以保持较强的防御力。
江孜宗堡的军事防御性,在抵御1904年4—7月的英军进攻中得到了体现。这场军事战役是近代西藏抗击外国侵略史上规模最大的战斗之一[20],其中江孜宗堡是英军从印度大吉岭出发进军攻占拉萨途中的主要要塞。虽然江孜宗堡最终被英军攻占,但在战斗过程中,藏军在武器装备严重落后的条件下,仍坚守了100多天,体现了江孜宗堡有效的军事防御和对抗能力。英国探险家Candler在《揭开拉萨的面纱》[21]中评价:“江孜宗战役凝结着西藏精神”。
英军攻入江孜宗后首先攻占了江孜的紫金寺,接着将江孜宗堡的东面、南面、西北面三面包围,大部分区域都迅速被控制。江孜宗堡虽然遭到了英军的全面围困,但其中的暗道系统使宗堡里的军民有较为安全隐蔽的获取水和食物的渠道,大大延长了军民在困局中坚持战斗的时间。1904年7月5—6日,坚守在宗堡的藏军击退了英军炮火猛烈的7次进攻,用土枪、土炮、大刀、弓箭和抛石器等较为落后的武器[22]与英军交战,最终于7日江孜宗堡才被英军占领。此后白居寺迅速被攻占,随即整个江孜宗落入英军之手。整个战斗的持续过程,反映了江孜宗堡的防御性和对抗能力,对阻击英军发挥了极大作用。
从英军进攻藏军防守的江孜宗堡作战线路(图6)可以看出:江孜宗堡抵御军事进攻的强大防御力。英军忌惮于其严密的层级防御体系,首先针对江孜宗堡由宗山脚下的防守点和居民区构成的第一道防线,采取声东击西的军事策略,从白居寺的西北侧方向出发沿着山体和城镇的外围路线佯攻白居寺,并最终汇入古尔卡(Gurkha)哨所的军队。其他兵力经过迁移,又从帕拉(Palla)哨所分为左路、中路、右路三个纵队[23]进攻标记为A、B和C的宗山脚下的防守点和居民区。
a—平面; b—立面。英军主要进攻路线。 图6 英军进攻江孜宗山作战线路(根据文献[23]绘)Fig.6 The battle routes of the British army to attack the Gyantse Dzong(Drawn according to literature [23])
江孜宗堡的第二道防线由位于山上的宗堡建筑与附属建筑群构成。险峻的山体有效地阻碍了英军的进攻,山顶南侧和东侧的碉堡、西侧的炮台对驻扎在帕拉哨所的部分英方炮军形成较大的威胁,居于高处的高大厚重的防御性构筑物也与英军的火力形成对峙,这道防线严密而坚固,使得英军久攻不下,最终因宗堡的军火库被引爆,才使得英军得以攻上宗山。
江孜宗堡的第三道防线是由宗堡延伸出来的防卫墙等构筑物与白居寺结合形成的,从图6所示D到E的陡峭山壁被一堵连续的墙所阻隔,并在E、F、G和H点上驻守着僧兵,与驻扎在炮山的英方炮军形成对峙。英军攻入江孜宗堡后,藏军虽然只有约5 000人的防守兵力,但是他们在宗堡和寺院的各个方向上都加固了防守,现有的防卫墙几乎都是防守面积较大的弧形,并开有枪洞、射孔等攻击的孔洞,提供了广阔的防卫范围,成为宗堡防御系统的后盾。
总体而言,江孜宗堡从建筑选址、功能布局、交通组织以及构筑物设计上,都体现出系统的军事防御的考量,形成了系统的防线。在军事装备实力严重不对等的条件下,仍然有效地阻碍和延缓了强势的军事进攻。这种因地制宜形成的防御性的空间布局、空间结构和交通组织,其由外而内、自上而下的设计手法反映了典型的西藏宗堡军事防御设计的理念和防御效果。
宗堡建筑群内部结构复杂,形式上具有强烈的军事防御性特征,体现了复杂的防御性思想[24]。宗堡建筑的军事防御设计,并未简单地采用某一固定的形制,而是依据每处地点独特的自然地理条件,通过系统的防御性设计呈现出相似的结果。其设计逻辑从符合军事防御需求的选址到配合地形优势展开的功能布局,宗堡建筑将地形环境的限制巧妙地转化为发挥自身军事防御功能的优势,使建筑与环境相统一。受传统文化观念的间接影响,宗堡建筑的军事防御设计结构与原始苯教敬仰高处和高山的空间认知相吻合,自上而下按建筑重要性竖向分布;同时围墙和碉堡随地势险要程度的不同而灵活变化,根据防御需求的强弱针对性地进行竖向布局。在安全要求等级最高的部位进行最高等级的防御设置。江孜宗堡的军事战役进一步显示了宗堡建筑的军事防御性设计在实际战争中是有效的。
宗堡建筑的军事防御性设计中所运用的内与外、上与下、明与暗的空间设计手法和空间关系处理方式,体现了一种独特地理条件和宗教文化背景下的军事防御设计思想。这种系统的防御性设计也是宗堡通常不会由单一建筑构成的重要原因。对宗堡军事防御设计思想的理解,有助于理解宗堡建筑的形成动因和内在规律,在针对宗堡的遗产保护中,从其内在的军事防御理念出发提出保护策略,对城墙、暗道等防御性构筑在内的军事防御体系进行整体考虑,而避免局限于对建筑单体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