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首诗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时,竟已是十余年后了,而猛然浮现在脑海的,却是那个站得笔直的绿色背影。
他总穿着一身绿色的衣裳,头发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手里常提着一把很大的扫帚,虽然左脚跛得厉害,可腰板总是挺得笔直。我曾听人喊他“老幺”,以为这是他的名字,后来才知道他是家中老小,幺便是小的意思。
他总是独来独往,也很少说话。那座废弃已久的祠堂,是他唯一的去处。我第一次去那,是赶上急雨,想找地方避避,误打误撞停在了那扇掉漆的门前。刚想进去躲躲,门就从里面“吱吱呀呀”地打开了。我看见他,愣了一下,吓得转身跑开,隐约听见他在喊我,顿时跑得更快了。谁知第二日,远远地看见他站在路口,我低着头快步走过,他却喊住了我:“妞,这是你掉的吧。”我看着他手里的那把钥匙,翻开口袋,一个大洞,立马夺过来飞快地跑开了。
回家仔细一看,才发现钥匙上编了一圈好看的草绳,顿时有些羞愧,连句“谢谢”也没说。犹豫再三,我终于敲开了那扇门。没有想象中的荒凉破败,反而绿意盎然,那时正是春天,梁前一棵很大的柳树随风起舞,四面墙上铺满了爬山虎,那个穿着绿色衣裳的身影,脊背挺得笔直,正仔细地扫着一口干涸已久的枯井,与这场景融成了一幅画卷。他一瘸一跛地移动着,动作看起来笨重,却又格外轻柔。那样的画面,我一看就是好几年,直到如今,也时常出现在我脑海里。
村里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大多爷爷奶奶看得很紧,周末也是很少能溜出来玩的。而我爸爸自幼失去双亲,相较而言,我倒成了别人羡慕的自由人。“你认得这字吗?”他指着墙上刻的几行字,笑盈盈地看着我。我搖了摇头。自那天后,我周末写完作业后,有时会去那待着,捡些石头和树枝,在地上画着玩。他总是仔细地扫着院子,扫完了,就折枝柳条做笛子,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他几乎无所不能,除了会编东西,还精通针线活,我那口袋的洞便是他给补好的。他似乎还读过很多书,发现我喜欢写字后,总会拿树枝在地上写些字教我认,下次来必然要考我。倘若答对了,他就会变戏法似的掏出个编好的小玩意儿,有兔子,有小狗,还有花环,都是用草绳编出来的,煞是好看。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他轻轻地念着,用树枝圈出了墙上的两个字,“兄长父亲接连意外离世,可怜老母没什么文化,一生吃斋念佛,才认得了这首诗,就有了我的名字。”他很少提起自己,那是第一次,他告诉我,那天是他母亲的祭日。我顺着树枝望去,仿佛看到了当年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场景。“菩明。”我在心底默默地念着,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待在这里,日日打扫那口井了。那天,他裹着那身军绿色的衣裳,对着井口站了很久。我在那里坐着,直到夕阳西下才离开。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去祠堂。后来,爸妈接我到城里上学,再后来,听说老家拆迁,祠堂也跟着拆了。没有人知道老幺去了哪里,也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似乎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在我短暂而孤单的童年里,是他给了我缺失的那份亲情与温暖,在我的记忆深处留下一抹笔直的绿,永远不会褪色。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