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时代媒体报道中的文化记忆建构

2021-05-12 14:02孙莹
传媒 2021年8期
关键词:文化记忆媒体报道

孙莹

摘要:在网络传播环境中媒介与记忆的关系日益丰富和复杂的背景下,新闻媒体报道中的“日记”化表达,不仅丰富了新闻报道的叙事策略,甚至成为一种建构社会记忆的叙事范式。本文以新华社微信公众号疫情期间发布的16篇“抗疫日记”(每篇阅读量均为10万+)为分析样本,在厘清“文化记忆”理论内涵的基础上,从叙事情感物、历史建构物两个方面进行剖析,揭示新闻媒体报道从交流记忆到文化记忆转化的叙事路径。

关键词:新华社微信公众号 文化记忆 媒体报道 数字日记

当下,随着国内疫情形势持续好转,回顾新闻媒体疫情叙事的记忆图景,思考新闻媒体在战“疫”中的具体举措,对于人们重新审视新闻媒体在重大突发事件中发挥的作用具有重要意义。那么,媒体的报道如何建构了人们关于抗疫的文化记忆?社会对于抗疫应该要记得什么?自2020年3月9日,新华社“声在中国”、新华FM联合中国移动咪咕公司策划了《来自武汉的声音日记》,在新華社客户端、咪咕阅读客户端、新华社微信公众号、新华网同步上线,这是一次“跨平台”的记忆实践。

笔者选取新华社微信公众号作为记忆实践的数字平台,探讨日记式的新闻报道向文化记忆转化的可能。从文学的角度来讲,日记从来都被认为是个体的、私人的叙事文本,注重“自我”“个体”的情感叙事,但从文化记忆的角度来讲,“抗疫日记”作为档案是历史的见证。日记式的新闻报道在数字平台发布之后,其不仅是个体记忆的文字化表达,也被纳入到了社会集体记忆的建构之中,此时它已经超越了“私”的领域,进入了“公”共的、集体的话语平台。

一、概念厘清:“文化记忆”的理论内涵

20世纪80年代德国的阿斯曼夫妇(Aleida Assmann)开启了对“文化记忆”研究的先河。文化记忆研究是在文化学和历史人类学框架下展开的,它承继了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的集体记忆和保罗·康纳顿(Paul Connerton)的社会记忆研究。作为记忆研究的集大成者,文化记忆理论将记忆视为与文化、历史、社会等范畴紧密相连的概念。阿斯曼夫妇将文化记忆分为短时段的交流记忆和长时段的文化记忆,二者的差异体现为,交流记忆则是一种短时段的、随时可以逝去的、流动性的存在,等同于哈布瓦赫所述的“集体记忆”,这种记忆大概能够持续80—100年之久;文化记忆更多被定义为长时段的、人类逐渐积累的固化记忆。扬·阿斯曼(Jan Assmann)认为:人作为一个生理上的个体无法对过去的经历全部记住,那么“这种记忆所存储的内容、这些内容是如何被组织整理的、这种记忆被保留的时间长短,却远远不是用人体自身能力和调节机制就可以解释的问题,而是一个与社会、文化外部框架及媒介记录系统相关的问题,所以‘文化记忆所涉及的是人类记忆的一个外在维度”。

那么究竟什么是“文化记忆”,阿斯曼夫妇提出了“文化记忆”的概念,并对其进行了技术性的解释,即社会交往出现了过度膨胀的局面,随之要求产生可以起中转作用的外部存储器,即它可以使需要被传达的、文化意义上的信息和资料转移其中。这就强调了文化记忆对媒介实践的依赖,而新闻媒体的报道也是一种借助“外部存储媒介和文化实践来组织的记忆”的实践方式。“文化记忆”中的记录系统可理解为传播学视野中的“媒介”,即一个外部存储器。“抗疫日记”作为建构人们抗疫记忆的素材,是人们在情感叙事的基础上建构身份认同的前提,因此,文化记忆理论也就具备了分析媒体报道的可能。

二、作为交流记忆的叙事情感物

新华社微信公众号作为数字技术平台是网络传播、大众传播和人际传播融合一体的数字媒介,既具有网络传播的特征,又是传统媒体的数字延伸还兼具人际传播的沟通性,此数字空间在媒介融合的三重维度上提供了交流记忆的场所。文化技术手段的发展促进了一个时代群体认同的提升,若将新华社微信公众号的视为记忆的场所,文字、图像、声音等不同形式的媒介则各司其职,在读者下滑浏览的过程中依次出现,承担了情感培育和记忆形塑的功能。具体来看,“抗疫日记”中的标题、全文音频、引语、正文、图片等叙事要素共同编织了抗疫记忆的情感动员网络。

1.标题:提纲挈领的情感触发。对于一篇新闻报道而言,标题必不可少且十分重要。“抗疫日记”的标题一方面提纲挈领地呈现报道内容,另一方面采用文学化的表述方式触发读者情感。首先,标题通过使用第一、第二人称缩短与读者的距离,强化读者的亲切感。诸如,“给我逆行勇气的,正是当年的你”“看不清你的脸,想知道你的名字”等。其次,标题中频繁出现与情感相关的语汇,如“哭”“感慨”“甜”“美”等,以直抒胸臆的方式引发读者共鸣,再如“勇气”“眼泪”“爽约”“不幸”等,让读者在联想的过程中完成自发的情感填充。此外,标题中标点符号的运用亦带有情感色彩,“!”(感叹号)强化了文字表述流露的情感,“......”(省略号)则以欲言又止的方式让标题讲述的情感故事显得更加耐人寻味。整体来看,数字平台的“抗疫日记”充分利用日记标题,在情感动员的基础上,提供了个体(日记作者)记忆向集体记忆转化的桥梁。

2.编者按:引发视听系统的共鸣。“身着一袭白衣,他们是病人眼中的希望、是天使......脱下厚重的‘战袍,他们对父母有着怎样的牵挂?对爱人有着怎样的思念?对孩子有着怎样的眷恋?对所见所闻有着怎样的感动?对用心守护的病人又有着怎样的真情?”编者按以“白衣”“天使”“战袍”等词汇塑造了“用心守护病人”医护形象;用“父母”“爱人”“孩子”呈现了医护人员与普通人相似的百姓形象,蕴含了一种普通人亦不平凡的英雄主义叙事逻辑。此外,“声音”作为媒介,是一种新型的“编者按”,它激发了公众的听觉器官,作为情感触发机制的音频若在阅读日记的过程中同步播放,舒缓的钢琴配乐和动情的朗诵所形成的声觉刺激,与以视觉形式呈现的文字和图像组合搭配,为读者带来视听结合的沉浸式感受,深化读者阅读文本时的情感体验。如上所述有关“编者按”的一系列操作,不仅打通了受众的视听系统,而且实现了读者与文本的情感共鸣。

3.图片:成为视觉化的引导。图片的视觉语言与文字叙事传递的情感融合呼应。为了更好地传播效果,编辑配发了包含诸如日记本造型、钢笔头剪影等元素的图片,力图营造阅读日记的感受。整个“抗疫日记”系列推文中的绝大多数日记,都会在展示日记正文时插入与之匹配的图片,框选并捕捉到行动主体最具代表性的时刻并以静态、视觉化的方式呈现。日记中的图片大致可分为两类,它们分别以不同的方式传递情感。第一类图片展示了叙事主体间的社会关系,包括母女、爱人、医患关系等,但其又并非单纯展示关系,图片以视觉语言的方式详述了叙事主体的行为,并传达感情。如丈夫为妻子拉好棉服拉链,护士给行动不便的病患喂饭,医生同事之间互相加油打气等,均以视觉化的方式传递亲情,以及身处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之间相互鼓励的真情。第二类图片呈现客观状态,如护士脸部被防护服勒出的印痕、武汉大学春天绽放的樱花等。这些视觉化的图片并未直接传递情感,但若放入日记的上下文语境中解读,则会让人们直观地了解到医护人员的艰辛与奉献,具象化的“樱花”亦可使人们感受到生机和希望,從而间接触发读者的感动。

三、作为文化记忆的历史建构物

有学者分析了疫情隔离期间的网络日记与集体记忆的关系,认为疫情期间的日记写作是一种应对焦虑的手段,日记不仅容纳了反思性还成为记忆的物质依托,并将日记隐喻为建构历史的纪念碑,每一个公开的当下、历史性的此在日记都是“世界历史”上的一条丝线。日记式的新闻报道作为媒介,不仅仅承担了记忆文本的功能,而且具有了历史之“物”的含义,充斥着个体情感叙事的数字技术“产物”,以“微叙事”和“接地气”的方式成为建构文化记忆的基础素材。

1.日记化的“微叙事”。当下,在数字平台上个人叙事凸显、情感化表达增多,新闻媒体微信公众号上的“日记”化报道迎合了读者的情感需要。“个人的微叙事将视角聚焦于个体,常常蕴含丰富鲜明的个人情感,更容易引发普通人对他者相似经历,相似故事的共情”。笔者研究的这组“抗疫日记”搭建了两种叙事框架,一种是父母、爱人、子女的家庭叙事,一种是医生、患者的医患叙事。具体来看,家庭叙事的情节主要包括:父母坚定支持作为医护人员的子女奔赴前线,如十三年前抗击非典的母亲和正在抗击新冠的儿女相互给予勇气和力量、正在武汉抗疫的父亲为远方即将出世的孩子起名等。

在家庭叙事的模式中,叙事主体或是回忆自己与家人在疫情期间的故事,或是直抒奔赴抗疫战场后对家人的思念,这种叙事不仅表达了援鄂医护人员对亲情的渴望,亦表达了他们保家卫国的担当。医患叙事的情节主要展现医护人员对患者的精心照料和患者对医护人员在治疗上的配合、情感上的依赖与感激,表述细节如“弓着腰为患者喂饭一小时”“为了给患者打一杯温度合适的水来回跑五六趟”,这种叙事多是通过医护人员和患者的交流细节,展示抗疫过程中人与人之间的守望相助。

2.家国情怀的叙事。新华社微信公众号作为抗疫记忆的场所,搭建了医护人员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发生时的叙事平台。一方面,这种以“家庭”为抗疫团体的报道模式,维系了抗疫家庭的集体记忆,同时还启迪了读者对于“奉献”“担当”的理解,这与抗疫政策所呼吁的“驰援武汉”的社会动员息息相关;另一方面,以“家庭”为单位的“日记”化叙事模式不仅拉近了新闻报道与读者的距离,更触发了人们“舍小家为大家”的家国情怀。例如,《给我逆行勇气的,正是当年的你》这篇“抗疫日记”讲述了一对母女的故事:母亲在17年前参加了抗击非典的行动,女儿在今天投身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战斗。在这类叙事中,“非典”叙事成了建构今日抗疫记忆的补充元素,间接表达了子女传承父母之志的代际传承。媒体在数字平台将母女间私人化的日记呈现出来的过程,也是将她们基于抗疫的、鲜活的个体记忆转化为社会集体记忆的过程。

“抗疫日记”作为建构文化记忆的媒介,在经历了数字化媒介平台的筛选、加工之后,作为承载个体情感的记忆资源,不仅能够触发和唤起日记评论区的情感共振,而且还能够将“抗疫日记”转化为建构文化记忆的史料。具有“共同的回忆”是作为一个群体最重要的凝聚力,群体成员是在不断地互动和确认中,建构了彼此的身份认同。在抗疫记忆的实践场域中,新华社微信公众号发布的“抗疫日记”成了一个具有象征性意义的符号,日后也将成为形塑抗疫历史的文献资料,并成为建构抗疫“想象共同体”的历史来源。

四、结语

新华社微信公众号作为一种数字媒介,在建构人们抗疫的文化记忆时发挥了两方面的作用。一方面,数字技术提供的外部存储媒介也就是技术记忆媒介,即技术记录系统,从涂蜡石板和羊皮纸到摄影、电影和电脑,它们作为物质的支撑对文化记忆起到了基本的扶持作用;另一方面,新闻媒体的文化实践亦是对人们记忆素材的组织,这体现在10万+阅读量所带来的用户之间的互动交流中。交流记忆向文化记忆转化的过程中,新华社微信公众号作为数字平台,从共时的维度提供了一个意义交流的场所,人们在此汇聚、对话、交流,而历史的维度上发挥了通向文化记忆的历史功能。两种记忆的共同作用影响了人们的文化态度和文化观念,担保了人们在文化意义上身份认同的再生产。

新闻媒体的报道在日后将成为文化记忆建构的历史之物。日记是个体叙事的集体表达,也是建构文化记忆的素材,而文化记忆是形成身份认同的前提。扬·阿斯曼文化记忆理论对认同进行了部分解释,即认同勾连了各种关系,从而形成一个具有凝固作用的社会文化结构。那么,新闻媒体的“日记”化报道作为建构“文化记忆”的素材,从故事讲述的视角对历史进行记录和展演,并型塑了人们对于那时那事的集体记忆。从交流记忆到文化记忆,我们不应仅从时间的维度去看待二者的区分,还应关注记忆的二重性现象,在这个过程中实现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身份想象及认同建构。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2018级博士生

参考文献

[1][德]扬·阿斯曼.文化记忆:早期高级文化中的文字、回忆和政治身份[M].金寿福,黄晓晨,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

[2][丹]克劳斯·布鲁恩·延森.媒介融合:网络传播、大众传播和人际传播的三重维度[M].刘君,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

[3]张磊.社会减速与媒介时间性[J].全球传媒学刊,20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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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德]阿莱达·阿斯曼.回忆空间:文化记忆的形式和变迁[M].潘璐,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

【编辑:钱尔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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