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德时期玉石器手工业研究年代问题刍议

2021-05-11 09:20曹明玉
大连大学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苏美尔城邦铭文

曹明玉

(大连大学 历史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阿卡德(Akkad)时期是两河流域历史发展进程中一个重要的时期,作为古代西亚两河流域第一个统一的区域性国家,阿卡德王国在其鼎盛阶段统治了以巴比伦尼亚(Babylonia)为核心的两河流域大部分区域,影响范围一度西达安纳托利亚(Anatolia)、黎凡特(Levant)地区,东至今伊朗境内的埃兰(Elam)等地,在政治、经济、军事、宗教等诸方面表现出了一系列前所未有的特征。阿卡德时期的玉石器手工业生产,即是在这种特定的时代背景下继承传统并有所发展的。作为影响较为广泛能够代表玉石器手工业发展水平代表之一的印章制作,在整个阿卡德时期基本都保持了较高的水准,其高硬度石材使用比例大幅提升,工艺技术应用精益求精,图案题材涵盖更为广泛,印文内容信息更为丰富,所取得的成就在两河流域印章发展史上也占有比较重要的地位。

探究一个时期手工业门类发展的情况,首先应当对该时期的历史年代予以必要的限定,以框定该手工业门类发展研究的时间段限,特别是在该时期历史年代划分段限不甚明晰的情况下,这一基本标准的确定意义尤为突出。在考察和研究阿卡德时期以印章为代表的玉石器手工业生产的过程中,一定程度上即存在这一问题。

一、阿卡德王朝基本年代与文献资料

通常而言,阿卡德王朝始于萨尔贡(Sargon)对广域王国的创建,终于游牧部落古提人(Guti)对阿卡德都城的摧毁。阿卡德王朝主要国王的继承关系相对清楚,他们统治期间的重要活动和事件借助文献基本也能有所了解。但是,这一时期年代学方面的一些问题不是很明晰,相关年代记的记载比较简略,事件发生的具体情况、对应的年代顺序不能完全确定,年名亦残存不全①在古代两河流域,统治者有以当年最重要事件例如军事征伐、修筑神庙、重要庆典等活动为本年度命名的传统,此为“年名”。。此外,阿卡德时期的绝对年代也是争论的焦点。目前,对于阿卡德王朝的存续时间,学界比较有影响的主要有三种观点即高位纪年(约公元前2371年—约公元前2191年)、中位纪年(约公元前2334年—约公元前2154年)和低位纪年(约公元前2296年—约公元前2112年)[1]33-55。本文采用较为通行的中位纪年体系,关于阿卡德王朝各王统治次序和基本年代可参见表1。

表1 阿卡德王朝诸王年表(中位纪年)

阿卡德时期历史的重建目前主要依赖文献证据,这些文献包括阿卡德时期当世文献和乌尔第三王朝(Ur Ⅲ)时期、古巴比伦(Old Babylonian)时期等稍晚时候记录阿卡德历史的文献,其中又可以分为铭文类等不同类型的文献,它们在重建阿卡德历史过程中具有不同的价值和作用。

阿卡德时期的当世文献大体可以分为三类:王室铭文、普通档案和文学文献。王室铭文主要是涉及国王或者王室成员的纪念和奉献性铭文。阿卡德时期王室铭文原始泥板留存的数量相对较少[2]1-82,目前所见多是后世传抄的阿卡德王室铭文抄本,其中尤以古巴比伦时期抄本为多。抄本文献为人们了解和研究阿卡德时期的历史提供了有力的帮助,但是这些文献难以避免抄本类文献中常见的舛误等不足。更为重要的是,古巴比伦时期抄写和使用这些阿卡德王室铭文通常带有特定的目的,出于现实需要而对一些铭文进行篡改可能在所难免,所以对这些阿卡德王室铭文抄本文献需要辩证使用。普通档案文献的范围较广,包括管理和经济文献[3]1-27、法律文献[4]和各种书信[5]等。在上述诸类型文献中,出土数量最大的是管理文献,这类文献对重建阿卡德时期的历史具有重要价值,其中带有统治者年名和官员名衔的历史大事记录文献价值尤为突出。文学类文献主要是指一些祭祀性文献和具有神话色彩的传记、诗歌等蕴含浓郁文学特色的文献。

后世文献绝大部分属于历史文献和文学文献。涉及阿卡德历史最为人们熟知的文献便是《苏美尔王表》(The Sumerian King List),自王表发现以来,很多学者对其进行了详细的研究[6]。王表最早的抄本目前所见可追溯到乌尔第三王朝时期,王表开篇写道“王权自天而降”到5个城邦。王权从一个城邦传到另一个城邦,每个城邦的王朝顺次进行统治。最早期的王统治时间记录都相当长,有的甚至在位数万年,根据王表的记载苏美尔地区的政治统治在漫长历史进程中是连贯而毫无间断的。王权传到第5个城市以后,发生了大洪水。之后,王权又一次以顺次统治的方式降落到其他城邦。不过,这一时期王的统治年限都比较合乎常理,公元前第三千纪早期的一些文献可以佐证一部分王的统治年限[7]。借助相关成果,基本可以确定阿卡德王朝诸王的统治顺序和王朝在整个公元前三千纪年代序列中所处的大体位置。但是,王表中由单一城邦即每次由某个城邦一位王按序轮流统治巴比伦尼亚的记载并未真实反映历史。在王表中一些王朝按照年代顺序先后逐次排列,但是实际上它们往往并存同属于一个时期。另外,有些强大的城邦例如拉伽什(Lagash),完全被排除在王表之外①拉伽什书吏“编写”了自己的王表,有学者认为拉伽什王表是对所谓“规范”王表即《苏美尔王表》的一种反讽。关于拉伽什王表的研究参考E.Sollberger.The Rulers of Lagaš[J].Journal of Cuneiform Studies,1967,21:279-291。。其中缘由,可能与王表的编撰者或许是伊辛(Isin)王朝时期尼普尔(Nippur)神庙的书吏有关。宗教中心尼普尔的恩利尔(Enlil)神庙保存了苏美尔主要城邦诸王每年献祭的记录,书吏们可能正是利用这些丰富的文献资料,编辑了苏美尔古老城邦有史以来至伊辛王朝时期的王表,个别城邦例如拉伽什与尼普尔联系较少,相关文献记录亦少,故书吏编辑王表时未将其纳入[8]131。《苏美尔王表》的编撰清楚地表明了苏美尔城邦在整个巴比伦尼亚甚至美索不达米亚的重要地位,其按序排列的编撰方式可能在另一个层面表达了这一地区政治一统的理想,但是这对我们认识和研究王朝更迭的历史情况,特别是重要历史时期的过渡和衔接及其一系列相关问题,不可避免会产生影响,一些认识也可能会因此而有所差异。有关王表的作用,特别是其能否作为历史证据采信的问题,一些学者也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9]237-248。

稍晚时期的文学文献在研究过程中也可以作为辅助性证据谨慎使用,这类文献主要包括阿卡德诸王的传记和传奇,例如《萨尔贡传》(Legends of Sargon)、《大叛乱》(Great Rebellion)等[10]。出于颂扬的目的,这些传奇和传记文学类文献通常会渲染和夸张传主的能力和功绩。例如,一些文献记录说萨尔贡控制了非常辽阔的疆域,古巴比伦时期的文献在提到萨尔贡时称其是整个世界的统治者,说其势力已经远及安纳托利亚的卡帕多西亚(Cappadocia)地区,以武力保护那里的阿卡德商人,等等。不过,一些记录可能并非完全是溢美之词。根据考古发现,在土耳其南部也确有阿卡德国王的纪念碑出土[11]138。一些公元前一千纪的亚述文献对萨尔贡的军事征伐及其统治的辽阔疆域也进行了夸耀,其目的很可能是为了表达对亚述国王萨尔贡二世(公元前722年—公元前709年在位)的赞颂,而去颂扬更早时期同名人物萨尔贡的丰功伟绩。

二、阿卡德早期与早王朝末期的过渡或并存问题

阿卡德时期的基本年代框架,虽然通过上述多种类型的文献资料得以大体构建,但是其中诸多细节问题存有争议。与玉石器手工业等研究直接相关的,就有阿卡德时期与早王朝三期(Early DynasticⅢ,简写ED Ⅲ,约公元前2600年—约公元前2350年)以及与乌鲁克(Uruk)第四王朝、第五王朝、古提时期过渡或者是否存在重叠时限的问题。本文暂讨论阿卡德王朝早期与早王朝三期过渡或者重叠时限问题,其晚期与相关王朝重叠时限问题另行论述。

早王朝时期分为三段,即早王朝一期(ED I,约公元前2900年—约公元前2750年)、二期(EDⅡ,约公元前2750年—约公元前2600年)、三期,最后一个阶段“早王朝三期”还进一步详细划分为早王朝三期a段(ED IIIa,约公元前2600年—约公元前2450年)、早王朝三期b段(ED IIIb,约公元前2450年—约公元前2350年),这种详细划分最初源于考古地层学,是法兰克福(H.Frankkfort)对迪亚拉(Diyala)地区考古发掘出土器物进行风格划分时采用的一个术语,最初指代的仅是艺术发展中的一个风格阶段[12]108-113。根据《苏美尔王表》记载,阿卡德王朝第一位国王萨尔贡统治了56年。但是,目前不清楚如此长的在位年限是否包括萨尔贡作为基什(Kish)王统治该城邦的时间。虽然通过王室铭文能够了解萨尔贡在位期间发生的一些重要事件,但是事件的具体年代和详细情况却难以确定。根据晚期的文学文献记载,萨尔贡最初是基什国王乌尔扎巴巴(Ur-Zababa)的侍杯者,后来攫取了基什的统治权力。在巩固政权建都阿卡德城后,他陆续展开了对南部苏美尔各邦的征伐活动,主要成就是击败了乌鲁克国王卢伽尔扎吉西(Lugalzagesi),取而代之控制了乌鲁克以及原乌鲁克治下的乌尔(Ur)、埃利都(Eridu)、乌玛(Umma)、扎巴拉(Zabala)、拉尔萨(Larsa)城邦,可能还有阿达布(Adab)。随后,他又击败埃宁马尔(Eninmar)和拉伽什城邦,最终征服整个苏美尔地区[13]9-32。据尼普尔出土的古巴比伦时期阿卡德王室铭文抄本记载,向东萨尔贡征服了埃兰(Elam)和帕腊赫舒姆(Parahšum),相关年名记录了这些征伐活动。萨尔贡向西方的征服活动在铭文和年名中也都有记录,铭文记述他击败了马里(Mari)、埃尔穆提(Iarmuti)和埃卜拉(Ebla)。如果铭文记载基本事件属实的话,明确这些军事征服活动的顺序和时间对研究阿卡德王朝早期与早王朝三期之间的关系具有较为重要的意义,因为早王朝三期详细的历史年代学情况目前尚不是很清楚,这就出现一个基本的问题,即如果阿卡德王朝早期与早王朝三期年代上存在过渡或者重叠情况,这个时间大约持续了多久。

在苏美尔诸多城邦中,可能仅有拉伽什王朝的统治贯穿了整个早王朝三期,拉伽什城邦共有9个统治者属于早王朝三期:乌尔南什(Urnanshe)、阿库尔伽尔(Akurgal)、恩安纳吞(Eanatum)、恩安纳吞一世(Enanatum I)、恩美特纳(Enmetena)、恩安纳吞二世(Enanatum Ⅱ)、恩恩塔尔孜(Enentarzi)、卢伽尔安达(Lugalanda)、乌鲁卡基纳(Urukagina)。末代王乌鲁卡基纳被乌鲁克国王卢伽尔扎吉西击败,后者又被萨尔贡俘虏,并被套上牲畜项圈牵到主神恩利尔的神庙献祭。从第一个王乌尔南什登基到最后一个王乌鲁卡基纳战败历时多久不清楚。如果理清拉伽什王朝统治者与早王朝三期其他城邦统治者之间的关系,明确他们之间在年代上的重叠时限,就比较容易确定阿卡德时期与传统早王朝三期之间的年代关系。

能够直接表明阿卡德王朝建立者萨尔贡与早王朝三期统治者之间关系的是萨尔贡王室铭文,铭文记载萨尔贡击败了卢伽尔扎吉西。在铭文记述中,萨尔贡声言自己战胜了诸多城邦,并罗列了其中一些城邦和个别统治者的名字,特别是卢伽尔扎吉西。在阿卡德时期的一些文献例如王室铭文和管理文献中,以及一些晚期文献例如《苏美尔王表》和与萨尔贡相关的文学文献中,通常都能见到卢伽尔扎吉西的名字[14]155-157。卢伽尔扎吉西原是乌玛的统治者,在击败乌鲁克之后领有乌鲁克国王的头衔。尼普尔出土的“石钵奉献铭文”(Vase Inscription of Lugalzagesi)记录卢伽尔扎吉西征服了苏美尔,统治着乌鲁克、乌尔、埃利都、乌玛、扎巴拉和拉尔萨等城邦[15]94-95。魏斯腾霍尔茨(A.Westenholz)认为这类刻有奉献铭文的石钵是卢伽尔扎吉西和臣服的各城邦统治者在圣城尼普尔奉献的,目的是纪念卢伽尔扎吉西加冕“四方之王”[14]157。

从一些王室铭文可以看出,萨尔贡将击败乌鲁克国王卢伽尔扎吉西视为征服苏美尔诸邦进程中的重大事件,征服卢伽尔扎吉西基本就意味着对整个苏美尔地区军事征服活动的成功。但是,征服卢伽尔扎吉西发生在萨尔贡统治期间哪一年不能确定。有学者主要根据《苏美尔王表》的记载认为萨尔贡在其统治的第一年即征服了卢伽尔扎吉西,但也有学者认为是在其统治最末一年[16]35。萨尔贡在位长达半个多世纪,因而确定他在何时征服苏美尔地区比较重要。如果是在其统治末年,意味着在征服南部苏美尔地区之前,萨尔贡在北部阿卡德地区已经统治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也就是说他与苏美尔地区许多城邦的统治者在一个较长的时间内一直并处。如果这样,早王朝三期特别是b段历史的重新认识会有所不同。相应地,在探讨影响阿卡德早期玉石雕刻工艺发展和风格形成问题时,也需要考虑更多的因素。

根据魏斯腾霍尔茨的推断,萨尔贡是在其统治晚期征服了苏美尔地区,本文比较认同他的观点。卢伽尔扎吉西的名字也见于拉伽什悼文文献,文献详细记录了卢伽尔扎吉西摧毁拉伽什的过程,并认为这一灾难不应该归咎于拉伽什的末王乌鲁卡基纳。库珀(J.Copper)注意到该文献在提到乌鲁卡基纳时还称其为“吉尔苏(Girsu,拉伽什都城)之王”,说明乌鲁卡基纳在拉伽什地区可能仍然拥有一定的统治权,只是管辖区域比以前缩小了[17]35。萨尔贡和卢伽尔扎吉西同一时代,卢伽尔扎吉西和乌鲁卡基纳同一时代,那么同理萨尔贡和乌鲁卡基纳也属于同一时代。

一些文献可以进一步说明上述问题。一篇管理文献提到卢伽尔扎吉西和阿达布的恩西美斯基伽尔(Meskigal),美斯基伽尔的名字也见于里穆什王室铭文的古巴比伦时期抄本[13]41-42。里穆什是萨尔贡的儿子和继任者,如果这两篇文献中的美斯基伽尔是同一个人,那么说明他与卢伽尔扎吉西和里穆什属于同一个时代。还有玛尼什图舒方尖碑,这是一个刻有铭文的黑色石制方尖碑,铭文记录了国王玛尼什图舒购买巴比伦尼亚北部大家族土地的交易经过[18]116-140。玛尼什图舒和里穆什都是萨尔贡的儿子,根据王表记载,里穆什死后玛尼什图舒继承了王位。该方尖碑制作于玛尼什图舒统治时期,不过铭文提到的多宗土地买卖活动具体发生在其统治的什么时间和情况下不得而知。值得关注的是,在方尖碑铭文中也出现了乌鲁卡基纳的名字,如果这个乌鲁卡基纳就是前述早王朝时期拉伽什的统治者,那说明他在玛尼什图舒统治时期依然健在。

历史人物同时代共存的问题一般很少受到人们关注,上述文献多是在探讨相对年代学问题时作为证据使用。鲍威尔(M.Powell)曾经提出一个假说,认为在拉伽什国王恩美特纳之后的某个时期,萨尔贡在巴比伦尼亚北部某地建立了强大的国家。在萨尔贡统治晚期,拉伽什的末王乌鲁卡基纳为反抗卢伽尔扎吉西的蚕食鲸吞而与阿卡德人联合起来,引导阿卡德军队攻入乌鲁克,最终导致整个苏美尔地区的沦陷。拉伽什悼文即表明了乌鲁卡基纳对自己所作所为的忏悔[19]307-314。在同一文章中,鲍威尔还对玛尼什图舒方尖碑铭文中出现乌鲁卡基纳名字的问题进行了大胆的猜测。他认为在里穆什统治期间苏美尔地区发生的叛乱让阿卡德的同盟者乌鲁卡基纳认为待在当地并不安全,于是他客居阿卡德宫廷,所以名字会出现在玛尼什图舒方尖碑铭文中。鲍威尔的这种猜测缺乏确凿的证据,同时也忽略了萨尔贡摧毁拉伽什的事实。不过,在没有确立更准确年代序列的情况下,他的假说也为探讨这一问题提供了一种观点。

另外,根据文献记载,萨尔贡的女儿恩赫杜安娜(Enheduana)曾担任乌尔月神南纳(Nanna)的最高女祭司,这一职务可能一直持续到玛尼什图舒之子纳拉姆辛统治时期①Sabina Franke.Kings of Akkad: Sargon and Naram-Sin[M]//Jack M.Sasson eds.Civilizations of the Ancient Near East.New York: Scribner, 1995:835。魏斯腾霍尔茨也认为恩赫杜安娜在纳拉姆辛大叛乱时代依然担任月神女祭司,因为她曾抱怨自己被卢伽尔安内(Lugalanne)抛弃。魏斯腾霍尔茨认为卢伽尔安内是当时反叛的首领之一,见Aage Westenholz.Assyriologists, Ancient and Modern, on Naramsin and Sharkalisharri[C]//J.Marzahn and H.Neumann eds.Assyriologic et Semitica: Festshrift für Joachim Oelsner anlässlich seines 65.Geburtstages am 18.Februar 1997.Münster:Ugarit-Verlag,2000:555。。阿卡德在征服苏美尔地区之后,原苏美尔城邦成为阿卡德王国的地方政府所在地,为有效统治降服的苏美尔诸城邦,国王萨尔贡、纳拉姆辛等曾向一些城邦派驻中央官员,并把自己的女儿派驻到乌尔、西帕尔(Sippar)等城担任女祭司。萨尔贡将恩赫杜安娜派遣到重要城邦乌尔担任月神的祭司,以维护和加强阿卡德王朝对该地区的统治。恩赫杜安娜在其侄子纳拉姆辛统治期间依然健在,并且在其去世后,纳拉姆辛又安置了自己的一个女儿继任恩赫杜安娜的职位[20]134,这种时间跨度应该进一步说明萨尔贡征服苏美尔地区的时间是在其统治末期的某个时段。

如果上述学者推测无误,萨尔贡是在其统治末期某一时间征服了苏美尔地区,确立了阿卡德中央政府统治下的权力体系,那么早王朝末期到阿卡德王朝早期这几十年甚至近百年的时间,一些手工业部门例如以印章、雕像、石制器皿等为主要代表的玉石器加工制造业的发展分期和形态特点,以及该手工业部门在社会生产、经济发展、国家管理、社会演进中的角色和地位等关联性问题,如果想对这些问题有比较准确和深入的把握和分析,年代框架方面的因素应该有所思考。

三、阿卡德王朝鼎盛期的一点思考

根据《苏美尔王表》的记载,在萨尔贡之后,其子里穆什和玛尼什图舒相继成为阿卡德国王,里穆什统治时间为9年或15年[13]40,玛尼什图舒为7年或15年[13]74,即他们两人在位时间的区间值是16—30年。关于里穆什和玛尼什图舒的文献资料,目前所见有限。里穆什发动过多次军事征伐,曾经征伐苏美尔地区的阿达布、扎巴拉、乌玛、拉伽什和乌尔等城市,在这些记录军事活动的王室铭文中提到了阿达布的恩西美斯基伽尔,还有扎巴拉的恩西卢伽尔伽尔祖(Lugal-galzu)等。除南方苏美尔地区外,里穆什进行的战争基本都在东方,主要是针对埃兰和帕腊赫舒姆。记载这些军事活动的王室铭文仅留存有古巴比伦时期的抄本,阿卡德时期当世文献证据则相当有限。考古学家在包括乌尔、尼普尔、西帕尔、海法吉(Khafajah)和布拉克(Tell Brāk)等在内的诸多遗址都发现了一种刻有铭文的石钵,铭文内容和行文结构基本相同,都是述说伟大的阿卡德国王里穆什征服了埃兰和帕腊赫舒姆,将这些掠夺的石钵作为战利品献给恩利尔神[13]41-67。玛尼什图舒王室铭文记述了国王玛尼什图舒同埃兰作战的情形,称自己征服了安山(Anšan)和舍里胡姆(Širihum),击败了“下海”的三十二国联军等[13]74-77。这些铭文主要记载在石像或者石柱之上。玛尼什图舒时期其他类型的铭文见诸各类物品,包括前述的玛尼什图舒方尖碑。

与萨尔贡、里穆什、玛尼什图舒相比,阿卡德王朝第四任国王纳拉姆辛统治时期的文献资料相对丰富。纳拉姆辛是玛尼什图舒的儿子,《苏美尔王表》记载他统治了56年,但该数字一直受到质疑[16]47。纳拉姆辛统治时期的很多事件文献都有记载,但一些事件的顺序未能一一明确。不过,这种不确定对阿卡德时期手工业的相关研究并没有太多的影响。纳拉姆辛在位期间,对包括档案书写和量器标准化等在内的一些管理手段和方式进行了改革,使其趋于标准化。这种标准化改革,对提高国家管理机构的权威性和控制力是一种积极的尝试,阿卡德国家的发展也逐渐进入鼎盛时期。

除少量阿卡德时期的原始当世文献外,目前所见纳拉姆辛时期王室文献多为古巴比伦时期的抄本。从纳拉姆辛时期的一部分年名可以知晓[13]85-87,他曾经发动过多次军事征服行动,其地域之广涉及南部玛干(Magan)、北部安纳托利亚、西部叙利亚和东部的埃兰,这些军事行动在一定程度上巩固和扩大了阿卡德王朝统治的疆域。除不断开疆扩土外,纳拉姆辛统治时期另一项重要活动是镇压其治下众多城市特别是苏美尔地区城邦的叛乱。很多阿卡德时期的铭文都提到纳拉姆辛曾经在一年之内获得9次战争的胜利,立国之后如此频繁的军事征伐其背景很可能是爆发了此起彼伏的大规模叛乱,他不得不频频出兵镇压反叛的城邦。伴随着阿卡德王朝的立国,其国王们不断东征西讨,开疆扩土,平复叛乱,原苏美尔地区城邦成为阿卡德王国的地方政府所在地,这些城邦原有的长途贸易自主控制权逐步丧失,来自全国各地的货物都运抵都城阿卡德港口,政治等相关权力渐趋归于一统,阿卡德城成为一个广阔区域的政治经济中心,阿卡德国王也自称“天下四方之王”。按照比较正常的规律和逻辑,疆域如此广大的阿卡德王国甚至阿卡德帝国,相别于政治、军事、宗教研究等宏大的课题,就玉石器手工业这样具体而微的研究而言,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背景下,其发展恰是应该正逢其时,随着控制疆域的扩大,综合势力的增强,至少从玉石原材料供应角度设想,应当相较早王朝时期更为充足和丰富,但是终阿卡德王国一朝,据目前统计数据所见事实却并非如此,其中的原因值得探究和思考。

从留存的文献看,阿卡德国家的统治并不稳定,这种迹象从其建立之初既已显现出来。每一次新王即位,国内通常都会出现叛乱活动,而叛乱的领导者基本都是此前独立城邦的统治者[21]69-90。阿卡德王国统治区域内的矛盾冲突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是阿卡德王朝任命的官员与地方城邦原有统治者之间分权的不稳定性。王国建立以后,统治权力重新分配,一些原苏美尔城邦成为王国地方政府所在地,文献记载说其官员由中央派驻,称为恩西(Ensi2),“阿卡德公民占据了直到下海(即波斯湾)的所有恩西职位”。这样,不可避免会与当地原有的统治阶层产生矛盾和冲突。二是阿卡德国王希望征服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建立统一帝国,这种野心促使他们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包括现代伊拉克北部、叙利亚和安纳托利亚、东部和南部展开一系列军事征服行动。斯派泽(Speiser)认为阿卡德军队在王国边远地区的胜利可能反而激发了当地联军的形成,他们采取有效的游击战争反抗阿卡德王国的军事征服,从而构成了另一个不稳定的影响因素[22]97-101。这两种因素内外交织,促成了阿卡德王国日后的最终崩溃。统一的区域性王国或者帝国之下,玉石器手工业发展中原材料种类的逆势减少,或者也可以从中寻觅一二原因。

纳拉姆辛的继任者是其子沙尔卡利沙里。这一时期的王室铭文留存下来的较少,沙尔卡利沙里在位25年,有一部分年名得以保留[13]182-186,但它们的顺序不能确定。在沙尔卡利沙里统治期间,阿卡德王朝开始走向衰落,但衰落的具体过程尚不是很清楚。沙尔卡利沙里之后还有伊吉吉、纳努姆、伊米和埃鲁鲁4个国王,他们共统治了3年。最后两个国王杜杜和舒图如勒分别统治了21年和15年。《苏美尔王表》记载这一时期的政治格局异常混乱,蛮族库提人入侵,阿卡德王朝失去了统一的王权,削弱为一个无名的小城邦,王室失去了对地方的统治权。苏美尔和阿卡德地区各城邦重新回到独立的状态,直到乌尔第三王朝时期再次统一。同阿卡德早期历史的情况类似,阿卡德末期也存在年代的重叠问题,主要体现在阿卡德末代诸王与乌鲁克第四王朝、第五王朝、古提时期过渡或者存在重叠时限的问题,此不详述。

四、余论

阿卡德王朝的统治持续了一个多世纪,时间虽然并不是很短暂,但是其早期和末期几乎一直处于与苏美尔地区诸城邦群雄并立的状态,在纷繁复杂、变化多端的政治局势下,社会状况也极为复杂,在此背景下手工业相关门类的发展也受制于多种因素。经过几十年的研究,学者们对阿卡德国家的组织机构、管理模式等方面的情况有了进一步的认识,研究课题也逐步从单一扩展至多面。虽然这些研究尚不够全面,有待于进一步细化和深入,但是这种史学研究认识的提高及其所取得的一系列成果,为研究阿卡德时期的印章和相关问题提供了深厚而广阔的历史背景。随着考古材料的陆续发表和解读,结合既有的相关研究成果,两河流域早期阶段的手工业门类研究应该会涌现出新的研究成果,从而推动早期手工业整体研究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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