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石
春天来了,春江水暖,谁最先知晓?苏轼以为是鸭——“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鸭当然比鹅、鸡更早知道春江水温回暖,也肯定比人领先一步。但是,能早得过鱼吗?春水回暖,一尾鱼倘若比鸭知道得还晚,简直枉为鱼。鱼在深水区越冬,开春随着水温回升在浅水区觅食并繁殖。没听说有大冬天冒着严寒洄游的鱼。知水莫若鱼,桃花开了,流水回暖,鱼们欢欣鼓舞,开始洄游,完成物种传承大业。
春天来了,一些鱼汇集在一个河口,另一些鱼汇集在另一个河口。它们不会告诉你聚集在这个河口而不是另一河口的原因。还有些鱼,开始悄悄洄游。悄悄是于人而言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直至一些细水沟汊乃至在菜花、草子田上发現鱼或悠然、或如飞矢般往来的身影,还不一定知道鱼是什么时候上畈的。
春天的流水里有山的味道。几乎每一泓水都源于大山。山之深处,山泉奔涌,里面有冰雪融化气息,有泥沙和植物根须过滤留下的气息,还有春树、花朵和新枝释放的怡人气息。这样的水是活水,富含活性物质,人称“仙气”,春鱼喜欢。流水是“穷游”始作俑者。它兜里从不揣钱,也不备车费,不购门票,但几乎每一片风景胜地都不会少它的身影。岗上一片山樱花开了,紧跟着另一近岗上的梨花、杜鹃、桃花也先后开了。反正不管什么花,什么地方,山谷或者山脚下必有一泓低姿态的涧流匍匐、迂回而过,参与到每一次花开花谢中。流水对每一朵凋零的花瓣报以一颗真心。
一泓涧流悄没声儿从一片油菜花下流过,另一泓装作不经意去一片开成紫色花海的紫云英田绕了一圈。当它们从另一头出来时,其“花癫”本色暴露无遗:从油菜花海流出的沟汊脸上都贴满金黄花瓣,成为一条浴金沟、黄金带;从紫云英田流过的则像一角晨间来不及收走的夜色,上面沾满朵朵紫色星星。然后,它们一脸陶醉地前后归到一条齐腰深的沟渠里,一同挨挨挤挤赶赴前方的河口。
鱼们汇集在河口,对上游发生的事情尽在掌控。那些花瓣、花粉和伴随腐殖质而生的浮游生物是它们早春最好的能量补充。它们有不成文的分工:鲢、鳙、白条等上层鱼类主要摄取目标是花粉、花瓣;中下层的鲫、鲤、鲶等负责打扫浮游生物;鲌鱼等掠食性鱼类则被鱼群本身吸引,把大张着的翘嘴瞄向白条、亮眼丝儿等小型鱼类和一些苗鱼等。
当然,这时节,鱼们对一口好水的欲望要超过食物本身。那些从沟汊溪涧汇入河口的水流对它们有致命的诱惑。那可都是“仙水”,里面复合了多种营养元素,不仅有丰富的大山味道,还有芳香的各类花粉味、清鲜的草芝(紫云英)汁味,还有口感奇佳、滋味迷人的有机生物。
于是,春天的河口,流水激荡,花瓣汇流,时不时有一个个水花从水面上泛上来,带着声声欢快脆响。那是鱼们摄食花瓣、花粉和强盗鱼类欺凌小鱼时的喧响,是水的花朵。有人在河口撒网,两根网竿吊张网,远远地撒下,网竿往水里噼啪一赶,起网,随着一阵躁动与水响,一片银亮在网里蹦跳、闪烁,那是人在强盗鱼。
有天我从一个河口循着一条沟汊回溯。沟深及膝,浅处仅够没过脚板面。水流如吟,阳光如筛,时而有片片花瓣从水面上拂过。恍惚间,似有朵朵云絮倒映水里,在悠悠漂移。细一看,原来是支支蝌蚪大军,像一滴滴墨汁组合,在水下嬉戏、追逐。蝌蚪虽不是鱼,恰是最早一批活跃在春水里的水军,它们以鱼的方式与姿态,迎候水界的春天。
时而有道褐色影子在沟滩浅水中闪过,随之一朵小小水花绽起。细瞧,浅滩里布着一个蛛网大小、深褐色的麻坑。那是俗名麻田鱼的巢。麻田鱼是江南水系里一种常见的有巢鱼类,属于鱼类里的情侣档,仅小拇指大小。当然我们只对鱼本身感兴趣,至于巢,仅止于好奇。
麻田鱼虽小,却勇敢赶在追逐春水的最前列。当许多鱼类还在河口热闹时,它已经在窄小的沟汊浅滩里享受温煦春光春水的抚拂,繁衍后代了。 (作者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