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墨西哥

王悦

2021年1月22日，墨西哥城，民众排队加氧气

看过网飞电视剧《毒枭：墨西哥》的人，一定会对1980年代墨西哥的毒品战争惊叹不已。虽然在美国的协助下，墨西哥政府对贩毒集团开展过多次围剿，但墨西哥的毒品交易从未停止。

最近，盘踞在墨西哥的贩毒帮派又忙碌了起来，不是忙着贩毒，而是忙着给受疫情影响的民众“发放物资”。

毒枭与“火柴人”

据英国广播公司的报道，墨西哥最大帮派之一“锡那罗亚”把曾经用来储存毒品和枪械的安全屋，改造成贫民日用品的储藏室。这些日用品包括各类罐头、干粮与卫生纸。有一位帮派成员接受采访时表示：“人们这时需要帮派的帮助，因为政府完全帮不上忙。”

不只“锡那罗亚”，还有很多其他帮派也会给贫民发放物资。

但是，黑幫的做法却惹怒了已经确诊新冠疾病的墨西哥总统。总统安德烈斯·曼努埃尔·洛佩斯·奥夫拉多尔在记者会上表示，这些帮派分子发放救援物资完全不算帮忙，真要帮忙的话应该“停止犯罪行为”。有社会治安专家也认为，黑帮的所作所为背后不一定动机良善，他们很可能是在透过发放物资换取民众的支持与帮助。

不管墨西哥黑帮发放物资的动机如何，我们还是能够由此看到新冠疫情对墨西哥的冲击。墨西哥毕竟是全球第14大经济体，很多人都看好墨西哥经济的增长前景。人们不能不好奇，为何墨西哥的经济会在疫情面前不堪一击，以至于黑帮都会上街控诉政府的无能，并且帮忙发放物资？在全球第三的新冠死亡人数背后，墨西哥的普通人又是怎样艰难求生的呢？

在墨西哥的超市结账，顾客经常会看到穿着围裙的老人站在收银台后面。这些老人会手脚麻利地把商品分类放进塑料袋，然后递给顾客。

在墨西哥，这些老人被称为“火柴人”，因为他们穿着标明身份的围裙，并且长时间站在柜台后面。这个年纪的老人本应在家中颐养天年，却由于没有退休金，也缺乏政府补贴，只好在各大超市做装袋工人，仅靠顾客微薄的零钱维持生计。这些“火柴人”的命运，部分地见证了墨西哥经济改革的弊端。

在经历了1990年代一系列经济危机后，墨西哥政府采取了果断的改革措施，包括审慎调控宏观经济、经济政策自由化、签署《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投资教育，并且实施了创新政策以消除贫困。这些改革某种程度上的确获得了成效。

赫尔南德斯把氧气交易称作“死亡市场”。“如果你没有钱，你就会失去家人。”

墨西哥超市里的“火柴人”

宏观经济实现了稳定，国内投资占GDP的百分比增加了两个百分点，平均受教育年限增加了近三年。出口从占GDP的5%大幅度上涨到30%，外国直接投资占GDP的比例也增长了两倍。但是，总体生产率和经济增长却令人非常失望。1996年至今，年均经济增长水平大大低于1.5%，全要素生产率停滞不前甚至有所下降。

新冠疫情影响最大的正是墨西哥经济的主力，也就是中小企业和非正式就业人群。墨西哥工业商会联合会在2020年初估计，疫情期间墨西哥将至少有117万家企业倒闭。另有一份墨西哥智库的研究报告指出，疫情有可能会导致超过2000万墨西哥人陷入贫困，其中涉及大量非正式就业人口。

街头的氧气贩

实际上，在疫情中，失业还不是墨西哥人陷入的最大困境。

根据《纽约时报》的调查，墨西哥疫情的失控对原本就不健全的医疗系统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在首都墨西哥城，每十家医院就有八家床位满员，急诊室不得不拒收新的病患。很多民众根本就拒绝寻求医疗救助，这部分是因为墨西哥人长久以来都对医院抱有恐惧心理。

病情最严重的人在家需要24小时吸纯氧。他们只好拜托朋友或家人四处寻找氧气罐，而且一天往往需要跑好几趟，找地方补充氧气。只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亲友们都是空手而归。

2021年2月2日，墨西哥提华纳，一家企业职员准备售卖氧气罐

2020年1月24日，墨西哥格雷罗州，一名男孩在练习使用步枪

墨西哥联邦消费者保障办公室的负责人称，仅仅1月的头三个星期，全国范围家用氧气的需求就增长了700%。由于需求陡增，氧气的价格一下子就翻了3倍。在互联网上，自称有氧气可卖的骗子也越来越多。如同墨西哥城公共医院一位医生所说：“现在氧气就像水一样，攸关生死。”对越来越多的墨西哥人来说，他们的生命突然就落入了氧气贩卖者的手中。

防疫最基本的“勤洗手”对居民而言，是个不敢奢望的梦。

胡安·卡洛斯·赫尔南德斯贩卖氧气是为了维生。他也得过新冠肺炎，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病愈后却丢了工作。赫尔南德斯于是开着车，四处贩卖氧气瓶。他从事这一行，内心常常感到冲突。他承认自己没有接受过训练，也没有营业执照，但是他认为自己的工作是必要的，因为“这可以救命”。

在墨西哥城，孩子会打电话给赫尔南德斯，求他卖氧气给他们的父母。老人深夜里喘不过气也会打电话给他。没有办法支付现金的人，会用自己的汽车换氧气。赫尔南德斯把氧气交易称作“死亡市场”。“如果你没有钱，你就会失去家人。”

墨西哥因为新冠疾病死亡的总人数排在世界第三，甚至超过了人口十倍之多的印度。按照政府和医疗机构官员的说法，造成大规模死亡的部分原因就是氧气短缺。因为墨西哥根本就不生产氧气罐，目前也无法从美国进口，从中国订购的氧气罐也需要好几个月才会抵达。

到了2020年冬天，第二波疫情席卷墨西哥，氧气的需求陡增。在11月，赫尔南德斯就不再卖氧气罐了。批发商把价格抬高太多，他不忍心把这样庞大的开销转嫁到客户头上。在11月的墨西哥城，即使最小的氧气罐也要花超过800美元才能买到，这个价格是美国的十倍。补满一罐氧气也要花费大约10美元，而这个量只能维持6小时。

乞求氧气的电话依然会响起，赫尔南德斯只能一遍遍地告诉他们，他手里已经没有氧气罐了。但是，人们失望的声音依然会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们会谢谢我给他们的答复，但是你能听到他们有多么绝望。”

供水短缺

疫情的扩散，也让墨西哥常年被忽視的基础设施与贫富差距引发了不少问题。墨西哥的首都有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也有连自来水都用不上的贫民窟，让防疫一事越发困难。

墨西哥城南部霍奇米尔科区的圣格雷戈里奥，有40%的人口是贫穷户。当地没有自来水管线，防疫最基本的“勤洗手”对居民而言，是个不敢奢望的梦。

2021年2月23日，墨西哥马塔莫罗斯，排队取水的人们

步入这个小区，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被随意摆在路边的及腰高的蓝色塑料桶，这是政府为了遏制疫情传播，给人们送水时盛放的容器。不过，由于路程遥远，政府也只能15天来一次。

和12位家人一同住在水泥房里的维多利亚·艾丽娅·洛佩兹表示，虽然当局宣导，水车供应的水可以直接饮用。但这些水实在太脏了，而且没有人知道，水车有没有清洁保养;水源从何而来、到底干不干净也无从得知。人们根本不敢直接喝这些水。

政府水车补给一次的水，只够艾丽娅·洛佩兹一家使用3天，其余时候，他们只能靠自己拼装的雨水收集装置，从屋顶接雨水。取得的雨水需要静置3天，将沉淀物捞走、添加漂白水后才能使用。

艾丽娅·洛佩兹指出，他们也不敢直接饮用这些水，所以他们只将水车的水和雨水用来刷盘子和洗衣服，饮用水则用买的。当地一瓶水的售价约为150比索（7美元），这比艾丽娅·洛佩兹丈夫一整天的薪资还要高。

为了宣导防疫，墨西哥政府到处贴满了“对抗肺炎”“用水和肥皂勤洗手”的标示，然而对于缺水的贫民而言，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艾丽娅·洛佩兹生气地说道：“坦白说，政府根本不知道我们的生活情况。他们要我们勤洗手，但他们可是在市中心，有非常多的水可以勤洗手，但我们呢？”

在2020年初，国际专业服务公司普华永道发布了名为《2050年的世界》的报告，预言墨西哥将在2050年成为世界第七大经济体。这份报告是基于疫情以前墨西哥经济成长的出色表现，而墨西哥的潜力还有很多发挥的空间。

但是，对于现在的墨西哥人来说，与2050年的愿景相比，在疫情中挣扎求生才是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