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民
近读明朝江盈科《雪涛小说》,有一则小品味道十足。话说一裨将中箭,自战阵返回后方,请外科名医治疗。名医一看,连连说:“不难不难。”遂持大剪将露在外边的箭管剪去,便索要疗资欲一走了之。裨将说:“剪箭管谁不会?但箭头尚埋藏肌肉骨膜深处,疼痛难忍,亟待医治,何以就走?”名医摇头说:“我外科的事已完,医治皮下箭伤是内科的事,怎么也叫我医治?”
开放式结尾,给人极大的想象空间。仅仅剪掉箭管,不用说标本兼治,事实上连标也未治。而且,延误治疗,加大了箭伤感染恶化的风险,还有可能小伤酿大患。对此,裨将既未火冒三丈,又没说不肯付费,更未拔刀相向。行医执照是否被吊销了呢?亦未可知。或许,那会儿管理粗放,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执照,江湖游医浪得虚名,骗俩钱花而已。俗话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名医竟敢明目张胆给一裨将剪箭管了事,而裨将居然没脾气,岂不奇而怪哉?透过表象,恶习成俗的世态隐约可见,以虚掩实的“剪箭管思维”,已见怪不怪。
荒诞否?荒诞。然而,乍看荒诞,细细思量,又觉得一点不荒诞。这则小品,是对社会现实的真实映照。一事当前,一些人不是尽心尽力做好,而是首先寻觅客观理由,把分内事推诿成分外事,甚或一推了事。若此失德的、扭曲的、病态的、颇具传染性的處理问题方式大行其道,大抵因社会积弊丛生所致,那裨将身陷泥淖,亦徒唤奈何。尽管小品嘲讽的是医德医风,那不过是一个具象的指代,其实痛斥的是大明朝污浊的社会风气。
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剪箭管思维”,当今亦未绝迹。尽管表现形式幻化莫测,但是万变不离其宗,稍稍留意,便特征显见。
前不久,某地城市快速路通车,路边绿化带开始植树。我发现树坑底部是硬邦邦的水泥板,便多事地问植树者:“树栽在水泥板上,扎不下根,能活吗?向上面反映一下吧。”植树者先是不理睬,见我不走,说:“我就一小民工,只管栽树。树坑不是我挖的,你该去找挖坑的人说。树能不能活,与我无关,反正我完全符合要求……”或许,那树坑深度、直径的确符合要求,植树培土压实,面上看也无问题。然敷衍的结果,除了造成人力物力的浪费,花钱买教训是唯一收获。
某地居民家里的自来水可以点燃,而且火焰灼灼,饮用此水是否有害?居民反映两三年,无人理会。直至近日有人把视频捅到网上,才急三火四地来人调查,原来是天然气混进自来水里,据说具有一氧化碳中毒或爆炸的潜在危险,未伤人性命,实属万幸。当地服务站负责人承认,早就知道此事。当记者问:考没考虑是水源的问题?回答:“这个不是我(该)考虑的。”言外之意,似乎自来水服务站只管供水,只要水龙头能流出水来,便万事大吉。至于水燃不燃烧,合格与否,对居民有无害处,与我何干?
通常,新官上任要烧三把火,但这火必须是自己亲自点燃的才行。遇到遗留问题,总是躲、绕、拖、推:“以前定的事儿,我不清楚,我不了解,不该归我管,抱歉抱歉……”语气和缓,态度诚恳,脸好看,事不办,仿佛也是受害者。
各位看官是否觉得,状若此类,就发生在身边?没错,上述事例,与剪箭管者心态无二,思维方式相通,可以说一脉相承,“剪箭管思维”依然作祟。在这种思维支配下,某些人过程敷衍,不计结果,干事“全不实心用力”,稍遇问题,躲躲闪闪,东搪西推,把自己的责任择得一干二净,刻意追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但求无过”。其实,人在其位,无论如何声称“与我无关”,但出了问题,责任是推卸不掉的,被追责、问责,只是迟早罢了。整治“新官不管旧事”,植树返工,自来水可燃事件被问责,便是明证。
“剪箭管思维”,发端于社会趋利性与极端个人主义的媾和。一旦个人利益至上,责任意识丧失,凡事无利则消极推诿,什么大局、担当,统统丢到脑后。忽视问题,掩饰问题,以“剪箭管思维”解决问题,实质是积累问题,不仅造成社会资源浪费,削弱公信力,还可能聚集社会怨气,致使人心涣散。
如何从体制机制入手,清除“剪箭管思维”,余以为庙堂上下,当共谋良策,倾力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