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货币拜物教研究

2021-05-06 19:27周学元
文教资料 2021年2期
关键词:货币

周学元

摘   要: 拜物教是以物为崇拜对象的宗教,货币拜物教是人类社会经济发展背景下的一种特殊拜物教形式,具体表现为人们的金钱观念。货币拜物教思想对我国古代各阶层、各方面都产生了深远影响,尤其是古代的货币政策和人们的金钱观念方面。

关键词: 货币   货币拜物教   古代经济

一、拜物教与图腾崇拜

图腾崇拜是一种宗教信仰,早期氏族社会,相同的图腾崇拜使得氏族团结一致应對自然环境带来的挑战,随着各个氏族、部落的交往,图腾成了区分原始氏族的一个重要标志,在氏族、部落内部起到了维护团结稳定的作用。

从宗教意义上而言,拜物教源于人类的图腾崇拜。图腾崇拜,一般表现为对某种动物的崇拜,是祖先崇拜的一部分。图腾主要出现在旗帜、族徽、柱子、衣饰、身体等地方。拜物教是原始的宗教,起源于原始社会。当时,尽管宗教观念的内容日益增多,崇拜仪式日趋复杂,但由于人们生产实践的局限性和缺乏科学知识,对自然界的一些现象没有科学、全面的认识。人们把对人类社会影响较大的自然现象看作支配他们命运的神,并加以崇拜,产生了拜物教。

二、货币拜物教思想理论

人类进入商品社会之后,商品长期以来被作为图腾崇拜。早在“以物易物”阶段,处于个别等价形式交换中的商品,似乎就具有一种天然的社会属性,天生就能表现其他商品的价值。个别等价形式经过特殊等价形式、一般等价形式,最后与金或银的自然形式相结合。在一定程度上,人和人的关系被物化为物与物的关系,商品,尤其是金银财宝成为人们膜拜的对象,因而产生了商品拜物教和货币拜物教。

在资本主义社会,商品生产者为了利益最大化,必须考虑的两个问题是他们的商品能否转化为货币,以及转化为多少货币。也就是说,货币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所有经济手段的最终目的。随着社会化大生产的进行,人类挖掘的与日俱增的财富逐步推动着货币开始成为一种社会权力,当它被赋予“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意义时,这种个人主义的普遍性开始蔓延。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货币拜物教只是人们自己的一定的社会关系,但它在人们面前采取了物与物的关系的虚幻形式。因此,要找一个比喻,我们就得逃到宗教世界的幻境中去。在那里,人脑的产物表现为富有生命的、彼此发生关系并同人发生关系的独立存在的东西。”[1]这里提到的人脑的产物,在本文背景下可以解释为商品社会映射出的宗教世界中的商品,尤其是货币,对人的支配力量。

古代中国社会虽长期处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状态之下,人们在交流中或许没有明显的西方的“商品”“货币”概念。但毫无疑问,货币在古代中国经济社会发展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本文将从官方和民间两个角度探讨古代中国的货币拜物教表现。

三、官方的货币拜物教表现

中国古代朝廷的每一次更迭或者推行新的经济政策时常伴随着币制的改革,即便会造成新钱与旧钱同行而破坏市场流通性,即便开采铜矿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但统治阶级为了可以在经济领域通过货币灌输政权的正统地位思想,开矿铸钱是必不可少的手段,并且统治者会牢牢掌握铸币权,一来有利于国家调控经济,二来为了保持货币背后政权的唯一性。西汉时汉武帝对币制的多次改革就是典型例子。

汉武帝在元狩四年进行了币制改革:“令县官销半两钱,更铸四铢钱,重如其文。”又因“半两钱法重四铢,而奸或盗摩钱质而取熔,钱益轻薄而物贵,则远方用币烦费不省,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藻馈,为皮币,直四十万,王侯宗室朝勤聘享,必以皮币荐壁,然后得行。又造银锡为白金”[2]。可是由于没有规定这种货币所含金属的成色,导致民间盗铸货币成风。后来,汉武帝又于元狩五年进行了一次币制改革:“有司言三铢钱轻,轻钱易作奸诈,乃更请郡国铸五铢钱,周郭其质,令不可得摩取。”[2]西汉政府并没有收回地方郡国手中的铸币权,对铜也未进行有效的管理,因此,郡国为谋利,所铸的五铢钱减重很多,出现了“郡国多奸铢钱,钱多轻”[2]的局面。为了彻底成为主宰货币背后政治力量的推手,汉武帝在元鼎四年再一次进行币制改革,“悉禁郡国毋铸钱,专令上林三官铸。钱既多,而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诸郡国前所铸钱皆废销之,输其铜三官”[2]。这次币制改革实现了铜料国有政策,不仅禁止私人铸钱,而且禁止郡国铸钱,把铸币权完全收归中央,基本上避免了之前的盗铸问题,形成了“而民之铸钱益少,计其费不能相当,唯真工大奸乃盗为之”的局面[2]。

王莽建立政权后,也对西汉货币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说明从那时起统治阶级就已经意识到货币背后的权力意义。尽管他所制定的“五物、六名、二十八品”的货币制度很短命,但这一复杂的设计更是体现出统治者对于货币背后象征的权力结构的见解。《后汉书·五行志》记载“建武六年,蜀童谣曰:‘黄牛白腹,五铢当复,是时,公孙述僭号于蜀,时人窃言王莽称黄,述欲继之,故称五铢汉家货也,明当复也,述遂诛灭。”[3]《述异记》中对王莽政权覆灭的预兆也有类似的记载:“王莽时,未央宫中雨五铢钱,既至地,悉为龟儿。”[4]

当对货币的需求超过对宗教的需求时,货币本身的力量甚至超过了宗教。后周时期,周世宗柴荣曾毁佛铸钱,上谓侍臣曰:“卿辈勿以毁佛为疑,夫佛以善道化人,苟志于善,斯奉佛矣。彼铜像者岂所谓佛耶?且吾闻佛志在利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5]此举一方面通过毁佛像变相增加政府财政收入,另一方面对佛教进行打压,有利于加强和巩固封建王朝在老百姓心中的地位。

除了中央政府对货币制度的把控外,地方政府的货币拜物教思想首先体现在地方官员献祥瑞这一方面。“永明七年,齐兴太守刘元宝治郡城于堑中,获钱百万,形极大,以献台以为瑞。世祖班赐朝臣以下各有差”[6],“皇朝淳化三年,升州奏二月十五日夜,忽有雷声,茅山燕口洞宫石开二尺,里面得铜铁钱三十一文”[1]。其次是官员通过权势积聚钱财,“江禄为武宁都颇有资产,积钱为壁,壁为之倒,铜物皆鸣,人戏之曰,所谓铜山西倾,洛钟东应也”[8]。

四、古代民间的货币拜物教思想

古代民间的货币拜物教思想并不局限于所谓的“财迷”“守财奴”之类的概念。明代胡我琨的《钱通》一书中是这样概括的:“泉人之命定,其获弗奇,蛊于奇,其衡命也。必戾此无故,唯数逆,且无偿也,是故冶跃履安而鉴前因之报,可以治蛊,可以立命,泉行故有所止也,谁司其契,惟曰分”[9]。胡我琨所表达的关于货币的宿命论观点在民间货币拜物教思想中具有普遍性。

明代的《千一录》有这样一则记载:“里子客瓜州一日,坐肆中,见门前有一钱,起拾之,无有也,坐则复见,如是者三四。顷之,丐者拾其钱而去。里子追视之,以二钱易之,遍示其侪言,一钱有分定也。于时市人俱有萌焉”[10]。文中的“分定”即支配货币运行的不可为人所掌握的规律,换句话说,钱有钱无,钱多钱少,是老百姓无法左右的。这种理念也催生了豁达、开朗的金钱观。《容斋随笔》中记载:“殷浩,字深源,识度清远,为风流谈论所宗,或问浩曰,将莅官而梦棺,将得财而梦粪,何也?浩曰,官本臭腐故将得官而梦尸,钱本粪土,故将得钱而梦秽。时人以为名言。”[11]豁达的金钱观是一种摆脱货币拜物教的倾向,但民间“嗜钱如命”的现象屡见不鲜,《续世说》记载:“汉世有人年老无子,家富,性鄙吝,聚敛而不自用……老人饿死,田宅没官,货财克于内帑矣。”“后晋陈保极性鄙吝,每与人弈棋,败辄手乱其局,惧所贿金银不欲偿也。及卒,家无妻儿,唯有白金千铤为他人所有”[12]。

两种不同的金钱观早在西晋鲁褒所作的《钱神论》一文“昔吕公欣悦于空版,汉祖克之于嬴二;文君解布裳而被锦绣,相如乘高盖而解牛犊鼻”[13]这样的句子中有所显现,文章指出历史上吕公、汉高祖为“空版”“嬴二”动情心系,司马相如、卓文君被金钱所拨弄。封建政治权威及制度规章决定的社会运行机制是以金钱势力为基础的,随着金钱势力的扩大,必然伴随着遍及整个社会的货币拜物教现象,该文指出的“有钱可使鬼”概括了这一畸变的现象。《独异志》对“钱通鬼神”举了这样一个事例:“唐卢怀慎无疾暴终,夫人崔氏止其儿女哭号曰,公命未尽,我得知之,公清苦谦退,四方赂遗毫发不留,与张说同时为相,说今约货山积,其人尚在,而奢俭之报岂虚也哉?及宵分,公复生,左右以夫人之言启陈,公曰,理固不同,冥司又三十炉日夕为说鼓铸横财,我无一焉,恶可并哉?言讫,复绝。”[14]卢怀慎的夫人认为清贫节俭的人会得到上天的眷顾,贪婪敛财会受到上天的惩罚,但卢怀慎却告诉左右,自己去阴间看到连阴间都有为张说制作横财的炉子,说明金钱不仅帮助张说在现实世界横行无阻,还为他在阴间“开疆拓土”,这种金钱至上的观念揭露了货币力量对传统观念的扭曲,儒家标榜的追求完美人格的人生价值观念被腐蚀,取而代之的是有钱就有一切的歪风邪气。

正因如此,民间有了形形色色的对货币崇拜的方式。最普遍的是财神崇拜,这种崇拜形式一直延续至今,还有一些表示财富的崇拜物,如貔貅、发财树等。日常生活中,具有图腾象征意义的货币崇拜方式还有许多,“密收张籛少年时,常有一飞鸟状若斥晏鸟衔一青铜钱堕于张怀袖间,张异之,常系钱于衣衿间,其后累财巨万”[15]。带有铜钱的信号成了发财的预兆;“都垛桥旌忠庙三蛇出没庭庑,大者盈尺方,鳞金色,首脊有金钱,过霁或变数百十蕉卉间”[7]。铜钱开始出现在一些神兽身上;“壬子岁,林城双港有回风卷钱经市而过,市人随攫其钱以衣襟贮之,归视,与钱无异而十亡七八”,“寿春人曹真出行野外,忽见坡下有数千钱自远而来,飞声如铃。真逐之,入一小穴,以手掬之,可得数十而已”[16]。货币在形态和数量上变得不可捉摸,和一些来去无踪的神仙鬼怪一样。

五、结论

以上从官方和民间两个层面介绍了中国古代货币拜物教的表现形式和意义。从中央政府方面来说,积极干预经济运行势必需要借助货币手段,货币背后的政治更替、时代更迭使古代很少有持续性的合理货币政策,统治者过于关注货币的政治意义而没有重视经济意义,货币拜物教理念导致大大小小的官员贪婪、敛财,冲击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传统价值观。在民间,人们对货币拜物教思想持不同态度,奉为圭臬者嗜财如命,弃若敝屣者秉持“金钱如粪土”的观念。除了对带有货币特征的图腾崇拜外,人们还对货币进行了想象,使原本贯穿于日常生活中的货币时而表现出神秘化的一面。

进一步看,古代官方透过货币这一媒介向民众传递自身政治权威性的信号,一旦政局动荡,引起的货币政策的不稳定甚至崩溃就会阻碍经济的正常稳定运行。在缺乏经济学理论的古代,老百姓逐渐将货币近似看作左右农业生产的诸如风、雷、雨、电自然现象的生活中不稳定因素,和对待神灵、鬼怪一類事物一样,将对货币现象的神秘感诉诸笔记小说、志怪神话等,对古代民间的金钱观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参考文献:

[1]中央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九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班固.汉书·食货志[M].北京:中华书局,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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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任昉.述异记[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05.

[5]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百九十二)[M].北京:中华书局,2011.

[6]萧子显.南齐书·祥瑞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6.

[7]李昉,扈蒙,等.太平广记[M].北京:中华书局,2013.

[8]李延寿,等.南史·列传第二十六[M].北京:中华书局,1975.

[9]胡我琨.钱通[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中华民国”75年.

[10]方弘静.千一录[M].明万历间刻本影印本,中华古籍资源库.

[11]洪迈.容斋随笔[M].北京:中华书局,2005.

[12]孔平仲.续世说[M].上海:东方出版社,1996.

[13]房玄龄,等.晋书·鲁褒传[M].北京:中华书局,1996.

[14]李亢.独异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3.

[15]蒲向明.玉堂闲话评注[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7.

[16]徐铉.稽神录[M].北京:中华书局,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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