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聪
摘 要: 本文通过研究发现一直以来矾矿的生产生活方式是地方民众构建集体记忆的社会基础,在矿区面临转型发展阶段时,这种社会记忆逐渐凝固为一种静态的记忆模式。地方政府对于申报世界工业文化遗产的热情凸显,激发民众主动参与申遗活动,这种主动参与的动机正是当代社会工业文化遗产保护强化社会记忆的重要方式。
关键词: 社会记忆 工业文化遗产 民众参与
社会记忆是当下民俗学、社会学、人类学都普遍关心的一个热点话题,基于这种热点的研究,学界已有讨论。日本学者小关隆对于记忆有如下定义:“记忆是人们对过去的知识和情感的集合体,记忆的形成是一个表象化的行为。记忆不单纯是过去事件的储藏库,它是记忆主体针对自身所处状况唤起特定的过去事件并赋予意义的主体行为。”[1]保罗·康纳顿认为,社会是通过纪念仪式传递记忆的,由于仪式是通过身体完成的,因此社会是通过身体化实践传达和维持社会记忆的[2]。王霄冰认为,在文化记忆中保留下来的文化遗产,必须返回社会记忆的层面才能得到长久的传承[3](227)。工业文化遗产究竟是如何影响社会记忆的,民众的社会记忆又是怎样反作用于工业遗产保护的,两者之間有没有一种双向互动的逻辑关系。本文以浙江矾山镇矾矿工业文化遗产为研究对象,重点探讨工业文化遗产保护与民众社会记忆的互动逻辑问题。
一、矿工生计方式转型与社会记忆构建
(一)民众社会记忆的构建
明矾工业是矾山的支柱产业,其经济发展受国家政策影响,与农业生产受天象影响不同,矾山的几起几落都和时代政治有关。矾矿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明清时期、民国时期、新中国成立以后。明朝以农家副业模式为主,明矾生产属于农家副业,集采矿、炼矾于一体,产量很低,主要在集市上小规模售卖。清乾隆九年,苏州富商通过别人介绍带着资金来到矾山,建立起第一座矾窑,矾山矾矿走向兴起,许多外地人知道矾山炼矾情况,纷纷前来投资办矾窑,矾矿矿区初步形成。民国时期,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国内的明矾供不应求,矾矿进一步扩大规模,但由于盲目生产导致明矾积压,大量产品卖不出去,矾窑纷纷倒闭。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欧洲地区抬高明矾价格,明矾生产得以恢复和发展。1956年,矾矿成立国有矿山企业——浙江省平阳明矾厂矿联合公司,矾山矾矿开始走向现代化生产。1998年,更名为“温州矾矿”。矾山矾矿带动了当地经济发展,为许多人提供了就业岗位,从开采到提炼,再到生产、运输,以及与其相关的商业、饮食业。总的来说,矿工们的生活方式、生产模式都是比较稳定的,延续几百年的炼矾工艺,构成了完整的工业记忆。
(二)矾矿的停产与转型
矾矿停产有多种原因:第一,明矾生产为矾山当地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但也带来了环境污染,矾浆、矾渣、矾烟造成的“三废”问题一直存在,影响了矾山当地的生态环境。第二,早期由于煅烧明矾石提炼明矾需要大量木头,因此对森林资源破坏极其严重。第三,近年来,由于体制问题,温州矾矿一直低效高耗,年年亏损,每年亏损约4000万元。第四,2014年7月1日起,国家禁止面食制作中使用明矾等含铝添加剂,使得明矾三分之二的销售需求断停。面对矾矿的衰败,经济的转型,很多人选择外出打工,如今矾山的高中停办了,很多家庭为了孩子读书不得不搬到县城谋生,矾矿医院也没了,只留下了一个卫生院,很多老人看病不方便,现如今矾山只剩不到1万人。曾经让当地老百姓引以为豪的世界矾都,在当下由于矾矿的停产转型,面临生存危机,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地民众开始思索如何转型。
(三)社会记忆的凝结
矾山镇,原先平阳县的三大直属镇之一,被誉为世界矾都,曾经无比辉煌,万家灯火。其医疗教育都是平阳县最好的之一。建矿初期矾山矾矿的生产总值占温州工业总产值的38%。附近乡镇的女子都愿意嫁到矾山来,每到夜晚这里灯火通明,温州市里的电影第一天上映,矾山的工人文化宫第二天就有了。从遗产地人的社会记忆出发,对工业文化变迁的社会记忆正是通过工业文化创造者充满张力的个体化叙事而展开其“自我”意义和“群体”意义生成逻辑的[4](89-90)。矾山退休矿工朱良越说:“现在矾山不行了,都没人住了,有钱的人都走了,去了南京、北京、杭州、上海,都在那买了房子。”
当地民众的生产生活伴随着矾矿的发展而凝结为社会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社会记忆逐渐扎根于他们个人、家庭和矾山镇。矾山长期以来的矿工精神塑造了当地人热爱家乡、奉献家乡的品质,当面临生计转型时,大家纷纷站出来出谋划策、共同探讨,与此同时民众对过去美好物质生活有着向往和憧憬,这些奠定了后期民众主动参与申遗的重要基础。
二、民众社会记忆的强化:工业遗产保护的介入
(一)政府主导下的申遗实践
2011年11月20日温州市政协邀请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教授阙维民前往矾山调研温州矾矿,围绕矾矿工业文化遗产的保护利用展开讨论,阙维民首次提出世界矾都申遗。基于此,在政府的主导下,众多国际专家、学界学者前来考察,他们对矾山矾矿价值与保护工作给予了高度肯定。在各级领导认可下,矾山的工业文化遗产保护被写到党委政府报告里。有着640多年开采历史的矾山,包含着民众太多的情感与不舍。与其他地方比,这里的恋乡情节更强烈,听说家乡要申遗,许多外地的矾山人都激动不已。在政府的推动及北京大学世界遗产团队前期调研的基础下,矾山民众燃起了要申报世界工业文化遗产的信心。2012年矾山镇召开有关座谈会、征求意见会,几次会议后达成共识,成立了温州矾矿申遗研究促进会,包括矾山军政界的、文化界的、经济界的、企业界的,包括矾矿职工等各个界别的群众都踊跃参与,这不是官方的,而是民众自发的。
(二)基层民众的主动参与
温州矾矿集团曾经是温州工业生产的重要支柱之一,这些职工对矾矿、对明矾有着特殊的情感。他们家庭世代都是矿工,工作生活在这里,人生历程早已是工业文化、工业精神的浓缩。在申遗初期,矾山民众都在思考如何为申遗出力。除了修建公共基础设施、保护工业遗址、建设博物馆以外,还应该做什么。因为工业文化遗产需要重现曾经的工业生产生活方式,矾山的退休职工便自发组织各种活动,通过收集老报纸、老照片、老档案,查找以前的宣传手册、宣传画,回忆过去的生活经历、生产方式等,向外界展现已经逐渐消失的工业历史。
福德湾拥有百年矿工村历史,是伴随矾矿生产发展起来的居民生活区,承载了无数人的集体记忆与共同情感。在福德湾转向工业旅游发展的过程中,当地村民发挥了重要作用。从申遗至今,这里的民众积极保护曾经的炼矾遗址、矿硐、民居建筑等。积极配合政府对于福德湾的古建筑修缮、环境治理、档案记录,使福德湾保留了完整的历史风貌。由于温州地区一直以来都是“小政府”模式,因此民间力量在社会中起主导作用。在福德湾转型的最初阶段,政府和当地民众是主要参与群体。从福德湾走出去很多优秀人才,他们听说家乡要申遗,纷纷捐钱。这部分有识之士还积极与政府交流,通过列举国内乃至世界其他地方对于矿工村的保护提出建议,使政府认识到工业遗产的重要性,这对于福德湾,对于矾山镇的未来不言而喻。
除了矾矿工人和当地居民积极参与以外,在申遗过程中还涌现了一大批优秀义工,例如矾山代言人张耀辉。他让我见识到了一个人究竟可以怎样热爱家乡,记得有这样一句话评价他:“不是在矾山,就是在前往矾山的路上。”在与张耀辉老师短短的聊天里,我由衷地被他热情待人的态度、热爱家乡的品质、坚持不懈的精神所感染。自2009年参与苍南政协组织关于矾矿工业遗产早期调研,到成立温州矾矿申遗研究促进会,再到如今的世界矾都传统文化研究会,过去十年,他一直在致力于通过各种媒体宣传矾山,写了五十多万字的材料和文章,积极宣传民族工业文化、助推矾山转型发展。
三、工业文化遗产保护与民众社会记忆的互动
(一)工业文化遗产是承载民众社会记忆的重要文化空间
矾山的工业文化遗产是中国近代民族工业发展的见证,六百多年中从未有过外国资本的摄入,是纯粹的民族工业。它影响着城镇形貌,也塑造着民众与特定时空的社会记忆。工业文化遗产见证了矾山的历史发展,是工业发展史的浓缩,也承载了民众的社会记忆。中国第一个一五计划期间(1953—1957),苏联援助中国工业达156个项目。矾山也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得到了苏联的帮助。如今矾山的五号车间原是矿区的综合化工厂,占地面积数万平方米的矾矿厂房,均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苏联风格。这些仍旧屹立着的厂房,见证着曾经的中苏友谊。对于个人而言,工业遗产记录了矿工难以忘怀的奋斗人生,对其自身和家庭都有特殊的情感价值。由于缺乏对工业文化遗产认识,部分工业地区废弃的工厂、斑驳的机器都被拆除,导致当地几代工人的记忆被抹去,失去了情感寄托场所。曾经的工业辉煌被人们逐渐淡忘,工业遗产蕴含的矿工精神也在衰退。
(二)社会记忆是工业文化遗产保护的内在精神驱动
社会记忆不仅是工业文化遗产的一部分,还是民众主动参与申遗的动因之一。矾山民众在申遗中,将日常生活和事件的记忆通过各种方式呈现,在工业文化遗产保护的推动下,民众通过参与重新唤起社会记忆,激发文化认同感和地方归属感。如果说乡村社会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对抗汹涌而至的城市化大潮的话,也许就是对故土的留恋及基于历史记忆生发的集体认同感[5](174)。很多从矾山走出去的社会各界精英在得知矾山要申报世界工业文化遗产后,根据自身的资源和能力,在各个领域贡献力量,动因之一是对故乡难以忘怀的情感。很多从矾山走出去的社会各界精英在得知矾山要申报世界工业文化遗产后,根据自身的资源和能力,在各个领域贡献力量。他们热情参与、无私奉献、献计献策、捐钱捐物、积极宣传,其中的动因之一是对故乡难以忘怀的情感。
(三)双向互动:工业文化遗产保护与民众社会记忆的生态“修复”逻辑
工业遗产作为人类工业文明先前产物的存在形式,无论它的遗存物多么陈旧、幼稚、肮脏、丑陋或是锈迹斑斑,都是工业时代人类技术和日常生活的一种社会记忆[6](17)。工业文化遗产是工业社会中人们社会生活的产物,只有做到整体性保护,才能让工业遗产与社会记忆形成双核驱动。整体性保护注重文化遗产和周围环境的依存关系,强调文化遗产保护在其所属的社区及自然与人文环境中,必须将其所生存的特定环境一起完整保护。矾山在经济腾飞的同时,炼矾所产生的矾浆、矾烟和矾渣破坏了当地的生态环境,因此在保护工业文化遗产的过程中,也要注意对于生态环境的修复。矾山六百多年的工业文化遗产是人与生态环境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产物,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人们开采明矾,向矾山索取资源获得生存,改变了其生态地貌。在明矾停产阶段,要想真正实现文化立镇、旅游兴镇,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目标,就要让矾山从矿山变为绿山。生态环境保护与工业遗产保护密不可分,原先矿工村所在的山体,不仅是民众赖以生存的空间,而且创造出了明矾文化。在这片土地上,埋藏了人们对过去生活生产信仰的社会记忆,保护生态不是改变地貌,也不是修复过去的遗址遗迹,而是需要在生态上注入人的记忆。只有以整体性保护,还原过去的事件,重塑文化认同,才能让工业文化遗产具有生命力,使矾矿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活化石。
四、结语
国家政策十分重视工业文化遗产保护,与此同时,学界针对工业文化遗产保护利用从文化内涵、民众主体、城市记忆进行了多角度、全方位的探索研究。矾山面临转型发展,当地民众对文化遗产的保护也经历了认知从迷茫到坚定、参与过程从被动到主动。当代社会,工业文化遗产只有蕴含著深刻的社会记忆才能充分发挥民众在保护中的文化自觉和文化主体性作用。现今矾山申遗尚未成功,但出现了申遗与旅游业的矛盾,民众的社会记忆是否会因为旅游商业的介入产生断裂,以及能否成为两者同步发展的润滑剂,是值得进一步研究的问题。
参考文献:
[1]阿部安成、小关隆.コメモレイションの文化史·記憶のかたち[M].柏書房,1999.
[2]保罗·康纳顿.社会如何记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3]王霄冰.文化记忆与文化传承[J].励耘学刊,2008(1).
[4]赵晓荣.人类学视野下的工业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J].天津社会科学,2010(5).
[5]季中扬.当代乡村建设中乡贤文化自觉与践行路径[J].江苏社会科学,2016(2).
[6]唐魁玉.工业遗产的社会记忆价值与生活史意义[J].辽东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