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蕾
纱灯笼皓魂
1894年11月初,修缮一新的宁寿宫中,慈禧太后靠着引枕,半倚在紫檀矮榻上,懒洋洋地问旁边的太监:“哀家六十生辰将至,各处可都布置妥当了?”
太监:“回老佛爷!奴才命统领官去无为征选了剔墨纱灯,那纱灯做工精致,画上人物像是悬在空中,眼睛还会一眨一眨呢!”
慈禧来了兴趣:“哦?还有此等宝贝,这纱灯是什么来头?”
太监:“老佛爷容禀。民间流传着《安徽八宝歌》:‘纱灯笼皓魂,宣纸载烟云。徽墨文房宝,潜簟凝寒冰。折扇青阳好,巢鱼席上珍。怀榴镶醉玉,祁茶天下闻。这第一宝说的就是剔墨纱灯。无为自古便有放灯、赏灯的习俗,北宋书法家米芾在无为任知军时,每逢新春佳节,便在灯笼面上绘山水、人物、花鸟等图画,营造吉祥如意的喜庆气氛,与民同乐。康乾年间,无为一些艺人创造了‘剔墨技法,摒弃色纸和玻璃,而用薄如蝉翼的丝质绢纱来作画,用这种方法做出来的纱灯就叫剔墨纱灯。”慈禧闻言大喜。
寿宴那天,宫殿上方悬挂着盏盏纱灯,多为六角形或四方形,灯架用紫檀、红木、槠树、红椿等硬木做成,上雕立体龙头凤身,中配卷草图形花纹,下刻象鼻或虎角。在扑朔的烛火中,纱灯剔透璀璨,灯面上的人、花、鸟栩栩如生,如凌空舞蹈,令人惊叹。无为剔墨纱灯由此名声大噪,外国驻华使节和商人竞相购买收藏。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政府组织民间工匠成立了无为纱灯厂,在国庆10周年时,剔墨纱灯作为名牌特产悬挂于人民大会堂安徽厅。
然而,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种种原因,无为纱灯厂解散了,剔墨纱灯葬埋于历史的烟尘里,连“剔墨”工艺亦湮没不传。直到近些年,一双粗糙而灵巧的手才将它从老工匠的零碎记忆里打捞出来,拂去尘埃,重现300多年前的璀璨光芒。
这双手的主人叫朱晓钟,一个退伍军人,现在是安徽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剔墨纱灯技艺传承人。
延续“灯火”
临近退休的朱晓钟十分清瘦,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然而,从他笔直的腰杆和直爽的谈吐中,依然能看出军人的风范。
朱晓钟自幼喜爱画画,在部队时,他负责宣传工作,画过不少幻灯片。“画稿只有这么大——”朱晓钟用手指比出一个鸡蛋大小,“幻灯片是玻璃的,要反复使用,还要打到屏幕上,必须画得很精细才行。”
1984年,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无为县(2019年12月,无为撤县设市)文化部门成立了一个小组,试图恢复剔墨纱灯的生产与制作,刚刚退伍的朱晓钟被选入小组。组员们都没见过完整的纱灯,就到民间四处搜寻,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找到一两个曾在纱灯厂当学徒工的老师傅,从他们的回忆中拼凑出剔墨纱灯制作的流程。经过小组的研究和开发,无为纱灯重新投产。
“那个时候纱灯是纯手工制作,绘制灯面、雕刻灯架……连灯架卯榫结构上的小孔都要一点一点用钢丝磨出来,一对纱灯一个人至少需要20天至1个月才能完成,成本太高了!我们生产出一批来,定价为180元一对。那时候的180元是什么概念呢?抵一辆永久自行车的钱,普通工人月工资才30多元。”
价格太高,市场需求量极小,产品销不出去,只能停产。小组解散后,朱晓钟带着深深的遗憾,回到了自己的原单位——县图书馆工作。
一转眼,到了2004年,中央电视台“话说长江”栏目组四处寻找民间传统手工艺,找到了无为县,准备拍摄有关剔墨纱灯的纪录片。可是县宣传部门跑遍全城,也找不到一对完整的剔墨纱灯,拍摄计划只好终止。
难道这样一个曾经享誉全国的传统工艺品就只能成为永久的遗憾吗?朱晓钟的心里蓦然腾起一股火苗:现在经济发达了,剔墨纱灯应该有市场了,我何不把这盏“灯火”延续下去?
搜集材料,是横亘在朱晓钟面前的第一大难关。20年前,纱灯恢复小组用的仍是传统材料:丝织的薄纱、鱼鳔胶等。这些材料并不理想,薄纱放久了会发黄变脆——关键是不容易买到;鱼鳔胶则易招虫子,使用时须得拌上砒霜,不安全。经过多方奔波、再三比较,朱晓钟终于找到了满意的替代品。现在的剔墨纱灯,用的是丝网印刷的纱,细腻、清透性好、易保存,“估计能用100年。”
就这样,朱晓钟一个人在家琢磨着,把剔墨纱灯做了出来,并开发出近百个品种,除了悬吊式,还有壁挂式、台式、落地式等。从绘画到雕工、上色、油漆……整套流程他烂熟于心。
2006年年底,无为剔墨纱灯作为该县唯一的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被安徽省文化厅授牌。
神奇的“剔墨”
没见过剔墨纱灯的人,免不了有两个疑问:到底什么是“剔墨”工艺?剔墨纱灯上绘制的人物真的会眨眼吗?
“一盏纱灯就是一个故事。剔墨纱灯的美集中体现在纱画上。”朱晓钟说,剔墨纱灯集木工、雕工、漆工和绘画艺术为一体,经过加工、成型、油漆、绘画等工艺制作而成,其中仅绘画部分就包括了8个步骤——
描搞:选择合适的线描稿描绘到纱上,勾出轮廓;剔墨:以淡墨均匀涂抹轮廓以外的空白部分,使画面凸显出来;上胶:涂上透明度高的胶覆盖纱孔,以便作画;上底色:在画面反面涂一层国画白色颜料;勾线:将线稿重新用墨勾勒一遍,要保持线条清晰流畅;上色:根据画面内容,用中国画颜料上色;染色:运用工笔画技巧多次晕染;调整:最后处理细节,让画面变得生动完美。
剔墨是这一工艺的灵魂,会让画面更为立体,有凌空之感。入夜,点上蜡烛,纱灯通体透亮,在淡墨的映衬下,画面仿佛悬于空中,剔透空灵。
灯上的人真的会眨眼吗?朱晓钟爽朗一笑:“无为城隍庙前有一口井,叫杏花井,以前人们传说在画宫灯人物眼睛的时候,用杏花井里的水点睛,人眼就变活了,能频频眨眼、脉脉含情。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因为纱灯上人物的眼白是白色的,可以反光,烛火跳动,光线一明一暗,看起来就像是画上的人儿在眨眼。”
非遗的保护不仅是个人的努力,也是社会的共鸣。从2014年起,在政府的支持下,朱晓钟在芜湖电缆工业学校专门开了“剔墨纱灯传承班”,还面向社会免费开办了多期培训班。在他耐心的传授下,不少学生也能开班授课了,连“徒孙”们的作品也屡屡在省内各类创新创業大赛中获奖。只可惜,朱晓钟到现在仍未找到一个满意的非遗传承人,他的条件很明确:品德要好,要热爱这一行,有奉献精神,能“坐得住”。“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浮躁,想找个‘坐得住的真不容易。”但他也坚信,迟早会找到几个这样的徒弟,让剔墨纱灯的“灯火”一直延续下去。
“月华连昼色,灯景杂星光”,那一盏盏美轮美奂的剔墨纱灯,垂挂着火红的流苏,洋溢着浓浓的“年味”,映照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