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八仙:一个有根的传说

2021-05-04 16:30王贵如
党的生活·青海 2021年4期
关键词:柴达木八仙

王贵如

20世纪70年代初,我到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州委宣传部工作不久,便跟着部里的姜知宝同志去了一趟冷湖。汽车行至南八仙,我看到了以往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景象。这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无人区,这里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荒凉和寂寞,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有的,只是从身边掠过的呼呼风声,只是辽阔苍茫的戈壁和矗立在戈壁滩上的一个个灰黄色或赭红色的沙丘。沙丘面目各异、千姿百态,有的像历经沧桑的城堡,有的像扬帆远航的船舶,有的像凝神沉思的老人,有的像亭亭玉立的少女,有的像凌空翱翔的雄鹰,有的像奋蹄扬鬃的骏马……它们大小不同,高低不一,高者约有二三十米,低者不过四五米。在如此遥远、偏僻的地方,居然会有这样一个怪异奇伟的世界,不能不让人叹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尽管来这里以前,我对雅丹地貌的神奇壮观已经有所耳闻,但眼前的景象,仍然让我感到惊讶、感到震撼。通过姜知宝的介绍,我才知道,这里就是中国规模最大的雅丹地貌景观。

雅丹地貌,也称风蚀残丘。它的形成,固然是受风蚀、沟蚀、重力崩塌等多种因素的影响,但其中最主要的还是风蚀作用。风蚀二字,倒是相当准确地表达了雅丹地貌的成因。强风从上下左右多角度地切割和剥蚀,就将大地雕琢成这样波澜壮阔、气象万千的艺术品。当然,不是在一朝一夕,也不是在三年五載,而是在漫长的地质岁月。

因为气候干燥,地形奇特,狂风飘忽不定,且风声怪异,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加上当地的岩石富含铁质,地磁强大,常使罗盘失灵,导致人们难以辨别方向,因而这里又被称为“魔鬼城”。令我不解的是,既为“魔鬼城”,何以又拥有“南八仙”这样一个柔美、动听,与妖魔鬼怪大相径庭的名字?原来,这中间还有一段凄美动人的故事呢:20世纪50年代,一支地质勘探队进入柴达木。队伍中有8位来自南方的姑娘,她们怀着为祖国寻找石油的满腔热情,走进了南八仙这一片魔幻的世界。谁能想到,作业途中,出发时的丽日晴空突然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风暴。大风一连刮了几天几夜,在风沙中迷失了道路的姑娘们也不辨东西南北地走了几天几夜。随身携带的干粮吃完了,水也喝光了,她们的意志再也支撑不住她们的身体,于是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勘探队派人四处寻找,却始终未能发现姑娘们的踪影。直到几个月之后,人们才找到了其中三位姑娘的遗骸。其他5位姑娘,则悄然消逝于柴达木的风蚀残丘之中。8个年轻的姑娘于此香消玉殒,8个鲜活的生命于此画上了句号。从此,这里便有了“南八仙”这个名字。

姜知宝绘声绘色的讲述,将“南八仙”这个名字斧凿刀刻般地印在了我的脑海。我不由得对这8个地质队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们都叫什么名字?她们来自哪里?她们有没有照片、日记之类的遗物?她们有男朋友吗?她们的衣兜里,是否装着一封用钢笔写在纸上的情书?在冷湖工作的日子里,我把脑子里盘旋着的这些问题,一股脑地端给了在这里新结识的朋友徐志宏和梁泽祥,他们听了,都不约而同地淡淡一笑,说:没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那只是个传说。

啊,传说?我一下子泄了气儿。既然只是传说,那么,我的问题当然就不可能有答案。随着在柴达木生活日久,对柴达木的了解日渐加深,回头再琢磨“南八仙”这个地名,我的认识遂得以升华。“南八仙”的得名,固然来自传说,但这个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它的背后,其实有着荡气回肠的真实印记和时代精神,有着充分的事实依据和环境依据。换句话说,“南八仙”的传说,是一个有根的传说,是一个从柴达木的茫茫瀚海中生长出来的传说。

从1950年6月开始,地质勘探队便纷纷进入柴达木盆地,盆地大规模的油气勘探,则开始于1954年。到1956年,活跃于柴达木的地质队已增加到41个,其中有三四个女子地质队,他们分别是“女子水准测量队”“女子地形测量队”“女子细测队”。这是新中国成立后最早组建的女子野外地质队。20世纪50年代的《人民画报》上,就曾刊登过一组柴达木女子地质队的工作照片。这支地质队的任务,是在方圆1400平方公里的赛什腾山区检查矿点并寻找新的矿点。位于柴达木盆地西北边缘的赛什腾山区海拔在3400~3500米之间,山坡低缓,山脊多不连贯。勇敢的女子地质队员就这样终日穿行于崇山峻岭之间,她们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各种困难,终于完成了检查和寻找矿点的任务。

据一些在柴达木做过普查测量工作的老柴达木人回忆,1956年前后,确有一支女子测量队在南八仙一带寻矿找矿。其成员绝大多数是来自上海、浙江、广东、青岛的女知识青年。她们通过普查、细测,发现了南八仙的石油构造。所有这些,都无可争辩地证明了,在柴达木开发初期,女子地质队是确实存在的,女子地质队员也不乏其人。她们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用她们的青春、汗水和热血,为寻找国家当时迫切需要的石油,做出了可歌可泣的奉献和牺牲。这,应该就是南八仙这一地名产生的事实依据。

我在柴达木工作了20年之久,对于柴达木盆地自然环境之严酷,可以说是深有体会。这里干旱少雨,每年有8个月以上的季风,8级以上的大风,一年可以刮25到75天,小风差不多天天都有。民谣中说的“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可能有点夸张,但从春节到5月底,几乎天天刮风,则是确凿无疑的。一位在青海地矿局地质六队工作的朋友告诉我,有一年,他们在柴达木野外作业时遇到了大风。大风狂野地不屈不挠地刮了24个小时,许多帐篷被吹到了天上,成了随风飘摇的“风筝”,木桶和饭碗里全灌满了沙子、牛粪。在这昏天黑地的一天一夜中,他们只能无可奈何地在茫茫荒原上“啼饥号寒”。

我亲身经历过的一场沙尘暴,比朋友说的还要可怕。那是1979年5月的一天,大风毫无征兆地袭击了昆仑山下的格尔木。狂风气势汹汹,不可一世。有的房顶眨眼之间被风揭掉,一些树木如同遭到电击雷劈似的被拦腰斩断。风大得像是有几双手当胸推来似的,任你是个钢浇铁铸的铁人,在它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街上的行人根本来不及躲避,有的惊恐地趴在地上,有的紧紧地抱着电线杆不敢松手,有人甚至因喘不过气来而发生窒息。20世纪70年代末期的狂风尚且粗暴强悍若此,20世纪50年代柴达木的气候状况更是可想而知。当年的沙尘暴等灾害性天气频仍,被风吹走帐篷,风沙中走失骆驼,断水断粮,迷失道路甚至喝尿解渴的事,无论是在李若冰先生的《柴达木手记》,还是在老一代柴达木人的回忆文章或口头讲述中,都是屡见不鲜的。在那样的自然环境之下,产生地质人员被风沙吞没的惨剧,不但是顺理成章的,而且是实有其事的。以上所述,就是南八仙这一地名产生的环境依据。

如果说,油砂山、英雄岭、油泉子、油墩子、跃进一号、跃进二号等柴达木石油前辈所起的地名,是对石油勘探结果的一种写实,那么,南八仙则无疑是对一段历史、一种精神诗意的概括。它既源于真实的地质勘探生活,又因其充满奇思妙想和诗情画意而高于生活。

饶有趣味的是,一个并非很有诗意的地方,却取了一个最有诗意的名字;一伙历尽艰辛、饱尝困厄,谈不上“诗意的栖居”的老石油人,却偏偏为南八仙起了一个意境悠远、富有文艺气质、很像是古典诗词中曲牌、词牌的名字。这说明,他们是以审美的态度,看待著这个他们注定要为之挥洒青春、贡献力量的地方。

八仙,只是千千万万柴达木开发者的代表,也是颇具典范意义的柴达木精神的浓缩。南八仙标记的,是中国人的石油梦被激情点燃的一段岁月,也是一个亘古不灭的英雄传奇。

现在的南八仙,已经成了火爆网络的热门景点。这里通了高等级油路,汽车跑起来很轻松,来这里的越野自驾游客和摄影迷越来越多。一支又一支的造访队伍远道而来,为的是一睹南八仙雄浑苍凉的自然之美,但因此而能领略一番埋藏在这片土地之中的文化传承和精神力量,何尝不也是美事一桩。一旦他们深究“南八仙”这个名字的由来,心灵一定会受到强烈的触动。

南八仙的传说从问世到今天,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但这个传说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被人们淡忘或遗忘。在众口不歇的转述和附会中,它成了青海人一个遥远而盛大的记忆,也成了石油人永远难以割舍的怀恋与惦念。20世纪90年代,就产生过一批以南八仙的故事为题材的文艺作品,如舞剧《西部的太阳》等。近年来,更是出现了南八仙题材的创作热,小说《南八仙》、京剧《生如夏花》、散文《迷失在雅丹群中的八位姑娘》等等,就是明证。这说明,南八仙的传说,不仅是一个有根的传说,而且是一个有着强大生命力的传说,一个永远不老的传说。

几十年来,我已经无数次地到过南八仙。每临此地,心底总会油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旷野中一座座挺然屹立的风蚀残丘,仿佛是八位地质队员不朽的雕塑,她们似乎在以见证者的身份,向我诉说着柴达木往日的喧腾与荣光:数以十万计的建设者,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到柴达木。他们与当地的蒙古族、藏族、哈萨克族等各民族人民携手奋进,共同书写了足以彪炳千秋的伟大业绩。他们在人迹罕至的戈壁荒漠找到了石油,发现了矿山,办起了工厂,建起了城镇,修筑了道路,开辟了绿洲,种植了树木……历史会记住他们的劳作和奉献,历史也会记住他们有过的艰难和坚忍。

“从来就没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是的,没有当年大规模的地质普查,没有以石油勘探为开端的柴达木开发,哪有今日千万吨级高原油气田的规模?没有先行者、拓荒者的筚路蓝缕、舍生忘死、勇往直前,哪有今日柴达木的发展进步、欣欣向荣?

(参考资料:《“南八仙故事”由来的真实与传说》,作者杨海平,刊载于《海西文史资料》第21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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