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不同语体汉译策略对比研究

翁义明，王金平

(1. 中南民族大学 外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2. 武汉传媒学院 外语系，湖北 武汉 430205)

前 言

基于英汉语言对比视角下的英语定语从句的汉语研究成果非常丰富，英汉翻译专著如叶子南(2008)、张培基(2009)、孙致礼 (2010)等都无一不涉及英语定语从句的汉译研究，关于该话题的专题论文也不枚胜举，如王金铨(2002)、曹明伦(2011，2015)、耿智与马慧芳(2015)等，并根据源语的句法和语义特点以及译文表达的需要总结归纳出“前置法”“并列法” “偏正法”及“溶合法”等多类不同策略和方法。这些关于英语定语从句的汉译研究大多都是基于分类和举例的说明与讨论，没有运用语料统计研究方法得出的结论和翻译策略始终是一种译者的语言直觉和感悟，缺少经验性数据的验证和支持，尤其是基于语料库统计方法的英语非限制性定语从句的汉译研究更是凤毛麟角。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往往不起修饰和限制的功能，只具补充说明或分层叙述的作用，而且经常具有状语的功能，往往结构冗长、形式多变，因此是各种从句中最复杂的一种从句，也是汉译中最难处理的一种从句。也如张梅岗(2000)所言，英语限制性定语从句和非限制性定语从句在思维方法、修辞手段和修辞功能方面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只有分开研究才能真正找到可操作的译法和规律，用以指导翻译实践和教学。

根据王克非和秦洪武(2009)、秦洪武 (2010)、秦洪武和孔蕾(2018)等使用语料库语言学的分析方法对比翻译语言与原创语言的量化研究发现，现代汉语发展的突出特征是英汉翻译中的欧化现象造成的封闭结构容量扩增，结构内部句法复杂度相应提高，主要体现为结构内嵌的修饰成分增多，中心词的修饰语结构复杂化。此类问题不但需要英汉语言类型学学理上的对比研究，更需要基于双语平行语料库的文本实证研究。本文在前人以上两方面的研究基础上，基于平行语料库的统计研究方法，以不同语体文本的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汉语翻译为例，系统描述和分析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的汉译策略，以及不同文本所体现的翻译汉语语言特征上的差异性。

一、研究设计

1.研究问题

(1)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的汉译文呈现何种语言形式？英汉对应语是否具有类型学意义上的形式表现？(2)不同文体的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在汉语翻译中的语体风格有何不同？(3)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的汉语翻译是否与现代汉语修饰语容量的扩增和句法复杂度的提高等语言欧化现象有关？

2.语料来源

本研究所用语料取自北京外国语大学语言学博士杨林伟等主持创建的“英汉社论平行语料库”(以下简称社论语料库)及浙江绍兴文理学院张宏等主持创建的“《京华烟云》英汉平行语料库”(以下简称京华语料库)。社论语料库是来自2015年版《金融时报》及《纽约时报》社论的英汉双语对齐语料，约24万字，是杨林伟博士以及硕士研究生共同创建的小型关于新闻语篇的英汉平行语料库。京华语料库收集了林语堂英语小说MomentinPeking及张振玉的汉译本《京华烟云》，约100万字，是国内第一个界面友好、网络运行的《京华烟云》英汉平行语料库。

3.研究思路

使用计算机检索与人工筛选相结合的手段，穷尽式采集两个语料库中which引导的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及其汉语翻译文本，结合定量与定性的研究方法分析讨论不同语体的汉译文特征。步骤如下：(1)统计社论语料库中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分布及其汉译状况；(2)统计京华语料库中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分布及其汉译状况；(3)对比分析两译本中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汉译方法的差异； (4)个案例证与质性分析。

对两文本中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的汉译文呈现方式，我们采用定量统计的方法；对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在两文本中的具体汉译策略及文体差异，我们采用定性的研究方法从语料选取典型例句进行对比分析。

4.英语非限定性关系从句汉语策略

为了统计的可靠性和科学性，本文根据汉译文中的句法呈现形式及先行词与回指语之间的显化关系 ，将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汉译策略统计分为以下几种，分别用例说明。

(1)关系小句策略：

①Turkey, which has built close links with Syria, seems to be taking the long view, allowing the Syrian opposition to meet in Istanbul last week. /与叙利亚建立了密切关系的土耳其似乎正着眼长远——上周允许叙利亚反对派在伊斯坦布堡会晤。(社论语料库)

(2)回指策略：回指(anaphora)是指语篇中的人物、事物、事件、概念等再次以某种方式提及后，一前一后两个成分之间的关系。常用的回指策略有同形名词回指、异形名词回指、代词回指、零形回指等。

(i)同形名词回指：

②The same applies to China, which Mr. Romney has promised to brand a currency manipulator. /对中国也是一样。 罗姆尼承诺要把中国列入汇率操纵国。(社论语料库)

(ii)异形名词回指：

③These are the questions raised by the “occupy” movements, which, for all their intellectual incoherence, have altered the terms of the political debate. /这些是“占领华尔街”运动提出的问题， “占领”运动虽然在思想上缺乏连贯性，但它改变了政治辩论的内容。(社论语料库)

(iii)代词回指：

④Chinya came back much thinner and tanned, and wearing a foreign coat and khaki shorts,which he had taken up through his association with American engineers. /经亚回到北京，人很消瘦，脸色晒得黑，穿着西服上身，哔叽短裤，那是他和美国工程师一起工作时做的。(京华语料库)

(iv)零形回指：

⑤This was a short sketch, which might have been developed into a fuller philosophic treatise but he never came to do it. /这是一篇随笔，自然可以发展成一篇哲学的论文，但是他没有写。(京华语料库)

(3)括号注解策略：

⑥Only in the context of a euro-wide relaxation of budget targets - which has become a live possibility in remarkably little time - can a modification of Athens’ progamme be envisaged. /只有在欧元区全面放松预算目标(这种设想已在近日变成一种真实的可能性)的背景下，才能设想对希腊纾困计划进行修改。(社论语料库)

(4)“溶合”策略：原文主句和定语从句溶合在一起译成一个独立句子。

⑦The day was gray and cloudy, which made it more pleasant for all, especially for the chair carriers./天是灰阴多云，所以大家都感觉凉爽舒适，尤以对轿夫为然。(京华语料库)

(5)省译策略：

⑧She was more slender than Silverscreen and now he watched her in that intimate crouching posture, which gave him pleasure./身材儿比银屏还窈窕，他不住看着她弯腰低头找了半天。(京华语料库)

二、语料统计

通过穷尽式检索与和数据统计(表1)，在社论中和《京华烟云》文本中共计获得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350例和316例。社论英文约11000词，中文约18000字，《京华烟云》英文约10000词，中文约20000字。译文呈如下特征：

1.《京华烟云》中的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以回指为主要翻译手段，前者为271例，占比77%，后者为261例，占比为83%。

2.在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的汉译回指策略上，社论和《京华烟云》两译本在“异形回指”和“代词回指”的使用比例上没有明显差异，“异形回指”的两译本比例分别为6%(21例)和8%(24例)，“代词回指”的两译本比例分别为21%(76例)和19%(60例)。

3.社论汉译本中使用关系小句策略的比例明显高于《京华烟云》文本，前者占比15%(52例)，是后者2%(7例)的7倍之多。社论译本中使用“同形回指”策略也明显多于《京华》译本，前者占比39%(135例)，后者占比20%(64例)。另外一个明显差异是，小说《京华烟云》译本使用零形回指策略比例明显高于新闻社论译本，前者占比36%(113例)，是后者占比11%(39例)的三倍多。

4.在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的汉译中，《京华烟云》译本没有采用 “括号注释”的翻译策略，而社论译本采用 “括号注释”的手段为6%(20例)；社论中的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在译文中没有 “省译”现象，而《京华烟云》译本中有3%采用了“省译”策略， 11例非限定性定语从句被译者省略。

5.表2显示，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汉译中，社论译本和《京华烟云》译本绝大多数译文使用无标记复句，占比分别为91%和94% ；有标记复句比例分别为9%(30例)和6%(23例)，多为因果关系和转折关系复句。

表1 “社论”及《京华烟云》中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汉译策略

表2 “社论”及《京华烟云》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汉译回指策略中不同复句类型使用状况

三、讨论与分析

1. 回指是非限定性定语从句汉译的最主要手段

统计发现，无论是正式语体的社论还是非正式语体的小说，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以回指为汉语翻译的主要手段，比例分别高达77%和83%。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在意义上大多与所饰主句之间关系不很密切，仅是补充说明或分层叙述，在翻译成汉语时，译者进行适当调整和灵活变通，先将主句译出，然后使用回指手段将定语从句成汉语的并列分句。回指是“语法描写中用来指一个语言单位从前面已提到的单位或意义(先行语)得出自身释义的过程或结果”[1]。各种回指关系的汉语复句很适宜用来翻译通过关系代词构成的结构复杂的英语定语从句。

汉语中常用的回指有名词回指、代词回指和零形回指。其中，名词回指包括同形名词式回指和异形名词回指两类。如：

⑨Excessive employment protection places a particularly heavy burden on small businesses,which would like to employ workers but are afraid of the consequences if things go wrong. /过度的就业保护给小型企业带来了尤为沉重的负担，小型企业虽然有意雇佣员工，但又害怕一旦经济形势恶化无法及时裁员可能导致不良后果。(社论语料库)

⑩They had knowledge of a mutiny planned to take place at Tungchow on the following day among the East Hopei troops, which had been equipped and trained by the Japanese. /他们知道第二天冀东通州敌伪组织的“冀东防共政府”的保安队要起义，那批军队是日本人训练装备的。(京华语料库)

例⑨中，原文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先行词small businesses和引导词which在汉译文中以相同的名词形式“小型企业”呈现，通过名词重复既突出了关键词“小型企业”的重要性，又使句子读起来自然流畅。例⑩中，译者同样使用汉语并列复句对原文非限定性定语从句进行句法转换，不同的是，先行词East Hopei troops和引导词which在汉译文中分别为“冀东防共政府的保安队”和“那批军队 ”两个不同的名词形式，既能与上下文形成连贯性，又不失原文的旨趣。

在不产生歧义的情况下，译文也可以选择相对简略的代词回指替代名词回指，既能强调信息焦点，又能提高表达效率。曹明伦也认为，译者可以将英语定语从句中的关系代词作为人称代词、指示代词或物主代词来翻译就行了[2]。

根据语言经济原则，如果可以使用零形式替换代词或名词回指，一般会选择零形式。Li & Thompson (1979)研究发现零形回指是汉语的一个标准模式，是汉语近距离回指的主要形式。其功能是将各分句连接成一条话题链，小句间的连接性越高，就越倾向于使用零形回指。零形回指在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的汉译中被频繁使用。

Halliday和 Hasan认为，语言中的名词、代词、指示词和零形代词等不同形式的回指语都是语篇的重要衔接手法，为组织连贯的语篇结构提供句法标记作用[3]。依赖文本中先行语和回指语之间的互动关系来建构语篇连贯性的手段是汉语作为意合型语言的重要特征。因为“使用过多前置小句定语或使用带有内嵌小句的定语会给读者带来过大的记忆负荷。”[4]

2.非限定性定语从句翻译中的不同语体风格

翻译汉语中不同语体的风格差异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1)关系小句策略

如果非限定性定语从句与先行词关系异常密切，特别是那种具有修饰限定作用、信息重要的定语从句，语言转换时可遵循汉语定语前置的习惯翻译为带“的”的汉语关系小句。社论和小说语料中都有非限定性定语从句翻译成汉语关系小句的现象，但数据统计比较发现，社论译本中使用关系小句策略的译文比例明显高于《京华烟云》文本。方梅(2008)认为，现代汉语中关系从句的句法独立性低于零形回指小句，是“书面语中由背景化需求驱动的句法降级，反映了汉语信息包装的特点。”[5]

(2)名词回指与零行回指策略

Ariel(1990)认为，语篇中使用不同类型回指语的作用是向读者标示所指实体的不同可及性(accessibility)，方便读者搜寻和理解指称词语的指称对象[6]。汉语中名词是低可及性标示语，零形式是高可及性标示语。语料统计发现，社论语篇中重复前文提及到的名词性成分的频率明显比文学语篇高，使用“同形名词回指”策略明显多于《京华烟云》译本，而《京华烟云》译本使用零形回指策略比例明显高于社论译本。

从语法结构和篇章功能上来看，名词回指，尤其是既直接又具体的 “同形名词回指”是一种重述，这种重复造就的句法连接和语义连贯能清楚地标记篇章前进的方向，使上文和新的信息实现认知层面和篇章层面的链接，是新闻等正式语篇的文体特征。

零形回指属于在语流中没有任何语形的回指形式，其优点是能通过简略的语言形式减少信息量，而且出现的位置较灵活，受语法的制约较小[7]。但由于没有外在的语言形式，零形回指比名词回指更难以识别和确认其所指，是叙事类文体的特征。

(3)省译策略

“省译是英汉互译的重要技巧，其目的是为了使译文简洁，符合译入语的表达习惯和修辞特点”[9]。语料统计显示， 相比正式语体的社论而言，《京华烟云》汉译本中对非限定性定于从句的省略和删减相对较多，有共计3%的11例非限定性定语从句没有进行译文转换，而社论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在汉译文中没有一例“省译”现象。彭利元(2017)称这种“自然省译”是译者由于表达需要对译语规范的自然遵循。《京华烟云》文本中，一些文化色彩较重的、以及陈旧的冗余信息的非限定性定语从句被省译了。

(4)溶合法的无回指策略

当非限定性定语从句与主句的语义关系是一个整体时，译者常把主语和定语从句溶合在一起译成一个独立句子。《京华烟云》译本使用无回指策略的比例远高于社论译本，与社论正式语体翻译相比，“文学翻译在具体过程中是一种主观的、创造性的阐释，译者在译作的生产过程中，具有相当大的自由度。”[10]从语法结构来看，有些英语非限制性定语从句与先行词表层结构松散，但其深层语义关系却十分密切，翻译过程中译者只有通过句法溶合的方式才能揭示这种深层关系，再现原文内容。

(5)括号注释策略

社论译文使用“括号注释”翻译非限定性定语的共计20例，占比6%，而《京华烟云》译本没有使用“括号注释”的策略。在英语社论等正式语体中，主句结构往往会非常复杂繁琐，而起补充说明信息功能的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却短小间接，汉译中如将从句置于主句之后，往往会造成汉语小句间语逻辑关系不清、语篇不连贯等后果。而括号翻译法则能使译文结构紧凑简练，处理英语非限制性定语从句不失为一种可行的方法。

3.非限定性定语从句翻译中的英汉类型学差异

英汉语言间最大的句法差异是形合和意合的区别，英语是重形合的语言，句法结构严谨，以定语从句为代表的从属结构是英语最重要的句法特征之一，汉语是重意合的语言，句法结构松散，以意合句为代表的复句是汉语最重要的句法特征之一。英汉语言间的这种句法差异往往会体现在语言的转换过程中，因为英语中的大多数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只是对先行词起描述、解释或补充说明的功能，从句法结构上看是定语从句，从意义功能上看却表示并列关系或主状关系。

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汉译中，社论译本和《京华烟云》译本在以回指策略为主的汉语复句建构中，绝大多数译文使用无标记复句，即流水句，占比分别为91%和94% ；有标记复句分占比分别仅为9%和6%。

英语中有些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在逻辑上跟主句有非常明显的目的、因果、让步、转折等逻辑关系，译者视情况根据原文逻辑关系将其译成表示汉语相应逻辑关系有标记偏正复句。但是从数据统计来看，无论是正式的社论文本还是文学文本，有标记复句的比例非常低。

结 语

通过对英语社论和英语小说两种不同语体的汉译文对比研究发现，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的汉语翻译在不同语体中表现的共性为：社论和小说中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都以回指为汉语翻译的主要手段，这一定程度上说明现代汉语修饰语容量的扩增和提高与英语复杂的定语从句的汉语翻译关联度不大；在译文汉语复句的使用过程中，绝大多数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被译为汉语意合句，而不是有标记复句，这种不用关联词语来建构语篇连贯的翻译手段是汉语作为意合型语言的重要特征。研究也发现，英语非限定性定语从句的汉语翻译也体现了明显的语体差异性：社论译本中使用汉语关系小句、同形名词回指和括号注释等策略的比例明显高于小说文本；小说译本中使用受语法制约较小的零形回指策略及体现文学语言译者主体性的溶合策略与删减策略明显高于社论文本。

尽管我们采用了语料库的研究手段和对比的研究方法，对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在不同语体中的汉译状况和翻译汉语的语体特征有了一定的认识，但本文只分别挑选了不同语体的两个单一文本，语料略显单薄；另外本文也只讨论了英语中的非限定性定语从句的汉译，而对限定性定语从句的汉译研究没有涉及。在未来的研究中，有必要通过更多的不同类型语体的英汉对照平行语料，将限定性定语从句和其它类型的英语句型纳入研究范围，以便对不同语体的英语源语的汉语翻译语言特征得出更具有代表性和更可靠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