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魏元湛墓志考

2021-04-28 19:46周舟
寻根 2021年2期
关键词:墓志刺史

周舟

元湛墓志

元湛,字士深,河南洛阳人。北魏、东魏宗室,北魏太武帝后裔,袭封广阳王,官至太尉,谥号“文献”。元湛墓志于民国初年在安阳发现,新乡市博物馆现藏有元湛墓志拓片。《魏书》《北史》对元湛记录较少,其墓志对其家世、经历和历任职务记载详细。目前,学界对元湛墓志研究较少。本文以新乡市博物馆馆藏元湛墓志拓片为基础,结合相关史料,对元湛墓志内容进行分析和考释。

魏故使持节假黄钺侍中太傅

大司马尚书令定州刺史广阳文献王铭

祖讳嘉,太保、尚书令、司徒公、冀州刺史、广阳懿烈王。

祖母河南穆氏,宜都王寿孙女,司空亮从妹。

父讳渊,侍中、吏部尚书、司徒公、雍州刺史、广阳忠武王。

母琅琊王氏,父肃,尚书令、司空宣简公。

公讳湛,字士深,河南洛阳人也。受命于天,造我王室,誓河疏流,瞻山作镇。祖位当彼相,任属保衡,送往事居,负图分陕。父才为国桢,望称人杰,功最天下,名播海内。既而日月成象,山川出云。乃感中和,克生上德。器宇清明,风神秀整。音韵恬雅,仪表闲华。天资孝友,自然忠信。率礼而动,非法不言。既夙有成德,弱不好弄。致赏高明,实标清识。固能采菽中原,求珠赤水。心游河汉,志在丘山。乃引入侍书,除为羽林监,又转散骑郎,在通直。鸿始扬,便有摩天之资。骥初骋,自怀弭尘之气。及遭不造,殆将毁灭,哀感庭禽,悲憔垄树。乃袭爵为广阳王,除通直散骑常侍,转给事黄门侍郎,而王如故。及居显处,爰拜青门,等务伯之矜严,同昭先之淑慎。又为持节、督胶州军事、左将军、胶州刺史。及其骖传案部,班条察事,未言已信,不肃而成。念室于是自空,桴鼓所以且息。行人解旅而莫犯,游客散马而无虞。又兼侍中,行河南尹,寻除使持节、都督冀州诸军事、中军将军、冀州刺史。竭忠贞之心,尽廉平之节。润之以夏雨,照之以秋阳。远至迩安,不能比其效。外平内成,无以喻其绩。又除侍中,军号仍本。至于仰瞻府视,切问近对。当渭桥之后车,坐殿中之重席。又以本官行洛州事。文武兼运,威德并施。政若神行,化如风偃。又除太常卿,王如故。未几,还为侍中,又以本官行司州牧。乃扬清激浊,举直厝枉。贵戚敛手,豪右屏气。然其情存去恶,合柱不能藏其形,心在穷奸,重无所隐其迹。又除骠骑将军,仍侍中,俄以本官监典书事。逸文脱简,冈不捃摭。毁壁颓坟,人所穷尽。既质含百练,公辅之望自高。气逸千里,王佐之才久立。乃除太尉公,王如故。位冠人爵,任总天纲,赞杰遂贤,兴仁隆化。其犹伯始温柔,子鱼和理。天下中庸,后世难继。方当黜位而朝,以成师臣之礼。独拜于屏,用飨养老之帙。曰仁者寿,所期必信。积善不报,终自欺人。

春秋卅有五,以武定二年岁在甲子五月十四日丁酉,薨于邺。天子举哀东堂,鸿胪监护丧事。赠之数,隆于常礼。惟公风猷峻远,器量清高。望俨即温,外明内润。虽名重一时,位高四累。务在谦光,情无矜尚。是以虚衿待物,折節从人。当沐而休,据馈以起。至乃北游碣石,南陟平台。风飞阁,草蔓中渚。宾僚率止,亲友具来。置酒陈辞,调琴寤语。思溢河水,言高太山。绣彩成文,金石起韵。耻一物之不知,总四科而备举,积璋于胸怀,散云雨于衿袖。然据则德蹈礼之基、秉文经武之业、重义轻财之量、匡主庇民之功,求之古人,希世罕有。千载一期,且云旦暮。哀哉奉孝,乃悲逝者。安得征虏,实痛良臣。追赠使持节、假黄钺、侍中、太傅、大司马、尚书令、都督定殷瀛幽四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定州刺史,王如故,谥曰文献,礼也。粤以其年八月庚申,葬于武城之北原。乃作铭曰:

寿丘若水,开原发系。立功立德,或王或帝。系行不穷,蝉联相继。九畹滋兰,百亩树蕙。自天生德,惟岳降神。孰膺名世,实在斯人。克隆遗构,载荷余薪。乃称惠主,曰宗臣。攀桂有丛,拔茅以类。赤霄易摩,青云可坠。惟德命官,以仁守位。令行禁止,功成身遂。作时领袖,为世冠冕。立行堂堂,秉心謇謇。执戟趋事,抱剑来践。星神易识,豹文可辩。连率侯服,摄官帝城。导民由德,断狱以情。化感风雨,政通神明。一虎垂首,二老变形。论道台阶,补阙兖职。送日骋步,抟风使翼。高飞讵远,长途未极。朝露已销,夜舟谁力。芒阜临北,鱼山望东。安厝不异,托葬攸同。三临出祖,五会送终。归骸真宅,宁神幽扃。

元湛的家世分析

据墓志记载,元湛父为广阳忠武王元渊,祖父为广阳懿烈王元嘉,再据《魏书·太武五王》记载,元湛曾祖为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第五子、景穆帝拓跋晃异母弟广阳简王元建。太武帝应是元湛的高祖。元湛祖母出身于“勋臣八姓”的穆氏,穆氏与拓跋氏世代联姻。《魏书·穆崇传》记载,穆氏子孙迎娶拓跋氏公主达11人,元湛祖母其父穆平国娶城阳公主,其兄穆亮娶中山公主。元湛母亲出身于山东大族琅琊王氏,为东晋丞相王导后人,其父王肃,孝文皇帝驾崩时,“遗诏以肃为尚书令,与咸阳王禧等同为宰辅”。

元湛的妻子为王令媛,据王令媛墓志《魏故假黄钺太傅大司马广阳文献王妃墓志铭》,其“祖琛,齐司徒从事中郎。祖母彭城刘氏,父义恭宋太宰江夏文献王。父翊,魏侍中、司空、孝献公。母河南元氏,父澄,假黄钺太傅、任城文宣王。妃姓王,讳令媛,琅琊临沂人,齐尚书仆射奂之曾孙也”。王令媛出身高贵,为山东大族琅琊王氏,是元湛母亲的堂侄女。王令媛曾祖为王奂,也是元湛母亲的祖父,为南齐世祖朝重臣,“左仆射,加给事中,出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随郡军事、镇北将军、雍州刺史”。永明十一年(493年),王奂擅杀宁蛮长史刘兴祖,起兵反叛,后兵败被杀。随后,王奂之子王肃投奔北魏,“父奂及兄弟并为萧赜所杀,肃自建业来奔”。在《魏书》及《南齐书》中皆没有关于王令媛祖父王琛的记载,只在王令媛墓志中记载其为“齐司徒从事中郎”,笔者推测其应在王奂兵败时被杀。但王令媛的父亲王翊应随同叔父王秉北逃至魏,“肃弟秉,字文政。涉猎书史,微有兄风。世宗初,携兄子诵、翊、衍等入国”。后王翊去世时,“赠侍中、卫将军、司空公、徐州刺史”。王令媛的祖母为南朝刘宋宗室,其父为宋武帝刘裕第五子。王令媛的母亲为北魏宗室,是景穆帝拓跋晃之曾孙女,任城文宣王元澄之女。

通过对元湛及其妻子家世的分析,我们发现其家庭成员的婚姻多为北魏宗室集团、北魏勋臣集团、汉族州郡望族及南朝宗室之间相互联姻,体现出北魏宗室贵族化和胡汉融合的历史轨迹。元湛的祖父母为北魏宗室,与勋贵穆氏通婚;其父母则为北魏宗室,与汉族州郡望族通婚;其岳父母则为汉族州郡望族与北魏宗室通婚。根据苗霖霖的《中国古代北方游牧民族行国体制研究》和马慧峥的《北朝女性婚姻研究》相关研究,在北魏孝文帝改革前,北魏的宗室、勋贵之间通婚频繁,在孝文帝改革后,北魏的宗室才开始与汉族世家大族、州郡望族通婚。通过对元湛家庭成员年龄的分析,其父母及岳父母结婚时间应在孝文帝改革之后,亦体现出这一规律。

鲜卑族文明程度相对较为落后,北魏皇族及勋臣亦出身“夷狄”。鲜卑族作为新兴的政治力量,想要牢固统治中原,就必须为中原贵族所接受。但在北魏立国之初,北魏的政治新贵们缺少与世家大族的联姻,这就充分说明北魏的宗室与中原世家大族之间存在严重的隔阂。北魏的统治集团作为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则必须打破这种隔阂。北魏孝文帝的汉化改革,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开始的。“胡人的汉化突出表现为上流阶级的贵族化,即接受中原旧有的贵族游戏规则,跻身贵族的社交网络,搭建贵族的沟通平台,塑造贵族的身份特质,转换贵族的意识形态,总之利用一切条件生成贵族门第。最终,种族矛盾让位于家格竞逐,调和胡汉、巩固统治之目标才顺利达到。”(刘军:《贵族化视角下的北魏元湛墓志考释》,《淮阴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太和十九年(495年),孝文帝下诏:“北人谓土为拓,后为跋。魏之先出于黄帝,以土德王,故为拓跋氏。夫土者,黄中之色,万物之元也;宜改姓元氏。”在孝文帝改汉姓的政策中,他是将拓跋氏打造成黄帝的后代,从而确立自己高贵的出身和统治中原的正统性。同年,孝文帝颁布《定代人姓族诏》,“代人请胄,先无姓族,虽功贤之胤,混然未分。故官达者位极公卿,其功衰之亲,仍居猥任。比欲制定姓族,事多未就,且宜甄擢,随时渐铨。其穆、陆、贺、刘、楼、于、嵇、尉八姓,皆太祖已降,勋著当世,位尽王公,灼然可知者,且下司州、吏部,勿充猥官,一同四姓”。孝文帝根据出身和家族任官情况,将鲜卑族的穆、陆、贺、刘、楼、于、嵇、尉八个家族等同于汉族崔、卢、郑、王四个世家大族,列为一等的世家门阀。

北魏宗室掌握政权,位高权重,“勋臣八姓”位列世家。这样一来,北魏的宗室和勋臣集团就为自身披上贵族的外衣,再通过婚嫁方式与中原汉族贵族圆满对接,达到其统治中原的目的。贵族化是广大内徙胡人进步的必然趋势,也是其立足中原的客观需要。正如钱穆所言,“魏孝文迁都,诏以门第选举。在孝文之意,一面因为忻慕汉化,重视汉士族之门第;一面则实欲援借汉族门第制度来保护鲜卑族的政治地位”。因此,笔者通过对元湛家世的梳理和分析,北魏宗室贵族化的历史史实也得到进一步的证实。

元湛生平

元湛墓志在记载其生平之前,用“祖位当彼相,任属保衡”“父才为国桢,望称人杰,功最天下,名播海内”等语表明元湛世资雄厚。后用“器宇清明,风神秀整。音韵恬雅,仪表闲华。天资孝友,自然忠信。率礼而动,非法不言。既夙有成德,弱不好弄。致赏高明,实标清识。固能采菽中原,求珠赤水。心游河汉,志在丘山”显示元湛天赋异禀。此目的是想表明家庭出身决定个人修养,营造出浓厚的贵族阶层优越感。

元湛任官之前,曾入宮担任孝明帝的侍书。元湛与孝明帝同岁,孝明帝五岁即位,宗室子弟常作为皇子或幼帝伴读,故而“引入侍书”。随后,“为羽林监,又转散骑郎”。墓志中用“鸿始扬,便有摩天之资”和“骥初骋,自怀弭尘之气”形容初入官场的元湛,对其进行极大的褒奖,想必这也是对元湛贵族身份的渲染。孝昌二年(526年),元湛之父元渊在北伐鲜于修礼之战中兵败被杀。元湛墓志对元渊之死,称“及遭不造,殆将毁灭,哀感庭禽,悲憔垄树”。元渊被杀后,广阳王爵被除。推其原因,应是元渊与尚书令元徽的个人恩怨导致的。早年间,元渊私生活不检点,“坐淫城阳王徽妃于氏”。在元渊北征之时,元徽曾上奏灵太后,“广阳以爱子握兵在外,不可测也”。后元渊知晓此事,“深(在史书中,元渊后避讳李渊,改称元深)惧,事无大小,不敢自决”。当元渊兵败被杀时,“元徽诬其降贼,收录妻子,游道为诉得释,与广阳王子迎丧返葬”。但在两年之后,元渊于孝庄帝武泰元年(528年)被复爵,“庄帝追复王爵,赠司徒公,谥曰忠武”。元湛在同年“袭爵为广阳王,除通直散骑常侍,转给事黄门侍郎”。

元湛袭爵之后出镇胶州,“督胶州军事、左将军、胶州刺史”。通过墓志中“骖传案部,班条察事,未言已信,不肃而成”“行人解旅而莫犯,游客散马而无虞”的记载,推测元湛在胶州任上社会治安和民风政风尚算良好。“又兼侍中,行河南尹,寻除使持节、都督冀州诸军事、中军将军、冀州刺史。”又据《魏书》载:“孝静初,累迁冀州刺史。”可知,元湛在担任河南尹期间,北魏分裂。元湛所在的东魏政权由洛阳迁都于邺,元湛的官职也就从河南尹转至冀州刺史。关于元湛在冀州的政绩,墓志与《魏书》记载不同。墓志载“竭忠贞之心,尽廉平之节。润之以夏雨,照之以秋阳。远至迩安,不能比其效;外平内成,无以喻其绩。”而《魏书》则称:“所在聚敛,风政不立。”同时,元湛在任职冀州之初,其个人的私生活还成一时之话题:“初,湛名位渐重,留连声色,始以婢紫光遗尚书郎中宋游道,后乃私耽,出为冀州,窃而携去。”这个事件影响很长时间,“久乃停息,论者两非之”。

之后,元湛由冀州刺史转任洛州刺史,“又以本官行洛州事”。元湛任职洛州不久,东魏在沙苑之战中败于西魏,西魏兵锋直指洛州,“宝炬又遣其子大行台元季海、大都督独孤如愿逼洛州,刺史广阳王湛弃城退还。季海、如愿遂据金墉”。但在墓志中,对元湛丢洛州却只字未提,还赞其在洛州“文武兼运,威德并施。政若神行,化如风偃”。不久,“又除太常卿,王如故”。元湛此时担任主管宗庙礼仪的太常卿,这也表明少数民族官员已经能和汉族知识分子在传统礼教上具有相同的政治地位。“未几,还为侍中,又以本官行司州牧。”元湛担任司州牧后,成为国都邺城及周边郡县的最高军政长官。“司州刺史,官尊位重,职总京畿,选属懿亲,以允具瞻之望。”元湛任职司州期间,“扬清激浊,举直厝枉。贵戚敛手,豪右屏气”。因而,“时齐献武王作相,以湛颇有器望,启超拜太尉公”。在东魏立国十余年中,国家大事取决于权臣高欢父子。高欢拜元湛为太尉,表面上是对元湛的加封,实则是将东魏宗室从执掌京畿的司州刺史一职上撤掉,为其扩大权势清除障碍。武定二年(544年),元湛去世,殁年35岁,“追赠使持节、假黄钺、侍中、太傅、大司马、尚书令、都督定殷瀛幽四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定州刺史,王如故,谥曰文献”。

在元湛去世三年后,武定五年(547年),元湛之弟元瑾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湛弟瑾,尚书祠部郎。后谋杀齐文襄,事泄,合门伏法”。但在此事件中,高欢之子高澄同情元湛后人,也敬重元湛其人,故而对元湛之子表示怜悯,“齐王矜湛覆灭,乃启原之,复其爵土”。

作者单位:新乡市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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