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淳安获取墓志,也许得先放干新安江水库再说
我调查浙江出土的宋元墓志,发现各地墓志的数量极不平衡。这主要取决于两个因素:一是各地墓志的实际资源量,二是墓志所在地整理乡邦文献的学术传统。
温州地区的墓志,数量最多。这是地利人和的结果:温州山水奇秀,比如永嘉、瑞安县交界的吹台山,素称“风水宝地”,坟墓众多;温州人多地少,频繁的生产建设活动中,容易出土墓志;当地又有整理地方文献的传统,出土墓志通常得到妥善的收藏和刊布。
山海之间的台州,万山深处的丽水(处州),也是墓志的重镇。丽水是浙江经济文化发展的落后山区,但宋元时期人物并不少,元末“浙东四先生”,处州独占其三,刘伯温天下闻名。两地出土的墓志,均有相当数量。
宁波是南宋的重要地区,当时有“满朝朱紫贵,尽是四明人”的说法,山水之间,高坟累累。近年来,当地文物干部整理出版的墓志,相當可观。
跟宁波一样,绍兴、金华也是当年的发达地区。绍兴出土墓志,主要散失在民间。我知道有个藏家,单他一人,收藏墓志至少有一百通。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绍兴盗墓活动猖獗。2009年,绍兴至诸暨高速公路建设期间,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沿线派驻了四个考古队,辗转各地,历时一年,发掘古墓无数,出土文物却寥寥无几,因为当地古墓多已被盗。不妨设想一下,以每发掘十座宋墓出一通墓志计,一百通墓志,就意味着一千座宋墓已遭盗毁。所谓“盛世藏宝”,盗墓风气大盛,遂酿成文物保护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噫!
金华(婺州)墓志所见不多,与其“东南邹鲁”的名号很不相符。也许是因为当地文物工作者无志于“整理国故”,而民间或高校中固然不乏有志之士,然无资源,终于一事无成。墓志调查最充分的是武义县,2014年我在当地调查南宋吕祖谦家族墓地,趁工作余暇,对境内墓志有全面调查,发现南宋墓志39通。武义是婺州的小县,而“望县”金华、义乌,想必将来会有更多发现。
意外的是,南宋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杭州;“鱼米之乡”嘉兴和湖州;还有严州,即淳安、建德、桐庐等地,出土墓志甚少,远不及温州、宁波、绍兴,连丽水山区也比不上。
杭州墓志稀少,最不可思议。杭州孔庙所在的“碑林”,以收藏“南宋石经”著名,也兼收附近搬来的碑刻,几乎见不到本地的宋元墓志。西湖南山、北山,曾经是许多重要人物的葬身之所,湖滨的“太子湾”是南宋两位太子的墓所,“柳浪闻莺”公园有元代穆斯林墓地。这只能有一个解释,环湖诸山,表面上看,山明水秀,其实,历史上的“陵谷变迁”极其严重,多数古墓在清代以前就已毁坏殆尽。
嘉兴墓志稀少,是因为水乡泽国缺少“山环水抱、藏风聚气”的好风水,只好葬到别地去。湖州吴兴、德清等地,有山有水,又不太远,嘉兴的大户人家,乐意埋到湖州去。江南水乡火葬盛行,除了佛教因素,主要还是因为水乡无山,卑湿之地不适合土葬。
墓志是随葬品,嘉兴宋墓少,墓志自然也少。非唯墓志实物少,宋元文集中的“墓志铭”也少,有人据《全宋文》统计嘉兴人的墓志铭,区区五六篇而已。而温州人叶适《水心集》,志墓文字,成篇累牍。自然环境是墓志稀少的决定性因素,绝不是说南宋嘉兴的社会经济发展状况,不及温州。
湖州墓志,较嘉兴丰富很多,但较温州逊色不少。这也不能说明温州比湖州经济发达。
原严州地区,“潇洒桐庐郡”。南朝吴均《与朱元思书》“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严州不缺好山水,为何也少墓志呢?
这个问题,我始终想不透。也许桐庐、建德大型建设少,墓志出土机会也少。2004年,我去淳安县考古调查,未发现任何文物,悻悻而归。1957年新安江水库建设,过去淳安、遂安县适合人居与埋墓的地方,多已淹没,如今那里名叫“千岛湖”。我走在今天的村庄,都是当年的半山腰或高山区,过去是不住人的。我想,要在淳安获取墓志,也许得先放干新安江水库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