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武汉纱厂内迁中的国民政府、资本家与工人研究

2021-04-28 21:13柯育芳梁嘉成
天津中德应用技术大学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抗日战争

柯育芳 梁嘉成

编者按:2021年初江汉大学武汉研究院委托天津中德应用技术大学,以下(简称“我校”)开展《武汉保卫战史料长编经济卷》的研究编纂工作,主要任务是以1938年武汉会战为中心,通过搜集相关史料,探究武汉抗战史;对涉及经济方面的资料,主要包括未公开出版的中文史料,以及部分外文已公开、未公开翻译成中文的资料,进行挖掘、整理、辩误、考证、勘误和录入。项目由我校马克思主义学院特聘教授柯育芳牽头,由我校“中国近现代史纲要”教研室和武汉理工大学历史文化研究中心相关老师共同组成研究团队。鉴于该项目对丰富和完善我国近代工业发展研究具有重要意义,相关成果将在本刊以特稿形式刊发。“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也是最好的清醒剂。中国人民对战争带来的苦难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对和平有着孜孜不倦的追求”,我们需要 “在对历史的深入思考中汲取智慧、走向未来”。

摘  要:抗战时期武汉纱厂的内迁对于西南后方纺织业的发展至关重要,国民政府在1937年末便着手准备武汉纱厂内迁,在历时近一年的内迁中,国民政府、纱厂资本家与纱厂工人三方因立场不同并为维护各自利益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成为阻碍纱厂内迁的内部因素。由于局势危机,在纱厂不得不内迁的背景下,三方又进行了协商与妥协,最终在三方共同努力下,武汉纱厂基本完成内迁工作。

关键词:抗日战争;武汉纱厂;内迁

中图分类号:K291/29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3769(2021)04-101-07

抗战时期工厂内迁因其对长期抗战与近代中国工业发展有重要影响而成为抗日战争研究的热点问题,对此史学界多有论著,如黄立人《抗日战争时期工厂内迁的考察》、孙国达《抗战初期上海民营工厂的内迁》和江满情《论战时民营工厂内迁中的国民政府与企业主》[1]。武汉作为工厂迁出的重要地区,研究武汉工厂内迁的论著也很丰富,如郭其耀《抗战初期武汉工厂内迁》[2]、陈泽华《抗战时期武汉的工厂内迁》、张笃勤《抗战时期武汉工厂内迁的艰难历程及惨重损失》和黄振亚《武汉会战时期武汉纺织业西撤过程》。在武汉工厂内迁中,纱厂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是武汉工厂中最早着手内迁的,但在武汉沦陷时仍有大量设备未迁出,其中缘由在现有著作中并未得到有力说明,因此本文尝试分析导致武汉纱厂内迁缓慢的原因,以更全面地理解武汉工厂内迁的历史。

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相继失败导致华东地区陷入日军之手,日军为实现其短期占领中国的目的,进一步集中优势兵力进攻中国华中地区,武汉地区成为其攻掠目标。国民政府为了保卫武汉、延缓日军攻势,组织策划武汉会战以应敌,武汉会战总战略是“固不能保我土地之不失,亦不妄冀歼灭敌人”,作战的主要意图是“消耗敌人之力量,赢得我之时间,以达长期抗战之目的”[3],同时“主力控制武汉外围及豫、皖边区积极整备,由华北及江南抽出有力一部,加强鲁中及淮南,积极发动华北游击战,牵制消耗敌人,妨害其南渡黄河,直冲武汉。”[4]这即是以长江为纵轴,在内线实行坚忍防御,同时在外线争取机动,对日军保持接触和形成强大压力,使日军不敢再继续深入中国广大的内陆地区,为武汉的内迁赢得时间。南京失守后,武汉随时存在被日军攻占的危险,日机空袭频繁,为了保存实力以持久抗战,武汉各界也需响应政府的内迁号召,向大后方转移,在武汉的内迁大军中,武汉纺织业尤值得关注。

纺织业对于军事和民生领域都至关重要。1937年12月25日,时任军政部长的何应钦就曾向蒋介石建议“将武汉纱、布各厂全部迁入内地。”[5]与此同时,负责工业内迁的林继庸也于29日召集武汉纱厂负责人商讨内迁工作。国民政府高层如此重视武汉纱厂内迁主要基于现实考量。首先是由于上海、江苏一带纱厂资敌和被毁,“以致 9/10未能迁出”[6],以上海为中心的华东地区是我国最为重要的纺织业中心,其未能及时迁出直接导致了后方军民被服紧缺的后果。武汉地区是当时中国仅次于上海的纺织业中心,据统计截止1938年6月,全国仅存纱锭“四十八万零七百三十六枚”,[7]而武汉地区则“原有纱厂6家,共计纱锭27.9万余枚”[8]。1938年6月19日在国民党湖北省党部与汉口市党部联合召开的武汉工人遣散问题谈话会上,相关负责人李景潞鼓励各厂做好迁移工作,强调武汉“10余万纱锭、机器岂可任其损失。”[9]由此看出,武汉纱厂的内迁对于维护抗战时期中国纺织业的安全至关重要。

为保存武汉纱厂的实力,巩固后方纺织业的战略安全,武汉纱厂的内迁成为武汉内迁工作的重点,而围绕武汉纱厂的内迁,国民政府、纱厂资本家以及纱厂工人展开了激烈的博弈,各方都试图从此次内迁中维护自身最大的利益。

一、早期工厂内迁遭遇重重阻力

1.国民政府组织不力

国民政府很早便开始筹划武汉纱厂内迁,“1937年12月29日和1938年1月2日,工矿调整委员会两次在汉召集各民营纱厂负责人开会,讨论纱厂迁川事宜”[10],并要求武汉纱厂首批内迁纱锭不得少于5万锭。之后,国民政府又针对武汉地区工业特点及工厂条件制定了拆迁选择标准,对各类工厂提出具体拆迁要求,即工厂资产达到五千元、规模较大、设备先进或机器设备为后方所需者均要进行拆迁。该标准还要求各工厂的技术人员须随厂内迁,体现出对于技术工人的重视。因此可看出国民政府对武汉纱厂的内迁相当重视,1937年底便着手准备,但内迁工作取得实质性进展却是在1938年8月之后。内迁工作进展为何如此缓慢?究其原因在于国民政府领导组织工作不力,主要表现为:(1)负责工业内迁的工矿调整委员会缺乏强力手段督促各厂内迁。尽管工矿调整委员会已召集武汉纱厂开会商讨拆迁事宜,但其作为经济部下属机构,无法直接指挥武汉各纱厂,具体拆迁仍取决于纱厂资本家,工矿调整委员会只能选派青年技术人员柯俊、孙东根等人到各厂负责劝导督促及协助搬迁。(2)国民政府各部门间缺乏有效沟通。工业内迁规模庞大,涉及的政府部门也很多,考验其组织与协调能力,显然国民政府所表现的成绩是不合格的。如1937年8月22日,裕华纺织公司致函工矿调整处称“因兵工署、农本局等机关争装货物及物料,对于商业公司装运机料派兵荷枪阻拦,以至于该公司西迁物资不能如期运出,特此呈明”[11]。战乱时期,政府各部门缺乏沟通,同时存在以权要挟工厂谋取私利的腐败问题。

2.资本家消极配合

当时负责武汉工厂内迁工作的林继庸尖锐地指出纱厂内迁工作不利的主要原因,“武汉各纱厂正在利市十倍,他们哪里肯迁移呢?”[12],战事导致纱布价格大涨,据1937年6月12日物价统计,“20支纱每包市价从1月间310元,涨至470元”[13]。纱、布价格的暴涨让武汉纱厂老板获得了巨额的利润,因此对内迁多持消极态度。此外,纱厂老板之间意见不统一也是阻碍纱厂内迁主要原因。如大成纱厂的搬迁是工矿调整处最感棘手的。大成纱厂1936年冬开始与震寰纱厂合作,刘国钧为大成纱厂经理,刘丕基为厂长。由于震寰纱厂早在1931年便在武昌创立,资本额1,740,000两,有职工2200多人、26336纱锭、250台织布机,其规模远大于大成纱厂,因此震寰纱厂的老板在两厂的内迁决策中占优势地位。双方争执不休,阻碍两厂的内迁工作,于是工矿调整处命令搬迁工作由刘丕基负责,震寰纱厂不得阻挠,命令下达后大成和震寰纱厂的内迁工作才得以顺利展开。

从武汉到四川等地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且纱厂设备较大,搬迁不易,因此交通运输问题也成为纱厂老板消极应对内迁的原因。申新纱厂1938年4月即选定重庆南岸猫背沱为新厂地址,6月包了“怡和”“嘉禾”2艘轮船将2000锭纱机运到新厂。另一部分约4146锭迁往宝鸡,10月全部租与裕华纱厂。申新纱厂即申新第四厂,位于汉口宗关,1922年10月在汉口创立,资本额100万元,原有职工3000多人,5万多纱锭,1200台织机,已拆并装箱的有3600纱锭、80台织机、8台染缸、1台烘干机。申新厂内迁缓慢除了交通运输困难外,更是因为厂方内部对拆迁有不同看法,所以直到1938年6月底,该厂仅运出织机70台。当时,该厂最重要的主事人荣德生主张静观其变,而纱厂的具体负责人力主内迁,经过激烈讨论最后达成妥协意见:尽量拖延时间,能不迁就不迁。但局势紧张不容拖延,大后方急需纱厂,而此时该厂仍有员工2000多人,有4万多纱锭、657台织机,具有年产棉纱约2万包、棉布25万匹的生产能力,因而政府对该厂内迁高度重视。但与此同时,当地驻军修筑工事时把铁路线损坏,码头搬运工人又提高搬运费,从而使拆迁再次受到影响。这样,申新纱厂的内迁工作再一次停摆,直到1938年8月初,仍有4000吨物资等待运出,包括清棉4组、梳棉146部、棉条19组、粗纱46部、细纱104部、摇纱214部等。到10月下旬,申新四厂亟待迁往重庆的设备有纱机10000锭、力织机80台、木布机100台、漂染机4对,加之其余机器,拆迁设备总重达6148吨,实际搬迁费252,200元。这批设备在宜昌地区停留达3个多月,直到11月25日,第一批4艘木船才从宜昌驶出。

可见,高额的利润、高昂的运输成本以及工厂内部意见不统一等成为影响工厂高层管理者积极内迁的因素。

3.失业工人不满

武汉作为当时中国第二大纺织业基地,有6家国营及民营大型纱厂和40余家小型纺织业工厂,工人达“1.3万余人”[14],工厂内迁将直接导致工人失业,因此上万纱厂工人的最大顾虑便是工厂内迁后自身的安置问题。1938年6月17日,武昌裕华纱厂64位工人代表致函厂长肖厚生:“值日寇侵略,国家不幸,后方民众应团结一致,争取最后胜利,工人应本大无畏精神,努力生产。但工人生活困难,疏散和迁移时,厂方应予救济,请求发放5个月工资,作为迁移费和安家费”[15]。工人作为中国近代革命中的先锋队,其爱国热情高昂,从爱国抗战角度出发其亦不反对工厂内迁,但在战乱年代,失业后很难再就业,出于对自身前途的担忧,要求政府及资本家解决其生活问题实属正当诉求。人数众多的工人作为工厂的主要劳动力,其权益不可忽视,一旦工人不配合,纱厂绝无可能顺利搬迁。因此上万工人的安置与疏散,也是纱厂搬迁工作顺利展开的阻力之一。

二、三方利益难调展开激烈斗争

国民政府、资本家与工人三方各自的利益诉求无法得到满足成为阻碍武汉纱厂内迁的因素,在武汉会战局势危急,武汉纱厂不得不内迁的背景下,三方之间爆发了激烈的斗争。

1.国民政府强令工厂拆迁

与江浙沪一带纱厂自愿搬迁不同,国民政府采取强制命令要求武汉的裕华、申新、震寰、复兴等民营纱厂内迁。前期进展缓慢,但随着时间进入1938年8月后,武汉会战前线吃紧,国民政府意识到必须加快武汉工厂内迁,于是采取更为强硬的措施。首先就是提高内迁领导机构——工矿调整处的地位与权力。1938年8月国民政府将工矿调整委员会改组为工矿调整处,由经济部长翁文灏兼任处长一职,改组后其地位与重要性大幅提高,成为武汉工厂内迁最主要的领导部门。同时国民政府又规定:“民族纺织厂及布机和机器五金工厂的所有动力设备应全部内迁”[16],“凡在运输、复工方面缺少资金的工厂,一律予以低息贷款,凡来不及拆迁者一律炸毁”[17]。蒋介石本人也高度重视武汉纱厂内迁,多次过问相关事宜。8月4日,蒋介石致电政治部、交通部、武汉卫戍司令部,要求“从速迁移武汉纱厂机锭与工人,工人先由火车运送到宝鸡归陕西省政府负责安置,机器先运至宝鸡由经济部负责安置”[18]。8月5日,蒋介石更是手令限期拆迁武汉纱厂。蒋介石之所以专电催促,是因为武汉各大纱厂不愿意迅速西迁,有严重的观望情绪。

从国民政府以及蒋介石本人对于武汉纱厂内迁的重视程度可看出其态度坚决、方案完整,目的就是以武汉纱厂的内迁而保证大后方纱、布供应,进而为长期抗战奠定坚实的工业基础。

2.工人罢工抗议资方压榨

纱厂方为了节约成本试图降低工人的疏散费,导致纱厂工人因不满安置方案而多次组织罢工。1938年6月24日晚,“复兴纱厂(第一纱厂)工人因迁移费和安家费酝酿罢工”[19]。在此之前,裕华纱厂工人也因迁移费和安家费与工厂发生矛盾。6月25日,“军政部接管的原日商汉口泰安紗厂(资本300万元,年产值420万元,有工人1015人)停工。此前全厂工人召集开会,议决向厂方要求救济办法,提出:(1)设法将原有工人带往内地继续工作,未开工前发给生活费;(2)不能随厂工作的工人,请求发给遣散费”[20]。8月13日,抗命拆迁的汉口复兴第一纱厂工人全部罢工。纱厂工人为了维护自身合法权益而罢工。是正当且合理合法的,因为在纱厂内迁中,国民政府与纱厂老板更重视纱厂机器设备的内迁而轻视工人的安置问题。因此当工人的权益未得到足够重视时,其选择罢工可引发政府关注,但也因此影响了搬迁进度。

3.资本家设法拖延内迁

疏散工人,纱厂需承担巨额疏散费,例如申新厂负担15万元,大成厂负担7万元,裕华厂14万元,复兴厂35万元。以裕华纱厂为例,其“共发放搬家费43640元,主要支出为:纱厂1606人,发放35100元,布厂427人,发放8540元”[21]。巨额的疏散费让一些纱厂选择拖延发放,甚至以此为借口拖延搬迁工作,如1938年8月10日,武汉最大的纱厂武昌复兴第一纱厂宣布欠英商安利英洋行巨额债务,以逃避搬迁,并拖延发给工人遣散费。该厂有纱锭88,000枚,工矿调整处派专人多次与之协商搬迁事宜,甚至以强制搬迁相威胁,亦毫无结果。1938年8月19日下午,宋美龄亲自主持协调会,议定各纱厂捐20万元作为工人遣散费,余下不足之数,按锭数分摊。27日,翁文灏请示蒋介石,拟先办理该厂部分搬迁,31日,蒋介石回复同意,但强调要着眼于全面搬迁。尽管宋美龄出面帮助复兴纱厂解决疏散费问题,但复兴纱厂仍然拒绝内迁。

除了以无法筹措疏散费为借口外,厂方还提出了税费高昂、运输困难、欠债及负责人不在公司等理由以拖延内迁工作。1938年8月5日上午,奉蒋介石命令,汉口市政府各机关及各工厂代表讨论工厂迁移办法谈话会召开。会上,大成纱厂表示其共有26000纱锭,其中在沙市有3000纱锭,在宜昌有4000纱锭,在武昌有19000纱锭,由于该土地、设备是向震寰纱厂租借,因此如何拆迁必须与震寰厂方讨论后才能决定。裕华纱厂表示其共有42000纱锭,在重庆已置有厂地,拆卸5000纱锭,部分已运到重庆,拟再拆15000纱锭继续运渝,其余另行设法运输。申新纱厂表示其共有46000锭子,但其经理赴香港,必须等经理回武汉才能做决定。复兴厂则表示因其欠英商借款900余万元,因此该厂如何搬迁其无权决定。总之,工人疏散问题、运输问题等只是资本家拖延内迁的借口,其拒绝内迁的根本原因还在于其牟利的本性及侥幸心理,认为拖延内迁便可迫使政府放弃内迁计划,进而节省内迁成本。而各纱厂在拆迁中所面临的种种困难也反映出国民政府在组织内迁工作中存在很多问题。

三、各方协商妥协终促纱厂内迁

国民政府对于武汉纱厂拆迁的强制,纱厂资本家对于内迁的消极拖延,纱厂工人对于安置的不满,三方各自不同的利益考量使得纱厂内迁工作从一开始便阻力重重,但是在战争局势日渐紧张、内迁工作迫在眉睫的情况下,三方不得不展开积极的沟通协商,以谋求三方利益平衡和推进内迁。

1.三方协商工人安置问题

纱厂的搬迁必须在工人的配合下才能顺利展开,于是为了更好地解决纱厂内迁后失业工人的安置问题,国民政府相关部门和纱厂资本家多次召开会议进行讨论。1938年6月18日,湖北省纱业联合会召开同业常会,决定“各厂向工人发放2个月工资作为迁移费和安家费,分2次借与,每月1次,先由申新厂发放半月,以后援例办理。为此事,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专门派人督促”[22],6月24日,湖北省纱业联合会又召开同业常会,讨论裕华纱厂工人因迁移费和安家费闹事问题。除了由纱厂老板组成的湖北省纱业联合会参与处理工人安置问题外,包括工矿调整处、国民党湖北省党部在内的国民政府部门也都参与到工人安置工作之中。6月19日,国民党湖北省和汉口市党部联合召集武汉工人遣散问题谈话会,参加者有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中央党部、社会部、经济部和武汉各厂代表共30多人,决定先发遣散费疏散家属,再发遣散费疏散工人,也包括外商雇工和商店职员,但应根据各企业经营状况确定发放标准,于22日前上报统一发放。由于武汉纱厂有工人13000余人,所以要求以上办法早日实施[23]。6月23日,国民党汉口市党部召集武汉工人遣散问题第二次谈话会,参加者有军事委员会政治部、湖北省党部、社会部、经济部、警备司令部、卫戍司令部、汉口市政府和武昌市政处的代表,决定先发遣散费,分3个等级(20、15、10元)发放,外省者另加5元,但工人仍须继续工作,且战后从工资中扣除,不对外公开,只作为解决劳资纠纷的标准。但实际执行时各厂还是按照自己的标准发放,如华商纱厂联合会各厂先发半月工资,以后遣散时再发1个月工资[24]。6月27日,国民党湖北省和汉口市党部联合召集武汉工人遣散问题谈话会,军事委员会政治部、湖北省党部、社会部、经济部、警备司令部、卫戍司令部、汉口市政府和武昌市政处的代表参加。会议决定分等级发遣散费,“棉纺厂等公司每人发40元,织布厂等公司发20元,并以此作为解决劳资纠纷的标准,各厂实际解决办法可会同政府有关部门斟酌具体情形制定”。[25]

经工人同厂方不懈斗争后,各方对于安置与遣散问题基本达成一致,但在政策的具体施行中,厂方常以各种借口拖延或克扣工人的疏散费,为防止工人暴动,厂方甚至请政府派兵驻厂,如8月6日裕华公司“致函汉口市长吴国桢,要求派兵驻厂弹压,以保护该厂拆迁工作”[26]。从上述一系列由国民政府相关部门组织厂方同工人关于安置问题的谈判沟通会中可发现,国民政府基本站在工厂一方,尽可能压制工人的正当权益,如制定较低的工人疏散费。尽管工人在安置问题上与政府和纱厂存在矛盾,但是工人作为近代中国革命的先锋队,其爱国热情仍然非常高涨,很多纱厂工人不愿就地解散,“汉口各纺织工厂工人要求随厂入川继续工作,以能参加国防生产”[27]。7月11日,武汉2800余名纺织工人上书国民参政会全体参政员,提出4项要求,即“组织起来,成立工会;改善工人生活,增加工资;武装起来,进行训练,上前线作战;保存机器,转迁后方,继续生产,以供军需。”[28]

2.政府迫使资本家内迁

武汉纱厂各种拖延、消极应对内迁的行为令国民政府高层甚是恼火,于是采取了更为严厉的举措督促纱厂内迁。在1938年8月5日的会议中,政府有关部门决定,大成纱厂在沙市、宜昌的纱锭立即运往重庆,在武昌者立即迁往宝鸡。裕华纱厂尚未拆卸22,000纱锭,如何拆迁的方案应于一星期内呈送,否则搬至宝鸡;申新纱厂应于2日内将搬迁办法呈送;复兴纱厂迁移事宜由政府与安利英洋行商洽办理;各工厂搬运机件重量的多少等,由漢口市政府与铁道运输司令部接洽,以便备车,解决具体运输事宜;7日以前,各工厂应就搬机件分重要、次要开具具体说明。同时工矿调整处代表提出,凡搬迁各工厂,工矿调整处发给特种护照,可免缴转口税。如运费较多,厂主一时无力负担,或搬至新址后,修盖房屋、添配机件,一切用费均可酌量情形借给款项[29]。8月7日,工矿调整处举办迁移武汉各纱厂谈话会,参加会议的包括军事委员会政治部、武汉卫戍司令部、汉口市政府、工矿调整处林继庸、李景潞、湖北纱布丝麻四局整理委员会、交通部、申新第4纺织厂、震寰纺织厂、大成纱厂、复兴第1纱厂、裕华纱厂。

会议决定:(1)各厂拆卸机件应按性质之重要分别缓急、依次办理:甲为纱锭,乙为动力,丙为布机;(2)限两星期内一律搬迁完竣,否则即行爆炸,并定自8日起停止清花工作,如有未完工部分必须赶完者,限于3天内为止,在拆迁时期内为防止工人阻挠,由卫戍司令部派队弹压;(3)每个工厂至少每3天必须运出1列约500吨,一经派定车辆,装车时间至多不得超过12工作小时,机器材料按工厂迁移例照普通运价减半收费;(4)震寰纱厂现租予大成4厂经营,应由大成4厂主持迁移,官纱局及官布麻局现已决定开始运往宜昌。”[30]

此次会议后,国民政府以更严厉的态度督促各厂拆迁,并以不拆迁就炸毁以震慑。工矿调整处于8月10日派员进驻武汉各纱厂,监督各厂拆迁,要求按照预定进度,每天汇报拆卸工作进度。

经过政府的严厉督导,大部分纱厂迫于现实压力,开始了真正的内迁工作,如申新、震寰两家纱厂还有一部分纱锭机件约3000吨,由工矿调整处专员盛今杰等人率领,分运沙市、宜昌后入川;运到陕西的官布、官纱2局的机件,后配备15,000纱锭和200台布机,在咸阳建成纺织厂;裕华纱厂在武昌拆迁时有43,000枚纱锭、500台布机,因100多台布机在宜昌被炸毁,少数纱机散失,最后运到重庆的只有4万枚纱锭、300台布机[31]等。但也有部分纱厂仍然拒绝内迁,如复兴第一纱厂,9月政府表示可出面担保其欠英商安利英洋行500万元债款,但该厂仍以各种理由拒绝内迁,并请英国驻汉总领事介入,10月18日,蒋介石同意了翁文灏放弃该厂拆迁的请示,并强调要以不资敌为原则[32]。

历时近一年的武汉地区纱厂内迁,涉及大小纱厂60余家,“计有纱锭 17.23万枚,布机 1412 台”[33],为战时后方纺织业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但是由于国民政府领导组织不力、纱厂资本家消极内迁,也使得武汉大量未内迁的设备被日军利用,如武昌第一纱厂被日军据为己有;震寰纱厂未运走的250台布机及设备、申新纱厂寄存于租界内的2万枚新纱锭及395台布机、裕华纱厂迁移时留下的动力设备及三道粗纱机等价值57万元的物资均被日军掠夺,各厂厂房因未及时炸毁也被日军占領成为其军用仓库。

在武汉纱厂内迁过程中国民政府、纱厂资本家以及纱厂工人三方各自立场不同,所代表的利益也不尽相同,三方为了维护各自利益展开激烈博弈,进而导致内迁工作进展缓慢,最终伤害的是中国抗战的核心利益。因此正确分析导致武汉纱厂内迁工作不利的原因,认识三方在此次纱厂内迁中各自的表现,判断各方的立场与态度对我们认知此次波澜壮阔的武汉纱厂内迁史相当重要。学习历史就是为了从历史中汲取经验教训,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从积贫积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发展繁荣,靠的就是一代又一代人的顽强拼搏,靠的就是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34],武汉纱厂历经艰辛完成的内迁正是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精神的充分体现,纱厂内迁后,极大地促进了西南地区纺织业的发展,尤其是在新中国成立后,内迁纱厂对新中国纺织业的快速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因此了解武汉纱厂这段内迁的历史,对于了解新中国史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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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National Government, Capitalists and Workers During the Relocation of Wuhan Spinning Mills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KE Yu-fang, LIANG Jia-cheng

(School of Marxism, Wuh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Wuhan 430070, China)

Abstract: The relocation of Wuhan spinning mills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was crucial to the development of the textile industry in southwestern China. The National Government began to prepare for the relocation at the end of 1937. Different positions and fierce struggles to safeguard their respective interests have become an internal factor hindering the relocation. Due to the crisis, the three parties negotiated and compromised under the background that the spinning mill had to move inward. In the end, with the joint efforts of them, the relocation of Wuhan Spinning Mill was basically completed.

Key Words:Anti-Japanese War; Wuhan Spinning Factory; Industrial Reloc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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