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灵
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41
博物馆的发展在时代环境变迁中不断地分化与整合,在当代浪潮中涌现两条较为明确的分化路线,一条是以博物馆功能为基础的专业化路线,另一条是以博物馆职能为基础的社会化路线[1]。相对于以收藏、陈列、科研为重点的传统博物馆,新时期的博物馆分化出一条不拘泥于传统功能的道路,即重视教育大众、服务社会、进而参与社会变革的道路[2]。博物馆面向社会服务与教育大众化转型的趋势已不可阻挡。
博物馆应承认所有的人类团体具有平等的权利[3],并且立足于不同社会团体的需求,以有效的方式传播知识或价值。儿童观众是一类特殊的博物馆观众团队,心智尚未成熟稳定,具有显著的阶段性心理特征[4],儿童观众在认知方式和观展行为上的迥异,使得以静态陈列和文本阐述为主要手段的传统博物馆无法刺激儿童产生参与观展的内在动力。当代博物馆在照顾儿童观众的需求上主要有三种实践模式:在博物馆中开设面向儿童的教育项目;在博物馆中设儿童专区;创办专门面向儿童的博物馆[5]。其中,专业的儿童博物馆变革力度最大,创设难度最难,需要与博物馆学、发展心理学、教育学、建筑学进行多学科交叉研究。1889年第一个儿童博物馆在美国布鲁克林诞生,我国在1996年创办了上海儿童博物馆。20世纪至今,世界范围内掀起了儿童博物馆建设的浪潮,儿童博物馆被称作“博物馆界整体发展最快、最年轻的群体”[6]。中国儿童博物馆教育研究中心在《中国儿童博物馆行业指南(2019 版)》中,将儿童博物馆定义为:通过提供展览和教育项目激发儿童的好奇心和学习动力,从而满足儿童的需求和兴趣的非营利性机构。
儿童博物馆是一种高度“以用户为中心”的博物馆类型[7],由于儿童群体的特殊性,儿童大多以家庭为单位,或者作为学校团体的一分子参观博物馆。因此,儿童博物馆的教育服务对象主要分为三类:儿童、亲子家庭、学校团体。儿童博物馆不仅为儿童提供激发兴趣和好奇心的平台,而且为家庭群体提供亲子互动平台,向教育工作者和社会专业人士普及幼儿教育知识。儿童博物馆不以成绩或才艺习得作为评价体系的教育特性,使其区别于学校教育和面向各年龄在读学生的校外教育机构[8]。与传统博物馆相比,儿童博物馆的藏品选藏、功能布局取舍等方面的准则均指向教育性。藏品选取不以研究价值或历史价值为准绳,而是看重藏品的教育实践价值,甚至可以没有藏品。功能布局以展览活动区域为核心,可以没有科研功能。儿童博物馆在教育性为主导的价值引导下,发展成为独特的社会教育公益机构。
现代博物馆源自两个古老的传统,一个是以缪斯之名对知识和哲学的冥思,一个是以收藏柜为表征的对器物的收藏[9]。博物馆是肃穆的,其藏品通常是“禁止触摸”的。博物院研究人员在成立世界上第一个儿童博物馆——布鲁克林儿童博物馆时就明确提出,不要“hands-off”(禁止触摸),要提倡“hands-on”(动手探索)。儿童博物馆在维护传统和适应现实需求之间往往倾向于后者,在博物馆展陈空间和展陈方式的设计上,儿童博物馆建筑空间从线性序列变为提供多向选择的灵活空间,同时抛弃传统的收藏柜式陈列,转向更具游戏性、探索性、体验性的互动方式。从历史发展长河来看,儿童博物馆表现出强烈颠覆性大胆变革的愿望。
认知能力发展包括工作记忆、学习能力、空间计算、推理能力和信息加工速度等在儿童时期从低起点开始快速增长,15~30岁内达到顶峰,然后逐渐衰退至12岁之前的水平[10]。儿童观众较低的认知能力特点驱使儿童博物馆做出进一步的探索,尤其是探索较传统博物馆更易理解的展示方式变革。儿童博物馆率先将蒙台梭利的感官教育理念应用于实践,强调在博物馆展览中的多重感官参与,后来启发了传统博物馆探索交互性更强的沉浸式体验。儿童博物馆的先锋性使其探索不仅丰富自身的发展,同时对其他类型的博物馆和育儿机构有启发作用。
儿童博物馆在美国诞生时受到当时社会环境的多因素影响,包括对正规学校教育的不满[8]、因过早进入工作而丧失了受教育机会的童工问题等[6],其中,先进的早期教育理念对儿童博物馆的影响最深。蒙台梭利的感官教育理念强调在与环境密切接触中塑造儿童的心理和个性,“用周边的一切塑造自己”。儿童博物馆吸纳了该理念,通过设置适宜的物理空间和展览设施刺激儿童的触觉、视觉、听觉、嗅觉等,达到激发好奇心和教育的目的。教育家杜威主张儿童教育不应囿于课堂和书本,教育即生活、教育即经验改造、教育应与社会生活接轨。儿童博物馆则将情景式展示、角色扮演等展示方式带入博物馆。皮亚杰的游戏理论、霍华德·加德纳德多元智能理论、瑞吉欧的幼教模式和多元文化理论等均对儿童博物馆产生了深远的影响[8]。儿童博物馆是先进的教育理论的试验场,而先进的教育理论也驱动着儿童博物馆的发展与变革。
为儿童构建一个激发好奇心和内在学习动力的非正式学习场所,是当代儿童博物馆研究和从业人员的共识。儿童博物馆的理论驱动性使其在实践中不断追随先进的教育理论。体验式学习理论在20世纪经历了源远流长的发展,逐渐被各个研究和实践领域人员所重视。勒温从电气工程学中引用“反馈”机制到学习教育理论;杜威强调学习是整合体验、概念、观察和行动的认知辩证过程;威廉·詹姆斯把知识分为“熟悉性知识”和“归纳性知识”两类,前者可以通过直接感知获得,后者则通过对概念的抽象调控获得;保罗·弗莱雷提倡提问式教育,在平等双向的对话中认识世界; 罗杰斯认为体验式学习应从学习者的心理需求出发,尊重个体的性格和感受[11]。这些优秀的教育学家为体验式学习提供了理论基础,大卫·库伯融各家之长,提出了综合性的体验式学习观点,被认为是体验式学习理论的集大成者。
1984年,大卫·库伯在著作《体验学习——让体验成为学习和发展的源泉》中,提出了“体验式学习圈”模型,融合了前人关于体验式学习的多种观点。他认为,具体体验、观察反思、抽象概括和行动实践构成了体验式学习的四个过程(图1)。具体体验是螺旋上升的学习阶段中核心的环节,通过直接体验获得经验,即感知(apprehension)[11];反思观察和抽象概括让具体体验转化为指导行动应用的思维力量。
图1 : 大卫·库伯的体验式学习圈理论模型
具体体验的获取是体验式学习理论的核心环节。在儿童博物馆设计中表现为构建提供具体体验的展示空间。区别于传统博物馆的“陈列空间”、“展示空间”,在此,儿童博物馆为观众提供直接体验的空间称为体验空间。其空间序列、空间形态、空间尺度和界面设计等应以儿童视角和叙述主题为切入点,合理利用各种感觉刺激来引起儿童观众的兴趣和好奇心。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儿童博物馆的恐龙主题馆打造了全方位沉浸式场景体验空间,等比例实物藏品增加了空间氛围的真实性(图2);以恐龙演化历史为叙事序列的依据,联系室内外场景式体验空间;体验空间形态多为穹顶,模拟真实世界的天空特征。基于实物的沉浸式场景体验是儿童博物馆体验空间的主要形式,通过与实物的互动和听觉、视觉、触觉等感官刺激,能够构建起儿童观众的具体体验。
图2 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儿童博物馆的沉浸式场景体验空间
体验式学习理论语境下的反思观察和抽象概括, 是指对具体体验的转换[12];结合保罗·弗莱雷的提问式教育理论,反思观察和抽象概括在儿童博物馆中主要表现为引导儿童进行对话反思,引导儿童与儿童之间的对话、儿童与家长之间的对话、儿童与专业人士之间的对话,促使儿童将收获到的情节记忆、情绪记忆、程序记忆以文本的形式进行表达,从而获得对概念的反思和概括。因此,不同于传统博物馆,儿童博物馆的交流空间设计尤其重要。一方面,儿童的精力和体力有限,注意力容易涣散,交流空间作为短暂休息的平台需要与体验空间保持较近的物理距离,或者二者融合在同一空间内(图3)。另一方面,出于引导对话交流和及时支援意外发生的目的,儿童博物馆通常配置有比传统博物馆更多的专业人士,交流空间通常与后勤和服务空间有紧密的联系。
图3 英国国家儿童博物馆的交流空间
体验式学习区别于传统学习的特点之一是强调学习者的主动性。儿童博物馆通过吸引儿童观众的兴趣和好奇心提供更多的探索选择,最终的探索体验是内在的,是个人在情绪、知识上参与的所得[13],不以单一的学习程序和评价标准进行评判。大卫·库伯认为,每个人都有偏好的感知和加工信息的方式[11],儿童博物馆的探索路径设置应更为灵活,由单一路径变为多方向多选择的复合路径。需要注意的是,有效的探索路径需提供儿童容易获取的视野。同时,探索路径不宜过于复杂,应平衡探索过程中的趣味性和安全性,保证儿童群体在家长和专业人士看护下自主探索体验。
体验式学习理论,特别是大卫·库伯关于具体体验、反思观察、抽象概括和行动应用的学习过程相互转化的体验式学习圈理论,对儿童博物馆设计有以下三点启示:第一,以构建具体体验为目的打造主导性的体验空间;第二,以引导对话反思为目的打造渗透性的交流空间;第三,以培养自主探索能力为目的打造灵活的探索路径。儿童博物馆的教育理论研究往往先于设计实践,体验式学习理论是目前广受认可的教育理论之一,但不能概括所有主流的教育理论,有一定的局限性。对儿童博物馆这一特殊的博物馆类型的设计和研究,应紧跟教育理论和设计实践的前沿,为儿童打造出更具研究价值和更受欢迎的儿童博物馆。
图表来源
图1 :来自[11]李文君.体验式学习理论研究综述[J].教育观察,2012,(4):83-89.
图2 :来自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儿童博物馆官方网站:https://www.childrensmuseum.org/.
图3 :来自英国国家儿童博物馆官方网站:https://www.eureka.org.uk/.
注释
中国儿童博物馆教育研究中心关于“儿童博物馆”的定义参考了美国儿童博物馆协会在2012年更新的《儿童博物馆行业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