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有多重,高处不胜寒

2021-04-26 18:59阿探
椰城 2021年4期
关键词:杨千嬅艾米表姐

作者简介:阿探,陕西文学研究所特聘研究员,《作品》杂志特约评论家。文学评论作品见于 《文艺报》 《文学报》 《文学自由谈》 《长篇小说选刊》 等多种报刊。曾获 《人民文学》2015上半年“近作短评”佳作奖;2017年《小说选刊》“读选刊,得大奖,邀您写稿签”活动第二季铜奖;2019年《作品》优秀评刊员金奖;2020年《作品》十佳评刊员银奖等。现任职于西安某高校。

孟祥鹏的短篇小说《八十六楼的摩天酒店》,以精神流动的笔触,真切地描绘了一种近乎于奢侈的孤寂与高贵,并以匠心独运的多层次他者叙事合力共筑,高高擎起了这种物欲社会罕有的、清醒的、理性的精神认知,更是以决裂的生命时态,捍卫了超越时潮俗流的精神境界。

八十六楼的摩天酒店,无疑是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向往,能够抵达的人是可遇不可求的。艾米是抵达者,她不仅抵达了,而且以处于云上的俯瞰者的身份审视着俗世。她的孤高、通透、冷峻,洞穿与弃绝了人世的虚伪、戏仿。她的肉身的消失,无疑是对俗世的对抗,生命本有尊严的至死捍卫。尽管艾米在酒店的众人眼中无异于高贵的女皇,但只有她自己深知自己如同大多数人一样,“我们都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裂缝之中”。精神的自舒與自由早已被剥夺,最终她弃绝了令精神无以存身的人世,从泳池那个圆形的发光门通向了另一个世界。这种决绝与无惧,无异于贵族妇女安娜放弃世俗眼中的幸福生活而卧轨自杀的高洁灵魂。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艾米对于摩天酒店而言,从来是一种影子式的存在,酒店更多的人几乎对她毫无印象。或许在胡领班、郑明等人的眼中,艾米的消失是无法想象与难以理解的,而“我”对此有着超乎常人的认知。之所以与艾米接触多一些,在于艾米认定“我”与“他们”不一样,愿意与“我”有所交流。“我”珍惜所有与艾米交流的时光及她的遗留,“我”珍藏了她遗留在纤尘不染的总统套房里的红色高跟鞋,亦珍藏了一种物质时代稀有的精神标杆。孟祥鹏正是以碎片式的叙事,矗立起了艾米始终处在云上的灵魂。

小说的叙事构建颇具匠心,多层次叙事的展开与融合,构筑了文本的多重境界,亦抵达了艺术表达的佳境。有关艾米的叙事与表姐的人生叙事是共进的:艾米的叙事主要是集中在摩天酒店,表姐的叙事则钩沉着她的人生流年;艾米的叙事起点与终点是摩天酒店,是生命虚伪性意义的累积与确立;表姐的叙事是从年少淳朴抵达摩天酒店总统套房的漫漫虚荣人生进程,是人性本真意义的持续性剥离,是虚浮、虚妄、虚伪人生的形成与消解。艾米与表姐,是两种相对立的人生——精神高度与物质虚荣的比照,相互破解。就小说文本所设置的篇幅而言,尽管有关表姐的叙事比重似乎大于艾米,但最终依旧是艾米的精神高贵击溃了表姐的物质虚荣。艾米的消失,在小说终结的不觉间早已将表姐的人生击碎,碎如齑粉。而表姐依旧处在人性的重度迷失之中,依旧重复着多年前曲解性的谎言。香港从来就没有什么二丁目,表姐无疑是浅薄的,她从来也没有理解杨千嬅的《再见二丁目》的情感及精神内涵,她只是尘世裂缝之中可笑的小爬虫而已。在两种人生的激荡中,在生与死的绚烂中,消失成就了生命的高度和意义,喧嚣解体了生命的虚浮。

如果说艾米与表姐是人世精神两端的极致,那么作为冯春山的“我”则是持中者,“我”与这两个女人的交集,品鉴着人生境界的高下。超越俗世的精神孤高者艾米,生命来去无痕无迹,毅然抛弃了庸众难以企及的物质生活,以弃绝的方式完胜她的商人丈夫,矗立了精神之高标;而攀爬了多年的“我”的表姐,终于抵达了八十六楼总统套房的高度,依旧重复着自我欺骗的神话执迷不醒。

小说建构自然,艾米、“我”、表姐,还有摩天酒店的胡领班、郑明们,自然地共筑了层次分明的人生四重境界。处于最高处的艾米,无疑是伟大的觉醒者,充盈无虑的经济富有只是她精神高贵的基础,她的孤寂无异于无垠的高寒地带。人生境界有多重,置身高处不胜寒,孤高的精神之境亦是冷酷的。

就文本艺术创作而言,艾米与表姐的内质性互动关系是值得体察和深味的,表姐对于擎起艾米的精神功不可没。小说中这两个女人的人生际遇是大不相同的:艾米被迫嫁入豪门,有了肆意任性的坚实资本,她拥有了常人难以抵达的富足,精神亦抵达至境;表姐则一直活在自我编造的上流社会神话中,她的虚荣一次次坠地碎裂,即便是住进总统套房短暂地满足了一下,却依旧沉迷,数十年来她只不过是上流生活的仰望者。孟祥鹏一直在铸就着表姐的虚妄,同时以艾米超乎常人的理性、通透洞穿了表姐的浅薄,亦以“我”逐步在岁月流逝中的认知击破了表姐虚构的所有优越的物质状态。比如,表姐把钻石当成爱情的永恒,艾米则认为是特别荒谬的行为,没有什么能表示永恒,表姐与黑人无疾而终的爱情力证了这种认知。“我”所欣赏的表姐是杨彩虹,关于二丁目与杨千嬅的种种谎言最终不攻自破,表姐的女儿取名“杨彩虹”则是她后悔当了“杨千嬅”的力证。艾米与表姐人生本质的背向相斥,凝结成强力的精神审美,表姐的无限浮虚,自然地有力地撑起了艾米的精神高度。

处于超乎常人精神时态的、通透的艾米,为何最终选择了抛弃给予自己富足的这个世界?在于她仅有的精神生态平衡被她的商人丈夫粗暴地打破,她高贵的尊严遭到了严重的挑战与侵犯。商人丈夫对于艾米严重的“逾矩”行为报之以殴打,艾米为捍卫尊严,以不争的弃绝成就了人性的最终完胜。丈夫的暴行,无疑是艾米奔向“另一个世界”的推手。那天艾米在阳光下翩翩起舞,不但是与“我”待在一起的最后时光,更是对人世的仪式性诀别。

艾米虽然不知道二丁目,没有听过杨千嬅的《再见二丁目》,但她是足以理解和体味这种以不自知的快乐来表述的悲戚心境的。孟祥鹏达成了哀伤的至美之境,他专注于艾米的内心,间或以他者推进,于外在环境与际遇中,使主人公的灵魂最终得到了释放与升华。倘若吹毛求疵的话,小说题目稍显拙朴,离靶心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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