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枫
我的散文集前面两本名为《巨鲸歌唱》和《有如候鸟》,分别获得鲁迅文学奖和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当2021年准备出版新的散文集,我贪婪地想延续某种好运。突然发现,巨鲸是在海洋里,候鸟是在天空里……它们凑巧完成呼应。那就还要取四个字的题目,写陆地上的走兽,这样可以凑成我个人的“海陆空三部曲”。
多数时候,我是先有了内容再想标题;这次情况相反,《幻兽之吻》名字在前,然后我才想怎么去填充。一旦开始,那些关于动物的回忆蜂拥而至。
我的生活相对简单,没有那么多阅历的积累,所以特别珍惜能够触及的素材,哪怕是片段,比如动物题材。我从小迷恋动物,可惜养宠物多以悲剧收场。前几年,我的一对黑尾土拨鼠左左和右右意外离世——我至今每天都在抖音上花费时间看看别人家的毛孩子。黑尾土拨鼠长相酷似,让我在错觉中,感觉左左右右它们还在,而不是埋在我窗前的玉兰树下。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养只约克夏犬,可隐痛未消,心怀畏怯;不过,喂喂每天前来报道的流浪猫,也让我有所慰藉——它们毛丝晶亮,自带光芒。
为了观察,我曾经到动物园当过饲养员,也曾前去观看场面壮阔的动物迁徙。动物所蕴藏的智慧与美,在我看来,就是可以被目睹的奇迹。仅仅是一只孔雀打开尾屏,就让我感到交响乐般的辉煌;成吨的暴雨倾泻着,而非洲草原上的角马们一动不动,等待暴雨之后同样倾泻而下的阳光。蜂鸟的心脏只有豆粒大小,鲸鱼的心脏大得像辆汽车……这个到处充满怦怦心跳的世界,是多么激动人心啊。假如没有动物,人类就是这个世界的孤儿……不,是弃儿。
连最常见的普通宠物,也令我震撼。一只小乳猫或小奶狗,很快就能融入人类的家庭生活。换位设想,如果把一个人单独放在高楼大厦般的生物中间,我们能否迅速建立同样的信任,能否被巨物托举半空,而不瑟瑟发抖?动物以非凡的勇气陪伴着我们,安慰着我们,养育着我们。
是的,从古至今,更多时候是动物养育我们,而不是我们养育它们。从前爱斯基摩人用鸟皮制作一种内衣,在冰屋里只脱连帽的毛皮外套,里面这件贴身之物是不脱的。据说,制作这样一件鸟皮内衣,工艺极其繁复,以至于需要缝上细密的几千针。缝衣线用驯鹿背骨上多筋的肌腱制成,它们经过风干和磨平的处理,被扭成一条粗拙的线。优点是遇水膨胀,因此衣缝基本不透水;此外,它们常含有一小层脂肪,没有食物的极端条件下,人类可以依靠吮吸缝衣线,短暂地延命。
哪怕动物的慷慨,是被人类强制劫掠而造就的美德,我们依然要对动物致以感恩。这种感恩,一方面是物质意义的,一方面是审美意义的。动物为我们提供食物和温暖,提供知识和审美的教育。它们的美,它们的暴力,它们身上无穷无尽的谜……因为超出想象而几近幻觉。
责任編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