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手

2021-04-22 11:08大卫阿尔门贾钦
科幻世界·译文版 2021年2期
关键词:酒馆老兵教师

大卫?冯?阿尔门 贾钦

80 后作家大卫·冯·阿尔门从13 岁开始写小说,一直以为自己的作品平平无奇,直到高三写了一篇小说被人指控抄袭,还差点因此被学校开除,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写作 水平好像比之前认为的要好(此段摘抄于作者在亚马逊上的简介)。除了科幻/奇幻作  家的身份之外,他还是一名导演、制片人、编剧,自编自导了电影《Say  Goodnight》,后受雇为漫威的漫画——为他最喜欢的角色万磁王创作剧本。贝恩奇幻冒险奖(Baen Fan? tasy Adventure  Award)由贝恩出版社主办,颁给每一年中最优秀的原创史诗奇幻、英雄奇幻、剑与魔法或当代奇幻作品。

“被束缚的国王“”烈焰山羊“”白昼之月”。

简紧紧捏住这几张厚厚的方形牌,指尖捏得发白。她终于抽到一手牌,能为她多年的寻找画上一个句号。

或者让她受到诅咒,痛苦终生。她现在还不知道结局是哪一种。

“快出牌,印第安女人。”对面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兵嘟囔着,声音刚好盖过酒馆角落演奏的弦乐四重奏。

简仔细研究插图上冷硬的黑色线条和旋转的彩色图案。她的眼睛向来看不透各式各样的星象和符咒,它们总是许诺财富,却从未兑现。简已经受够了。两年来,命运拖着她奔波于一条又一条尘土飞扬的马道,总是低声说再走一个城镇就能找到她的族人了,总是承诺她女儿就近在咫尺。

她把“白昼之月”面朝下放在桌上,却没有将手指拿开。这张牌很强大,但要看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简抬起头,希望从对手的表情中读出点什么。那个老兵穿着一件破旧的骑兵夹克,腰间挂着一支六发式手枪。他那双黑眼睛不停地扫视着房间,每当蝠翼门砰的一声打开时,他的手就会条件反射式地摸向手枪。简的左边坐着一个瘦弱的男人,即使身上的西装已经十分修身,仍旧松松垮垮地垂着,仿佛上帝在给他的骨头铺上皮肤之前忘了加肉和脂肪。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就像一具僵尸。她右边的女人身着一件女教师穿的带扣藏青色连衣裙,头发紧紧挽成一个发髻。她一边用一张花边手帕擦拭着不知因何而来的眼泪,一边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就像舞台上的女演员。从这些玩家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简想把“白昼之月”收回来,但忍住了。如果她不出这张牌,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这个游戏是她最后的希望,找到她六岁的……不。她女儿现在应该已经七岁了,不是吗?

简和她的三个对手把底牌朝上翻开。尽管这些老练的赌徒们装出一副平静如水的面孔,但心里肯定惊讶于简——这个穿着马裤和衬衫,一直安静地坐着的印第安女人——竟会疯了似的用“白昼之月”开局。他们以为呢?在吉迪恩的酒馆里,除非绝望到近乎疯狂,没有人会坐下来玩牌。

这是一种七牌索特游戏。赌注就是运气。

“亲爱的,你看起来像在路上奔波很长时间了。”女 教师说。她的语气是如此礼貌友好,听起来十分刻意, 让人无法相信她是真诚的。简估摸着那女人是故意这么说的。“你是哪个部落的?”

“瓜奇切尔。”简熟练地撒了个谎,这是她的族人从 小就有的本能。那些想发财的人总是在他们身后紧追 不舍,妄图把他们的血卖给那些懂得咒语和魔法的人, 以此发一笔横财。

发牌人又给每位玩家发了一张牌。他们的赌桌在一个拥挤的酒馆中间,里面的陈设仿佛是欧洲皇室的赌马厅。他们头顶十几英尺高的地方挂着枝形吊灯,里面的几十盏油灯发出明亮的光芒,座位上铺着绿色的天鹅绒垫子。酒馆位于边境小镇埃尔佩迪多,但装饰风格却与小镇完全不同——小镇简陋的建筑被厚厚的尘土染成了焦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

简拿起她的牌“,黑牡丹”。她的下巴收緊了。

“瓜奇切尔……”那个瘦弱男人的声音总像耳语一般微弱“,墨西哥正中那地儿,对吧?”

简点了点头。她把加乌乔①帽的帽檐朝旁边斜了一下,遮住照在瞳孔上的光。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瞳孔不太圆,也不怎么像人类。它们上下两端都是尖的,就好像她的祖母是一只爬行动物——她老人家没准儿还真算得上是。

“要我说,你能加入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女教师说,“有很多酒馆不允许你们这种人进去。”她从手里挑出一张牌,面朝下放在面前。

简从手里抽出“被束缚的国王”,面朝下放在桌上。四个玩家把牌翻过来。随着最后一轮发牌结束,简开始 猜测她的对手想要哪个运界的牌、手上的牌的等级有多 高以及该运界的王牌是哪一张。她的头有些眩晕。各 种可能性太多了。

她伸手去拿最后一张牌,祈祷命运之神向她微笑, 就这么这一次也好。

突然,酒馆里响起一声大吼,像一颗炮弹爆炸在人群里。

“你这个蠢货!”

吉迪恩——这家酒馆的老板,也是埃尔佩迪多几乎所有东西的主人——正抓着一个人的衣领。被抓着的男人看起来一脸懵。吉迪恩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站在高出整个酒吧三级台阶的台子上,把一把纸牌砸在那男人头上。他又高又胖,穿着一件满是刺绣的红色丝绸衬衫,身体毛发浓密,让简想起了她曾在马戏团里见过的一只盛装打扮的熊。再怎么打扮,野兽也摆脱不了血管里流淌的杀戮本能。

吉迪恩提起那人向后一扔,把他从台边摔了下去。按理说,那家伙应该摔个脚底朝天,后脑勺在硬木板上 撞开花。但他的脚后跟抓稳了每一步,然后双脚在房间 里旋转跳跃。因为身体倾斜得太多,他无法找回平衡。那个男人跳着笨拙的舞步,来到酒馆的另一头,从蝠翼 门跳了出去。

发牌人和老兵轻松地笑了笑,简猜测他们早就对这种事司空见惯。

“他从来不担心输牌,是不是?”那个瘦弱男人说。“他就没输过,差不多已经有……噢……六年了,”老兵说“,一直赢牌才让他变得这么嚣张。”

“他应该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赢到厌倦的人。”简说。“他就是为了下赌注的刺激而活的,”老兵说,“后来,他赢得了一套‘努力运界的第十三等级的牌。只要他活着,他这辈子都不会输。之后的牌局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刺激可言了。”

第十三等级的牌带来的运气无比强大,永无穷尽。“努力”运界支配着所有的努力或事业。如果简有那样 的运气,无论她选择什么方向寻找她的女儿,都会是正   确的方向,等来不及反应过来,她的小女儿就已经从天   而降,落入她的怀中。

她拿起最后一张牌“,哀悼的梦中人”。女教师先是出了一张“三尾狐”,接着又打出“半枚钱币”,看来她是想在“机缘”运界建立一套中阶的牌。简要想赢,就不得① 加乌乔人是居住于南美大草原上的印第安人和西班牙人的混血种族。

不出“哀悼的梦中人”。

在索特游戏中,纸牌既是游戏,也是赌注。如果简的等级高于女教师,她能赢得“机缘”运界的好运,而与此同时,女教师就会失去这个好运。这正是简所需要的,她需要一个能提供族人隐匿之处的线索。但如此一来,她就必须建立一套“巧合”运界的高阶牌。如果女教师的第三张牌赢了她,简可能会在数年的时间里,次次与她的族人擦肩而过。

简把右手捏成拳头,压制双手的颤抖。她把“黑牡丹”从手里抽了出来。胜算不大,但就算她输了,霉运也不会那么可怕。

“你们知道吗,我听说,在两年前,猎血者经过墨西 哥那会儿,好多可怜的红人①被屠杀了呢,”女教师说着, 打出了最后一张牌,牌面朝下,脸上带着微笑。“他们听 到了谣言,有人说那儿的一个部落有龙。”

简的指尖捏着“黑牡丹”,身体变得僵硬。这个女人看到了她瞳孔的形状。她似乎明白了简的身份。

发牌人、老兵和那个瘦弱的男人都仔细打量着简。他们必然可以听见她仿佛有如数匹野马疾驰的心跳 声。他们也肯定反应过来她是什么人了。趁现在还能 逃,她必须赶紧跑。这个酒馆满是绝望的人,要不了多 久,就会有人来采她的血。

但这世上不都是绝望的人吗?如果她不抓住这最后一次能找到女儿的机会,这些人追到她的孩子又要得了多久呢?

你还好吗,我的宝贝女儿?你还活着吗?

我好好的呢,妈妈。爷爷在照顾我。我好想你呀。

她脑海中女儿的声音只是想象,仅此而已。但听到女儿说自己还活着,也没有受伤,是唯一能让简保持理智的方式,哪怕这只是假装的。

简把“黑牡丹”放回手里,然后把“哀悼的梦中人”抽出来,面朝下放在桌上。女教师目睹纸牌的更换,眼泛泪光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四位玩家都翻开了最后一张牌。女教师出的“裂缝灯笼”。简的等级高于她。女教师的微笑变得扭曲,近乎恼怒。

“好吧……”女教师说,声音里满是失望。

女教师的卡片上的墨水被烧掉,插图不见了,一缕缕彩烟从卡片上升起,消失在空中。简的“机缘”运界变成了第四等级,这意味着她的运气只能持续到日出,但这种运气非常强大。

女教师突然站了起来往后退,撞到了一个路过的男人。他手里拿的威士忌溅到她裙子上,酒杯哐当一声掉在清漆地板上。

“我还以为你是个容易害怕的女人。”女教师说。她用手帕擦着威士忌酒渍,大步走开。女教师其实并没有发现简的真实身份。她只是一直在试探她,想让她紧张。

“你真的是瓜奇切尔人吗?”老兵问道。

“是啊,”简说,“我没听说过那位女士说的事。她是想玩儿我吗?”

“可能吧,”老兵说,“就几个月前,有瓜奇切尔人来过这里。”

简全身的肌肉僵住了。她的族人来过这个小镇。肯定是他们。她刚赢得的“机缘”之运已经降临。她把 指甲抠进手掌,拼命忍住眼里打转的泪水。

“我离家后就没见过瓜奇切爾人了,”简说,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知不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呵。”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只落了一秒,然后又挪开了“,你刚赢了我这阵子见过最强的一套牌,你还需要找我帮忙?”

“好吧,”简说,她希望这样听起来友好一些,“或许我们可以互相帮助。我能为你做什么?”

“给我时间考虑一下,我也想给自己赢点好运。”男人说。

另一个赌徒滑到了女教师之前坐的椅子上。发牌人看着这副牌,皱起了眉头。

“只有十五张牌,”他说“,有人要退出吗?”

① 指美洲土著印第安人。印第安人以前曾被称为红人,因为他们的皮肤经常是红色的,后来才知道这些红色是由于习惯在面部涂红色颜料。

“我今晚不玩儿了。”简说着站了起来。她看着那个老兵“,我就在门口等你,等你想好需要我帮你做什么。”男人望向她的眼睛点了点头,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简朝门走去。她只能希望那个老兵提供的线索——不管是什么线索——能最终结束她多年的寻找。她已经受够了撒谎和偷盗,受够了为生存而做坏事。

救救我①。

这一次,简脑海里的声音不是她女儿。而是两年前她认识的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形容枯槁,四肢就像冬天里幼小的白桦树枝一样瘦弱苍白的男人。一个和她语言不通,却被迫与她同住一个笼子的男人。一个曾用眼神向她求助的男人。一个被她丢下任其死去的男人。她别无选择。她不得不丢下他离开,她只想找到自己的女儿。她只是做了她必须做的事。

我会找到你的,我的宝贝女儿。我赢到了强大的好运来帮助我。在我找到你之前,就躲起来吧。答应我。

好的,妈妈。我保证。我会藏在猎血者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简在酒馆外等了好几个小时,看着星星一寸一寸地爬过天空。兴奋和恐惧让她坐立不安。夜晚的空气逐渐变凉,将白天吸收到的热量重新送还给大地。汗水和沙砾布满了她皮肤的裂缝。在老兵走出来之前,她看见从里面出来的每一个客人都跌跌撞撞,只有穿着破旧骑兵夹克的老兵脚步急急忙忙。

“我知道一个地方,我们可以聊聊。”他说,几乎没有朝她的方向看一眼。

她连忙冲过去抓住他。“等一下,说清楚。我们要去哪儿?你真的知道那些瓜奇切尔人往哪儿去了吗?”

那人拐进了吉迪恩酒吧和隔壁楼之间的小巷。简一转过街角,就知道自己遇到麻烦了。最糟糕的那种。

老兵站在两个混混中间,左边那个混混拿着手枪, 右边那个拿着根铁棍。简慢慢往后退。突然背后袭来 一记猛击,有人正好踢在她后背上。她脸朝下瘫倒在地 上,喉咙涌出血来。简的头疼到几乎晕眩,肺也难以呼吸,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重新站起来。但她只来得及用手和膝盖支撑着跪伏在地上,就被一只靴子的鞋尖敲碎了肋骨,又被踹翻在地。

“趴下!”老兵呵斥道“,反抗是没用的。我们跟吉迪恩说了你是什么,他就让我们来抓你了,你知道吉迪恩  的‘努力永远不会失败。”

泪水模糊了简的眼睛,但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件事:一群混混拿着绳子来绑她,好像她是一头逃跑的牛。她唯一的机会就是变形。

她从未真正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长大,没有感觉到从肩胛骨长出来的翅膀,也没有感觉到撕破皮靴的龙爪。相反,那些獠牙、红褐色的鳞片和其他所有东西好像一直都在那儿,只是她忘了。现在她的感官又再一次被唤醒。她感觉到自己像是睡了很久之后站起来那么沉重,又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那样,瞬间感觉到了自己肌肉的力量。

如果那些混混还能继续虚张声势,早在她第一片鳞片长出来的瞬间,就已经把她打晕了。但简还没有遇到过一个看到女人变形为龙而不退缩的男人。过了一会儿,她变形完成—体型是最魁梧的赛马的三倍——她的翼尖擦过了巷子的墙壁。

拿枪的混混开了一枪,正好击中她的脖子,打裂了 一块鳞片。她痛苦地怒吼了一声,前爪挥舞着,向那人 扑去。那男人很聪明,一下子闪过之后,又忍不住往后 跳了几步。这时,那个拿着铁棍的人飞快地冲了过来。但是这会儿铁棍并不在他的手上。

那人朝简脸上扔了一把白色粉末,细如面粉。她往后退了几步,但速度不够快。细细的盐已经融进了她的眼睛。对人类来说,盐只是有些刺激性,至多让人有点痛苦。对龙而言,这就像被泼了硫酸。盐刺痛了她的鳞片,并在鳞片之间游移,刺痛着她的皮肤。她的每一次呼吸都会把更多的盐吸进肺里,盐在肺里撕扯着,就像被一千只小蜘蛛在叮咬她的内脏。

盐杀不死她,但这并不重要。他们想做的只是想让她变回人形。无论怎么克制这种冲动,她坚持不了几秒钟,就会变回人形。

简的眼睛睁不开,她惊慌失措地咆哮着,尾巴左右甩动,把那个偷偷溜到她身后的男人撞飞在酒馆的墙上。她踉跄着向前,希望将他们压碎在龙爪之下。简无法停止身体的晃动和收缩,就像一个在水下待得太久的人忍不住大口吸气。在变形最后的一两秒钟,她大大吸了一口气,吐出一团橙色的火焰。

火焰噼里啪啦蹿上了酒吧的墙壁。简面朝下,赤裸着趴在泥土里。她的身体想流出眼泪,将眼里的盐冲出来。当她抬起头时,发现那三个混混正朝她逼近。从他们脸上的怒色来看,她估计自己被绑起来之前,会被他们弄出更多的淤青和擦伤。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尽管很痛苦,她还是扭头,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正提着一桶水朝她跑来。他是要挽救吉迪恩的酒吧,使其不至于烧毁在火海里。

不。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这水是给她的。他想停住时脚滑了一下,身体往后仰,还没将桶里的水泼出去,桶底突然裂开,水洒了一地。

“亚舍,你这个可怜的老废物……”老兵吼道“,你干什么?”

那个叫亚舍的人站在那儿,眨着眼睛,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就好像一个梦游的人突然醒过来,发现自己掉进了狼窝。他在这一刻闹出的动静给了简唯一的机会。她咬牙忍住痛苦的嚎叫,一跃而起,撒腿狂奔,仿佛魔鬼就在她身后一步。

一声枪响在她耳旁轰鸣。一个跨步,简走到小巷的尽头,躲进酒馆的墙角后面。

不管亚舍的水是哪儿来的,他留下的水迹在月光下都十分明显,她可以跟着走,找到水源。那帮混混只在她后面几步。只要他们绕过墙角,就可以瞄准她开枪射击。

就在另一颗子弹擦肩而过时,她看到了那个水源, 比她想象的还要好。是一个饮水槽。简毫不犹疑地一 头扎了进去。温热的水散发着马毛的臭味。她把水吸 进鼻子里,希望这个水量足够清理鼻孔。简咽了口唾沫,呛了口水,盐被冲洗干净,皮肤上的灼伤感也随之消失了。

子弹咚咚咚地砸在槽边,一颗接一颗。但已经太迟了,水槽如雷一般轰地碎裂开来。简在爆裂中化为龙形,水波和木头碎片同时向四面八方飞溅。

那些混混就算还有盐剩下,也没勇气再试一次了。他们选择掉头就跑。简在他们身后喷了一口火,想让他 们知道,回头会是什么下场。

简变回人形。尾巴在身后抽打的感觉变得轻微,最 后消失得无影踪。她的翅膀和龙爪也渐渐失去了触觉, 直到她变回人形,直到她的大脑忘记了有这些部位。

她浑身湿透,筋疲力尽地抱着双臂。支撑她站立的只有愤怒。

该死的混蛋。那本来是她的“机缘”之运,是她赢来的。索特牌永远可以给胜利者带来好运,从未失败过。

简每动一下,肋骨都会感到一阵刺痛,她从那个被她撞飞到墙上的混混身上扯下罩衫,套在身上。她没时间,也没兴趣检查他是否还活着。

“你是谁?”她怒视着亚舍,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亚舍抱着自己的双臂,耸着肩膀,低着头,就像一只被虐待的狗,随时可能遭到残忍的主人一顿暴打。

“我谁也不是。”他说完就准备转身走开。简抓住他的胳膊,把他转过身。

“为什么吉迪恩想把我绑起来却没成功?”她问道。 “因为这不是他做的,”亚舍说“,如果不是他自己在努力,他的好运就会大大变弱。”

警报声响起,人们纷纷从家里跑出来,只见明亮的火焰爬上了吉迪恩酒馆的一侧。简把她的加乌乔帽扣回头上。她盯着亚舍,皱着眉头。

“这不关你的事,”她说“,你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帮助一个陌生人?”

跳動的火光照亮了亚舍颤抖的侧脸。“这重要吗?”他突然说道,接着是一阵狂笑,和一声痛苦的叫喊。“我 的人生毫无意义,我唯一希望吉迪恩会气得一枪崩了 我。”

不。我……

你不能回到我身边,妈妈。不能像现在这样回到我身边。

但我必须这么做。天亮前我的运气就消失了。这一定是我的机会。这一定是。因为如果这不是…什么才是?

简的手颤抖得如此剧烈,几乎要把牌抖掉。她把它们面朝下拍在桌子上,手指紧紧交错着攥在一起,使劲捏着。手依然颤抖不止。她突然站起来,把椅子撞翻了。人们开始低头耳语,窃笑起来。

“这不是打扑克,”吉迪恩说。他举起一小杯威士忌,微笑着呡了一口“,你不能弃牌,然后就这么走了。”

她不会出那张王牌。这就是她要做的。无论她下 一张牌是什么,她都会尽可能打出级别最低的一张牌, 运气再差,她也会把它当作惩罚去接受。她别无选择。她现在无法面对自己的女儿。无法像以这样的自己去 面对她。

简努力平复自己剧烈的喘息。人们死死盯着她,人群中的每一个人都盯着她。有些人带着笑意,一些更善良的人带着一丝同情,甚至是恐惧,他们从她的表情中猜测,她会遭到一场可怕厄运。

她的眼睛与亚舍相遇时停了下来。虽然她发誓这不可能,但那双眼睛却比她第一次看到时更忧伤。这一次,他不是为自己的困境悲伤,是为她。

救救我。

命运给了她一个机会,这没错。但这个机会不是要她从吉迪恩手里赢得好运。

简的手不再颤抖了。发牌人把最后一张牌扔给她, 但她没有捡起。她依然站着,把“记忆之烛”从桌上举起 来,牌面背对着吉迪恩。

“我有‘记忆之烛。”她嘲弄道,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而你,还在建立‘努力运界。我已经赢了。”

愤怒并不是吉迪恩脸上唯一的情绪——各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着——但显然是其中最强烈的一种。

“你在撒谎,红女人。”他说道,努力克制住声音“,想骗我放弃‘努力运界,因为你没有牌能打败它。”

“有种你就摊牌。但我知道你没种。” 吉迪恩气得龇牙咧嘴。

“你比任何人的运气都要好,即便这样,你也是个懦夫,连跟我玩牌都不敢。所以你才会派小混混来埋伏我,因为你是个懦夫,不敢自己亲手用绳子把我绑起来。”

吉迪恩的脸烧得通红,双颊颤抖着。不管他想说什么,他現在都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简把“记忆之烛”面朝下放在其他还没出的牌上。

如果她想让计划顺利实施,就不能出这张牌,不是现在。然后她做了一件从未做过的事——如果不是好运眷顾,她根本不敢这么做——在赌桌上变形。她的胸前开始长满鳞片,眼睛变成燃烧的橙色火炬,瞳孔融化成 一条黑色的缝隙。她带着邪恶的微笑向前俯身,低声说:“该你出牌了。”这时,她的尖牙从吉迪恩脸上擦过,划开一道几英寸的口子。

房间里的其他人还没来得及眨眼,吉迪恩就从桌子上跳了起来,掏出他的六发式手枪开了一枪。

子弹打碎了简胸前的一块鳞片,尖锐的痛感在她的 躯干炸裂开。简的目的就是激怒吉迪恩向她开枪,但她 还是被震得倒在地上。她前额靠在坚硬的清漆地板上, 又回到人形,血咳到了手上。她的肋骨很可能断了一 根。

尖叫声和抽气声渐渐消失,众人围了过来,想看看简是否还活着。发牌人跪下来和她说话。

“你还活着吗?”他问道“,你还能继续吗?”

简呻吟了一声,缓慢地微微摇了摇头,好像想说话, 但又说不出来。“亚舍……”她说。

“亚舍?”发牌人问道。说完,人群中的每一颗脑袋都转过头去,锁定在亚舍身上。虽然很吃惊,但他平常耸着的肩膀瞬间挺直了。

“搞什么鬼?”吉迪恩。

“ 在最后一张牌打出之前,索特游戏是不能停止的,”发牌人说“,如果不能继续游戏,她可以选择接替她的人。”

吉迪恩脸上的表情又开始变化莫测。只是这一次, 他终于挤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 让他接过她的手有什么意义呢?”吉迪恩笑道, “我输不了,他赢不了。”

亚舍看着简,眼神犹豫不定。简对自己的计划并不是很有把握。但她必须相信,是她的“机缘”之运让她走到这一步。

亚舍脚步蹒跚地走上前去,坐在座位上,然后拿起 牌。两个男人把胳膊勾在简的腋下,把她抬到椅子上, 简不由得忍住自己的呜咽声。

拿起牌后,亚舍反而没有一丝犹豫了。他挑出“记忆之烛”,面朝下放在简已经打出的两张牌后面。吉迪恩停了好一会儿,皱起眉头,控制住自己,双唇紧闭,笑着打出了最后一张牌。两名玩家把牌面朝上翻开。

吉迪恩出的是“夜之孤儿”。这个自信过头的蠢货输掉了“努力”运界的第十三等级。牌上的颜色烧尽,变成了白色。但远不及吉迪恩脸色的苍白。

众人震惊得鸦雀无声。就在此时,亚舍站了起来, 从吉迪恩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在桌上擦过一根 火柴。火柴在木头表面划过,一下点着了,亚舍将它举 起来。埃尔佩尔迪多的新王点燃了雪茄。

吉迪恩从枪套里拔出六连发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亚舍一拳砸在桌上,桌子另一头弹起,把吉迪恩手里的枪打飞了。

“命运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你的,”亚舍说“,你这样只会把自己搞成重伤,让你下半辈子都为自己的尝试而后悔。不过,为了感谢你的幸运牌,我对你,会比你他妈之前对我好得多。”

简痛苦地站着,一只手捂着肋骨,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亚舍在后面喊她。 “我自有道理。”她头也不回地说。

简走进夜色中。黎明第一缕昏暗的曙光照亮了地平线。亚舍跟在她后面,大多数居民也跟着。他冲到她面前。

“现在我欠你一个人情,”亚舍说“,巨大的人情。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想要的是什么?”

简对上他的眼睛,竭力忍住眼泪。

“几个月前,我的族人带着我的女儿来过这里。我只想找到他们。”她朝那个老兵点了点头。“我想,那家伙可能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亚舍把目光投向老兵,老兵吓了一跳。

“你是想被我们打一顿,还是直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这位女士?”亚舍问道。

“ 他们问了怎么去拉斯克鲁塞斯,我就知道这么多。”老兵连忙说。他眼睛大睁,满是恐惧,毫无疑问,他说的是实话。

简把她的加乌乔帽扔在泥土上,借来的罩衫也掉在了地上。她浑身赤裸,站在道路中央,凝视着西面的山头,明亮的星星在靛蓝天空的映衬下闪闪发光。

我很抱歉,我美丽的女孩。没事的,妈妈。

你能再坚持一下吗?

是的,妈妈,我想我可以。

鳞片从简的皮肤上长出。脚指甲变成龙爪。地面在她的视线中越退越远。当她变形完成时,人群倒吸了一口气,向后退去。

简纵身一跃,拍打着翅膀,加快速度,直到身下的地面变得模糊,再也看不清。

我很快就会找到你了。我保证。

责任编辑:吴玲玉 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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