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着接受复杂多面的历史

季洁

《历史的运用与滥用》

这实在是一本好书，适合在世界格局剧烈变化的今天被重读。

这本书，由历史学者玛格丽特·麦克米伦的公开讲座集结成册出版而成。这些文本来自2007年的讲座，在2021年中文版出版。读罢有醍醐灌顶之感，过去一些不曾理解的旧事，当下正在发生的复杂的事，突然明朗了。

玛格丽特，厉害在能够用丰富的史实，把一个简单的道理讲得非常动人—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们本不应该让渡了解历史的权利，“一个公民如果无法将当下的事情放在历史背景中考察，同时还对过去的历史知之甚少，他就很容易被那些号称掌握历史知识和教训的人，灌输其创造的历史叙事。”

愿意且应当了解历史，是读这本书的一个前提。

作者以世界范围内的各国历史举例，讲述谁拥有历史，历史为什么具有强烈的政治性，它对个体、民族、国家身份认同的塑造；分析不同国家对历史的利用，以及历史对未来的指引，等等。

读这本书，不会有过时之感。比如民族主义的部分，作者主要讲述大塞尔维亚主义影响之下的历史，让人从中获得一些思考和反省，反过来，将更能理解玛格丽特所说的：我们用历史动员人们实现未来的目标；可悲的是，我们还会用历史来攻击和贬低他人。

这本书的另一个值得称道之处，是作者选择了和大部分历史读物都不一样的视角。玛格丽特没有说历史是多么的有趣从而值得一读，而是告诫我们，掌握历史的必要性。因为精英人物“常常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误用或滥用历史而不被发现、因为大众一般都对历史知之甚少，故而很难反驳他们的说法”。掌握历史，可以让个人在舆论洪流中，掌握一些防御性的技能，比如历史被用来解释议会制度和民主概念的时候，我们能够知道，哪一些是真的，哪一些是曲解。

我们需要理解历史和共同体的复杂关系，“实际上，若是审视任何一个群体，都会发现他们的身份认同是一个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而非一成不变的”。正如这本书中反复提到的，迈克尔·霍华德的一句话，“能够接受对过往历史的挑战，是一个群体成熟的标志。”学着接受复杂多面的历史，也是一个民族的必修课。

这本书提供了非常多过去我们不熟悉的历史，包括一战战败国德国签署《凡尔赛和约》时的心态，一些聋人组织“无声国度”通过对黄金时代历史的解读来对自我意识的保护，有的令人愤怒，有的使人震惊。总的来说，这本书是作者的博学的产物，能在很多维度上开阔我们的眼界，带来意识的启蒙，或多或少，也能帮我们形成一个敢于质疑历史的更成熟的视角。

《日本及其历史枷锁》

[美] R.塔格特·墨菲 著

李朝津 译

中信出版集团

2021年2月

2020年，荷兰记者、政治评论家卡雷尔·范沃尔夫伦所著的关于日本的社会学科普书籍《日本权力结构之谜》大大改变了人们对日本的认识，一年后，日本筑波大学政治经济学教授塔格特·墨菲的《日本历史及其枷锁》出世，着重从历史角度去论述日本当代社会诸种痛点的根源。

本书的核心观点是：日本的悲剧，源于它将现代国家的外表生硬嫁接到了原有的体制之上。

在作者眼中，作为“枷锁的历史，要追溯到幕府统治时期，以等级观念为主要内容的秩序与稳定，延续下来，被直接植入明治维新建立起来的军事化的国家资本主义制度中。这也使得日本一直被两个矛盾的词汇围绕：“传统”和“先进”。在日本，它们之间的撕扯无处不在地暴露着。二战后，日本致力于高速经济发展，尽管凭借其劳动体制、技术和资产赢得了海外市场，但对于互联网带来的新型产品与服务模式，固守传统的日本企业仍然停滞不前。

“日本政治现实与人们对这种现实的臆想之间仍存在巨大差距。”这种差距给这个国家的社会与人民带来许多矛盾与撕扯。比如，最为外界所道的日本工薪族，他们被贴上欲望极低、被高强度压榨、身体健康堪忧、自我价值感低迷等标签，但在作者看来，日本工薪群体其实有着相当高的自尊意识，他们无条件相信自己是“献身事業的士兵”，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同时自视为“千篇一律的工业机器上一颗被剥削的螺丝钉”。

要如何打破这种枷锁？作者花了约三分之一笔墨抛出寻求解法的引导，比如回顾了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知日派”的架构，可惜，这一部分占比不多，收束也大体潦草。

《森林、冰河与鲸》

[日]星野道夫 著

曹逸冰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1年1月

渡鸦又叫胖头鸟，是世界上最大的两种乌鸦之一，它与人类共存的时间超过了一千年。

对中国人来说，这种鸟类太陌生了，但在北美洲一些地区，当地的原住民将其尊崇为神明。所以要读懂日本生态摄影师、旅行作家星野道夫的摄影图集《森林、冰河与鲸》并不容易，首先需要对他所前往的目的地文化有一定的了解。

旅行是从阿拉斯加的东南部开始的，那里有各种遥远陌生的吉祥物，比如图腾柱。加拿大夏洛特皇后群岛上保存着很多逃过一劫、幸存下来的图腾柱，有守望者专门守护着它们。

为什么非要把图腾柱保护下来？这个问题是“闯入者”星野道夫的疑问，这是从小接受了本国文化而突然蹦入异域文化的本能疑问。但很快，作者就自问自答了，他说：“我边听边想，‘认为肉眼可见的东西才有价值的社会和‘能从肉眼看不见的东西读出价值的社会，差别就在这儿。而且后者的观念对我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在黑夜中，肉眼看不见的生命所释放出的气息不也更本源吗？”他从北美洲一路向北，跨过白令海峡，再向西，完成从阿拉斯加到西伯利亚，从美洲到亚洲的文化寻根之旅，并在书中展现了出来。

在等待观看稀有的冰川黑熊的过程中，他突然领悟：“看到”和“理解”是两回事。即使我用食物把熊引了出来，那也不算是真的“看到”。就算没有亲眼看到，我也能通过树木、岩石与寒风感觉到它们，理解它们。这句话，竟然能给正在水泥森林里的我一些安慰。就像我不在北极，但北极的风还是吹过来了。

《森林、冰河与鲸》是星野道夫生前最后一部作品，连载过程中，因在俄罗斯的堪察加半岛遭遇棕熊袭击，他不幸离世，连载和他的人生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