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德经贸，再请默克尔跳一支舞

苏静

德国是世界第四经济大国和欧洲头号经济体，“铁娘子”默克尔执政16载以来，在制定经济发展战略、经济政策方面表现不俗，同时也收到了各异的评价。

从近几年的德国外交来看，该国正在寻求战略自主，并希望欧盟也能实现战略自主。同时，中德在经贸方面的合作深化，也表明了德国对进入中国市场的需求和重视。

德国大企业的妈咪

反对党曾称默克尔为Mutti（妈咪），最初是讽刺她每日奔忙、到处救火、事无巨细的执政方式，后来却变成了德国民众对她独有的褒奖性称呼。

默克尔被认为是十分维护德国大企业的德国总理，有时候甚至像这些大企业的母亲。2015年她对待大众集团“排放门”事件的态度，显示她像母亲一样维护孩子，甚至会护短。

当年，美国环境保护署与加州空气资源委员会发布公告，称大众旗下部分产品在美国的排放测试中，利用软件控制的方法进行造假，共有约48万辆柴油车受到影响。口碑严重受损的大众集团，被迫进行高层人事变动、赔付了创纪录的巨额罚款、召回大量车辆。柏林《日报》曾惊呼：“大众汽车要是垮了，德国也就垮了。而德国要是垮了，欧洲也就垮了。”

在面对这一关乎德国制造信誉、造成德国经济震动的事件时，默克尔在接受德国广播电台采访时却仅仅表示：大众集团“排放门”事件“令人吃惊”，但这不会对以出口为主导的德国经济造成长远影响；她希望大众集团迅速建立透明机制，解决问题。她还不忘提到：“我相信德国经济的声誉，人们对德国经济的信心并未动摇到不再把我们认作是优选商业之地的地步。”

对于大众柴油发动机尾气丑闻，当时的德国财政部长和经济部长，都出面进行了“灭火”。默克尔及其领导的内阁，并没有就该事件再进一步对大众集团问责，更不要说对它采取严厉的管控措施和惩罚了。由此可见，默克尔政府试图淡化事件，减少事件给德国经济带来的潜在风险，也希望能让大众集团尽快走出阴霾。

另一个典型案例是，2020年德国支付公司Wirecard的巨额财务造假案。此事从金融欺诈案发酵成政治丑闻，波及德国财长甚至总理府。在政治丑闻层面，联邦议院的反对党认为，这是执政联盟在金融问题上监管不力造成的。早在2019年1月底，英国媒体就发表过对Wirecard公司的质疑，但德国监管机构并未公开发表过评论或采取任何行动。

根据新闻报道可查，德国总理府首席经济顾问罗勒还于2019年9月在总理府会见了Wirecard公司代表团。Wirecard公司在当时被视为德国的“支付宝”和德国最成功的金融科技公司之一，并未引起德国国内任何的质疑。默克尔在外访过程中还为该公司进行背书，且德国总理府在给与该公司有关联的咨询公司Spitzberg Partners回信时，還承诺会为Wirecard公司提供“进一步的政治支持”。可见，默克尔和其领导的德国政府多么希望德国也能诞生一个在数字支付领域有影响力的大企业，并愿意为其提供政府背书。

默克尔充分信任德国大企业的内部治理，并尽心尽力帮助它们开拓市场，但在具体审核程序上却疏忽大意，没有做好全面调查就急于为这些企业进行政治背书。

在Wirecard丑闻曝光后，默克尔曾出面解释称，她当时并不知道该公司的违法违规行为，且在领导人外访时提及公司的诉求是普遍做法。可是，德国总理府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与德国大公司发生关联？为什么德国总理听到对该公司的质疑，在不加仔细调查的情况下继续为该公司进行政治背书？德国大企业真的这么容易就逃过监管？

针对这些问题，有人呼吁对德国的游说制度进行改革，要明确德国企业和总理府接触的标准，在会面和背书前进行必要的企业调查。客观而言，这一事件表明，默克尔充分信任德国大企业的内部治理，并尽心尽力帮助它们开拓市场，但在具体审核程序上却疏忽大意，没有做好全面调查就急于为这些企业进行政治背书，对德国政府的信誉造成了不良影响。

默克尔就像母亲一样对待德国大企业，对孩子充分信任，希望孩子能有成就，也为孩子的进步助威和呐喊，只是有时候也会遇到不争气的孩子。

以德式理性处理对华关系

默尔克用德国式理性，处理在任内不同时期遇到的经济危机。

在应对美国次贷危机引起的欧洲债务危机时，默克尔采取的正确策略和方法，使德国成为欧盟大国中受当年危机影响最小、应对最成功的国家。在2009年GDP下滑了约5%之后，德国的生产、工业订单、就业率、消费等指标，均逆势上扬。

在欧洲多国暴发新冠疫情后，她当机立断，进行系统性的经济援助，并且顶住了“吝啬四国”的压力，让整个欧盟共同分摊债务。

当然，这期间联邦政府对大型企业，比如航空公司汉莎集团的大力援助，也引起了广泛讨论。一些民众认为，政府过度参与了这类大型企业的经济恢复活动。但总体而言，德国政府在实施经济援助时，十分注意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往往通过设计出能够引导市场主体行为的制度，由市场个体进行微观决策，从而实现政策目标。

在对华经贸合作方面，默克尔也展现出了独特的风格。

长达16年任期内，默克尔曾12次对中国进行正式访问。每次对华访问，其出访代表团成员里都会有德国大企业的代表。比如2019年第12次访华时，陪同她出访的就包括了戴姆勒、宝马、西门子等德国大企业的“一把手”。他们一同考察在华的企业（往往是先到北京，再去某一个省），并寻求在新兴领域与中国的合作机会。

默克尔在访华时曾公开表态，支持德国企业在中国发展。她认为，没有德国，中国一样会飞快发展，欧洲若想承受住全球化的压力，就要在对华合作中直面竞争压力。特别是在当前的国际形势下，默克尔非常看重中国市场，希望与中国继续保持良好的经贸关系。此外，她还寻求加强在政治方面的互信。

在2019年德国经济面临衰退的背景下，德国企业对中国市场更为看重。根据商务部数据，在默克尔第12次访华前，中德双边贸易额达到1069.3亿美元，同比增长2.4%；德国对中国新增投资为11.7亿美元，同比增长62.7%。

从复杂的国际关系形势来看，特朗普政府实行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与中国发生贸易摩擦，还与其他伙伴国发生了贸易争端。德国若能与中国建立具有深度和广度的经贸合作关系，将带来双赢局面，对欧盟来说也多了一张对美博弈的牌。

2020年下半年德国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最重要的目标，就是要完成《中欧全面投资协定》的谈判。很多人认为，中欧多方能最终完成谈判，离不开中国领导人的意愿和默克尔的积极推动。

近来，默克尔也公开发表讲话，表明“欧洲应该有独立的对华政策”。这一观点表明默克尔在处理与大国关系时的清醒，也代表了德国和欧盟理性的声音。这对德国在华的跨国企业来说也是一颗定心丸。

默尔克还要求重新思考和定位国家和经济的关系，提出两者协作的重要性。可以说，这已经打破了德国国家同经济保持距离的一贯传统。

另一方面，默克尔曾在德国经济亚太委员会会议期间，提出“德国需要一个全新的产业政策”的议题，认为德国乃至欧洲必须从根本上重整产业政策，德国的政治和经济界也要共同规划和部署战略，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无法在同许多亚洲国家的竞争中获得优势。

实际上，德国联邦经济部宣布的《国家产业战略2030》草案就已经表明，德国政府已经做好调整现有经济政策的准备，在一定条件下甚至可以直接介入经济活动。默尔克还要求重新思考和定位国家和经济的关系，提出两者协作的重要性。可以说，这已经打破了德国国家同经济保持距离的一贯传统。

再请默克尔跳一支舞

中德都是制造业大国和出口大国，在传统产业面对技术革新挑战之时，两国在新兴产业合作方面步伐加快，比如在电动汽车、新能源、人工智能等领域。

中国在电动汽车领域发展势头强劲。在全球汽车厂商市值排名中，蔚来曾赶超宝马，比亚迪曾直逼大众；小鹏汽车等中国造车新势力公司的发展，也表现亮眼。此外，还有吉利入股戴姆勒集团的探路。中国企业在该领域的竞争力已经处于世界前沿，德国作为传统汽车生产大国，势必把中国视为重要的合作伙伴与竞争对手。

默克尔还曾提到，德国企业不要过度依赖中国市场，应该去开拓新的市场。但这对大部分德国企业来说是很难的，特别是一些大型的德国跨国企业。

中国早已是德国的第二大出口市场，德国企业是不愿意失去这个巨大市场的。西门子总裁约瑟夫·凯泽尔曾指出，欧盟各国在面对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时，需要保持步调一致，“努力加强自由贸易、开放的市场和公平的竞争；另外，同中国的对话至关重要，欧盟最好是用一个声音说话”。大众集团CEO赫伯特·迪斯曾在社交媒体上表示，持续看好中国市场；特别是在疫情后期，大众在中国的销售额快速恢复，给了大众集团对中国市场新机遇的信心。

在华为是否有资格参与德国5G项目建设这一问题上，默克尔从最初模棱两可的态度，到如今其内阁批准德国《信息技术安全法2.0》草案（已交联邦议院审议），释放了一个信号：她偏向在一定条件下允许华为5G设备进入德国。

这一结果显然不能遂其盟友美国所愿，但默克尔还是保持了其一贯以理性来权衡利弊的风格。以华为在5G领域的领先地位和高性价比，如果德国企业能和华为合作，就能更快更节省地完成5G网络的建设。当然，如果华为要参与德国5G项目建设，就必须达到德国所提出的要求；德国方面一旦发现华为设备对德国国家安全造成影响，便可单方面将华为排除在5G项目建设企业名单之外。

德国联邦议院内包括执政党内，也出现了弃用华为的声音。可以说，默克尔是在一片嘈杂声中，给出了不对华为关闭5G项目建设合作大门的提议。

在美国影响下，眾多西方国家表示不会使用华为5G设备；美国也不断向德国施压，希望德国也能拒用华为。同时，德国联邦议院内包括执政党内，也出现了弃用华为的声音。可以说，默克尔是在一片嘈杂声中，给出了不对华为关闭5G项目建设合作大门的提议。由此也可见，默克尔不愧是德国“铁娘子”。

安格拉·默克尔在任期间，为德国大企业的发展助力，并帮衬德国大企业的对外合作，在对华经贸合作方面也保持着开放的对话机制。像默克尔这样在亲商的同时，淡化意识形态（尤其在执政后期）的西方领袖恐怕为数不多。

默克尔终将离开政治舞台中心，但以16年之人脉积淀和国际声望，她卸任后仍可为中德经贸发挥余热、牵线搭桥。机会合适时再请她跳一支舞，从来都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