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向明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文学与传媒学院,甘肃 成县 742500)
对于“秦早期”的界定,是从21世纪初开始的。2001年徐日辉先生在《考古与文物》上发表《甘肃东部秦早期文化的新认识》一文称:秦人的发展史,可分为三个阶段:一是秦人从东方发祥至西迁到关中一带;二是非子自西犬丘东进到张川秦亭一带,至秦文公三年返回陇山东侧“汧渭之会”关中地区;三是从秦文公四年(前762)由关中开始到秦统一六国。[1]他指出第二阶段对秦人的发展是至关重要的,属于秦早期。但文章对此并未深论,确指并不是很充分。两年后,他在著作《秦早期发展史》中对“秦早期”做了较为细致的阐述,他主张认识秦早期,是建立在20世纪后期天水、陇南的考古发现上。他从时间上和空间上给秦早期做了一个界定:空间上是指“嬴氏进入陇山西侧甘肃省东南部的渭水流域和西汉水上游”,时间上是指“公元前890年左右的周孝王封嬴氏非子为‘附庸’,并邑之‘秦’、号‘秦嬴’开始”,[2]到秦文公四年东进到关中的“汧渭之会”为止(如图1)。这是秦人建国立畤发展壮大的关键时期,也是秦文化产生和形成的重要时期,如果没有秦嬴的早期发展,也就谈不上统一的大秦帝国的建立。
图1 天水、陇南等地考古发现的秦早期文化遗存分布
但有一些学者对“秦早期”的界定有不同看法。祝中熹先生认为:“所谓早期秦史的‘早期’,是指嬴秦族西迁到都雍以前。”[3]这就把秦人自东夷族一支西迁以来至都雍前很长一段时间归为秦早期。徐卫民先生《早期秦文化研究综述》基本持相同观点,但他指出:“秦在建都雍城以前的时期均为秦早期。这样把发生在西犬丘、秦邑、汧、汧渭之会、平阳等五个政治中心的秦文化囊括进来。雍城到咸阳阶段为秦文化的中期阶段。咸阳以后则为秦文化的晚期。”[4]显然视点主要在陇右至都雍之间,强调秦早期五个都城秦文化在此期的重要作用。李学勤先生《清华简关于秦人始源的重要发现》则主张,西汉水北岸秦先祖遗址,还不是最早的,其源头应该在清华简记载的“邾圉”(今甘谷县境),时间上溯至蜚廉时期。[5]这就把秦早期的具体时限前推到商晚、周初,远早于秦人活动于西犬丘时期。雍际春先生《秦早期历史研究》未专门界定“秦早期”,他在该著最后总结说:“德公迁都雍城(前677)后……秦国由此进入了一个超越关中、放眼中原、建立霸业的新历史阶段,这也就意味着秦早期历史由此终结。”[6]此系一个较为简洁的概括,和前述种种观点大体一致。
综前可知,目前学界所论“秦早期”是一个内涵相对成熟的概念,就是秦人迁都雍城以前的历史时期。这个概念的形成得之于在陇右及汧、渭流域近三四十年的考古发现。正如梁云先生指出的,“对西汉水、牛头河、汧河下游、渭河上游的考古调查,成果丰硕,使秦人早期的历史由迷茫而逐渐清晰。”[7]秦早期文化在发展、壮大的过程中,逐步显现出其独特的地域文化性格,如质朴率直、不事虚浮、行于进取、功成求得、猛厉尚武、强悍蹈利、主动刚毅、注重实效等等。这种文化内质不可避免地投射到了秦早期的文学层面,唐司马贞《史记索隐》所评:“非子息马,厥号秦嬴。礼乐射御,西垂有声。襄公救周,始命列国。”确如是,秦早期的文学根芽,早在西垂时期就已经萌发了。
所谓秦早期的文学实际是一个秦人、秦族、秦国成长期延续和蜕变的文史现象,作品数量和质量还未形成应有的规模,即便延至秦中晚期的文学,也仍然包含不少秦早期文学未褪尽的文史本色。如果再往后观察,秦早期文学的质朴率直、不事虚浮等特性,也深刻地影响到了以后的汉唐陇右文化品格,从班固《汉书·地理志》《汉书·赵充国辛庆忌传》、朱熹《诗集传·秦风》等著述可见一斑。因此,我们统观20世纪以来秦早期文学的研究情况,必然要放在更为阔大的背景上去认识。
秦早期文学研究,从中国学术史的角度观察是从秦文学研究分化而来。
学术史上对于秦文学的研究,一直并存主、支双流,大体以20世纪70年代为界。此前学界以传世文献为依据,沿着刘勰《文心雕龙·诠赋》“秦世不文”的思路,对秦文学有一定涉及,虽具有重要意义,但明显存在浅显、片面甚至遗漏之处[8],且这种情况陈陈相因、沿袭日久,是为主流。清人严可均《全秦文》从历史典籍中辑录16篇秦人作品(共1卷),虽整体关注秦文学最早,但多数作品寥寥数语,有些仅存篇目,原文已佚。曾毅《中国文学史》(1905)有专章《秦之文学》,惜其述论简单。谢无量《中国大文学史》(1918)第二编第八章“秦文学”虽是专章,但仅提到李斯和刻石文。鲁迅《汉文学史纲要》(1926)述论李斯《仓颉》七章、秦博士《仙真人诗》《汉志》秦杂赋9篇、《礼乐志》周人《房中乐》(秦名《寿人》)等为秦文学,但结论是“秦之文章,李斯一人而已。”其后赵祖抃《中国文学沿革一瞥》(1928)第七章“秦之文学”、杨荫深《中国文学大纲(第1卷)》之《先秦文学大纲》(1933)第三篇“秦代文学”两章、游国恩《中国文学史讲义》之《先秦文学》(1934)第十八章“秦之变古及其文学”等等,论述皆大同小异。更有甚者如陈冠同《中国文学史大纲》(1931)、罗庸《中国文学史导论》(1950)、钱穆《中国文学史》(1955-1956)等著未给秦文学以文学史地位。至20世纪60年代游国恩《中国文学史》(1964)第二编“秦汉文学”把秦文学附会在汉文学之前用一节,涉及《吕氏春秋》、李斯及其作品、刻石文(散文)和秦民间歌谣,普及面广且影响大,遂形成一种模式,延续至今。
这一时期,秦文学研究较为深入者,是为支流。中国人所撰最早文学史——晚清黄人《中国文学史》(1904)在第三节“文学全盛中期”列“秦之文学”专题,以秦统一六国前后为界,对比探讨两期不同。民国陆侃如《楚辞的旁支》(1927)提出“秦民族的文学”概念,首次观照到了周秦文学之间的关系,涉及《石鼓文》和荀卿作品的归属问题。郑振铎《中国文学史》(1932)上卷第六章“秦与汉初文学”,论及《秦风》、《吕览》、李斯文、《秦记》、刻石文,不乏周详之处。稍后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上)》(1939)专章《秦代文学》,在沿用“秦民族文学”的基础上,整体讨论了秦统一前后的文学发展状况,对《诗经·秦风》《尚书·秦誓》《石鼓文》等作品给予中肯评价。认为秦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可占一席之地者,首当顾敦鍒《文苑阐幽》(1969),该书首章即详论秦文学,突出见解有三:一是秦文学可分为秦王政以前和以后两期,在前人基础上对《诅楚文》的文学价值给予评价;二是对秦王政以后的文学,树李斯文章和《吕氏春秋》为代表;三是预见秦文学将在后代发生极大影响。苏雪林《中国文学史》(1970)亦设专章讨论秦文学,范围也在东周时的秦文学,思路与刘大杰、顾敦鍒相近,但她进一步把荀子的《成相辞》《赋篇》以及《战国策》《商君书》也归之于秦文学名下,引起了不少争议[9]。
总体看,20世纪70年代以前,由于传世文献中关于秦文学的资料匮乏,学界对秦文学特别是秦早期文学的认识还很有限。即使进入21世纪,延续学术史传统惯性,简单论述秦文学的状况依然存在,如三大《中国文学史》游国恩本(2002修订)、袁行霈本(2005第2版)、章培恒本(2005增订)都无“秦文学”专章论述,仅敷依在汉文学之前以简论。
20世纪70年代至20世纪末,秦文学研究因为考古新发现、出土文献的丰富性而不断地刷新着学界对秦文学特别是秦早期文学的认识,秦文学在学术史占一席之地渐成趋势[10]。有不少学者注重利用这些考古新发现研究秦文学,取得了不少突破性成果,极大地促进了秦文学,尤其是早期秦文学研究。20世纪70年代以前,秦系出土文献代表作有《不其簋铭文》《秦公簋铭文》《石鼓文》《诅楚文》等。其后,在甘、川、鄂、湘等地大量秦简的考古发现,给人们研究并深化秦文学认识洞开天地。台湾地区学者王孝《中国文学史》(1989)专章“秦之文学”前一并将《石鼓文》《诅楚文》同《秦风》《秦誓》《吕氏春秋》列入加以讨论。在专文方面,开创以出土秦文献研究秦文学之先河者,当为饶宗颐1977年发表于日本《东方学》第54轴的《出土資料から見の秦代の文學》(《从出土资料看秦代文学》),对此前秦文学特别是早秦文学在考古出土方面的积累做了全面梳理[11]。林剑鸣《秦史稿》(1981)论及秦简对“秦文学”涉及也较多。台湾地区周凤五《从云梦简牍谈秦国文学》(1985)从文学角度分析了云梦简牍中的《黑夫尺牍惊尺牍》《语书》和《为吏之道》(别称《秦简·成相篇》)。李学勤《放马滩简中的志怪故事》(1990)从东周秦简中指明中国最早的志怪小说出于秦文学,学界称《志怪小说》(别名《墓主记》《丹篇》),刘乐贤《睡虎地秦简日书研究二十年》(1994)对秦简《日书》中的文学作品亦有较详论述。
21世纪以来,对秦文学的研究逐渐成为热点,随之带动了秦早期文学研究。姚小鸥《睡虎地秦简成相篇研究》(2000)将《秦简·成相篇》与荀子《成相篇》两相对照,揭示唱诵文体的历史渊源。李学勤《秦玉牍索隐》(2000)以 20 世纪末出土于陕西华山地区的秦玉牍铭文为研究对象,指明了它的用韵情况。梁韦弦《秦简〈归藏〉与汲冢书》(2003)探讨二者关系,对前者成书及渊源进行了探讨,也有助于厘清神话传说的流变过程。陈瑞泉《秦“乐府”小考》(2005)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论证了乐府创设在秦,校正并深化了学界对乐府的认识。特别要指出的是两篇博士研究生、硕士研究生论文:倪晋波《秦国文学研究》(2007)对襄公始秦国至秦王朝建立前的传世秦文学和出土文献做了较系统述论,但秦国文学的概念与“秦文学”包容性之差以及对北大秦简文学作品的忽视,是为不足;付兴慧《秦文学研究》(2008)对嬴政元年(前246)至二世三年(前 207)的文学做了总览,认为出土秦简中的地方公文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秦文学的内容,颇有见地。延娟芹《论秦国的两篇祝祷辞》(2011)对比出土的《诅楚文》与《秦曾孙骃告华大山明神文》两篇周代秦祝祷辞,分析其文学特征,指出二者对前代祝祷辞有一定继承,且有了较大发展。赵逵夫《由秦简〈日书〉看牛女传说在先秦时代的面貌》(2012)根据秦简《日书》中“牛郎织女”神话传说,以推翻新编《辞源》“织女”条的权威说法,新见引人注目。倪晋波著作《出土文献与秦国文学》(2015)是第一部国内专门研究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一体化的秦文学著作,杨艳君《出土文献与秦文学研究综述》(2016)则对2013年以前学界整体研究秦文学的情况做了概要回顾。
近年来,北大李零的学术团队成果,如姜守诚《北大秦牍〈泰原有死者〉考释》(2014)、田天《北大藏秦简〈祠祝之道〉初探》(2015)、李零《北大藏秦简〈酒令〉》(2015)、朱凤瀚《北大藏秦简〈教女〉初识》(2015)、李零《隐书》(2016)、刘丽《北大藏秦简〈制衣〉释文注释》(2017)、朱凤瀚《北大藏秦简〈公子从军〉再探》(2017),对北大秦简中的文学篇章,《制衣》《公子从军》《隐书》《饮酒歌诗》《泰原有死者》等深入探讨,形成了秦文学研究的热点和高点[12]。至今,有关秦文学研究的文章已有百余篇、著作数部,篇幅所限不能一一列举并简析,仅举要者对秦文学研究的学术史进行粗略梳理,以便能清晰地反映国内秦文学研究特别是秦早期文学研究的学术史动态,进而了解研究秦早期文学的学术背景、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秦文学包括秦早期文学研究的国际学术史状况相较国内,发展线索较早但显得模糊一些。
明末清初耶稣会士东来,欧洲汉学由此发端,但一直到19世纪末秦文学研究才进入其视野。俄国汉学家王西里(В.П.Васильев)出版的《中国文学史纲要》(Очеркисториикитайскойлитературы,1880),为世界上(包括中国在内)第一部中国文学史专论,比国人林传甲《中国文学史》早24年,故鲁迅称:“中国之小说自来无史,有之,则先见于外国人所作之中国文学史中”(《中国小说史略·序言》)。王西里在其著中论述了《秦风》有关作品,肇始国外秦文学研究。英国人翟理斯(A.Giles)出版《中国文学史》(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1901)英文本,第二章重点介绍了李斯石刻文,比王西里更进一步。以后数十年间,西方有影响的“中国文学史”对秦文学均无过多述论。
到20世纪60年代,美国Ch'enshou-yi在Chinese Literature: A Historical Introduction(《中国文学史引论》)第七章“Ch'in Literature”(《秦文学》,1961)简述了秦国的历史和风俗,后依次述论《秦风》《秦誓》《石鼓文》、荀子《赋篇》、《韩非子》《吕氏春秋》和李斯散文及其所撰石刻文,在海外中国文学史论著中将秦文学作为一个整体全面讨论,显得尤为突出[13]。(要点)As a writer,Li Ssǔ was greatly indebted to HsünTzù and Han Fei for style and contents although he never came close to being their equal.Yet,as he was the chief architect and participant in empire building,he left unique and indelible imprints on the history of early Chinese literature(译文:作为一个作家,李斯在创作风格和内容上很大程度得益于荀子和韩非子,尽管他从来没有达到过他们的水准。然而,作为帝国大厦的总建筑师和参与者,他在中国早期文学史上留下了独特而不可磨灭的印记)。此论将秦文学重要作家李斯置于整个中国文学史的范畴进行考察和评价,为国外秦文学研究少见。另一位美国学者Burton Watson在其著作Early Chinese Literature(《早期中国文学》,1962)对秦《吕氏春秋》有专门讨论:(要点)The book is interesting first of all because it is the earliest work in Chinese literature whose form is obviously intended to convey some meaning.The Lü shih ch'un - ch'iu like other works of this period,it is written in a clear,dignified style,marked by wit and sophistication(译文:这本书之所以有趣,首先是因为它是中国文学中最早的作品,其形式显然是为了传达某种意义,《吕氏春秋》同这个时期的其他著作一样,被写得风格鲜明而庄重,显示出机智而老练的特点)。在秦出土文献方面,美国学者柯马丁(Martin Kem)在其著作Ch'in Shih - huang:Text and Ritual in Early Chinese Imperial Representation (《秦始皇石刻:早期国表征中的文本与仪式》,2000)中考察了秦代刻石文,讨论其文学意义及其礼乐文化内涵,探讨秦文学的核心问题是How and why the stele inscriptions adhere to historically developed textual patterns for ritual use(译文:那些石刻文字是如何并且为什么会遵循历史上成熟的、用于仪轨的文本模式)。这些观点,具备了少见的学术深度[14]。
总之,国外秦文学研究特别是秦早期文学研究,现在还处于零星分布状态,规模不大,系统化研究成果罕见。
秦早期文学研究在时限上,并不以德公徙雍之前为严格时间节点,实际是贯穿了整个秦国时期。在20世纪初至今以来的一百多年秦文学研究中,虽情况迭出、现象纷呈,但归纳起来不外乎三种情况:一是把秦文学以秦王朝建立为界分两部分研究,二是秦国文学研究(从襄公始国至秦灭六国),三是秦代文学(秦朝建立到灭亡)。因为秦代文学属于大一统下的全国性文学,多数文学史家都给予重视而有述论,基本形成定势且影响广远,国外研究秦文学也多以此为渊源,进一步研究的空间已很有限,而且此研究的缺陷也颇明显,就是把秦朝以前的文学未能纳入,从而显得整体上秦文学成就单薄,一些学者观照到了这个局限,把范围扩大到战国,但是又与秦代文学的观念相悖,遭到质疑;就秦国文学(春秋战国时期)研究而言,它相对于秦文学的含义包容性不够,应当有晋国、楚国、齐国等等的文学研究。以秦统一为界研究秦文学分两部分,自晚清摩西(黄人)提出后,刘大杰、顾敦鍒、苏雪林都在文学史中做过探讨,但对秦朝以前的秦早期文学整体研究不够。
秦早期文学研究,在非子始秦以前,是极其薄弱的。一则时间悠远,资料稀缺;二则受周文化影响深,秦文学与文化的独立品格尚未形成。《史记·秦本纪》载周孝王封非子于秦并作为“附庸”,称秦早期文学至少时限上以此始。且李学勤认定秦人最早的青铜器“不其簋”的铭文具有文学性,于省吾、赵逵夫都认为:“行文富于变化,造语惊警”,“通篇处处用提掇之笔,故惊警百倍,而造句多字不等,无法不备。历落斑驳,古雅绝伦。”[15]由此可靠证据表明,秦早期文学至少在周宣王时代就已发端,差不多同时或稍早,《诗经·车邻》赞颂秦仲车马、礼乐、侍御之盛,也是在西周。从地域上讲,统一六国前的秦早期文学属于地域文学[16],它囊括了西周、东周(春秋战国)所有时段的地域背景下的秦文学。总之,把秦朝以前的秦早期文学贯穿在一个时代(周代)、作为一个整体(传世和出土文献)来考察研究,具备独到学术价值。
至此,我们不难发现,秦早期文学是指关于周代秦人、秦族、秦国的一种泛文学,即各种传世文献、出土文献中属于这一个时段有关秦的各种文章体裁,只要表现出语言之美,能起到陶冶性情的作用,都可属之,要点如下:(1)对早期秦文学文献的整理和研究,有助于人们认识秦文学乃至远古文学内在的发展脉络和独特性,借以观察“秦文学”的发生与演进;(2)百年学术史表明,秦早期文学是一种具有鲜明特质的文化体系,但目前研究尚显琐屑,对其整体性的研究,肯定在中国古代文学学科建设方面具有现实意义;(3)通过对秦早期文学传世、出土文献的整理和研究,有助于人们厘清秦文化(文学)由单纯模仿周文化、过渡到吸收融合周文化而推陈创新的文学发展脉络,以丰富对早期中国文学的认识;(4)通过整理研究秦早期文学文献,来探究先秦时代周、秦文化(文学)迁延与国家政治、文学命运、民族精神之间的关系,为我们目前文化强国战略提供借鉴意义;(5)研究秦早期文学的发生与发展,可以为观察“文学”尚未独立阶段构建一个具有范式性质的文学研究标本。
秦早期文学文献可分两大类: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传世文献代表作有《诗经·秦风》《秦乐府》《秦民歌》《秦记》《尚书·秦誓》《商君书》《吕氏春秋》等;出土文献代表作有《不其簋铭文》《秦公簋铭文》《石鼓文》《秦子簋盖铭文》《诅楚文》《秦曾孙骃告华大山明神文》,秦简《成相篇》《马禖篇》《志怪故事》(《墓主记》)《诘篇》《归藏》《黑夫尺牍》《惊尺牍》《封诊式》《制衣》《公子从军》《隐书》《饮酒歌诗》《泰原有死者》及神话传说等。按题材类型分为:诗歌、散文、神话、小说和杂体作品等。研究秦早期文学,应当以题材类型的诗歌、散文、神话、小说和杂体等四大体裁为支柱,以“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为经,以作品考证、作品注译、作品分析为纬,形成研究的立体构架,以“文献清理→宏观解读→作品分析”的思路流程开展工作。
从目前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的累积情况看,系统研究秦早期文学作品,量大面宽。对早秦文学文献的整理应坚持“虚心搜求、力求全面、参之国史、平情而论”的原则,对以前褒贬过偏、抑扬过实者,可以兼听取之[17]。全面检讨先驱时贤之所论,解释和分析作品无征不信,力求客观评议,有所发明。具体研究内容上分开主次轻重,对青铜器铭文、秦诗、秦简作品、石刻文、神话传说作重点探讨,对所有研究对象不进行同等描述,即便重点作品在考释整理校辑、揭示艺术风貌、论定文学成就、讨论文学史意义等,应视具体情况有所侧重、突出特质,如创作者情感、个性和形式技巧等,避免过多关注文学作品发生、发展的脉络,力所能及地深入作品内部,揭示其多层面的艺术品位、情感意蕴和审美经验等。
秦早期文学的研究难点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1)遵循“历史——文化研究”的思路,对秦早期文学史进行梳理和讨论;(2)在周秦文化发展史的大背景下探寻秦文学的变迁路;(3)秦早期文学伴随着秦东向发展壮大(如图2),由弱渐强再到渐新壮大的内外在动因;(4)探析围绕着秦早期文学的关于典章制度、民族风尚、宗教信仰、伦理道德等各种价值体系构成的集合体;(5)零星分散在国内外众多研究成果中的秦早期文学文献的搜集和整理。
图2 秦早期东向发展主要动向和节点
对秦早期文学文献的整理和研究,不仅属于文献学研究领域,更是置于中国古代学术思想的大背景下进行考量。无论秦文学传世文献还是出土文献均与有关周代的经学、史学、哲学、政治、考古关联[18],秦早期文学研究需要打破单一学科模式,在坚持一切从史料出发,不附会、不增益的原则下,借鉴多学科的研究方法。深入剖析秦早期文学史上的具体作品,发掘其不同层面的内涵、价值和意义,特别是审美意识表现和对社会生活的反映;施行严密分工但兼顾局部相互协作,通过各种渠道获取大量第一手研究资料,对传世文献拟借鉴中国古代哲学的“基源问题研究法”,即秦早期文学预设为对于一些社会、政治、人生乃至经济问题的解答,通过查问题,系统反映秦早期文学发展脉络,如《秦誓》是如何在春秋秦晋战役失败后,秦穆公通过检讨与反思,确定“霸西戎”策略;出土文献具体作品的辑佚与辨伪既需要采用目录学、校勘学、版本学等传统文献学方法,又需要采用个案分析法,参考文献计量学研究法、文献时空分布分析法等,实现具体辑佚史和宏观学术史的对应与观照。相关的重点在如下几个方面:第一,在学术思想上,把秦文学视为一个整体的同时,更注重秦早期文学和秦代文学之间的继承关系、因果关系,重视二者之间的地域文学和全国文学之间区别与联系,把秦早期文学作为一个流畅而连贯的整体,视为先秦文学在文史哲不分的特殊内质阶段,全面梳理和总结600年秦早期文学发展史。第二,对刘勰《文心雕龙》以来“秦世无文”学说,重新审视并力争以研究成果宣告其终结。战国以前的秦早期文学是西周礼乐文化与秦嬴勇武激越民族精神相交融的产物,不仅是有文学的见证[19],还是“礼乐文学”的重要组成;战国时期的秦文学前期以法为尊,后期“国际主义”特色显著,具有重要文学史价值。第三,全面搜罗秦早期文学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特别是近20年来的新发现),“有关秦人春秋以前的诗歌很少,有的真伪难辨。”[20]这就要求我们充分借助当代考古发现参证秦早期文学,为认识其在先秦文学中的地位拓宽视域。第四,对具体秦早期文学作品的辑录与辨伪,在采用目录学、校勘学、版本学等传统文献学方法时,又采用个案分析法,参考文献计量学研究法、文献时空分布分析法等新方法,以实现秦早期文学与古代文学史的对应与观照,这是一个鲜明的创新之处。
开展秦早期文学研究,可为中文学科尤其是先秦文学研究奉献更进一步的内容,极大丰富人们对秦文学乃至先秦文学的深层次认识,填补目前存在的学术空白。同时研究秦早期文学,对中国古代文学学科建设作出应有贡献,在丰富先秦文学研究内容并深化研究层次的同时,还能加深人们对秦文学与文化的认识,对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提供有力支持;通过系统研究秦早期文学,将有助于人们进一步研究并开发秦文化和先秦其他诸种文化资源,为进一步利用远古文化资源奠定良好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