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党”与“Y族”的共时比较
——基于近五年《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的语料

2021-04-20 01:45胡炎炎
关键词:词缀人民日报音节

胡炎炎

(集美大学 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引 言

近来在日常生活中不断涌现出一批以“X党”“Y族”为构词模式的新词新语,如“标题党”“学生党”“黄牛党”“上班族”“低头族”“爱车族”等。人们在词语模 “X党”“Y族”的基础上构造出许多新词语,“党”“族”因其构词能力强、使用范围广、位置固定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类词缀。

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党”有4个义项:

1.政党。2.由私人利害关系结成的集团。3.偏袒。4.姓氏[1]261。

“族”有以下12个义项:

1.家族。2.古代的一种残酷刑法。3.种族;民族。4.事物有某种共同属性的一大类。5.称具有某种共同属性的一类人[1]1749。

对于“党”来说,其中义项1的使用最为广泛,如共产党、入党、党校、党章等;义项2也偶有使用,如死党、朋党、结党营私等。本文讨论的“X党”中的“党”是表示“具有相同爱好或属性的一个群体”的类词缀,它是从“朋辈、朋党”义引申而来的[2]。同时“党”在发展为类词缀的过程中也受到了日语的影响。在日语中,“党”有表示“同伙”“有组织的团体”等意义,而后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出现了“甜食党”等词语,这些词语经过中日语言交流传入大陆,进一步触发了“党”表示“经常做某事或有共同属性的一类人”这一意义[3]。

而“Y族”中的“族”则直接是义项5中的意义:具有共同属性的一类人。这表明“族”作为类词缀的意义已经得到认可,进入词典。关于“族”作为类词缀的用法,钱乃荣[4]、李晓东[5]、万红[6]、曹大为[7]认为其源于日本,而后经由港台地区传入大陆;同时,谢菁玉等[8]、曹大为[7]、刘甜[9]也都认为,汉语中自古至今出现的“×族”从结构和语义两方面为现代汉语吸收日语“族”类词缀用法提供了土壤。也就是说,现代汉语中“族”作为类词缀的用法来源于日语,它之所以能够广泛应用主要源于其与汉语中固有的作为词根“族”的用法一脉相承。

总的来说,本文的类词缀“党”“族”具有相同的意义,都指称“具有共同属性的一类人”。

对于流行语“X党”与“Y族”的研究一直都停留在个体分析与描写的基础上, 以“党”或“族”为对象分析其语义演变、类词缀化倾向、流行的内外在原因等,两者在共时层面的比较研究则涉及较少。笔者通过对《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近五年(2014-06-20至2019-06-20)的新闻进行穷尽式的搜索,获得137个“党”尾词、211个“族”尾词。本文主要着眼于“X党”与“Y族”的共时对比分析,以期厘清两者的共性与差异。

一、“X党”与“Y族”在词法上的比较

(一)“X”“Y”的书写形式对比分析

根据所收集到的语料显示,前置成分“X”“Y”的选用主要有3种形式:纯汉字、数字汉字的组合、字母词。纯汉字前置成分又可根据音节数量分为单音节、双音节、三音节、多音节,构成诸如:甜党、漂族、手残党、健身族、晒早餐党、被催婚族、奇装异服党、错峰出行族等“党”尾词与“族”尾词。类词缀“党”“族”与数字汉字组合、字母词构成的词语有SOHO族、智fun一族、90后剁手党等。但是,两者在前置成分“X”“Y”的选用上有其侧重点,为了更直观地显示前置成分选用的倾向性,笔者用表格的形式进行展示,其占比如表1所示。

表1 前置成分“X”“Y”书写形式占比

由表1可知,“党”“族”在前置成分的选用上具有高度的相似性。前置成分“X”“Y”绝大多数由纯汉字构成,其占比高达95%以上;而数字汉字组合、字母词的前置成分所占比率较低,这类形式在“党”尾词与“族”尾词中分别只占到0.73%和4.26%。

而在纯汉字形式中,也呈现出大致相同的倾向:以双音节为主,多音节为辅,多种音节成分并存的组合局面。“X党”与“Y族”中前置成分“X”“Y”为双音节的数量占整个词族的80%以上,这与现代汉语双音节词占优势有关。双音节词语与类后缀“党”“族”构成“X党”“Y族”用来指称“具有某种共同属性的一类人”,不仅可以满足表意的要求,而且符合语言的经济原则。另外,双音节前置成分与“党”“族”构成一个三音节的词语,这一结果印证了沈孟璎提出的“新词缀化的新词普遍以三音节为主”[10]。最后,纵观全表,前置成分除双音节外,还有单音节、三音节、双音节、字母词、数字汉字组合词等多种成分,可见“党”“族”作为类词缀组合能力极强。

(二)纯汉字“X”“Y”的结构类型分析

“党”“族”在前置成分的选用上以纯汉字为主体,且音节长度以双音节及多音节居多。音节数量在两个及以上时,则自然要考虑其内部要素的构成方式。“党”尾词与“族”尾词前置成分的音节数量在两个及以上时,根据其内部语素的结构关系,可以分为单纯型与合成型两大类。合成型又可以进一步分为主谓式、动宾式、偏正式、联合式、补充式等9种类型。对纯汉字前置成分中双音节及以上音节的词语的内部结构类型进行探讨,其各个结构类型的分布情况及占比如表2所示。

表2 纯汉字前置成分“X”“Y”结构类型分布

根据表2可知,“X党”与“Y族”的前置成分合成型占主要优势,其比例高达95%。在合成型中:偏正式所占比重最高;动宾式次之;主谓式、联合式、连动式、附加式均有涉及,但所占比重较小;几乎不涉及补充式、重叠式、兼语式。这同时也印证了沈怀兴对复合词内部结构进行探讨时得出的结论:“汉语词汇发展史上,复合词始终以偏正式为最多,偏正式构词法始终最为能产”[11]。偏正式由于其既能指称事物,又能反映事物的特点以区别于其他事物,因而比动宾、联合、主谓等构词方式更具能产性。

付义荣通过对收集到的1996年到2005年间的181个“族”尾词进行分析,得出结论:时下,“族”尾词主要是由一个双音节、动词性的汉字合成词再加上一个“族”构成的[12]。结合上述材料可以看出,这一结论不仅适用于“族”尾词,对“党”尾词也同样适用,即“X党”“Y族”大都是由一个动词性的双音节汉字合成词再加上类后缀“党”或“族”构成的。

二、“X党”“Y族”的感情色彩比较

“X党”与“Y族”虽然都表示具有某种共同属性的一类人,但是在感情色彩方面存在细微的差别。

绝大多数的“X党”与“Y族”都是中性词,没有明显的情感色彩的差异,因此,在通常情况下,两者可以相互换用,且不影响语义。但是,在表达明显的褒贬情感的语境中,不同的语境对于词语的选用是不同的,尤其在表示消极的贬义色彩时,通常选用“党”尾词,例如:

(1)各类新闻媒体要提高科学素养,宣传报道科研进展和科技成就要向相关机构和人员进行核实,听取专家意见,杜绝盲目夸大或者恶意贬低,反对“标题党”。(《进一步弘扬科学家精神加强作风和学风建设》,《人民日报》2019-06-12第6版)

(2)叶蓝秋的自杀让若兮的爱情与生活也被颠覆。一场全民键盘党的狂欢也就此落幕。媒体代表着公信力,如果进行错误的引导,后果很严重。(《看好手中的镜头》,《中国青年报》2017-06-13第8版)

(3)随着互联网经济的发展,黄牛党的寄居地从线下转至网络,尤其是在电商平台开展让利促销活动时,通过用非法手段抢购,加价转卖牟取暴利。(《黄牛使坏 “秒杀”失败》,《人民日报》2017-11-22第10版)

(4)作为大学生“熬夜党”的典型代表,林帆说自己看到这个新闻时,觉得“习大大简直说出了年轻人的心声”。对现在的大学生而言,熬夜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好像人人都是熬夜党。”林帆说。(《大学生“熬夜党”都在干啥》,《 中国青年报 》2015-01-28第6版)

以上新闻中出现的“标题党”“键盘党”“黄牛党”“熬夜党”都带有明显的贬义色彩,代表了进行某种不道德的行为或者践行不健康生活方式的一类人。此外还有“凿船党”“谣言党”“炸街党”“羊毛党”“五毛党”等词语,它们指称的群体的所作所为通常不被社会认可,因此这些词语常常在负面新闻中出现。

“Y族”中除了大部分中性词外,还有极小部分的褒义词,如“乐活族”“乐跑族”“阳光族”“品质族”,它们代表的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通常用于褒义的语境中。例如:

(5)乐活族、年轻休闲族以及自驾车的游客,只要租一辆单车,就能既欣赏到绝美的湖景,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又能在湖泊沿线自由支配时间,走街串巷,拐进水乡院落品尝农家菜,抑或改道茶园,优雅品茗;或者直接落脚在一家中途的农家客栈,想停就停,想走就走,不受行程约束。(《静静体验单车上的幸福时光》,《中国青年报》2012-09-24第4 版)

(6)修补、生态修复焕发新活力。新增城市公园9个,城市绿化面积数百万平方米。夜间三亚湾人行道增加了数千夜跑族。(《“放心游”引来回头客》,《人民日报》2016-10-08第2版)

(7)一位曾经罹患乳腺癌的记者芭芭拉·埃伦赖希在她的回忆录《失控的正向思考》中,也曾尖锐地批评当她身患乳腺癌时,各路“阳光族”如何向她狂轰滥炸“积极思维”:“在那种情况下,病情未见起色的患者会觉得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回到过去,治愈未来》,《 中国青年报 》2015-01-14第11 版)

上面的新闻中“乐活族”“夜跑族”“阳光族”代表着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方式或者心态,带有明显的褒义色彩。

“X党”多用于贬义语境中或者本身表贬义,可能是受其历史语义的影响。陈昌来、朱艳霞指出,“朋辈、朋党”义为现在的“X 党”表示的“拥有共同爱好、属性的群体”义的主要来源,前者也为后者积淀了语义背景。由于“朋党”义有着浓厚的贬义色彩,故“X 党”也多含有一定的贬义色彩,至少是不庄重的色彩[2]。

“X党”“Y族”在情感色彩上面存在着共性与差异,同时也会对“党”尾词与“族”尾词在语言系统内的分布状况产生影响。当“党”尾词与“族”尾词为中性色彩时,通常会同时存在“X党”“Y族”两种形式,即“X=Y”,例如:“学生党”“学生族”、“养生党”“养生族”、“手机党”“手机族”、“考证党”“考证族”等。而当“党”尾词或“族”尾词带有明显的褒贬色彩时,则通常没有对应的“X党”或“Y族”的形式,在表达上形成空位,例如:贬义词“标题党”“黄牛党”“凿船党”“谣言党”等都没有对应的“Y族”的形式,表褒义的“乐活族”“乐跑族”“阳光族”“品质族”同样没有相应的“X党”的形式。

综上所述,“党”与“族”的感情色彩差异导致两者在具体的语言应用中出现分化,同时又通过在语言系统中的空位进一步巩固了其在具体运用中的差异。

三、“X党”“Y族”的用法对比及其发展趋势

对所收集到的“X党”“Y族”语料进行整理发现,前置成分“X=Y”的有20组。从这20组中挑选使用频率较高、认知度较广的3组:低头党、低头族,剁手党、剁手族,学生党、学生族。并且将这3组在读秀报纸数据库中2014—2018年的文本数量进行展示,并预测其发展的趋势,具体使用情况如表3所示。

表3 三组词近五年文本数量对比

当“X党”与“Y族”前置成分相同时,它们在语言中的所指大致相同,会出现同义词竞争的现象。施春宏在讨论具有相同所指的词缀时指出,语言交际的经济性是语言对其内部关系进行最佳调适的反映,于是它们就会出现两种可能:一是其中的一个退隐下去,它的全部或部分功能由其他的来承担;一是两者发生分化,各有其适用范围[13]。

由表3可知,“低头党”的这五年的使用频率远远低于“低头族”,并逐渐趋向于零。又因为电子产品的日益普及,网民数量逐渐壮大,“低头”群体将持续存在。因此,出于语言经济性原则的考虑,可以预测在未来“低头族”将完全替代“低头党”在语言中的功能,“低头党”由于人们使用频率的降低会完全退出历史舞台。

表3中“剁手党”与“剁手族”的使用频率呈现出交叉性的此起彼伏的状态,且自2015年以来,两者的使用频率总的来说呈现出下降的趋势。这可能是由于人们对于流行语使用的新鲜感的退减。但由于“剁手党”“剁手族”作为一种网购群体将会一直存在,且每逢促销节“双十一”“双十二”“6·18年中大促”都将会被频繁提及,在未来如果没有出现一个具有相同所指的、强势的、新兴流行语,那么这两个词语将会持续存在。但是究竟是哪一方胜过另外一方,主要是由人们的使用习惯决定的,有待时间的进一步检验。

表3中“学生党”的使用呈现出先升后降的趋势,而“学生族”的使用则是持续下降的趋势,且总的来说,“学生党”的使用频率高于“学生族”。由于学生群体的持续存在,因此,此类词语不会完全消失,在未来的发展中,“学生党”很有可能完全替代“学生族”,从而结束两者并存的局面。

当然,词语的发展情况是受语言系统内部与社会外部发展情况制约的,因此对词语的使用情况的预测需要考虑多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但是,不管新兴词语能否在共同语中留存下来,对于语言工作者而言,新词语料库的建设都是一项应该提上日程的工作。应将某些词语在使用中产生的语义、语用等变化记录下来,以便后人更好地考察其历时演变,从而弥补一些新词新语没有入典的缺憾。

结 语

通过对“X党”与“Y族”的共时比较,我们可以看出,“党”尾词与“族”尾词在前置成分的音节长度的选用、音节成分的结构类型有着共同之处,即“X党”“Y族”大都是由一个动词性的双音节汉字合成词再加上类后缀“党”或“族”构成的。另外,二者在感情色彩上的细微的区别造成了“X党”与“Y族”在使用上的细微区别,即“X党”多出现于贬义语境下,而“Y族”则更倾向出现在褒义语境下。同时,由于两者感情色彩上的区别,也解释了“党”尾词与“族”尾词之间的交叉重叠现象,即词语为中性时,多会出现“X党”“Y族”两种形式,即“X=Y”;而当词语带有明显的褒贬色彩时,通常只会有“X党”或“Y族”的一种形式。最后,通过对共时层面具有相同前置成分的“党”尾词与“族”尾词的比较分析,可以看出词语的未来发展趋势是由多方面因素共同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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