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冬
三百两纹银,或纹银三百两,是京剧里经常出现的唱词。
在《秦香莲》里,包拯明知陈世美有罪当斩,但碍于国太的情面、公主的阻挠,颇为无奈,便让侍卫取来布帛包裹的银子给香莲,唱道:“这是纹银三百两,拿回家去度饥寒。教养子女把书念,读书千万莫做官……”包拯是清官,既然不能为民做主,就想到从经济上补偿,这在封建时代已属难能可贵。但秦香莲并不领情,反倒埋怨包拯“官官相护有牵连”,激怒包拯,铡了陈世美。
还有一出戏叫《四进士》,演的是宋士杰帮助民女申冤、告倒了贪官。戏中,巡按田伦为袒护犯罪的亲属,向同科进士、信阳知府顾读写信求情,诬陷民女杨素珍,并随信附带三百两银子,那信上写道:“三百两纹银押书信,还望年兄念弟情,上风官司归故里,登门叩谢顾年兄。”巧了,也是三百两。顾读徇私枉法,收下了这笔银子。岂料,这封信被宋士杰截获并抄写备份,成为告倒贪官的证据。
田大人的三百两与包大人的三百两,数额相等,性质却截然不同:一个是行贿的赃款,欲想打通关节、制造冤案;一个花的是自己的俸禄,去怜惜苦命人。
京剧《玉堂春》演的是王金龙、苏三的故事。在“三堂会审”这一场戏里,主审官员问苏三,王金龙第一次去妓院见她,带去了多少银子?苏三答道:“初见面纹银三百两,吃一杯香茶就动身。”又是一个三百两。有意思的是,这三百两纹银,只喝了一杯茶。与前面的相比,这银子花得轻浮。
为什么总是三百两呢?三百两纹银,究竟是什么概念?
这三出戏,第一个演的是宋朝的事,后两个是明朝的事。据史料记载,宋朝的官俸优厚。在戏里,包拯是宰相,在历史上,他当过枢密院副使,这种级别,按当时的官俸标准,包拯是个清官,三百两也算是九牛一毛。难怪秦香莲不领情。当然,这是玩笑话。不过事实上,后来的明朝与宋朝相比,官员的俸禄的确是相形见绌了。明清两代是俸禄最低的朝代,尤其明朝,一个县令的年薪,大约折合白银四十五两。就是说,田伦一次行贿,等于用了一个县令六七年的薪水。王金龙则用这笔薪水喝了一杯茶水。
可以断定,无论是哪出戏,那编戏的人定是觉得“三百两”这个词顺嘴、不拗口,故而选用,他并未去观照历史,认真换算三百两纹银的价值。“三百”这个数字,只不过是一种抽象的运用,所要折射的现实、塑造的人物却是形象的——爱民如子的清官、徇私枉法的贪官、挥金如土的豪门公子……
有一年春晚,侯耀文、黄宏表演过一个小品《打扑克》,老同学在火车上邂逅,为消磨时光,用名片代替扑克牌,你出一张“科长”,我就出一张“处长”,大管小。侯耀文甩出一张名片,底气十足地说:“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每月光工资就三百块。”三百元人民币,在那年头是不低的工资,虽然,此三百元非彼三百两,还是让我联想到戏里的臺词。让人觉得,三百元是个自豪的数字,不亚于三百两纹银。许多年过去了,现在京剧演员的工资有多少不得而知,但小品里的表述肯定过时了。世事沧桑,物价沉浮,依然坚挺的,唯有戏里的“三百两纹银”。
摘自《今晚报》2021年1月1日 王成喜/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