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凄凄不似向前声”

2021-04-18 16:33赵淑荣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21年3期
关键词:身世弹奏琵琶

赵淑荣

作为叙事诗的杰作,音乐描写的典范,白居易的《琵琶行》历来为人钟爱,作为高中语文教材的经典篇目,各方解析鉴赏的文字细致而深入。然而很少有人关注“凄凄不似向前声”这一句,细细探究,韵味无穷。此句中的“向前”是一个古今异义词,在此处是“以前”“先前”之意。在时间维度上看,“向前声”指前面出现的两次弹奏。从感情基调看,琵琶声“凄凄”,是凄切悲凉之音。“不似”二字则体现了乐曲的变化。

一、弹奏者乐曲情感之变——更加深沉的凄切

琵琶女的弹奏在文中共出现了三次,第一次弹奏是“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在萧瑟的秋夜,琵琶女信手弹奏,此时琵琶女的心情应该是平静而幽怨的,用琵琶声传递淡淡的忧伤,曲中有个人的孤独和落寞。

第二次弹奏在“千呼万唤始出来”之后,是琵琶女应邀在众人面前的演奏,也是诗歌中音乐描写的精华部分。这一部分琵琶女借助一曲琵琶“说尽心中无限事”。这曲调中的“无限事”其实和第三节自叙身世的内容相似。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欢乐,有“冰泉冷涩弦凝绝”的落寞,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沉思,也有“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的悲愤。可以说,这一曲琵琶体现了琵琶女高超的演奏技艺,而且“曲为心声”,曲中融入了自己的喜怒哀乐,融进了身世之叹,可谓“五味俱全”。

第三次弹奏有一个特定的情境,是在诗人和琵琶女互诉遭际之后。琵琶女“曲罢悯然”,自诉悲凉身世:曾经色艺双全,红极一时,尽享繁华;而今红颜老去,委身商贾,独守空船。倾听了白居易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琵琶女也了解到“天涯沦落”之人不只自己一个,眼前的这位士大夫跟自己有同样的悲苦:

同样来自帝京,同样才华横溢,同样不被赏识,同样孤独无知音,同样饱尝沦落苦……所以当诗人再次邀请“莫辞更坐弹一曲”时,琵琶女“感我此言良久立”,“良久立”看似长久的静默,而外在的平静背后,一定是翻江倒海的情感之浪在汹涌。于是“却坐促弦弦传急”,她用急促的琴声传达心声,一曲琵琶,声声滴泪,最后一曲演奏怜己伤人,融进了对自己、对诗人及天下沦落人命运的悲慨,所以欢乐之声更少,凄凄之音更浓。

二、听众感受之变——相怜相惜的悲凉

听者在诗中主要有两类人:一是白居易,二是“客”和“东船西舫”之人。诗中主要写诗人感受。最后这一曲琵琶在听者感受上,也是不同于前。循着琵琶声,可以追随白居易的脚步,还原听者感受。

初闻江上琵琶声,江头风冷,秋花萧瑟,主客惨别,心境迷茫,此时听闻琵琶,幽怨之声正好切合离别之时的惨淡心境,所以“主人忘归客不发”,此时是“送行者”白居易被乐曲吸引。

再闻琵琶声,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琵琶女盛邀之下再次弹奏。白居易爱好音乐,能自弹自唱。此处可以看到白居易的音乐主张,歌曲演唱应该声情并茂。所以伟大的诗人兼音乐鉴赏者用他的一颗慧心感悟,用一支妙笔描绘了琵琶曲。他能听出曲中之“情”,“似诉平生不得志”一个“似”字,道出了他对于乐曲的敏锐感悟,在诗歌的第三节琵琶女自诉身世,这些感觉都得到了验证。他采用比喻、叠词、摹声等手法调动人们多种感官,细腻展现了他所感受到的音乐世界,这是对音乐酣畅淋漓地描摹:粗重沉闷之声、轻细急切之语、清脆圆润之音、婉转流利之乐、凝绝不通之涩、激越高昂之愤、戛然而止之脆,皆在诗人心中回荡,皆在笔下荟萃,成为音乐摹写的千古绝唱。“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陶醉于此,何以写音乐的魅力?如孔子在齐闻《韶》乐后“三月不知肉味”之叹,如钱起《省试湘灵鼓瑟》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之余音不绝。“悄无言”,在宁静之外,是浩渺的心灵风景,余音不绝,想象无限;“秋月白”,物我合一,一个“白”字是凄清之洁,是苍茫无垠的空落,是空灵高妙的乐音在江面的回响……此处白居易是以一个音乐欣赏者的“知音”的身份,深深陶醉于琵琶女所创造的优美意境中。

三听琵琶悲沦落。

诗人和客人再次听到演奏,是琵琶女和诗人互诉不幸遭遇之后。如小序中所言“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琵琶女的遭遇深深打动了诗人,也唤醒“恬然自安”江州生活的“迁谪意”。昔日位高志远,“仆当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谏官,月请谏纸。启奏之间,有可以救济人病,裨补时阙”(《与元九书》)。而今忠而被贬,盛衰逆变。“昔为京洛声华客,今作江湖潦倒翁”(《晏坐闲吟》),“早攀霄汉上天衢,晚落风波委世途”(《初到江州》),“可怜白司马,老大在湓城”(《浔阳岁晚寄元八郎中庾三十二员外》)……谪居江州一年多的悲慨,兼济天下怀念京都的愁思,郁积在心中的孤独,终于在此刻找到一个突破口,贬谪之痛、失意之悲喷薄而出,在此心情下与琵琶女心灵相通,视为知己,再听弹奏,皆为心曲,声声尽是人生悲叹,“凄凄”之声是情感的共鸣,是所有天涯沦落者的悲叹。

三、写作手法之变——简笔浓情的高妙

《琵琶行》中三处写演奏,疏密有致。两简一繁,正侧结合,情感不同,各尽其妙。

第一次演奏寥寥两句,用笔极简,一曰闻声,“忽闻水上琵琶声”,一个“忽”字,切断了凄凄惨惨的主客话别或者泪别;二曰动人,“主人忘归客不发”,言近意远,如一个故事起笔设置了悬念,主客之态侧面烘托乐曲魅力,引人入胜。第二次演奏繁笔浓情,有层次,有形色,有变化。既有正面描摹,也有侧面烘托,极尽描写之能事,让读者享受了一场音乐盛宴。第三次直陈“凄凄”,毫不掩饰,无需掩饰,满纸尽是呜咽之声,不同于第一次的“惊”、第二次的“叹”,跟“幽愁”“暗恨”相比,长久郁积胸中的愤懑之情,在此处化作“凄凄”之音,让四座掩泣,也凝为诗人的悲痛之泪,打湿司马青衫,打湿沦落者之心,也打湿中国的诗坛。“凄凄”二字可谓直抒胸臆,简笔浓情。

综上所述,“变”是解读“凄凄不似向前声”的关键。这三重变化不是平行关系,而是层递式。弹奏者乐曲情感在变:从个人一时心境的淡淡幽怨,到感怀半生身世五味俱全,到憐己伤人无限悲戚。听众感受在变:从“送行者”听曲到“知音人”赏曲,再到“知己”悲人生。写作手法在变,由简到繁再回归简约。“凄凄”之声是情感的共鸣,是诗人不能自已的情感外现,也是沦落者的心灵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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