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品反映生活、表现生活时渗透了作家的情感,正是这种情感使现实世界的‘人‘事‘物在作品中获得了艺术生命,也正是这种情感使文学世界和现实世界产生了很大的区别:文学遵循的是情感逻辑——作家可以根据自己的情感需要,对现实生活的‘人‘事‘物进行取舍加工乃至变形,从而在更高程度上与生活真实相符。”[1]文学作品是作家主观情感的客观反映。情感贯穿于作家创作艺术作品的整个过程,它既是创作的起点,也是创作的终点。在文学创作过程中,由于作家主观情感的作用,形成了作品中特定的情感逻辑。情感逻辑一直伴随着作家的整个创作过程,它以情感发展的内在支配力量为主导,有时甚至会超越事理逻辑的规范与约束,使作品呈现出“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的特点。
“语文教学在审美情感体验、情感教育层面较之于其他学科,有其独一无二的特质,那就是文学作品渗透着作家的情感,语文教师应当引导学生体验这种情感。感人心者,莫先乎情。体验作品中所蕴含的情感,丰富和发展学生的情感,逐步形成审美体验,进而培养学生的审美感知和审美创造的能力,这是语文课程的重要目标。”[2]作家笔端汩汩流出的每一个字都渗透着情感,因此,鉴赏文学作品就得充分发掘情感因素的作用。作家的情感表达方式既有直抒胸臆,又有委婉含蓄的;作品的文字表现方式既有符合事理逻辑,又有超越事理逻辑规范与约束的。即便是“直抒胸臆”“符合事理逻辑”,作者真实的情感旨归往往也仍在隐翳之所。笔者认为,读出作者真实的情感旨归,这是文本深度阅读的应然追求;作者的情感逻辑,则是开启文本深度阅读的一道密码。
一、聚焦情感:“题眼”视点下的深度阅读
“題眼”即文章标题中的关键词。它对中心词进行陈述,有限制或修饰作用,是揭示文章的意义、旨归、重点或表明作者情感色彩的词。抓住“题眼”鉴赏文学作品,就等于抓住了作品的写作重点与旨趣。
“题眼”虽然是作者苦心经营的,但作者往往用“显豁”的词汇来表达自己婉曲的心思与情感。教学中通过抓“题眼”去鉴赏文学作品,惯见浅层阅读止于“贴标签”,作者“婉曲”的心思与情感没法让学生在真实的语境中去探究与体验。教学中的这种现象如何规避?笔者认为以“题眼”为探究视点,通过梳理作者的情感逻辑,则可较好地推进深度阅读,进而提升学生的阅读素养。
杜甫的七律极品《秋兴八首》(其一),题眼即一“兴”字。“秋兴之兴,是感兴、发兴之意。”[3]作者在诗中感的发的什么“兴”呢?诗中字面上能读出的有“悲秋之意”“故乡之思”:白露凋残枫林,山峡萧瑟肃杀;故园心系孤舟,“刀尺”“暮砧”催人。
作者在“七律极品”中的情感不会这么浅,如果知人论世,我们就能进一层读出“羁旅之苦”“迟暮之慨”。安史之乱以来,杜甫颠沛流离于长安、奉先、凤翔、梓州、阆州、渝州、嘉州、云安、夔州等地。所居之地自然环境恶劣,所处之时社会环境险恶,生活靠友人接济,身体衰弱多病,尤其是到了晚年亲人因乱离散、友人相继去世,生活失去依靠,杜甫只得寄身“孤舟”,滞留江岸,羁旅之苦可想而知。此诗为杜甫晚年滞留夔州时所作,诗人其时不仅生活困难,而且百病缠身,肺病、风痹、疟疾、糖尿病不时发作,加之耳聋眼花,身体健康每况愈下,迟暮之慨萦绕心间,吐诸笔端。“玉露凋伤枫树林”,说枫树林在白露的浸染下像人受伤那样,感受到了“痛”,其实是诗人移情于物,伤的痛的是自己。“丛菊两开他日泪”,“丛菊”盛开,本是生命绽放,但诗人反而因菊的由盛及衰,而平添伤感,潸然泪下。
杜甫的情感逻辑链还有始终耿耿于怀的一环,那就是“君国之忧”。“秋景可悲,尽于萧森,而萧森起于凋伤,凋伤则巫山巫峡皆萧森矣。起来发兴数语,便影时事,见丧乱凋残景象。”[4]诗人描绘白露凋残枫林,巫峡一片萧森凄凉,其实,内心里在忧虑当时的唐朝内忧外患,国势衰微。“自含郁勃不平之气,身世飘零,国家丧乱,一切无不包括其中,语长而意阔。”[5]“江间波涛”“塞上风云”并不止于自然景象,更在于影射动荡不安、风云变幻的时局。
题眼“兴”发多重情感,悲秋之意—故乡之思—羁旅之苦—迟暮之慨—君国之忧,这便是杜甫在《秋兴八首》(其一)中的情感逻辑。围绕题眼“兴”,深入解读此诗的情感内蕴,必将收到事半功倍的教学效果。
二、聚焦情感:“文脉”视点下的深度阅读
“文脉”即文章行文与演进的脉络。它的各构成元素之间是有秩序的,是讲逻辑的,其必体现作者清晰的行文思路。通过梳理“文脉”鉴赏文学作品,不但能够有效规避碎片化阅读,防止断章取义,而且能够读出作者深层的情感内蕴,从而透彻把握文本的思想内核。
“文脉”体现作者的匠心,是作者匠心独运的产物。教学中通过梳理“文脉”鉴赏文学作品,常见的问题在于“孤立作者”。殊不知,“文脉”是作者思想情感的外化。换句话说,“文脉”,即是作者的情感逻辑。聚焦作者的情感逻辑,在“文脉”视点下去解读文本,能够达成对文本主旨的通透参悟。
苏轼《赤壁赋》的思想读解,是教学中的一个难点。但如果以“文脉”为视点,去探究苏轼在字里行间的思想情感流动,就能较好地化解这个教学难点。苏轼是一位儒、释(佛)、道皆通的思想比较复杂的文学大家,其思想的复杂表现在作品中常常是儒家的“济世”与道家的“避世”兼容。儒道相左,情感矛盾,但又必须达成“和解”,这就给理解《赤壁赋》的思想增大了难度。
《赤壁赋》是宋神宗元丰二年苏轼贬谪黄州时写的。为排遣贬谪之愤,于是,文章开篇“赏风月”:“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美景如此好,可惜,佳人安在?于是,“思美人”:作者触景生情,不由得吟诵起明月之诗,想象《诗经》中的美人。表面看,这种美好情致是静态的。其实,不然。月出,引美人出;美人出,引作者的思念出。苏轼内心情感的波涛,是蕴藏在“歌窈窕之章”里的。“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6]可见,苏轼置身于安详宁静的美景中,内心里却汹涌着情感的波涛。
苏轼情感的波涛是否止于“思美人”呢?“美人”在中国古典文化中,一直是作为明君与理想的化身而存在的。于是,紧接着“恋明君”:“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苏轼在吟诵《诗经》时,“美人”触动了他心灵深处忠君恋阙的深沉忧思,一丝哀怨涌上心头。“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7]一腔男儿热血,立誓书剑报国,强烈的儒家济世情怀彰显无余。可是,忠君贤良却蒙冤被弃,任韶华虚度,内心哀怨吐辞为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怨”“泣”不应该是苏轼情感逻辑的终点呀,怎么办呢?于是,“慕英雄”:借曹操一吐胸中块垒。“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苏轼在此铺张曹操攻破荆州,东下江陵的壮观场面有何用意呢?答案隐藏在“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句中。曹操的《短歌行》,其实就是一曲“求贤歌”。曹操被周瑜所困,正是因为他求贤若渴,唯才是举,才得以摆脱困境,终成大业。苏轼写绝世英雄曹操除了借英雄与自己比较,衬托自己内心的哀怨深重之外,还将其情感逻辑再往前推进了一步——“哀须臾”:“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生命短暂,人生须臾。“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须臾”与“无穷”怎样达成哲学上“和解”呢?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苏轼深受道家“万物等齐”思想的影响,为其人生困境打开了一扇窗。“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吾与子之所共适”也,这便是苏轼情感逻辑的终点“皈自然”,功名如浮云,只有自然才是永恒的。
赏风月—思美人—恋明君—慕英雄—哀須臾—皈自然,《赤壁赋》中这一条清晰的文脉,也正是苏轼的情感逻辑链。打通了这条情感逻辑链,作品的思想也就读透了。儒家的苏轼,积极用世,可是,“济世”无果,内心哀怨;道家的苏轼,去功名而皈依大自然;释(佛)家的苏轼,随缘自适,活在当下。以儒治世、以道治身、以释治心,这就是苏轼深陷精神困境之后自我救赎的一条出路。
三、聚焦情感:“形象”视点下的深度阅读
“形象”就是作者写进文学作品中的对象,即“写作对象”。它指能引起读者的思想或感情活动的具体形态或姿态。它既可以是具体的如人物、事物等对象,又可以是抽象的如时间、节令等对象。读懂“形象”,是鉴赏文学作品的关键。教学中易犯的错误是给形象“贴标签”。教学参考书及相关教辅资料对某个“形象”都有“定论”,直接拿来抛给学生的现象屡见不鲜。
“形象”是作者的宠儿,她是作者与读者之间沟通的媒介,作品要通过“形象”将作者的情感与思想传递给读者。既然“形象”中倾注了作者的情感,那么,鉴赏“形象”就得关注作者的情感走向。基于作者的情感逻辑去鉴赏“形象”,不但能读懂“形象”本身,而且能读准作者想要在作品中传递的真实思想。聚焦作者的情感去解读“形象”,不但能解决“贴标签”的问题,而且能达成对作品主旨的深度悟解。
《故都的秋》中“秋”的形象是什么?常见的“教学标签”:清、静、悲凉。这样去“贴”很自然地带出一种情感认知:《故都的秋》表现了一种悲凉美。这样的审美鉴赏走偏了,“悲凉”不应是作品的情感基调。
作品写于1934年秋,其时郁达夫的生活是平静愉快的。作者于1933年移家杭州,安定的生活带来平和的心境,这一年他经常流连山水,写下了不少优美的游记。1934年夏,作者应友人之邀携妻儿前往青岛避暑,在青岛看书会友、寻幽访胜。同年8月14日到北平,8月17日写作《故都的秋》。郁达夫当时的写作心境是闲适而喜悦的。其情感逻辑从作品中可以理出头绪——
赞秋。“好”是作者对秋的总评,而故都的秋因其清、静、悲凉,当然就更好。第二段借江南之秋去赞美故都的秋,在江南“赏玩不到十足”“只能感到一点点清凉”,字里行间饱含着作者对故都的秋之“清”“静”“悲凉”的热情洋溢的赞美。
品秋。作者从第三段开始选择几种常见景物,去细细品秋之“好”。在小院品秋图中,作者选用“即使……就是……也能……也能”的句式,意在表达破屋小院、寻常花鸟都能让人“感觉到十分的秋意”,他处他物就更不必说,真是故都秋味触目即是,欢愉之情字字充盈。作者对槐树落蕊的描写不但是诗意化的表达,而且创造出了诗意化的情境;残鸣秋蝉也不是悲凉之物,而是家家户户养着的“家虫”。至于作者为何最喜冷色调的牵牛花,则是因为冷色刚好匹配故都的秋之“悲凉”。由此可见,“悲凉”只是对北国之秋的客观描写,而不是作者的主观情感表达。
论秋。文章倒数第三段是作者对北国之秋的感性描写之后的理性认知。“足见有感觉的动物,有情趣的人类,对于秋,总是一样地特别能引起深沉,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来的”“何尝有国别,更何尝有人种阶级的区别呢?”“可是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国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底”,爱秋是人类共同的美好情感,那是因为秋最容易在人的心灵深处产生共鸣,引发人们的种种情思,而这种共鸣物最有深味的还数“故都的秋”。
留秋。“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这样的直抒胸臆,作者将其对北国之秋的喜爱之情提升到了极致。
赞秋—品秋—论秋—留秋,作者对故都的秋的情感一气灌注,层层递进,将其留恋、赞赏、喜悦之情宣泄得淋漓尽致。借故都“秋”的形象,作者因其别有况味的“悲凉”而热爱,因其热爱而欣喜不已。文中虽有“悲凉”“落寞”等词汇,但丝毫没有消极、颓废之气。在故都的“秋”的客观的“悲凉”境态背后,蕴涵的是作者对清静、清淡与闲适生活境界的向往与执恋。
四、聚焦情感:“文法”视点下的深度阅读
“文法”即文章的书写法规,一般用来指以文字、词语、短语、短句的编排而组成的完整语句、语段或文章的合理性组织。“文法”是要讲逻辑的,可称之为文法逻辑。作者遣词造句行文要受文法的规范与约束,但这种规范与约束又得跟作者的情感逻辑达成“共识”。因此,教学中若能基于作者的情感逻辑去研究作品的“文法”,这样则可将学生的阅读引向深入走向深刻。
“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8]“情”为文之内核,“辞”乃文之外壳;“情”隐“幽”处,披“辞”方得以显“幽”。在教学中,裸读教材文本时,教师往往习惯于按照文章写法的逻辑(即文法逻辑)去读,比如结构关系、修辞运用、段内层次、句式选择,乃至标点符号的使用等等。从形式上,遵从文法逻辑去阅读,让阅读指向写作,学生易于理解,以至于学以致用。但用文法逻辑去解读的文本,须得满足一个前提:文章外显的“文法”与作者内隐的“情感”相匹配。倘若不匹配,那么,文法逻辑就得服从于作家的情感逻辑,临时调适甚至悖逆文法逻辑。[9]
茅盾的散文名篇《白杨礼赞》中的第5段,笔者遵从文章写法的逻辑去阅读,却发现文法不通:
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的干通常是丈把高,像加过人工似的,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枝丫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也像加过人工似的,成为一束,绝不旁逸斜出;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青色。这是虽在北方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哪怕只有碗那样粗细,它却努力向上发展,高到丈许,两丈,参天耸立,不屈不挠,对抗着西北风。
第1句总提白杨的“干”“枝”,接着分写“干”“枝”,可是,在分写“干”“枝”的分句之间,作家却用了句号。接着,在写“枝”“叶”“皮”的分句之间,作者又用了分号。总提句为什么不提“叶”“皮”?“干”“枝”“叶”“皮”分句之间的标点符号为什么不统一?带着诸多疑问,联系当时的社会背景,通过反复研读,笔者发现这一段只能遵循作家的“情感逻辑”去读,不能用常见的“文法逻辑”去生搬硬套。
本文写于1941年抗日战争相持阶段,面对抗战,有的人意志不坚,有的人摇摆不定。国民党不把枪口对准日本侵略者,反而对我军发起突然袭击,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北方的军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同心同德,团结抗战,茅盾从解放区的军民身上看到民族解放的希望,深受鼓舞。作者对白杨的礼赞,就是对解放区军民的礼赞,对中华民族精神的礼赞。这种情感的宣泄如黄河之水,奔流不息,一发而不可抑止。
教学中笔者试着从段内结构、句式长短、句式繁简、标点符号的选择等“文法逻辑”视角预设供学生探究的问题,问题都聚焦于作者的“情感逻辑”,即从作者当时的情感倾向,去认识作品行文章法的合理性。
1.本段不采用总分式写法,而遵循观察的逻辑,由远及近地写。从哪些地方能看出“由远及近”?作者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写法?
探究提示:入眼即赞,情不能已。第1句用“那”,第4句用“这”,可见由远及近。首句“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用短句表达,如果用长句“那是枝干笔直的力争上游的一种树”,关键词“笔直”(托物言志,实指解放区军民及中华民族的脊梁)的强化作用,则因此削弱;作者“入眼即赞”的情感宣泄,也就因此而衰减。
2.试着将“这是虽在北方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这个句子,改变成节奏舒缓的句子。然后,体会在情感表达上的不同。
探究提示:这个长单句内包含复句关系,转折之间不停顿,急于推出“倔强挺立”,赞美之情,急于表达;如果改成“有这样一种树,虽在北方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姿态”,变式后的句子,节奏舒缓了,但作者表达赞美之情的急切情状,却不能得以彰显。
3.如果将“哪怕只有碗那样粗细,它却努力向上发展,高到丈许,两丈,参天耸立,不屈不挠,对抗着西北风”这个句子,改变成“哪怕只有碗那样粗细,它却努力向上发展,不屈不挠,对抗着西北风”,在表达上情感会有怎样的衰减?
探究提示:变式句删减的文字描摹出的是白杨生长的动态,画面感极其强,读者从中仿佛看到白杨蹭蹭上长的样子,听到白杨生长拔节的声响。变式句对白杨“坚强不屈”“力求上进”的赞美,则显得不急切不强烈。
4.段中写白杨“干”“枝”“叶”“皮”的几个句子或分句之间,作者为什么不统一使用“;”号呢?
探究提示:作者的观察点(立足点)不一样:第1句在远处;第2句在较远处;第3句在树下,顺着树干往上看,再回到眼前。同时,第2句末的句号,有情感停顿的作用:驻足观赏——树干是坚挺不屈的白杨精神的集中体现。[10]
五、聚焦情感:“主题”视点下的深度阅读
“主题”是文学作品中所表现的中心思想。它是作品内容的主体和核心,是作家对现实生活的认识、评价和理想的表现。教材中不乏“融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的传世经典,教学中紧扣“主题”视点,对“主题”展开多维度的探究,作出充分且有深度的诠释,这样将促进课标“充分发挥语文课程的育人功能”之目标在文本深度阅读活动中渐染达成。
有话不直说,变着法子说,这是文学表达之一特征。因此,探究作品主题,往往就得从主题之外去寻踪觅迹。否则,主题分析就将被“贴标签”的教学沉疴所取代。一个作品的主题是完全可以从多个视点多个维度去解读的,这样解读的好处是可深,可透,能彰显课标所期待的语文教学的逻辑层次。但作品的主题探究不能违逆甚至不能偏离作者的情感逻辑,否则,“主题”读解就会出现审美偏差。
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不可撼动的地位,其主题是什么?“渊明何以能有如此高尚的品格和文艺?一定有他整个的人生观在背后。他的人生观是什么呢?可以拿两个字来概括他:‘自然。”[11]作者在“并序”中写道“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表白了选择归隐的原因:生性疏慢,质性自然,不慣为人所差遣。由此可见,《归去来兮辞》表达的是回归田园的“自然”主题。这里的“自然”并不是指自然界,而是人的一种自由自在的生存状态。
这个“主题”学生是容易读出的,但想要将其读深读透,则只有从作者情感逻辑的视角才能找到途径。在《归去来兮辞》中陶渊明回归“自然”的过程呈现出“矛盾纠结—内心平静—心灵自愈”三个情感发展阶段。三个阶段逐层深入,最终上升到生命本质的叩问与彻悟,从而深化了作品主题。
矛盾纠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是古代大多数知识分子的人生梦想,很少有人打一开始就对功名不屑一顾的,陶渊明亦然。他要彻底结束官场生活的时候,其内心是不甘、挣扎、矛盾的。
开篇两个问句:“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陶渊明“心”被“形”所役使,这是对其心理矛盾的诠释,道出了他“身”与“心”相分裂的痛苦。但是,当他决定回归田园,又为什么“惆怅而独悲”呢?由此可见,他归隐“自然”是无奈之举。面对现实的黑暗,他只能用一曲蔑视凡尘俗世之词来披露自己的心路历程。
《归去来兮辞》是陶渊明归隐“自然”的宣言书,也是“仕”与“归”的分水岭。明明“质性自然”“违己交病”,但他却仍然不得不为官13载,从29岁“投耒去学仕”,到41岁毅然辞去彭泽县令,五度出仕,五度归隐。“身”与“心”周而复始地分裂,可见其内心矛盾冲突之深之剧。
内心平静。第二段设想归家后纯粹的幸福生活:室内天伦之乐—涉园自在成趣—外出纵情山水。这一幅幅生活画面,凸显了作者内心的平静与安宁。“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作者清淡自持,笃定坦然;当窗而坐,傲视人生。一个“眄”字,描画出作者有酒怡颜的自乐情趣和傲世心安的人生境界。心不为欲累,形不为物役,随意所适,处处风光。这样的大味至淡的“自然”真境,那是尘埃落定后的心安理得,挣脱名缰利锁后的生命本真状态。
然而,我们从“平静”的文字背后,仍然能读出一道道“涟漪”。“引壶觞以自酌”,作者自斟自酌,看似饮的悠闲,其实很可能饮的是苦闷;“门虽设而常关”,“门”阻隔了外界的喧扰,也阻断了自己的仕途;“策扶老以流憩”“抚孤松而盘桓”,看似漫不经心的散步,其实是一次又一次的徘徊……如此点点滴滴,都在向读者诉说陶渊明内心的不宁与挣扎。
既要追求自身人格的完善,又要追求外在的功名利禄,这是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双重目标。这一目标束缚着士大夫阶层,成为士子们身上一道无形的精神枷锁。陶渊明辞官后,本想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完善人格,但我们从其“平静”的文字背后分明读出了一种失去人生目标的孤独感。
心灵自愈。陶渊明在感受与体验大自然的美之后,逐步摆脱了负面情绪的影响,在青山绿水中放纵心情,在生灵消长中彻悟生命本真,从而完成心灵自愈。但这个过程是复杂而漫长的。《归去来兮辞》是作者辞官之初将归未归之时,用想象之笔写成的。既表明其恋家归家之心的急切,又表达其对归隐“自然”生活的憧憬与向往。正因为是想象之作,“身”还在官场,“心”已飞出田园,这种身心分裂导致文中处处充满心理矛盾的纠葛与冲突。
再看看第三段,“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这是作者在文中的第二次发问。“世与我而相违”,他并非不愿入仕,而是“本我”很难迎合世俗,无奈之情,心酸之意,溢于言表;“复驾言兮焉求”,字面说“焉求”,字里浸透的却放不下,此时他的心已回田园,想用田园之乐来规劝自己,但却仍然无法完全释怀。“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悦”“乐”的背后,仍然是“忧”,为什么呢?当他人奔走于“出仕”之途时,陶渊明的选择却背离了“正统”,其心曲只能给“亲戚”诉说,盼人理解却少人能懂的苦闷排解不开挥之不去。
在第四段作者最后一次发出人生追问:“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当其辞官归田后,追问人生意义:不思考了,也不犹豫了,就算能寄身天地又有几时呢?为什么不放弃身外的贪恋而听命于自然呢?为什么自己还是心神不宁呢?历经思想的沉淀,陶渊明认识到:让自己消融在自然之中,才能迎来精神上的彻底解放;生命有到不了的长度,人生有到不了的高度,只有彻底放弃虚名浮利,才能换来心灵的恬淡怡然。
陶渊明在不甘心中为自己的人生作出了抉择,选定了方向,并为读者留下了“生命有限,人应该为何而活”的人生叩问。李泽厚说,只有陶渊明“算是找到了生活快乐和心灵慰安的较为现实的途径。无论人生感叹或政治忧伤,都在对自然和对农居生活的质朴的爱恋中得到了安息”。[12]他终于在周而复始的身心分裂中化解了内心的矛盾和冲突,以《归去来兮辞》发出从此与官场决裂,终身与自然为伴的宣言。从其“身”“心”分裂的痛苦,到对天命的顺随对造化的归融,彻悟生命本真后的陶渊明终于完成了自我人格的蜕变与升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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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李澤厚.美的历程[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01).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9年重庆市普通高中教育教学改革研究课题(重点课题)“农村高中语文整本书阅读的问题及对策研究”(课题编号:2019CQJWGZ2032)阶段成果、重庆市教育科学“十三五”规划课题(渝教规办[2016]11号)“高中语文课时课程建构的实践与研究”(编号:2016-30-006)后续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