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者

今世未央 金鳞

1

那天，周迎感觉肚子有点抽痛。医生说有流产先兆，让她多休息。周迎害怕极了，回到家就早早上了床。李文东的电话响了，他跑进厕所去接了，出来后，披了件外套就想往外跑。

周迎叫住了他，“你是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是吧？”

李文东说姚国强找他有点急事，他就出去一小会儿，马上就赶回来。周迎气得直哆嗦，“你能有什么急事，跟哥们儿喝酒就这么重要，宁愿抛下你还处在危险期的孩子？”

李文东跟她解释，姚国强这些日子丢了工作，酒吧也因为经营不下去，不得不转让了出去。他现在一个人在外面喝闷酒，他得过去劝他一下。

周迎不想听这些理由，“到底是老婆孩子重要，还是你哥们儿重要？”

李文东很烦她这么做比较，他和姚国强这么多年的感情，早就超越了朋友界限。当年他失业的时候，在国强家免费蹭了半年的吃住，现在国强那个样子，他怎么能坐视不管？

看他坚持要出去，周迎跳下了床，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李文东，今天你要是执意出这个门，我也不拦你。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去医院，还保什么胎啊，干脆打掉算了。反正你有姚国强就够了。”

李文东气得双眼通红，周迎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俩人谁也不说话，就那样对峙着。最后，李文东妥协了，他默默脱掉外套，转身到厨房里抽烟去了。

谁也没想到，那天晚上，姚国强喝多了酒，回家途中出了车祸。他被发现时已经晚了，送到医院也没抢救过来。

李文东去帮国强料理完后事，又把他的骨灰盒送回了东北老家。周迎一个人在家，好几天没联系上李文东。她又怕又悔，自己那会儿怎么就钻了牛角尖？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拦着李文东，姚国强应该就不会出事了吧？

李文东回来时，满脸胡茬，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周迎小心翼翼地叫他，他被吓了一跳，看样子，他的一部分魂魄都跟着国强走了。周迎红着眼圈跟他说对不起。李文东没有怪她，还安慰她，“不是你的错，你别哭了，对孩子不好。”

他的表现太平静，反而让周迎害怕，她更希望他能跟她吵，冲她吼，狠狠发泄一番。她明明知道他俩感情深厚，却硬要逼着李文东和他断绝关系。

2

李文东和姚国强的老家都是黑龙江的，却都来到南方这座城市定了居。姚国强是为了追随女友闵丹，而李文东，却是为了国强。

李文东平时是个挺闷的人，只有和国强、闵丹在一起时，他的话才明显多起来。他们聊当年的校园生活，一起合租过的破旧老棚户区，共同探过密的深巷美食。

这个时候的李文东是神采飞扬的，说话也风趣得很。周迎也曾努力融入，和他们一起吃饭，一起K歌，学他们喜欢的游戏。但是，他们那些能一起哭一起笑能让人心里软掉一块的共同回忆，不是她想努力就能做到的。

每次跟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看他们说到某个“关键词”，就能互相对视一眼大笑的默契，都让周迎都觉得，自己是个被屏蔽在外的第四者。

有一回，周迎脑子里灵光一现，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你当年跟着姚国强从大东北跑到南方来，这些年又一直跟他们两口子形影不离地，不会是为了闵丹吧？”

这么明显的玩笑话，居然被李文东当了真，他黑着脸凶她，“你别有的没有瞎说。”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撂脸子。周迎特别委屈，姚国强和闵丹跟他开玩笑都没事，怎么她随便说句话就惹恼了他？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呜呜地哭出了声。

因为这事，他们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姚国强和闵丹的名字，成了他们家的禁词。虽然李文东表面上不再和姚国强密切联系了，但周迎还是能发现各种蛛丝马迹。不管是打车平台的资料，还是在单位里填写的表格，李文东的紧急联系人一项，一直都是姚国强的名字和电话。

李文东的工资卡一直在自己手里，他负责所有家庭开支，也从不乱花钱，周迎都没有借口要求他上交。但自从她发现一件事后，再也不淡定了。李文东的所有资产，有一张明细表，交给了姚国强保存，以防他有个万一。

周迎介意的是，他们结婚后，李文东并没有把这份信任转交给她。

3

估计李文东和姚国强早就通过气了，国强很少再公开联系他。但周迎能从李文东的情绪变化中，推断他们见面的频次。

有时，李文东心神不宁，吃个饭都走神，那就证明，他有些日子没见着姚国强了。有时，他借口加班，回来的时候肉眼可见的开心，那就是他已经见过国强，又满血复活了。

这让周迎更加气恼，李文东怎么就不明白呢？她并不是反对他跟朋友来往，她在乎的是他和朋友交往，还非要瞒着她，显得她特别无理取闹似的。这种情绪让人崩溃，却又没有理由爆发出来，周迎快被逼疯了。

后來，周迎发现自己怀孕了。李文东很是兴奋，他兴致勃勃地跟周迎商量，不管是男孩女孩，小名都要叫开心。

周迎借机诱导他。“以后你不再是单枪匹马的一个人了，你是开心的爸爸，你要对我们娘儿俩好一点，咱们仨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李文东已经顾不上她话里有话，连连点头，态度都温柔了很多。周迎孕期反应厉害，闻不了油烟味，李文东就学着下厨，煮清淡的汤，做她爱吃的麻辣凉拌菜。就连她的内衣，都是李文东用手洗出来的。她再无理取闹时，他也并不跟她计较，理解她的暴躁是因为孕激素上升造成的。

那段时间，周迎看着李文东一脸温柔地做着准爸爸，以为他们终于变成了正常夫妻的模式。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她严重低估了姚国强在李文东心里的地位。

有段时间，李文东老是说加班，回来后还心事重重的。周迎直觉跟姚国强有关，但不管她怎么套话，他就是不肯说实话。就连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了危险，他依然想出去安慰失业的姚国强，她简直要气疯了，不惜以打掉孩子为威胁，决绝地把他逼进了死胡同。

那个时候的她，满脑子怒火，根本来不及思考。

李文东本来就是慢热的性子，对国强的感情也是日久天长培养出来的。她忽略了人心是需要先交付才能赢得的，一张结婚证带不来天然的亲近和信任。她把自己定位于受伤害的第四者，用了“争宠”的心态，那次强硬对峙，表面上看似她赢了，实际上输掉了更多。

她现在后悔了，却也来不及了。

4

姚国强走了，其他人的生活还得继续。

一晃半年多过去了，周迎已经辞职在家，安心养胎。李文东早出晚归，忙着挣钱，他得为马上要出生的孩子营造更好的生活。就连闵丹，也渐渐走出悲伤，开始了新的生活。

周迎发现，李文东还是偶尔会去国强家，哪怕现在那里只有闵丹了，他回来后依然心事重重。周迎摸着渐渐大起来的肚子，心里充满了不安。她想了很久，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那天天气很好，周迎坐在阳台上，撩起衣襟晒太阳。她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阳光，欢实地踹了她好几脚。李文东正从洗衣机往外拿衣服，一件件地抻平，撑好架子。

周迎仰着头，跟李文东说，“你要是放不下闵丹，我会放你走。不管你是想替国强照顾她也好，或者有别的原因，都没关系。”

李文东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周迎告诉他，她知道这些日子他一直有去找闵丹，亲眼看到他每次回来都很焦虑。“你放心，我绝不会像以前那样威胁你做傻事，我会好好把开心养大的。”

李文东只得苦笑着告诉她实情。在国强出事前，李文东为了帮他渡过难关，把手里的积蓄都转给了国强。但国强突然走了，闵丹根本不知道国强把这笔钱花在哪儿了，还怀疑国强是不是有外面有别的女人，他俩合起伙来瞒着她。

李文东虽然手里有聊天记录和转账凭证，但也开不了口催闵丹还钱。可那是他所有的积蓄，一共16万元。他还答应过周迎，要送她去最好的月子中心生孩子。眼看着周迎的肚子越来越大，他有点着急了。

幸好，只是钱的事。周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没事，我在家里过月子就挺好的。这钱咱不要了，国强是你最好的兄弟，咱帮帮他也是应该的。”

李文东把头埋进她的肩膀里，她感觉到了湿润，之前，他从没在她面前哭过。他终于愿意把心敞开给她。

16万元换回一颗心，有点贵，但也值了。以后的日子，他们一家三口，一起面对生命中的每一道坎，成为彼此最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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