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尚之
刘向,西汉经学家、目录学家、文学家。曾校阅群书,撰成《别录》,为中国目录学之祖。辑录《楚辞》十六卷,收录其所作《九叹》,另有《洪范五行传》《新序》《说苑》《列女传》传世。刘向在《说苑》中,收录了晋平公与师旷的一段对话,谈及读书无迟暮。《说苑》记载:晋平公问于师旷(春秋时盲人乐师)曰:“吾年七十,欲学,恐已暮矣。”师旷曰:“暮何不秉烛乎?”平公曰:“安有为人臣而戏其君乎?”师旷曰:“盲臣安敢戏其君乎?臣闻之: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秉烛之明。秉烛之明,孰与昧(暗)行乎?”从刘向的记述来看,人读书学习,70岁开始也不晚,少年、壮年、老年时期,读书学习,各有风景,各有千秋,不分早晚,何谈迟暮?
董遇,三国时期魏国的著名學者,精通《老子》《左传》。他在如何运用时间读书学习方面,颇有见解。据《三国志·魏书·王肃传》裴松之注引《魏略》:人有从学者,遇不肯教,而云“必当先读百遍”。言“读书百遍而义自见”。从学者云:“苦渴无日(苦于没有时间)。”遇言:“当以三余。”或问“三余”之意。遇言:“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董遇的读书观,值得我们思考:一是“读书百遍而义自见”,倡导书要熟读、反复读,读书上百遍,书中之义自然领会。二是“当以三余”。不少人曾提出,想读书,没时间。董遇提出,读书要抢时间,运筹好时间,岁之余、日之余、时之余,总能抢到读书的时间。生活中还有一个常见的现象,即越是忙的人,越是喜欢读书,越是读书多。董遇的读书观,给后人启示良多。
陶渊明,东晋诗人、辞赋家、散文家。他归隐田园,以书为乐,关于读书,有不少独到见解流传至今。一是倡导以读书为乐。他在《读山海经十三首》中写道:“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耕种之余,读书为乐,这是一种读书的追求,也是一种读书的境界。读书让人认识社会,增长知识,也可以开阔胸襟,陶冶情操,岂能不乐?二是倡导一起读书。他在《移居二首》中写道:“敝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此处“奇文”一词,或指自己与朋友所作文章,或指前人文章。陶渊明提出“奇文共欣赏”,一个“共”字,表达出要与心地淡泊之人,一起欣赏。一起欣赏,一起读书,这既是一种读书的乐趣,也是一个提高读书质量和效率的途径。三是倡导“好读书,不求甚解”。他在《五柳先生传》中写道:“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欣然忘食。”此处“好读书,不求甚解”何意?意谓虽然好读书,但不作烦琐之训诂,所喜乃在会通书中旨略。“好读书,不求甚解”,不是贬义,是不作烦琐之训诂,或谓不钻牛角尖。精读与泛读,要有所区分、有所侧重才好。
唐代诗人杜甫,集古典诗歌之大成,并加以创新和发展,被后人尊为“诗圣”,对历代诗歌创作产生巨大影响。除此之外,他在阅读方面也给后人留下不少名言,影响深远。现分享其中流传甚广的两则佳句。其一:“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语出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纨祷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丈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此处,杜甫提出“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意在提倡博览群书,书读多了,写起文章,方可下笔敏捷,得心应手,有如神助一般。其二:“富贵必从勤苦得,男儿须读五车书。”语出杜甫的《题柏学士茅屋》:“碧山学士焚银鱼,白马却走身岩居。古人已用三冬足,年少今开万卷余。晴云满户团倾盖,秋水浮阶溜决渠。富贵必从勤苦得,男儿须读五车书。”此处,杜甫明确提出,男儿首先要刻苦读书,其次要多读书。古人将冬天分为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共三个月,故称“三冬”。用足“三冬”,即用全部时间来读书。
韩愈是唐代文学家、哲学家,河南孟州人。他与柳宗元等人倡导古文运动,开辟了唐宋以来古文的发展道路。在读书方面,韩愈有诸多见解,值得借鉴。韩愈在他的《赠别元十八协律六首》中,提出了“读书四患”。他写道:“读书患不多,思义患不明。患足已不学,既学患不行。”韩愈认为,读书学习,担心的是学得不够多;领会要义,只怕悟得不够透;以为自己学得差不多了,从而骄傲自满,停止学习;已经学了的东西最怕不能掌握,不付之于实践,不付之于行动。我们在读书学习中,也要克服古人早已看到的“四患”,做到多读多思,终身为学,知行合一。
司马光,北宋政治家、史学家,著有《资治通鉴》等。他在阅读方面,强调读书首先在于明道,反对过分追求利禄。同时,他还提出了许多读书的方法。现分享其中三点论述。一是主张“读书在得道利民”。司马光在《与薛子立秀才书》中谈道:“士之读书岂专为利禄而已哉?求得位而行其道以利斯民也。国家所以求士者,岂徒用印绶粟帛富宠其人哉?亦欲得其道以利民也。”司马光认为,读书要超越自我、超越利禄,不仅要明大道、求大道,还要有为民情怀,为民而读。二是主张“读书在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司马光在《进(孝经指解)札子》中写道:“所谓学者,非诵章句、习笔札、作文辞也,在于正心、修身、齐家、治国,明明德于天下也。”在此,司马光强调读书要注重提高修为、涵养情操,还要利于社会、利于国家、利于天下。三是主张“书不可不成诵”。《三朝名臣言行录》记载了司马光的一段话:“书不可不成诵,或在马上,或中夜不寝时,咏其文,思其义,所得多矣。”诵者,朗诵或背诵或吟诵。司马光提倡,书要反复诵读,反复琢磨,或在马背上,或在未寝时,多思则多得。
欧阳修,北宋文学家、史学家,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唐宋八大家之一,有《欧阳文忠公文集》传世。在阅读方面,欧阳修平生唯好读书,主张好读、勤读、多读、巧读。欧阳修在《归田录》一文中说:“在西洛(即西京洛阳)时,尝语僚属言:平生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盖未尝顷刻释卷也。”此处,“小说”一词,指经书以外的诸子百家以及杂记、笔记等。“小辞”,指词曲小令。从欧阳修的言谈之中,我们似乎看到了他勤奋读书的忙碌身影,或坐或卧,抑或上厕之时,充分利用分分秒秒来看书。不仅如此,他在《归田录》的同一篇文章中,还谈及写文章要做到“三上”。“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盖惟此尤可以属思尔。”所谓“三上”,即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时间,思考文章的布局、遣词造句,打好腹稿。写文章如此,读书亦如此,要如饥似渴,抓住一切时间,多读多思。
张载,北宋哲学家,原籍大梁(今河南开封),生于长安(今陕西西安),长期在陕西眉县横渠镇讲学,被时人称为横渠先生。其弟子多为关中人,学派被称为“关学”。有《正蒙》《横渠易说》《张子语录》传世。他在如何读书方面,提出了许多独到见解,现就其中读书求疑的论述,与大家分享。张载倡导读中求疑,倡导“于不疑处有疑”。张载在《经学理窟》—文中谈道:“所以观書者,释己之疑,明己之未达。每见每知所益,则学进矣;于不疑处有疑,方是进矣。”张载提出读书要做到读中求疑,这很有意义。我理解,读中求疑有两层含义:一是读书过程中,“释己之疑”,解决不懂的问题。一遍读不懂,不懂即是疑。再读几次,或许就读懂了。二是读书过程中,提出自己的质疑、怀疑。对所读文章、所读书籍的观点、论据、史实等,“于不疑处有疑”,或发现书中的错讹,或提出自己的质疑,或产生自己新的见解。如此求疑,记得更牢固,更有收获,更有进步。读书求疑,岂不妙哉?
陆游,宋代诗人,字务观,号放翁,今浙江绍兴人。自幼好学不倦,自称“我生学语即耽书,万卷纵横眼欲枯”,有《陆放翁全集》传世。在论及读书方面,陆游有几则名言流传至今,给我们以启示,现与大家分享。其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陆游在《剑南诗稿·冬夜读书示子聿》中谈道:“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功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在这里,陆游一方面道出了古人读书、做学问从来不易,须勤奋刻苦,不遗余力,少年努力,老有所成;另—方面更强调了从书本上得到的知识终归是不够的,与实际相比还是肤浅的。如果要真正理解和掌握书本中的知识,把书本知识变为实际本领,还要靠躬身践行。其二,“读书本意在元元”。陆游在《剑南诗稿·读书》中提出:“归老宁无五亩田,读书本意在元元。灯前目力虽非昔,犹课蝇头二万言。”这里,“元元”是指庶民、百姓。陆游认为读书不是为了富贵,是为了百姓,表达了他高尚的读书情怀,值得我们学习。
朱熹,南宋理学家,字元晦,今江西婺源人。一生从事教育工作40年,对经学、史学、文学、佛学、道教以及自然科学,都有涉及,著作颇丰,有《四书章句集注》《四书或问》《太极图说解》《通书解》《周易本义》《易学启蒙》等。朱熹读书广泛,治学严谨,在读书方面多有论述。他主张熟读精思,读书贵专不贵博。他在《朱文公文集·答沈叔晦》中提出:“与其泛观而博取,不若熟读而精思,得尺吾尺,得寸吾寸,始为不枉用功力耳。”朱熹认为,读书的目的是要有所获,即有所得。与其泛泛浏览,过目就忘,一无所获,不如多读几遍,边读边思,读熟了,认真思考了,就有收获。得一寸是一寸,得一尺是一尺,也不枉读一回。所以,朱熹在《朱文公文集·答朱朋孙》中更加明确地提出:“夫学,非读书之谓,然不读书又无以知为学之方,故读之者贵专而不贵博。盖惟专为能知其意而得其用,徒博则反苦于杂乱浅略而无所得也。”朱熹强调,读书要注重专一,而不是注重广博。唯有专一,才有效用。我体会,朱熹讲的“专一”,不是说不要多读书,而是要读懂、读好每本书,他反对那种为“博”而博又一无所获的读书行为。朱熹的观点很有价值。每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时间也是非常宝贵的。为了不枉费精力,浪费时间,要注重读好每一本书,做到开卷不仅有益,还要有得。
(选自《人民政协报》2021年2月22日。作者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期刊协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