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G背景下观影权力的重构及转向

陈响园 雒亮亮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在传统意义上，影院是处于影片和观众之间的“中介”，为观众提供影片以及观影场地，影院通过排片的“议程设置”，对观众进行“行为引导”，从而实施“可能性地操纵”[1](P289)，在这种互相选择、互相影响的循环过程中，传统影院的“权力”施展策略逐步形成。5G网络技术进一步深化互联网在生活场景中的运用，沉浸式观影体验不再是电影院享有的专权。2020年疫情期间，影院遭受到重创，徐峥导演的《妈囧》开创了院线片网络首映的先河，收获口碑。尽管这次网络首映属于非常规的状态，但是5G网络技术的普遍商用所带来的超高清画面以及沉浸式音效在观影体验方面的运用，正在助力线上观影(首映)常态化，成为一种日渐普遍的观影趋势，这种趋势推动了传统影院场域观影权力的重构。

近两年，针对5G技术对于影视行业的影响的研究较多，如韩学周等分析了5G时代将影响影视行业的几大技术特点，认为“5G技术也使传统影视创作摆脱了空间、时间上的束缚，使创作更加自由……大数据工具更加合理、成熟的运用，也将使市场反馈更加清晰，为影视行业的发展指导方向。传统的影视行业将面临一方面必须把好内容关，另一方面又需要积极结合新技术的重大转型”[2]。刘汉文认为，5G将“促进高新技术格式电影、虚拟现实/增强现实(VR/AR)类影片、网络电影和互动电影的制作生产，以及电影多渠道发行放映、影院观影效果等电影产业各环节的发展和整体升级”，作者同时梳理了新形势下电影行业面对的困境与挑战，从“顶层设计、前瞻研究、终端播映、行业推广”四个角度提出相关对策建议[3]。他们通过分析5G技术及其特点，思辨性地讨论了5G背景下新技术对影视行业可能带来的影响与挑战。张波则提出在新媒体平台的介入以及社交化传播的助力下，众筹观影方式动摇了影院在排片权这一核心权力上的独占性和垄断性，冲击了既有的观影权力格局，经由信息获取、话语表达和行动参与等新媒体赋权手段，众筹观影带来了观影方式的变革[4]。本文将观众作为主体，结合影视行业数据资料，以福柯的权力理论为背景，研究基于影院空间的观影权力作用方式，分析5G对观影权力产生的影响，探讨未来观影行为的发展趋势及观影权力的转向。

一、5G技术重构观影权力

(一)网络技术赋能线上观影

5G技术带来高带宽和低延迟的8K超高清电影下载和在线观看的体验升级，以及随之产生的沉浸式观影体验推动电影消费场景走向多元化，影片选择、观影场景选择愈加丰富，线上观影的体验感愈加趋向影院。在生活节奏加快、时间碎片化的当下，观众不再被影院的空间和时间所限，就能拥有便捷的沉浸式观影体验，观影过程中可以随时退出、快进，也可以选择远程集体观影，技术支撑为以观众为主体的观影权力转向提供了可能，未来线上观影人数占比将不断增长。

根据猫眼娱乐、爱奇艺电影、微博电影联合发布的《2020上半年度电影市场数据洞察》提供的数据，在“未来线上&线下的观影选择”上，“首选线上”人数占比10%，“首选线下”的占比33%，尽管“首选线下”的人数接近“首选线上”人数的三倍，但选择了“线上和线下”观影的人数几乎占总问卷人数的一半(49%)，线上和线下结合观影已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5]。

《2020上半年度电影市场数据洞察》中关于“线上观影的大屏——电视端的发展”调查数据显示，77%的受众愿意选取大屏观影，其中48%的受访者认为大屏电视端观影效果更佳，另外29%的受访者认为大屏电视端可与亲友一同观影。与此同时，观众对于优质内容的付费意愿也逐步增强。调查表明，73%的观众曾进行过线上观影消费[5]。

《2020上半年度电影市场数据洞察》中关于“2010～2019年中国观影人次及增幅”的统计数据显示，从2010年以来的十年间，我国影院年观影人次逐步递增，从2010年2.5亿人次增长到2019年的17.3亿人次，2020年全国票房150亿、观影人次4亿。从增长幅度看，2015年达到十年间年观影人次增幅的最大值，但是，2015年过后，年观影人次增幅急剧下降。客观来看，2014年初，我国三大运营商相继向公众开通4G业务，2014年成为“中国媒体融合发展元年”，2015年过后影院年观影人次的增幅大幅度下降，和4G时代线上观影人数的增加密不可分[5]。

调查表明，2019年国内观影人次增幅仅为0.6%。“2019年，网络视频付费用户规模持续增长，爱奇艺、腾讯视频的会员规模先后破亿，用户对网络视频内容的付费习惯得到广泛培养；会员长视频内容的正片播放增长迅速，同比增幅达52%，其中会员电影内容的整篇播放同比增长81%，高于视频内容整体增速”[6]。用户除了移动设备，还可以通过电视大屏、影吧、VR等不同屏幕观影，其中2019年OTT设备增速达12.5%，高于影院屏幕增长速度[7]。

由中国电影家协会网络电影工作委员会联合云合数据、爱奇艺、腾讯视频、优酷共同发布的《2020年中国网络电影行业年度报告》称：“在影院停摆、电影大盘整体下滑的趋势下……2020年网络电影的线上播放表现逆势增长，2020年上新网络电影累计正片有效播放76亿次，同比增长59%。2020年上新网络电影中，共79部影片分账破千万，同比增加41部；千万级影片票房规模13.9亿元，同比增长125%。”[8]

上述数据显示，在5G技术商用初期，线上视频用户数量、正片播放量以及线上会员电影正片播放增长迅速，用户线上观影付费意愿持续提升，随着5G技术带来的超高清沉浸式观影体验的升级，线上观影的行为习惯已经悄然形成。

(二)网络技术再造观影仪式感

在观众和影院的互动过程中，观众的行为模式界定了影院与观众的权力关系。人们的观影行为总是受到拟态环境(无论是线上的网络环境还是线下的人际关系环境)的影响，院线电影特有的上映机制和放映形式潜移默化地使人们只能遵循影院设定好的观影策略，由于技术条件的限制，观影行为具有鲜明的群体性，观影活动总是和聚众活动结合在一起，固定的时间、空间，集体观影的形式营造出一种仪式感。

观影的仪式感一般依托于固定封闭的时空环境，在观影的过程中，人们可以充分沉浸在电影剧情中为电影倾注精力与感情，进而在精神层面和电影艺术形成一种互动。两个小时左右沉浸式的视听体验也是都市人在繁忙的工作生活之余涤荡心灵的重要方式，对于电影迷恋者来说，这种体验甚至类似于宗教式的情绪互动，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电影迷恋仿佛一种文化宗教的现代形式——一种世俗化的新宗教。”[9](P7)观众在观影过程完成情绪上的沟通与释放，同时也是电影作为一门艺术所具有的艺术功能产生的效用。由此可见，观影体验和仪式感息息相关。

福柯认为空间是公共生活形式的基础，同时也是任何权力运作的基础。以往的沉浸式观影体验往往和影院固定的时空环境相关联，同时影院高清的大屏银幕、沉浸式音效也是产生良好观影体验密不可分的组成部分。然而，在5G技术的支撑下，8K超高清屏幕匹配沉浸式音效在家庭(小空间)的应用，观众在家就能享受和在影院观影相类似的视听体验，家庭(小空间)观影不受影院时间、空间的影响，对影片的选择也更加自由，这种新型的观影形式将会成为一种趋势。

(三)网络技术助力观众实现感知统合

麦克卢汉曾指出：“我们正在迅速逼近人类延伸的最后一个阶段——从技术上模拟意识的阶段。在这个阶段，创造性的认识过程将会在群体中和总体上得到延伸，并进入人类社会的一切领域，正像我们的感觉器官和神经系统凭借各种媒介而得以延伸一样。”[10](P4)他认为，媒介和社会的发展史同时也是人的感官能力统合——分化——再统合的历史。从文字、电话、广播、电视、电影等媒介的发展轨迹来看，技术的发展趋势使得人们趋向于实现所有感觉体验的统合。媒介作为人的延伸，不同媒介为人类提供感知环境、世界的方式也不一样。

3D电影以强烈的立体感增强了观众的感觉体验，使得观众能够在面对画面、声音激发感官功能的同时，产生因视觉、听觉增强而出现的虚拟触觉、嗅觉。在5G技术的支撑下，8K超高清的画面和沉浸式音效更能调动观众多维感官的综合体验，观众即使不在电影院，只要装配相关5G网络视听设备就能产生影院级别的甚至更加强烈的现场感。

二、观影权力的转向：受众主导

(一)互动、游戏电影

2019年5月，由于哲、高扬导演的悬疑犯罪片《画师》在腾讯视频上线，截至2020年12月底，该片拥有667.7万次的播放量，《画师》在关键剧情点设置选项，并以此触发不同故事线，将主人公命运的选择权交给屏幕前的观众。2019年5月9日20日，爱奇艺率先推出互动视频标准。2019年6月，爱奇艺自制现代青春互动剧《他的微笑》上线，这是爱奇艺推出的第一部“代入式互动影视作品”，该剧设置了多个节点选择并引导出不同故事结局。

2019年12月26日，由路易斯·沈执导的《百事2020把乐带回家——家有一宝(互动版)》(全1集)在腾讯视频上映，截至2020年12月底，已达到8248.4万次的播放量。该片将动画世界和现实世界、电影和游戏结合起来，极大地丰富和拓展了剧情内容，并提升了观影游戏性、互动性。

《家有一宝》植入了互动游戏，而《画师》和《他的微笑》注重的是剧情的互动。与之同时，各大平台围绕互动剧也相继推出了一些作品，这些互动电影(电视剧)在每个故事发展的关键节点都设置有剧情走向选项，极大地增强了观影的互动性和游戏性，使得观影过程变得更加主动。尽管目前互动电影总量有限，互动剧的实践仍在探索初期，但是互动剧创作的趋势已经形成。2019年11月，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监管中心发布《2019网络原创节目发展分析报告》，显示认为国产互动剧“互动模式新颖，可玩度与故事完成度高，边看边玩的模式很有趣”的人占总调查人数的53%，认为“互动元素丰富，可以自由地掌握剧情的走向和发展，满足一个观众对于整部剧集走向的内心需求”的人占总调查人数的46%，此外，认为“毫无代入感”“不太了解、未关注”“互动模式影响剧情连贯性，影响观众体验”等的人数占总调查人数比重分别为6%、10%、27%[11]。受访对象中超过一半的人认为互动剧元素丰富、满足内心需求、模式新颖很有趣，在互动剧被推出的初期，能收到如此之多的好评，可以预见未来互动剧发展的乐观前景。

尽管人们对互动剧艺术性的认识还存在不少分歧，但不可否认的是，互动剧拓宽了影视剧的内容及形式。技术升级推动电影创作与观众关系的改变，互动剧的产生使得观众能够以个人独立的视角代入电影，间接性地成为电影的创作者。视频制作者利用交互式技术和多线并进的剧情设置，使得观众成为剧情走向的参与者，而不只是被动的接收者，观众主体性愈加增强，观影体验的互动性也在增强。同时，每个观众在观看互动剧时的剧情选择可能大相径庭，犹如“定制化”的剧情走向也排斥了公共影院集体观看互动剧的可能性，因此，互动剧更适合在小场景甚至私人场景进行播放。

此外，爱奇艺和腾讯视频以及Bibili相继推出互动视频制作平台，互动电影的兴起将推动影视行业的创作生产模式发生变化，除了互动剧情、游戏化电影，观众对剧本进行创作将成为未来影视作品创作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

(二)家庭影厅

院线制的盈利模式使得影院通过精细的利润分析控制着新片的排片时间以及排片期限，诸如影片投资情况、影片自身质量、前期活动宣传、上座率、口碑等，都会成为影响排片的重要因素。在以盈利模式为主导的影院放映模式下，观众只是影响影院排片的众多因素之一。

与影院相比，目前线上观影的劣势在于视听效果差、沉浸氛围弱、热门影片少，其优势则在于便捷(观影便捷、倍速快进、随时退出、售价便宜部分免费)、多选(片库丰富)以及(私人观影空间)私密[5]。网络观影改变了电影放映的定时、定点、定量，这是线下观影所无法比拟的。而在5G+8K技术的超宽带、超高速度、超低延时，能为家庭(小空间)超高清、沉浸式观影提供技术支撑的当下，上述线上观影的劣势基本可以解决。8K超高清视频与沉浸式音效在家庭电视终端的普及，使得在家就能拥有沉浸式影院级观影体验，助力真正意义上的家庭影厅落地实现，家庭影厅的崛起意味着观众有着更加自由的权力选择影片，影院主导的观影权力模式将进一步被瓦解。

(三)点映平台

影院的议程设置过程伴随着“马太效应”，知名故事IP、著名导演演员顺理成章成为某档期的热门影片。除了影片自身的原因，影院所处的城市、与影院相关的其他因素，都会对具体影片产生不同程度的议程设置效果。在这个过程中，一些小众的文艺片、纪录片、经典电影等影片无法获得相应的排片，尤其在三四线城市、地县城市，这种情况更为常见，观众选择的自由被限制。

2019年11月，国家电影局发布关于开展点播影院、点播院线试点工作的通知，首批试点在北京、上海、湖南、湖北、江苏、广东、四川等7个省(市)开展。目前全国范围内的点播影院、私人影院、影咖等可能有上万家，知名的如大象点映、青柠影咖、爱奇艺一起看、耀莱私影、GOGOCINEMA等。我国国家级电影档案馆和电影理论研究教育机构——中国电影资料馆和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成立的中国电影资料馆艺术影院放映的小众艺术电影通过淘票票网络购票平台公开发售影票，该影院在淘票票APP的好评度为95%。该影院放映小众电影和经典老片，并在2020年9月将上座率提升至95%，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艺术电影的市场颇广。

通过点映平台，小众电影和影迷达成无缝对接。人们可以选择观看院线很少播放的小众电影、艺术电影，甚至可以根据不同爱好、价值观等创建线上虚拟点映影院进行集体观影。大象点映在2020年9月提出点映模式再升级——大象分众放映计划，联合致力于差异化经营的影院，为小众电影构建一个精准、高效的发行网络。2020年11月，大象点映和爱奇艺达成战略合作，创新电影发行模式，支持优质青年电影、文艺电影、纪录电影等。

随着5G+8K技术的普及，媲美电影院的超高清沉浸式视听体验不再是电影院的专属，点映平台的放映环境具有较大的灵活性，电影放映在技术层面的限制被极大地降低，5G技术进一步促进电影点映放映形式的崛起。

(四)VR/AR影视

目前，市场上有主打高清2D/3D观影和游戏的头戴设备，但大多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VR观影。此外，高清AR智能眼镜一体机及相关影视平台推出的头戴设备，可以实现视觉上的影院环境，巨幕观感的显示屏，可以拓宽观影视野，达到影院级别。2020年8月国内某品牌发布全球首款量产透明电视，这是一款新型自发光透明OLED屏幕的电视产品，拥有10.7亿种色彩显示、电影级P3广色域，支持杜比全景声沉浸式音频，拥有悬浮影像观感。

5G网络的低延迟特性推动虚拟现实VR(虚拟现实)、AR(增强现实)以及其他沉浸式影视娱乐的兴起。在娱乐行业快速增长的时代，沉浸式体验必然成为主流，业内也势必会据此探索新的商业模式，以吸引电影迷、剧迷、音乐迷等不同消费群体。

三、结语

电影产业的发展有着深刻的时代印记和技术烙印，当今的电影作品从制作、发行、放映等各个环节都离不开网络技术带来的影响和改变，随着5G网络的普及，技术赋能电影将为电影行业带来巨大而深刻的变化。

5G网络技术赋能电影产业推动传统影院主导的权力模式发生变革。网络技术对观影时间、空间进行重构，观众从传统影院主导的“有限选择”及“行为引导”模式中解放出来，网络技术通过赋能线上观影、再造观影仪式感、助力观众实现感知统合，培养了受众的线上观影习惯，电影院不再是观众沉浸式观影体验的的唯一选择，观众不依赖电影院就能实现影院级视听盛宴。无论是公共空间观影空间(艺术影院、点映平台)还是私人观影空间(家庭影院)，或者虚拟现实、增强现实新体验，以及互动、游戏新形态电影，观众有了更多的观影选择，脱离了传统影院的观影空间及影片选择限制，电影产业的发展有了更多的可能性。只有明确观众观影行为和影院权力施展之间构成的互动关系，才能把握受众的主体地位，据此，传统影院主导的观影权力模式发生变革，观众重获观影的主动权，未来影视产业的主体必然将转向受众。

5G网络技术赋能电影产业推动影视行业全新内容时代的到来。电影作品已不仅是一件商品，更是一件艺术品，甚至可能是观众参与创作的互动游戏。近些年来，电影行业的制播模式和盈利模式加剧了电影作品的商品属性，电影作为艺术和商品结合的产物，除了娱乐功能之外，还有其他的社会功能，诸如认识功能、教育功能、审美功能等。5G网络技术带来的8K超高清画面和沉浸式音效的结合将会推出全新的内容时代，人们通过电影进行审美活动并实现精神的娱乐和享受。影视从业者应当在新的技术环境下，把握好电影作为艺术品和商品的双重属性，理解当下社会观众的精神需求，理解人们对影视艺术的需要，只有这样，才能把握未来影视发展的更迭趋势，掌握未来影视产业发展方向，创作出更加优秀的影视作品，发出时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