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构中国报学的体系:战后初期《报学》双周刊的学术探索

2021-04-16 22:50:42
关键词:新闻界新闻事业新闻学

赵 建 国

(暨南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

1918年北京大学新闻研究会宣告成立,拉开了中国大学新闻教育的帷幕,新闻学科进入黄天鹏所说的“新闻理论建设时期”。随后徐宝璜《新闻学》、邵飘萍《实际应用新闻学》和戈公振《中国报学史》先后出版,初步奠定了近代中国新闻学理论体系的三大基础:理论新闻学、应用新闻学与历史新闻学。不过,“新闻学”和“报学”的学科用名之争一直存在,1929年《报学月刊》第1卷第1期《报学弁言》曾直言:“案新闻有学,为近数十年间事……顾以报纸学术之意义而言,则以改称报学之为当。盖报纸全部事业,包罗万有,新闻不过其一端……近通称新闻学,实难概括也。”到20世纪三四十年代,用“报纸”取代“新闻纸”成为趋势,一些学者将“新闻学”视为“报学”,并在这一内涵下,尝试建构“报学理论体系”,出现“报学”“新闻事业之学”“新闻之学”的分野[1](P197),一些专门研究新闻学术的刊物,往往也冠以“报学”之名,如《报学季刊》《现代报学》《报学杂志》等。受此影响,《中央日报》于1946年6月创办了学术副刊《报学》双周刊,明白宣示“建构中国报学的体系,创造中国报业的前途”[2],试图通过“报学”建设报界“新作风、新道德”,进而振兴“报业”,可视为战后初期新闻学术自觉的重要标志,是对“新闻学幼稚论”和“新闻教育失败论”的有力回应。

作为《中央日报》社推行“报纸杂志化”的关键举措,马星野主编的《报学》双周刊坚守中国立场,以“研究新闻学术、报道新闻界动态,交换新闻界意见,以增进新闻道德,刷新报界风气,发展中国新闻事业”为创刊宗旨[3],从中外报刊史与报业实际出发,研讨报界问题,探析新闻原理,展现新闻记者对报学、报业和民主政治的想象图景,丰富了民国报学理论体系,颇具典范意义。但当今学界既有研究对这一学术副刊往往略而不论,致使相关史实隐而不彰,甚至张冠李戴。仔细检阅各类报刊史料,深入具体的历史语境关联多方纠葛,解读《报学》所蕴含的报学理念及其媒介实践,有助于揭示战后初期中国新闻学理论和新闻事业发展的历史实相。

一、推求“社会演进”:新闻事业史研究

《报学》双周刊将新闻事业史视为新闻学术研究的起点,致力于解析中外新闻事业的历史与现状,为新闻学术研究提供素材。“从新闻事业史中,我们可以看出社会进步的轨迹,同时,我们也可按史例,推求将来社会演进的趋向。”[4]这种研究取向,符合戈公振对报学史的界定:“所谓报学史者,乃用历史的眼光,研究关于报纸自身发达之经过,及其对于社会文化之影响之学问。”[5](P4)

据统计,《报学》双周刊刊发44篇文章探究外国新闻事业史,涉及美国、加拿大、墨西哥、巴西、智利、英国、法国、意大利、德国、瑞士、西班牙、埃及、南非、日本、印度、南洋等国家和地区。其中,美国所占比重最大,有18篇。通过这些著述,读者可以对美国新闻事业的发展历程有比较通透的了解。《美国最早的印刷报纸》一文细致考证马萨诸塞州、弗吉尼亚州、缅因州、威斯康辛州等地印刷所和报纸,高度评价富兰克林“不仅闻名美国,且闻名全世界”[6]。《美国小型报小史》以《纽约每日新闻》为具体个案,详细分析了小型报的历史渊源、兴起原因、发展历程、报纸特征和竞争状况[7]。《美国的新闻事业》按照第一次世界大战、报纸之合并系统、小型报时期、不景气时期、第二次世界大战等几个阶段,概括一战到二战后期的美国新闻事业[8],思路清晰,简洁明畅。《美国报业欣欣向荣》《美报今年收支不敷》《今年美报成本要多少》《美报纸的危机》等篇目,对美国报纸现状与收支情况进行较为全面的资料整理。由此,美国报业发展轨迹跃然纸上,呈现相对完整的媒介镜像。

英国新闻事业是《报学》双周刊关注的第二个重点内容,先后发表的《号称“雷神”的伦敦泰晤士报》《北岩爵士与每日邮报(上)》《北岩爵士与每日邮报(下)》《伦敦报纸的销数》《伦敦“墨衢”之论战》等多篇研究性论述,质与量都堪称上乘。《号称“雷神”的伦敦泰晤士报》一文对《泰晤士报》大加赞赏,“除了密西西比河,恐怕要算伦敦的泰晤士报是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东西”,同时梳理该报争取言论自由、反抗政府限制的历史进程,及其迅速准确、客观公正、珍重读者投书等办报特色[9]。《北岩爵士与每日邮报》详实介绍《每日邮报》以及英国报业大王北岩爵士的办报特色和辉煌成就,及其对《泰晤士报》的实际控制[10]。《报学》之所以注重英国报业和报人,可谓渊源有自。晚清至民国时期,《泰晤士报》一直是中国报界追崇和效仿的对象,“仰之如泰山北斗”,而北岩爵士曾到中国游历,与中国新闻界多有交集[11](P33)。

除了英美,法国也是《报学》双周刊比较偏重的西方国家,先后刊载《法国新闻圈一瞥》《“她是被流氓杀害了吗?”——法国报人与报纸》《法国新闻社社长:布莱特》《介绍法国新闻研究所》等,记录其新闻事业的方方面面。《法国新闻圈一瞥》开宗明义地指出,二战初期法国沦陷,造成“法兰西悲剧”,主要原因是新闻事业失败,“法国的失败,负宣传责任的人们,实应负其咎”。但二战结束后,法国“报纸如雨后春笋,真是琳琅满目”,彰显勃勃生机和自由宽容,导致中国新闻界无比羡慕[12]。与之同时,《报学》也指出法国新闻界存在种种弊端,“受过严格训练的美国新闻记者,却看不惯巴黎报纸杂乱无章的内容,讨厌法国同业那种悠闲安逸的习惯。巴黎的报纸,满篇枯燥乏味,油腔滑调的老套新闻,编辑们不顾过去优良传统,弄得所有的新闻,在版面上纷然杂处”[13]。这种研究犀利直接,展现“批判精神”,对中国新闻界是很好的提醒,以避免法国记者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

在亚洲各国中,《报学》格外看重印度报业,相继刊发《印度报业的两个特征》《印度报业简史》《蓬勃的印度报业》《漫谈印度报业》等文章,份量仅次于美、英、法。从这些叙述中可以得知,印度新闻业的基本概况:最早一批报纸是东印度公司创办的《孟买快递报》《孟买报》《孟买时报》《印度时报》等殖民报刊。民族报业则可追溯至《明月报》《新闻之镜》,且受到极大限制,“均不敢宣传真相”[14]。在殖民统治下,印度新闻事业有两个显著特征:一是英国人和印度人创办的都是英文报纸;二是伴随着民族主义高涨,印人报纸和英人报纸形成对垒态势[15]。考虑到近代中国报业是欧风美雨的产物,西方要素影响显著,如何本土化和中国化始终是一个巨大挑战。关注印度新闻事业,其实在警示中国新闻界理应维护民族报业的独立性。

通过研究外国新闻事业,《报学》双周刊建构起“他者”形象,为中国新闻界想象“自我”提供了参照。从第1期开始,该刊就设置《报人琐事》《报坛轶事》《报坛轶闻》《报人谈报》《报界先进》等栏目,探究中国报人与报史,《报坛轶事:中华新报时代的吴稚老》《先君远生公言行概述》《报界先进:故俞颂华先生》等具有一定代表性。这些篇章回顾“新闻界老祖宗”于右任及吴稚晖、俞颂华等人的办报业绩,盛赞黄远生对新文学和报章文学的首倡之功[16]。尤为欣赏黄远生的报道策略,“所采态度,则一本客观之评判,根据材料,亦以正确详实及访自直接来源者为主。凡所叙述,悉能铢两弗乖,偶涉讹传,靡不更加是正……此所以其政论文学与新闻通讯之倾动一时也”[17]。这类评述,为后世研究中国报人的事迹和办报理念留下了珍贵资料。

在中国新闻史研究方面,《新闻史的先遣工作》《宋代新闻纸的考证》《记者招待会的沧桑》《我在敌后办报的经过》等颇有价值。比如,《新闻史的先遣工作》突出强调新闻业的作用,“就人类的基本文明而论,除了教育事业而外,没有再比新闻事业更为伟大的了”,倡议新闻从业人员应该随时搜集和保留“本身事业的史料”,以备编撰“完善的新闻史”,进而丰富文化史和人类生活史。无疑,这样表述凸显了新闻事业史研究的现实意义:要了解文化,尤其是近代文化,“非阅读新闻事业的历史不可”[18]。《宋代新闻纸的考证》一文对宋代邸报、小报的特征和内容等作出细密考证,显露较强的学理性。文章指出,虽然此前就已有了“报”的记载,但宋朝才是中国新闻史上“划时代的阶段”。在这一时期,活字印刷与造纸技术明显进步,再加上“政府极力提倡,文物臻于极盛……出版言论毕竟是较自由的”,新闻纸逐渐完备。换句话说,宋代新闻业承前启后,明清报纸只是承其绪余[19]。此番考辨,奠定了后世中国古代新闻史研究的基础。

地方新闻史属于新闻史研究的重要方面,是编撰新闻史长编的基础。故而《报学》特别重视地方新闻事业的历史与现状,连续刊载《武汉的新闻事业》《杭州的报业》《开封报纸评价》《镇江报业危机》《蚌埠的三家报纸》《报人谈报:成都新新新闻》《追忆太和导报》《武汉新闻事业简史稿》《绍兴报坛管窥》《蓬勃的扬州报业》等文章涉及上海、南京、武汉、杭州、成都、开封、镇江、蚌埠、绍兴、扬州等地。武汉文化教育基础良好,报业相对发达,被视为地方新闻事业的样本之一。《报学》双周刊简要概述《武汉日报》《华中日报》《和平日报》《新湖北日报》《大刚报》《武汉时报》等诸多报刊,展示了战后武汉新闻事业的蓬勃生机,“使荒凉的沙漠,变成美丽的绿洲”[20]。详实记录地方报业,凸现本土报业发展的趋向,有助于把握民国时期新闻事业的整体态势。

在回望过去、描绘现状的基础上,《报学》双周刊兼顾理性思索,探求报业发展之路,《从报业的特性论地方报》即为典型例证。该文指出,发展地方报是“必要的一着”,其“空间的接近”能够密切与读者关系,拥有“广阔的空间,最多创造的机会”[21]。况且,地方报是创造的“跳板”,因为地方报讨论地方问题,激发地方认同,可以取得和都市报一样的社会价值[22]。类似考量,已经触及新闻价值和新闻业的诸多核心要素。

二、“创造的报学”:新闻理论研究

“记者对报学的素养是否充分,又为报纸办得好办不好的前提……中国没有创造的报学,必无创造的报业,二者实相表里。”[2]基于这种考虑,《报学》双周刊相当推崇新闻理论研究,持续刊发《赫斯特新闻学》《新闻的本源和本质》《新闻学的理论与实际》《新闻纸本体二元论》等学术论文,剖析新闻本质和新闻学基本原理,以提升记者的理论素养。不过,受到战后初期媒介环境的影响,新闻自由、新闻伦理、新闻教育等形成理论探索的焦点。

其一,抗战胜利后,中国新闻界强烈要求国民党政府废除战时新闻检査制度,尊重言论自由,但实际情况是“砸报馆,捕记者,以及种种软的,硬的,明的,暗的威胁与折磨,使记者们锐气大减、声光潜消”[23]。为改善媒介生存环境,《报学》双周刊重点研讨新闻自由,以期引发关注。该刊不断发表《世界新闻自由现状之研究》《世界各国新闻自由概况》《出版自由论:出版自由如何保障》《广告与新闻自由》《世界各国宪法中的新闻自由》《新闻杂话:言论自由与新闻自由》等篇章,阐述新闻自由与法律、社会、政治之间的相互关联。这类文章不仅数量多,而且篇幅长,表明新闻界已经形成普遍共识,“自由”是记者们的“面包”[24]。

二战后国际新闻自由运动由美国新闻界发起,中国新闻界积极响应,在舆论和行动上密切配合[25](P97)。《报学》双周刊引介美国新闻自由理论,为中国同业提供思想资源。《任杰与新闻自由》与《撕去报纸上的“印花”:美国报人争取自由之一》等文章,全方位解析美国报界和报人如何反抗英国殖民统治,尤其是任杰“不仅在美国新闻史上,就是在英国新闻史乃至世界的新闻史上,也占重要的一席地位”[26]。《报学》双周刊同时指出,美国新闻自由实际上只是少数人的自由,缘由报纸大多操控在少数有钱人的手中,“这些人不把报纸当做服务人群社会的事业,而把他当‘企业’,完全以盈利为目的”[27]。不仅如此,“政治的压迫”“报纸本身政治信仰与倾向”“大商人的压迫”“广告商的压迫”和“失去订户”等因素,都制约着美国新闻自由[28]。

通过引介和著述,《报学》为中国新闻界打开通往世界的窗口,让欧美相关理论变为重要凭借,这在当时中国报刊评论中得到印证。《中央日报》曾公开主张“记者的自由需要是迫切的”,吁请南京国民政府保障新闻界的自由权限,“没有政治自由,不会有繁荣的新闻事业……报业的发达,记者的活跃,都需要一个前提条件,政治自由”[29]。倾向中共的《华商报》持有相同立场:“没有言论自由的国家,绝不可能实行民主。人民必须先有自己的报纸,然后才谈得到有民主的政府。”[30]

其二,战后初期中国新闻界大体参照欧美,“正循着资本主义的原则而进展,走着英美的道路”[31],在取得成效的同时也带来诸多流弊。在这样的情形下,《报学》双周刊努力整肃职业风气,反思新闻伦理。正如马星野所言:“我们需要新作风、新道德……建设中国新的新闻事业,先要建设新的报业道德,没有这个,任何知识,任何技术,都无关于国家、无利于社会。”[32]批判黄色新闻是新闻整肃的首要任务。《报学》号召新闻界团结一致,排除“黄色恶流”,因为黄色新闻“迎合读者最原始口味”,煽动情欲,引起惊奇,已经演化为中国新闻界尤其是上海新闻界的痼疾[33]。为此,记者和编辑应该采取严肃的态度,删除诲淫诲盗,避免刺激读者,并用积极态度“净化罪恶新闻”,忠告读者如何惩戒犯罪[34]。这意味着,记者要提升职业修养,学会区分“社会新闻”和“黄色新闻”,通盘了解“黄色新闻”的利弊得失[35]。质言之,要积极提高新闻记者的职业水准,整肃记者队伍,实现“报人灵魂的自救”[36]。

对如何规范记者的职业行为和报业道德,《报学》双周刊设计了具体方案。该刊《中国新闻记者信条图解》一文,罗列“新闻记述正确第一”“评论事实公正第一”“应有高尚之品格”“牢守岗位、黾勉行事”等十二个职业基本原则,具有典范意义[37]。也就是说,记者应该拥有深刻素养,不但“书要看得多”,而且“路要走得远”,还要对人、事有“热烈的同情”,这样才能出类拔萃[38]。简言之,中国新闻事业还处于“萌芽时代”,新闻记者“只有孜孜恳恳,戒慎恐惧地维护这幼苗的份儿,决不容许我们丝毫的摧凌”[39]。这种反思和自省,在一定程度上证实,战后初期新闻记者的职业自主性日益明确,职业意识和自我认知更为清醒。

其三,抗战结束后,中国报业有如雨后春笋,快速复兴,以致“人才恐慌成了今日报界严重的问题”[40]。于是,《报学》双周刊对新闻教育投入较多精力,不但详尽援引外来的先进新闻教育理念,也总结考量中国新闻教育的困境与出路。

鉴于美国新闻教育一直走在世界前列,是其他各国的模仿对象,《报学》着重译介美国经验。《美国新闻教育的改进:美报界与新闻教育界合作》一文详述美国报界与新闻教育界合作办学的历史渊源和发展历程。西北大学新闻学院院长奥尔森提出“开办新闻学院是报界的责任”,报界联合组建了美国新闻教育委员会,创建“新闻审查委员会”,专门负责调查各新闻学院的师资、与业界的互动合作、图书资料等情况,借此规范新闻教育[41]。新闻教育界和报界的通力合作,为发展新闻教育奠定良好基础,使美国新闻教育在全球首屈一指。

美国新闻教育经验具有很强的示范效应,也得到日本新闻教育界的赞同,他们“以美国新闻教育为模仿,推行日本新闻事业新教育”[42]。这种学界和业界合作办学模式也启发了中国新闻教育界。燕京大学的新闻教育非常注重实践,始终与报界保持密切联系[43]。此外,国立社会教育学院新闻系、暨南大学新闻系、国立政治大学新闻学系等其他新闻教育机构,也保持了这一传统,极其重视学生的社会实践。

借鉴域外的同时,《报学》倡导普通新闻教育,建议发展媒介素养教育。该刊曾发文倡议将新闻教育视为通识教育的一部分,具体包括:在各大学普遍开设《新闻学概论》,在中学设置《新闻知识》或《报纸与时事》。针对社会民众,则编辑“通俗报学丛书”,举办“通俗报学讲演”,发行“通俗报学附刊”等。新闻教育已不专属于新闻工作者,而是以“一种科学的思想方法”,让民众“体会字里行间的编者的暗示,进而学习社会知识表现的手段”[44]。

三、充实“新闻学”:新闻技术与实务研究

新闻学是实践性学科,技术与实务向来是研读要点。正如钱沧硕对新闻系学生的忠告所言:“既然读新闻系就要注重新闻的技术……虽然也要读政治经济法律社会等学科,但关于新闻方面的技术尤其重要。”[45]《报学》双周刊详细阐释新闻技术、新闻采写、新闻编辑的发展轨迹和追求目标,“这种轨迹与目标的研究,将来一定可以充实‘新闻学’的内容”[46]。

在新闻技术方面,《报学》双周刊侧重记录印刷和电讯技术。该刊相继发表《色彩画报是怎样印成的》《铅活字原料之研究》《三色照像纲目凸版制版术简述》《印刷墨制造法》《报纸印刷机的进化》《新颖之印刷设备》《半色调版(即纲目版)》等文章,研讨印刷术和设备改进。需要特别提及的是,《色彩画报是怎样印成的》详尽阐述“圆筒式四色照像凹版法之历史”“圆筒式照像凹版印刷机之构造”,展望“照像凹版印刷的前途”,并建议新闻界联合美术界,群策群力,“奖励投资购置最新器材”,并积极训练人才,“使国内刊物能切合普遍国民之需要”[47]。《报学》对印刷技术前景持乐观态度,在刊发的《新奇的无线电印报术》一文中指出:无线电印报术在二战前已有人发明,“至今已达美善的境地”,不仅传递迅速,而且印刷清晰悦目,风行全球只是时间问题[48]。

对于电报技术,《报学》双周刊主要推介魏榕发明的直译电报,将其视为“中国电报史的重大突破”。该刊多次刊文,大力推广直译电报技术,并提出新设想:“将汉字分成字根,依序排列,略经实验,尚堪适用。”[49]《报学》还连续登载《直译电报概说》《电报与文化之关系——汉字整序法之检讨》《直译电报之研究——汉字整序法与直译电报之检讨》等文,研讨直译电报技术的利弊得失:“如欲从实验室搬到电报局,须先将其电符重编,而其用途限于明电一项……其增加电报成本与不能出国二事,亦不如电码;而其对于文化之作用,更缺乏建设性,距离一般人之目标尚远。”[50]这类评价比较公允,透露出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以及《报学》客观公正的办刊风格。

在新闻采写方面,《报学》双周刊陆续推出著名记者的大作,不仅向受众科普新闻技能,也为同行提供借鉴。比如陆铿在《波茨坦会议中的一段采访生活》一文中总结经验教训,告诫记者同仁“当一个问题众口同声时,自己参加进去最好不要马上同声附和,采访波茨坦会议新闻的盟国记者,名将如云,结果其卓见者竟少到没有”。不仅如此,陆铿还特意介绍西方职业记者如何“不择手段”争取新闻:“一位广播记者异想天开地混进会场去做厨子”,美联社、路透社与合众社记者“都是三五个人一起动手,一个把着电话机,一个打字,一个校对,一个送稿,好像接力赛跑似地,弄得单枪匹马的记者,只有暗暗羡慕”[51]。与此相似,《新闻神经战》刻意突显记者活动力与新闻采访的关联,甚至“应邀参加舞会”也“是为了争取新闻”[52]。概言之,采访不能“道听途说”,不能“有闻必录”,应该多下功夫、不厌求详[53]。

好新闻需要高超的写作技艺。对此,《报学》刊登《陈列窗里的苹果:略谈小引写作》《戏法人人会变:谈小引的变化》《放逐新闻中的旧文》等文章,认真探究新闻写作。该刊提议把“王牌和精华”放在第一段,好比“陈列窗里的苹果”,形成“鼻尖下的高潮”[54]。即是说,新闻中最精彩动人、有趣味且醒目的部分,要放在最显著的位置。然而,写作形态是变化多样的,“各有巧妙不同”,需要“想像的创造力和长期的体验”,有时还会言人人殊,即所谓“戏法人人会变”,但万变不离其宗,不外是“把新闻的精华收束在一二简明的句子中”[55]。另外,《报学》还主张新闻语言要通俗易懂[56]。

在新闻编辑方面,《报学》双周刊提出新闻采访可以向外国学习,而新闻编辑“以文字的特殊”势必“由自己摸索出一条路来”[46]。因此,该刊珍视编辑技术,尤其是标题制作和版面设计。《标题写法刍议》一文,围绕“清楚简单,一目了然;活泼生动,言之有物;调查有力,摘出要点;公正坦白,不杂主观;正确适当,全符事实”等五项基本要求,从立场、审美、内容、形式、字数等方面,周详举证标题制作的规范与方法,颇具指导意义[56]。《标题地位的拓展:论心题与角题的特性及其利弊》一文指出,标题是报纸的“颜面”,希望新闻界灵活运用“心题”和“角题”,提升标题地位,“心题角题的采用,无疑地拓展了标题的地位,增加了标题的手法,而使版面的调节的可能性扩张,在求匀称与调和上,不无贡献”[57]。从整体来看,新闻编辑“重特点”,应采取“重点主义”,采用分析方法和精编制度,保证消息准确客观,版面设计提纲挈领,简洁明了[53]。

《报学》双周刊还明确指出,各种新闻技术与实务都无力改变新闻的碎片化和残缺性,“普通报纸上所揭载的新闻,多系事实的片段记载”。缘此,该刊主张,如要救残补缺,使新闻变为相对正确而完全的记载,就要正视新闻资料的建设和研究,让新闻得到“资料的适当配合”,从而“近之可使读者认识事实真象,远之可作为历史的可靠资料”[58]。

四、结语

民国中后期,报纸融为生活必须品,导致新闻学术研究势在必行。“我们的日常生活少不了报纸,自然少不了报学……报学与报纸,一为体一为用,不可偏废,亦无从偏废。”[59]因此,《报学》双周刊崇尚学术探索,研究中外新闻事业史,探析新闻理论,反思新闻伦理,讨论新闻教育,阐释新闻技术与媒介实务。其内容囊括历史、理论、译述、调查、报业介绍、名词诠释、新闻界新闻、实际问题研究、新闻记者经验谈等,展现“综合新闻学”的取向,较好实现了创刊目的:“使得大家有讨论报界问题,研究新闻学术及了解中外新闻界动向之机会,而因为有此机会,更增加对这个神圣事业之信心及对于报业道德之重视。”[32]这种立足中国、放眼世界的研究路径,融合报史、报人、报业与报学,在关注实践的同时,凸显“新闻本质”及其科学体系问题,不仅有助于“创造中国报业的前途”,也有利于“建构中国报学的体系”。因为“报学本身是一种智识,应为记者读者所同具……要报纸利益普及全国人民,先要报学常识深入全国人心”[2]。

《报学》双周刊不单是记者交换意见、探讨学理的场所,也是“传布智识的仓库”,其“为中国”的取向,以及颇具思辨色彩的“体系化”尝试,虽然不够成熟,却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新闻学术的理论层次,为当时新闻学术研究提供了有益思路和材料。杜绍文倡导的“新闻学之新理论的新体系”,大体遵循《报学》的路数,从报史、报人、报业与报学等四个方面阐释基本原理,主张切合中国实际需求,使报学够上“学”的资格、报业做到“业”的程度、报人享受“人”的权利、报史树立“史”的声价,进而建构“中国本位新闻学”[60]。此外,稍后的胡博明“纯粹新闻学”、萨空了“科学的新闻学概论”和冯列山“新闻哲学”等都颇受影响,均可从《报学》部分篇章中找到相应的思想资源。

遗憾的是,《报学》双周刊“生不逢辰,时运多舛”,因为“白报纸限制进口,京沪各报都缩小篇幅”,遭遇两次休刊,仅存在一年十个月。第二次休刊原定“暂时告别”,最后却成“永别”。这无疑证明民国新闻业始终没有走上健全合理的道路,“报业所赖以发育滋长的交通系统,造纸工业,机械工业等,无一有规模,无一有基础”[59]。究其实,战后初期中国部分报业沦为外国商人开辟销路的通道,“精神上的独立性”消失殆尽,较强的对外依附性致使国统区报业逐渐“步入死谷”。这直接导致《报学》双周刊的报学理论体系建构虽然展现出较为宏阔的理论视野,却无力解决报业发展的实际问题,最终成为镜中花与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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