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奇松 叶妮姗
【内容提要】冷战结束以来,中俄双边关系在各个领域越来越紧密。中俄太空合作是两国政治关系发展的表征。就太空技术而言,以2014年乌克兰危机为分界线,中俄太空合作的内容与方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合作由浅入深。在太空外交方面,两国相互配合,为预防太空军备竞赛与太空武器化开展密切合作。中俄太空合作是两国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具体表现,也是针对美国太空武器化政策的回应。同时,两国太空合作也势必塑造太空地缘政治,反过来又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中俄太空技术合作,对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产生重要影响。中俄太空合作是应对太空地缘政治挑战的必然结果,对于维护太空多极化与总体稳定的中美俄太空三角关系、维护太空的“全球公地”地位与属性,制定未来公平公正的太空治理规则,从而确保太空秩序的稳定,具有重要意义。中俄太空合作,尤其是建立联合月球科研站,是贯彻“共商共建共享”全球治理观、构建人类太空命运共同体的具体尝试,也是中国为变革太空治理提供中国方案与中国智慧。中俄太空合作的扩大与深化,将进一步推动两国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上升到一个新阶段。
冷战结束以来,国际地缘政治的一个重要变化,是中俄关系的改善与提升。自1991年两国签署边界协定解决边境争端以来,两国关系逐渐密切,从1994年的“建设性伙伴关系”发展到1996年“战略协作伙伴关系”,进而在21世纪初形成“平等互信的建设性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在21世纪第二个十年,两国进一步把双边关系提升到“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在这个大背景下,作为两国关系改善和提高的具体表现,双方太空合作力度逐步加大。为维护太空安全、国家安全和国际战略格局的稳定,中俄两国在太空外交上保持密切合作,目的在于创造有利于国家发展的外部环境。就太空技术合作而言,地缘政治因素发挥着重要作用。中俄两国太空发展态势,以及美国太空霸权战略(包括太空武器化政策与做法)是双方太空技术合作的关键变量。中俄太空合作的扩大与深化,伴随着两国政治关系的发展,是对太空地缘政治①太空地缘政治,简单地说就是地缘政治在太空的映射,一国利用太空技术作为外交手段,纵横捭阖,谋求地球上的利益,从而影响地缘政治;当然,地缘政治也影响着太空的合作、竞争与对抗。变化的回应,同时也对太空地缘政治的塑造产生影响。
中俄太空技术合作总体上呈现逐步扩大与深入的趋势。从整体上看,冷战结束以来,以2014年乌克兰危机为分界线,中俄太空技术合作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属于浅层次的合作,主要表现形式是双边的“买卖关系”;乌克兰危机后,两国太空合作进一步扩大与深化,形成了太空技术、太空科学、太空设备相互交织的中俄太空合作关系。
1970年中国成功发射“东方红一号”卫星,从而迈入太空俱乐部。尽管这一成就是中国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得来的结果,但不容忽视的是,中国走向太空也得益于苏联的援助:中国的运载火箭技术起源于苏联援助的弹道导弹技术,苏联为中国航天事业发展培训了一批年轻的科学家与工程师。②“俄罗斯在中国航天事业发展中的作用”,2016年5月3日,http://www.bw40.net/848 1.html;原文参见Василий Кашнин. Спутники великого похода//Военно-промышленный кульер. 2016. №.13.从中苏关系的破裂直到冷战结束,中苏两国几乎没有开展太空合作。
随着中俄两国在20世纪90年代解决了边境问题,双边关系逐步改善与提升,太空合作得以实现。1992年中俄两国签署的政府间太空合作协定,以及1994年两国航天部门签署的合作协议,是双方太空合作的肇始。①“俄媒:中俄开发太空不构成竞争 合作可各取所需”,中国新闻网,2016年11月29日,https://www.chinanews.com/gj/2016/11-29/8077825.shtml2000年,在中俄总理定期会晤机制框架下成立了中俄航天合作分委会,开展太空领域的合作与交流,每年举行一次会议。到2020年,中俄航天合作分委会共举行了21 次会议。中俄利用该机制协商太空合作事宜,包括多年度的合作项目和短期合作项目。
冷战后两国太空合作起始于载人航天领域。在中国确立载人航天项目后,俄罗斯为中国设计“神舟”系列飞船提供参考。俄罗斯方面不仅向中国提供宇航服,也为中国培训宇航员,还为中国宇航员首次出舱活动提供技术支持。②Richard Weitz, “Sino-Russian Cooperation in Outer Space: Taking Off?” China Brief,December 6, 2020, Vol.20, No.21, p.15;“中国向俄罗斯购买九套‘海鹰’舱外航天服”,2008年9月25日,http://news.cctv.com/news_2007/20080925/103601.shtml俄罗斯为中国在2003年跻身载人航天俱乐部做出了贡献。此外,双方也在卫星与基础元器件等方面进行了合作。总体上,2006年之前,两国在卫星、空间科学、基础元器件三个领域开展了合作。③“中俄探讨太空合作项目 俄罗斯年活动达200 多项”,2006年3月11日,http://news.sohu.com/20060311/n242237750.shtml2007年,两国签署联合探测火星合作协议——由俄罗斯火星探测器“福布斯-土壤”(Фобос-Грунт)搭载中国探测器“萤火一号”,利用俄罗斯的天基天文台联合深空探测,但是该项目因为俄罗斯发射失败而终止。
2009年10月,中俄签署《2010-2012年中俄太空合作大纲》,规划未来在月球以远的深空探测、载人航天、导航卫星等领域进行合作。④“China eyes closer aerospace cooperation with Russia”, August 17, 2011, http://news.xin huanet.com/english2010/china/2011-08/17/c_131056491.htm2009年10月,两国签署《关于相互通报弹道导弹和航天运载火箭发射的协定》,相互通报两国境内发射弹道导弹和运载火箭的信息。同年12月,中俄签署旨在促进两国在学术层面进行太空信息交换的协议。从中国启动载人航天项目到2016年,中俄一共合作了20多个项目。①“China hopes to expand cooperation with Russia in space”, October 16, 2016, https://tass.com/science/906725为了推动太空合作,2008年中俄两国有关部门在对方首都互设代表处,负责相关合作事宜的交流沟通。
然而,在2014年以前,中俄两国的太空技术合作仍落后于两国政治交往。2014年乌克兰危机之后,双方太空合作进入新阶段,不仅扩展了太空合作的广度,而且加大了合作的深度。定位导航卫星合作是两国新阶段合作的起点。美国等西方国家借口乌克兰危机制裁俄罗斯,包括禁止向俄罗斯出口星载电子设备,而这恰恰是俄罗斯的一个短板。而此时俄罗斯“格洛纳斯”系统的多颗卫星已经超过了最初的设计寿命,需要用新卫星更换。②Richard Weitz, “Sino-Russian Cooperation in Outer Space: Taking Off?” p.16.此外,美国拒绝俄罗斯申请在美国领土上设立该系统地面站。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定位导航系统面临定位、导航不精确等重大问题。俄罗斯把目光转向中国,寻求与中国在定位导航领域的合作。2014年1月,双方设立“中俄卫星导航重大战略合作项目委员会”。③“Agreement on China-Russia Intergovernmental Cooperation on Satellite Navigation of Signed in Beijing”, July 11, 2018, http://en.beidou.gov.cn/WHATSNEWS/201811/t20181113_16594.html该委员会每年轮流举行一次会议,磋商“北斗系统”与“格洛纳斯”的具体合作事宜,并解决出现的相关问题。目前,两国联合开发设备(包括芯片、信息接收模块),实现了两个系统相互兼容和数据共享;两国在对方国土上相互设立地面站点,提高了两个系统之间的定位与导航的精度。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8月中俄两国在往返7000千米的运输线上进行测试,旨在实现两个系统在应用领域进行战略合作。④“俄中两国在太空和地球上的合作:共同的项目和前景”,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7年12月18日,http://sputniknews.cn/russia_china_relations/201712181024306627/2020年12月,中俄两国总理宣布,将通过提高两个系统的兼容性,探讨两个系统的长期合作。⑤Minnie Chan, “China-Russia space cooperation: another small step in Beijing’s pursuit of US?” December 4, 2020, https://www.msn.com/en-xl/news/other/china-russia-space-cooperati on-another-small-step-in-beijing-s-pursuit-of-us/ar-BB1bBGyF
2016年普京总统访华期间,俄罗斯与中国政府签署了太空技术领域的知识产权保护协定,为两国开展太空技术的深度合作,扫清了知识产权保障方面的法律障碍。2017年9月,两国确定了《2018-2022年中俄航天合作大纲》,其项目包含月球与深空开发、火箭引擎与星载电子设备交易等,这是两国之间的第一个五年协议。正是在这个框架下,两国实现了几年前双方达成的合作设想:中国购买俄罗斯RD-180火箭引擎,并向俄罗斯出口星载电子设备;2018年两国还就联合生产RD-180火箭引擎进行了谈判。
落实五年期的太空合作大纲的关键一点,就是在月球等深空探测领域迈出实质性步伐。在美国等西方国家关闭与其合作的大门后,俄罗斯明显加强了与中国进行月球探索的意愿,试图用成功的登月行动弥补冷战时代未能登月的遗憾。2016年11月,两国航天局正式确定探月合作的意向与诚意,就中国“嫦娥四号”“嫦娥五号”“嫦娥六号”与俄罗斯“月球26号(Luna-26)”“月球27号(Luna-27)”“月球28号(Luna-28)”开展合作。①“俄中两国在太空和地球上的合作:共同的项目和前景”,2017年12月18日。在中国“嫦娥”四号与五号探月过程中,中俄两国进行了实质性的合作,实现了此前俄罗斯多次表示要与中国联合进行月球探测的承诺。2018年,两国讨论开展月球研究与深空探测合作的可能性,并于2019年签署协议,建立月球与深空探测数据中心,共享有关包括月球、火星在内的相关信息。②Andrew Jones, “China, Russia to cooperate on lunar orbiter, landing missions”, September 19, 2019, https://spacenews.com/china-russia-to-cooperate-on-lunar-orbiter-landing-missions/2021年3月初,两国正式签署协议,商定“两国利用在空间科学、研发、使用空间设备和空间技术方面积累的经验,将共同制定建造国际月球科研站的路线图,并在建造国际月球科研站项目的规划、论证、设计、研制、实施和运营等方面开展紧密协作”③“中俄两国签署合作建设国际月球科研站谅解备忘录”,中国国家航天局,2021年3月9日,http://www.cnsa.gov.cn/n6758823/n6758838/c6811372/content.html。这项协议具有历史性意义。
为实现探月合作与联合建立国际月球科研站,需要将大型航天器和宇航员运送到月球,为此,两国决定在火箭研发领域进行合作并将这一点写入合作大纲之中。2018年俄罗斯启动超重型运载火箭“叶尼塞”项目,2019年通过并批准了火箭设计方案,计划2028年进行首飞,2029年进行载人飞行。“叶尼塞”运载火箭近地轨道运载能力达到70吨,可将27吨载荷发射到月球轨道。为进行载人登月,中国计划研发长征9号火箭,近地轨道运载能力达到100吨,月球轨道运载能力30吨。为保证探月项目顺利进行,俄罗斯“动力机械”科研生产联合体于2019年年初获得了协助中国开发超重型火箭发动机的许可证。①“俄罗斯将为中国在研制超重型火箭方面提供帮助”,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18年12月17日,http://sputniknews.cn/russia_china_relations/201812171027130685/2019年,俄航天集团宣布与中国进行火箭引擎数据交换。②赵挪亚:“俄罗斯与中国分享超重型运载火箭参数,提议合建月球基地”,观察者网,2019年6月8日,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19_06_08_504835.shtml如果中国研制成功,世界上将形成美国太空发射系统(SLS)、俄罗斯“叶尼塞”与中国“长征9号”三足鼎立的载人发射系统。
上述的合作大纲还设想了两国科研机构与企业一同组建深空探测联合数据中心,彼此共享信息。此外,合作大纲的内容还包括共同研制与使用飞行器,以及在遥感数据(ERS)与太空碎片检测等方面开展合作。两国高校与科研机构、企业正在落实中俄太空领域的各种项目,包括俄罗斯萨马拉国立航空航天大学与中国西北工业大学建立了研究太空电缆系统的实验室、与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建立中俄发动机制造科学实验室。圣彼得堡理工大学已经和中国的工业合作伙伴签署了为期三年、总额一亿卢布的合同,推进在太空实现纳米复合材料焊接的项目。喀山联邦大学与中国有关大学联合建设一个高准确度以月球为中心的导航网络。托木斯克理工大学正与清华大学合作建立太空材料研究机构。③“俄中两国在太空和地球上的合作:共同的项目和前景”,2017年12月18日。两国科研机构与企业的联手,是中俄迈入实质性太空合作的具体表现。
在涉及太空安全领域的合作,中俄也迈出了重要步伐。如果说上述的太空合作仅仅限于太空和平利用,那么两国在反导与导弹预警系统方面的合作,则属于太空安全领域的合作。继2016年与2017年两国进行网络反导演习,2019年10月普京总统在“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会议上宣布,俄罗斯正在帮助中国建设早期导弹预警系统,这将极大增加中国的防御能力。早期导弹预警系统包括天基系统与地基系统,目前只有俄罗斯与美国拥有。俄罗斯向中国早期导弹预警系统的建设施以援手,不管是帮助中国开发天基传感器,还是建设地基雷达系统,或者是共享天基、地基预警系统的软件、信息,都将增强中国的反导能力与对天监视能力。此外,2020年12月,中俄双方延长了导弹发射相互通报的协定。在美国退出《中导条约》、全球军控机制再次遭遇挫折的情况下,中俄在相互通报弹道导弹与运载火箭方面继续加强合作与协调,有利于全球战略稳定与安全。
如果说在前一阶段的中俄太空合作中两国只是浅层次合作的话,那么双方后一阶段的太空合作明显扩大与深化,不仅包括元器件的买卖,也深入到太空技术、太空科学的合作,并进一步拓展到太空安全领域,中俄太空合作迈出了实质性步伐。随着中国太空技术不断进步,包括北斗系统、月球、火星在内的深空探测等大型航天项目稳步推进,并取得巨大成就,而俄罗斯受到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制裁,航天预算受到限制,影响太空项目的推进,使得俄罗斯改变了过去的“强势”姿态,与中国平等协商合作事宜,体现出合作共赢的性质。
如果说上述中俄太空技术合作分为前后两个阶段,那么,两国的太空外交合作从冷战结束以来一直保持着密切的态势,因为太空与国际安全、国家安全紧密相连。众所周知,太空时代的来临与美苏核军备竞赛密切相关。太空是战略核力量的“眼睛”与“耳朵”,是战略威慑极为重要的助手。随着太空技术的发展,卫星不仅为军事行动提供诸如通信、气象、导航等服务便利而成为信息平台,而且也是火力平台或者是火力投送平台。因此,卫星成为军力“倍增器”与“赋能器”,制天权理论也随之出现。冷战结束后的几场局部战争,进一步验证、丰富了制天权理论。为了争夺制天权,冷战时代美苏军备竞赛中就包括太空军备竞赛,双方研发、试验、部署了天基动能反卫星武器、地基与空基动能反卫星武器,以及其他非动能反卫星武器。冷战结束后,美国为了巩固太空霸权或者延缓太空霸权的衰落,不顾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对,大力推进太空武器化。在外交努力无力遏制美国对太空武器化的情势下,有些国家不得不采取一些反制措施,研发与储备反卫星武器,新一轮太空军备竞赛的大幕由此拉开。天基、地基动能反卫星武器、定向能反卫星武器、网络与射频反卫星武器,已经出现或即将出现。因太空及其技术对于经济、社会发展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太空武器化不仅威胁在轨运行卫星的安全,也给经济发展与社会福利带来严重消极影响。而且,随着太空与一国军队的指挥、控制系统紧密结合程度越来越高,导致国家安全面临潜在的巨大威胁。更重要的是,太空与核战略力量的融合,太空武器化会给国际战略平衡与稳定造成严重的潜在破坏性影响。总之,太空武器化是对世界和平的威胁,也会对经济发展、社会福利造成巨大破坏。为了巩固国家安全与促进经济发展,以及维护国际安全,中俄在首脑外交、多边场合相互配合,在预防太空军备竞赛、太空武器化方面采取实际行动。
如前所述,太空与战略核力量紧密相连。冷战时代,由于技术条件限制,只能使用核爆炸摧毁对方来袭的战略、战术核导弹。因此,为保护本国重要战略目标,美苏双方在本国多处建立反导系统,包括天基反导系统。为了保持双方的战略平衡,1972年美苏双方签署《反弹道导弹条约》(简称“反导条约”)及后来的《议定书》,规定双方只在本国首都或一个洲际弹道导弹发射基地周围,建立一个反导系统,而且规定不研制、试验或部署以海洋、空中、天基为基地的以及陆基机动反弹道导弹系统及其组成部分。该条约是全球战略稳定的基石。当美国推行战区导弹防御系统和国家导弹防御系统时,中俄两国判断美国有可能退出《反导条约》,因此呼吁美国遵守该条约。1998年11月《关于世纪之交的中俄关系》联合声明、1999年12月《中俄联合声明》、2000年7月《关于反导问题联合声明》,都强调《反导条约》是国际战略稳定的基石,美国发展国家导弹防御系统,构建反导系统,将对全球战略稳定、国际裁军与军控条约与防扩散机制产生破坏性影响。在乔治·W·布什政府决定退出《反导条约》并执意在太空部署武器之后,2001年7月,中俄两国元首再次强调《反导条约》对国际安全、国际裁军与军控机制的重要性,坚决反对在太空部署武器,并且呼吁在裁军谈判会议上建立防止太空军备竞赛特委会,缔结禁止太空武器化的国际法律文书。①“中俄元首莫斯科联合声明”,中国政府网站,2001年7月16日,http://www.gov.cn/govweb/gongbao/content/2001/content_60960.htm上述表态,是两国元首向世界发出的中俄坚决反对太空武器化的声音。
反导系统的发展,不仅可以利用核爆炸摧毁在轨卫星,而且可以直接摧毁在轨卫星,成为直升式动能反卫星武器。2008年与2019年,美国与印度使用反导系统进行了反卫星试验。更重要的是,美国不顾国际社会的反对,不仅扩大反导系统,在欧洲、亚洲部署“岸基宙斯盾”系统和“萨德”系统,而且进一步研发储备太空武器,使得外空武器化和将外空变为军事对抗区域的威胁骤然上升。这一发展趋势将破坏战略稳定,威胁国际安全。2016年中俄两国元首呼吁国际社会不首先在太空部署武器,在中俄的《防止在外空放置武器、对外空物体使用或威胁使用武力条约》(以下简称“PPWT”)修正草案基础上进行谈判,制定具有法律约束的国际条约,限制太空军备和防止太空军备竞赛。①《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和俄罗斯联邦总统关于加强全球战略稳定的联合声明》,新华社,2016年6月26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6-06/26/c_1119111895.htm随着特朗普上台,美国政府认为世界重回大国竞争时代,指责中国与俄罗斯对美国主导的全球秩序构成挑战,威胁美国经济繁荣和国家安全,需要构建坚实的实力以寻求制胜,因此,美国谋求打造包括核力量与太空军力在内的致命军力。为此,特朗普政府进一步扩大反导系统,整合反导系统,扩充天基反导传感器、计划部署天基拦截弹,形成陆海空天一体的反导系统;②参见何奇松:“特朗普政府《导弹防御评估》评析”,《国际论坛》,2019年第4期,第45-59 页。并且成立太空军,设立一体化的太空军司令部,与战略司令部等功能司令部平起平坐,与此相配合的,是进一步研发与部署太空军力;借口俄罗斯违反《中导条约》,退出《中导条约》,研发、测试与部署中程(核武器)导弹;努力谋求全面太空优势,把太空系统整合进作战系统,谋求大国竞争下的战略、战役与战术全面胜利。美国提高太空武器化程度以及将太空战场化的做法,无疑给世界安全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2019年6月,中俄两国元首再次表达关切与担忧:美国退出《中导条约》破坏战略稳定,引发军备竞赛;美国退出《反导条约》,特别是“其战略反导系统的发展以及在全球不同地区和外空部署计划,持续对国际和地区战略平衡、安全稳定造成严重消极影响”,“外空军备竞赛及外空演变为军事冲突疆域的现实前景威胁战略稳定”,呼吁各国努力禁止太空武器化。③《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关于加强当代全球战略稳定的联合声明》,中国政府网,2019年6月6日,http://www.gov.cn/xinwen/2019-06/06/content_5397869.htm
除了呼吁美国在太空军备研发上保持克制外,中俄还在多边外交场合,如联合国大会、裁军谈判会议与联合国太空和平利用委员会等三个主要多边论坛上合作,为预防太空军备竞赛和限制太空武器化进行了不懈努力。鉴于防止太空军备竞赛议题主要在联合国大会与裁军谈判会议讨论,这里只着重介绍两国在联大与裁谈会上就预防太空军备竞赛、禁止太空武器的合作。
在美国发展战区导弹与国家导弹防御系统,准备退出或有迹象退出《反导条约》之际,俄罗斯、中国与白俄罗斯等国分别于1999年、2000年两次向联大提交《维护和遵守〈反弹道导弹条约〉》建议,并得到联大压倒性多数票通过。2001年小布什政府宣布退出《反导条约》后,两国与其他国家合作提交《维护和遵守〈反弹道导弹条约〉》建议,试图让美国政府改变错误做法,而且也得到联大的通过。尽管未能阻止美国退出《反导条约》,但中俄两国尽到了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在无力阻止美国退出《反导条约》后,国际社会谋求限制美国研发太空军备。从2003年起,中俄等国向联大提出预防太空军备竞赛(Prevention of an Arms Race in Outer Space,PAROS)的提案,每年都得到联合国大会压倒性票数通过,但是一直遭到美国、以色列等国的反对。与此议题相关的提案,包括2005年首次提出的“太空透明与信任建设机制”(TCBMs)、2014年首次提出的“不在太空首先部署武器”(NFP)、2018年提出的“防止外层空间军备竞赛的进一步实际措施”,均被美国政府拒绝。①奥巴马政府没有反对太空透明与信任建设机制决议,派代表参加联合国组建的GGE,编写太空透明与信任建设机制报告,并向联大提交了美国有关做法的报告,但是小布什政府、特朗普政府对此都投了反对票。美国政府不是不要透明与信任建设机制,而是需要美国太空例外的机制,或者是美国主导的双边或多边透明机制,或者完全是美国推行的太空交通管理机制,反对将太空透明与信任建设机制与中俄PPWT 挂钩。参见何奇松:“特朗普的外空军控政策分析”,《太平洋学报》,2020年第10 期。这些倡议基本上由俄罗斯提出,都得到中国支持:要么得到中国联署,要么中国投票支持。鉴于美国坚决反对以PPWT为基础进行谈判、阻挠达成具有法律约束力的禁止太空武器的国际条约,中俄向联大提出建议,由联大组织政府间专家组(GGE)商讨限制太空武器的国际法律文书,作为裁军谈判的基础,并得到联大A/RES/72/250决议的通过。尽管特朗普政府反对该决议,但还是派代表参加了GGE。鉴于报告采取一致决定的表决方式,在美国政府的反对下,共识性报告功亏一篑,国际社会再一次失去了限制太空武器化的机会。
联合国通过的有关预防太空军备竞赛的决议,以及与此相关的配套决议,并不具有法律约束力。况且这些决议都被美国所否定,无法从根本上约束美国将太空武器化。事实上,后冷战时代太空武器化的始作俑者是美国,只有与美国达成禁止太空武器化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国际条约,才能真正实现预防太空军备竞赛、控制太空军备的目标。裁军谈判会议是国际社会实施军控与裁军谈判的最重要的多边平台,其达成的协议最具合法性与权威性。为落实两国联合声明,并为两国安全与国际安全考虑,在裁军谈判会议上中俄也是密切合作,为限制太空武器化进行了艰苦努力。
在美国即将退出反导条约之时,中俄及时向裁军谈判会议递交两国政府关于反导问题、以及有关全球战略问题的声明或会谈信息,向裁谈会表达对美国建设导弹防御体系与退出《反导条约》对全球战略稳定造成威胁的关切(如CD/1584、CD/1605、CD/1622、CD/1665①以上文件的中文版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查阅:https://undocs.org/zh/cd/xxxx。xxxx代表裁谈会的文件编号,如要查阅CD/1584,把xxxx替换为1584 即可。)。在美国执意扩大与提升反导系统、发展太空武器之后,中国与俄罗斯向裁谈会通报并递交两国元首对此问题关切的联合声明,如2016年和2019年两国关于全球战略稳定的联合声明(CD/2066、CD/2161)。
如果说,上面所说的两国在裁谈会上合作仅仅是道义上的相互支持,那么,两国在禁止太空武器化的法律文书与条约草案的合作,则是在禁止太空武器化方面的实质性合作。在美国政府有迹象退出或决定退出《反导条约》之后,国际社会只能通过新条约禁止太空武器化。在提出条约草案之前,首先要做的工作就是,确定禁止太空武器的国际法律要素。中俄于2002年联合向裁谈会提交“防止在外空部署武器、对外空物体使用或威胁使用武力国际法律文书要点”(CD/1679),作为预防太空军备竞赛的具体法律基础。各方对该国际法律文书要点进行了反馈,中俄两国加以整理与汇编,并提出了修改与补充,于2006年向裁谈会提交了汇编意见(CD/1769)。此后,两国就涉及禁止太空武器化的有关具体问题,如条约的核查机制、太空术语的有关界定进行合作,并向裁谈会递交工作文件CD/1779、CD/1780、CD/1781,以求为正式提出禁止太空武器化的条约奠定法律基础。2008年,中国与俄罗斯正式在裁军谈判会议上提出“防止在外空放置武器、对外空物体使用或威胁使用武力条约”草案(PPWT)(CD/1839)。中俄提出条约草案后,引起各方,包括裁军谈判会议、美国与欧盟等西方国家的反应。美国与欧盟持反对态度,并提出了反对理由。中国与俄罗斯对此进行了回应(CD/1872),并与国际社会进行广泛沟通。之后,于2014年向裁谈会提交了PPWT草案修正案(CD/1985)。这个版本公布后,又引起了美国等的回应(CD/1998),美国依然持反对态度。中俄两国再次对这些回应进行了反馈(CD/2042),特朗普政府又进行了评论(CD/2129)。总体而言,在美国决心发展太空军备的情况下,不管中俄两国如何完善PPWT,都不会得到美国的赞同,但是中俄两国还是坚持与国际社会讨论改进文本。由于美国的反对,根据议事规则,裁谈会在禁止太空武器化议题上陷入了僵局。
在太空外交方面,中俄两国密切合作,旨在预防太空军备竞赛,禁止太空武器化,确保太空和平利用,助力本国安全与国际安全。预防太空军备竞赛、禁止太空武器符合两国利益,因此,从冷战结束以来,两国通力合作,相互配合。彼此支援太空外交的合作不同于太空技术的合作,不涉及技术与知识产权问题,作为平等主权国家的中俄,在太空外交合作上不存在谁“恩赐”谁的问题。当然,俄罗斯的太空议题设置能力与经验胜于中国,联合国大会上有关太空的议题基本上是由俄罗斯倡议提出的。
中俄关系经历了“相互视为友好国家”“建设性伙伴关系”“平等信任的、面向二十一世纪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到“平等信任、相互支持、共同繁荣、世代友好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变迁。双边关系实现了质的飞跃,开创性地建立了“不结盟、不对抗、不针对第三方”的新型中俄关系,政治上的友好信任为两国各领域的深入合作奠定了坚实基础。中俄太空技术合作,不管是太空设备(如火箭、星载电子设备)还是共同技术研究(如太空材料),也不论是数据合作(如深空探测信息)还是涉及太空安全的技术与政策合作,都是中俄两国关系不断深入发展的结果,是两国密切关系的具体表现。两国太空合作从无到有,以及扩大与深化,还是中俄各自太空发展态势的结果,同时美国也是一个关键变量。
从冷战结束到乌克兰危机之前,尽管中俄两国关系明显改善,而且发展到“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在西方看来就是“准联盟”关系,但是在太空合作方面,俄罗斯相当谨慎。两国在太空技术上的合作缺乏深度,合作形式仅限于航天服买卖、航天员培训、俄罗斯搭载中国航天器、基础元器件买卖合作,较少涉及卫星信息数据合作、运载火箭技术合作。“自21世纪初起,双方开始推动为了和平目的共同研究与利用太空的设想,但长期以来合作都难言突破”①“俄媒:中俄开发太空不构成竞争 合作可各取所需”,2016年11月29日。。尤其是,当中国载人航天、北斗系统、探月工程取得巨大成就,或者即将取得巨大成就之际或之后,俄罗斯明显放缓了与中国进行太空合作的进程。“这种合作在20世纪90年代末和21世纪初有过不小的规模,此后这种势头有所减弱。”②陈光文:“中俄航天合作互惠互利各取所需”,2014年6月9日,http://views.ce.cn/view/ent/201406/09/t20140609_2943619.shtml而且俄罗斯航天局领导人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2005年,时任俄罗斯联邦航天局副局长的尼古拉·莫伊谢耶夫坦言,“俄罗斯必须同中国联合开展一些‘严肃的项目’”③“中俄10年航天合作计划 拟共同探索月球火星”,2005年11月3日,http://news.cri.cn/gb/8606/2005/11/03/1425@765089.htm。也就是说,俄罗斯基本上没有认真考虑与中国进行真正的太空技术合作,或者说以前的合作流于形式,停留在浅层次的合作,哪怕是签署了合作协定。
出现上述合作难以推进的原因,部分在于中俄尚未就太空领域的知识产权保护签署协定,但真正的原因在于俄罗斯认为自己的太空技术先进,担心与中国进行“严肃的”合作,会把中国培养成竞争对手。在俄罗斯看来,太空出现美俄中三足鼎立局面,使其无法享受美俄太空两极秩序。2006年12月,时任俄罗斯航天局局长佩尔米诺夫(Anatoly Perminov)的谈话道出了其中的“玄机”。他说,尽管中国太空项目发展很快,而且正在赶超俄罗斯,但是中国仍落后俄罗斯大约30年;鉴于中国自身快速发展,尽管两国在科学探索上有合作,未来俄罗斯“不再向中国转让太空技术”。2006年11月俄罗斯联邦安全局逮捕了一家公司的总经理,理由是该公司向中国出售了未经批准的、可以用来提高中国导弹技术的信息,①Richard Weitz, “Sino-Russian Cooperation in Outer Space: Taking Off?” p.16.且这名总经理被俄联邦法院判刑入狱。俄罗斯政府的这一行为表明,俄罗斯对向中国出售火箭敏感技术极为关切,担心中国在航天领域赶超,忧虑太空格局与态势向有利于中国、不利于俄罗斯的方向发展。②Charlotte Mathieu, “Assessing Russia’s Space Cooperation with China and India –Opportunities and Challenges for Europe”, ESPI Report 12, June 2008, p.22.当然,俄罗斯以“维护国际防扩散机制”为理由,证明其逮捕行为的合法性与合理性。众所周知,运载火箭的引擎确实是导弹的核心技术部件。俄罗斯以出口到中国会违反《导弹及其技术控制机制》为由,禁止向中国出口RD-180火箭发动机。但是,俄罗斯放手向美国出售该引擎,即使在遭受美国制裁之后,俄罗斯也没有利用上述机制发起反制裁。这再一次说明,俄罗斯不想通过合作促进中国太空技术的提高,使中国成为自身的竞争对手。总体上,在第一阶段,一方面因为俄罗斯自认为其太空技术优于中国,进行太空合作是对中国的“恩赐”。另一方面,随着中国包括载人航天在内的太空技术的发展,俄罗斯担心中国后来居上,因此对合作一直持有戒心。
中俄双边关系持续发展,理应进一步推动与深化太空技术合作。但是,中俄关系复杂且敏感,容易受现实主义政治的影响。除了俄罗斯国内存在相当一部分亲西方力量、美国与西方在中俄之间挑拨离间之外,从权力转移来看,俄罗斯从苏联时代的超级大国,衰落到世界一强,心理落差明显,对中国崛起心情复杂。因此,在中俄太空合作的第一阶段,俄罗斯并非出自内心想与中国合作。那时俄罗斯更倾向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合作,换取西方对俄罗斯民主转型与市场经济的认可。而且事实上,在选择合作对象方面,美国、欧洲等西方一直是俄罗斯的优先选项。它们组建海上发射公司(Sea Launch)和国际发射服务公司(International Launch Services),为俄罗斯提供商业发射,同俄罗斯合作组装与运转国际空间站;从俄罗斯购买载人飞船座位,以及购买前述的RD-180火箭发动机。俄罗斯在中俄传统的依赖地缘政治开展的合作项目上一直存在矛盾心理:一方面是由于俄罗斯持有中俄之间的交际深度参照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的传统思维,①Anna Kuteleva, Dmitrii Vasiliev, “China’s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in Russian Media:Politics of Narratives, Images, and Metaphors”, Eurasian Geography and Economics, October 2020, pp.1-25另一方面,虽然俄罗斯向中国抛出太空合作的橄榄枝,促进中俄关系以减轻美国、欧盟、北约给其施加的战略压力,但又担心两国合作促进中国太空技术进步,导致其在中俄关系中的话语权缩小。此外,根据对等合作的原则,在特定的时空俄罗斯太空技术无疑比中国先进,即便两国进行合作,俄罗斯从中获取的相对收益远不如中国,尤其是在太空技术方面。因为技术存在差距,俄中太空合作程度不如俄美太空合作,②何奇松:“中美俄太空三角关系”,《太平洋学报》,2016年第12 期,第68-69 页。因此中俄在一段时间内的太空合作只限于买卖关系。更重要的是,俄罗斯担心中国的崛起会触及其政治经济利益,这使其在中俄科技合作上进一步趋于保守。尽管中俄战略伙伴关系在政治上进一步密切,但是在科技合作程度上并不符合政治设想的预期。
乌克兰危机,尤其是克里米亚入俄,导致西方对俄罗斯实施更加严厉的制裁,这再一次表明西方根本不信任俄罗斯,依然视俄罗斯为安全威胁,尤其是拜登将普京称为“杀手”。尽管西方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对俄罗斯制裁的力度,例如美国“赦免”了“北溪2号”项目,但俄罗斯受到空前孤立的程度并没有减弱。在西方制裁和新冠疫情的影响下,俄罗斯太空产业发展缺乏资金,包括太空领域在内的科技人才老龄化与流失等问题,更加导致俄航天技术与产业发展缓慢,甚至连卫星的地面设施站点的维护都存在困难;太空项目尤其是大型太空项目进展落后于预期,甚至严重滞后。俄罗斯在轨运行卫星数量几年来增加不多就是明显的表征:2015年底,俄罗斯在轨卫星133颗,2020年年底为176颗,5年来一共增加43颗,每年增加约为8颗。而同一时间的中国与美国在轨卫星总数,分别从177颗和568颗上升到412颗和1897颗,平均每年增加47颗和266颗。③参见UCS Satellite Database, January 1, 2021, https://www.ucsusa.org/resources/satellitedatabase;何奇松:“中美俄太空三角关系”,第72 页。俄罗斯的商业太空发射举步维艰,发展动力明显不足。④James Clay Moltz, “The Changing Dynamics of Twenty-First-Century Space Power”,Strategic Studies Quarterly, 2019, Vol.12, No.1, pp.83-85.
与此同时,中国太空事业发展迅猛,尤其是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太空技术日益精进。北斗系统已经组网完毕,向全球提供导航与定位服务。载人航天与试验空间站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自从2003年航天员进入太空以来,中国已经娴熟掌握了太空驻留、“天舟一号”货运飞船与“天宫二号”空间实验室对接等关键技术。2022年中国空间站将组建完毕,并正式运行。随着中国在载人航天与空间站领域的发展,俄罗斯正在或即将失去在此领域的传统优势。中国的深空探测项目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中国嫦娥工程已经实现了“绕、落、回”三步走战略目标,而且在探月任务中取得了多个世界第一,例如首次在月球背面着陆。世界上新一轮探月高潮,部分原因是中国探月项目进展顺利以及所取得的巨大成就。这也迫使特朗普政府把首先载人探火改为首先载人探月,并希望早于中国再次实现载人登月。①何奇松:“新一轮月球竞赛与太空治理的前景”,《外交评论》,2019年第3 期,第120-154 页。2020年7月,中国火星探测器天问一号启程飞往火星,并于2021年5月15日成功着陆火星,开始进行科学探测。“天问一号”一次性完成美苏都没有尝试过的“绕、落、巡”三大任务,证明中国的深空探测技术可以与美国媲美,可能超过俄罗斯,或者至少与俄罗斯比肩。中国商业航天也取得了巨大进展,到2019年,中国民营航天企业达到123家,占国内商业航天公司的九成。②张静:“中国民营航天企业已达123 家,占国内商业航天公司近九成”,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3455418中国商业航天目前聚焦于商业卫星星座,用于通信、遥感、互联网与物联网,随着技术的发展,可能会拓展到太空旅游、太空采矿。更重要的是,中国商业航天也在研制运载火箭,并且取得了相当进展。根据中国太空发展态势,中国实现航天强国梦为期不远:力争2030年跻身航天强国行列,拥有较大国际话语权;2045年实现航天强国目标,“拥有世界领先和原创性的航天产品,占据全球太空经济产业链高端”③“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将力争到2030年推动我国跻身世界航天强国行列”,2019年6月28日,凤凰网,https://ishare.ifeng.com/c/s/7nrzHTPZ67A。
中国航天技术与产业的发展以及太空项目的推进,推动中国太空实力迅猛发展;而俄罗斯的太空技术、产业和项目进展较缓,其发展速度远远不如中国。中国太空技术的飞跃,使得俄罗斯整体太空优势相对大幅度降低,其优越感也随之下降。在俄罗斯尚具备一定优势时,扩大、深化与中国的合作,与中国在深空探测、导航卫星等领域进行优势互补,根据对等原则,俄罗斯能用其优势换取其所不具备的技术与设备。因此,俄罗斯决定在定位导航卫星领域开展合作,作为与中国太空合作的突破口。而在第二阶段俄罗斯几乎没有优越感,平等与中国开展太空技术合作,并向中国提供导弹预警系统技术,中国则在太空技术上给予其相应援助。
尽管如此,在中俄太空合作进程中,有三个方面确实超越了中俄之间的地缘政治考量,这是毋庸置疑的。
第一,中俄太空合作促进了两国太空技术发展,对于形成稳定的中美俄太空三角关系具有重要作用,符合两国利益。首先,俄罗斯给予中国太空技术援助,使中国成为第三个载人航天国家,同时也促进了中国航天技术的进步。俄罗斯在载人航天领域有着独特的优势,不仅包括航天服制造,也包括载人航天监测、通讯等方面,这些都是中国航天领域所缺乏的。其次,两国在运载火箭引擎、全球导航系统之间的密切合作,并且致力于国际月球站的合作等,不仅有助于中俄太空技术的共同进步,而且有助于太空战略稳定与平衡格局的构建,把太空打造为全人类共同的遗产,努力践行《外层空间条约》序言、第一条所确立的太空和平利用的原则与宗旨。再次,两国太空合作,有利于双方太空产业链发展。西方对中俄两国的科技封锁,也推动着两国进行包括太空在内的科技合作。两国的科技合作,有助于科研潜能的释放,以太空技术作为牵引与跳板,共同推进科技发展,以促进经济结构的转型和产业结构的升级;同时也能发挥各自在太空领域的比较优势,扩大与延伸产业链,形成新的分工体系,带动整个技术的发展,增强抵抗西方制裁的能力。
第二,中俄两国太空合作,增进了两国政治互信,进一步深化了战略伙伴关系。与俄罗斯向中国出售先进武器装备一样,两国太空技术合作同样促进了双方高度政治信任,因为太空技术本身是军民两用技术。尤其是两国相互通报各自境内的火箭、导弹发射情况,进一步说明了两国的军事互信,是双方政治互信的进一步深化与体现,这是构建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坚实基础。构建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大厦的另外一个支柱是,两国在反导系统领域与核领域的合作,包括联合进行反导网络演习,以及俄罗斯援助中国发展导弹预警系统。反导系统与预警系统的合作,是两国太空领域的战略合作。如果说相互通报发射情况,是双方浅层次的军事互信,那么两国在上述两个领域的密切合作,则是军事战略层面的高度互信;辅之以中俄未来联合建立太空数据中心,共享太空信息,掌握太空与地球发生或即将发生的有关重要信息,则将把军事战略互信推到一个更高阶段。
第三,两国在太空外交上相互配合,进一步巩固与深化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中俄同样面临美国反导系统、太空武器的战略压力,两国在联合国、外空委、裁军谈判大会上相互配合,共同为预防太空军备竞赛进行了不懈努力,为维护全球战略稳定做出了贡献,同时也为构建公平公正的太空治理体系付出了艰辛努力。这是中俄战略伙伴关系在外交领域的具体、生动体现。
中俄两国的太空合作,有力地保证了太空格局的总体稳定,为全球战略稳定增加了一道保险杠,毕竟太空系统与战略核威慑能力紧密联系在一起,太空系统为核力量提供了“眼睛”“耳朵”,能使核力量精准打击。
中俄太空合作是地缘政治的结果,同样两国太空合作将重塑太空地缘政治,有助于太空秩序的相对稳定,具体表现为有助于太空多极化;预防月球等天体不被美国等国家圈占;防止太空武器化,对于未来太空治理规则的形成以及塑造未来太空格局产生重要影响。
维持太空多极化,其中的关键有赖于相对稳定的中美俄太空三角关系。冷战结束以来的一段时间,美国独步太空,享受着前所未有的绝对太空优势。但是,随着时空变化,许多行为体把太空成就作为国家荣誉与国际地位的象征,因此投入巨额资金开展太空活动。印度不仅发射“月船一号”,绕月飞行,在月球插上印度国旗,而且还成功发射了火星探测器,并取得了相当的成就。为促进太空发展,日本颁布《宇宙基本法》,为其开展太空活动尤其是太空军事活动确立了法律基础。日本太空事业发展也较迅速,不仅首开冷战后的月球探索,而且发射了致力于开采小行星资源的卫星“隼鸟”号,且已经取样返回。如前所述,中国太空事业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总体上,亚洲在太空领域呈现群体性崛起现象。①张茗:“亚洲太空力量的崛起:现实与趋势”,《国际观察》,2015年第3 期,第43-54 页。欧洲(包括欧空局与欧盟成员国)卫星也超过100颗。虽然俄罗斯曾经把丰厚的石油收入投入太空领域,促进了太空事业的发展,但是历史欠账比较多,太空事业并没有取得预期效果,以至于2008年俄格战争爆发时,俄罗斯前线指挥官需要借用记者手机指挥部队。更重要的是,在战争中,俄罗斯战略飞机被导弹击落,更加暴露了俄罗斯严重缺乏军事侦察卫星、预警卫星、通讯卫星等。痛定思痛,在俄格战争后俄罗斯决心扭转太空颓势,加大太空投入,研发新运载火箭,建设东方发射场,更新太空活动基础设施,制定太空事业规划,通过大型太空项目带动整个太空事业的发展,也取得了相当的成效。②何奇松:“俄罗斯军事航天:理论、现实与改革”,《俄罗斯研究》,2017年第2期,第167-169 页。国家太空实力基本上可以通过在轨卫星的数量来衡量。就在轨卫星数量而言,美国最多,中国其次,俄罗斯居第三,欧空局、欧盟成员国、日本与印度都拥有数十颗卫星,太空呈现一超多强格局,且中美俄大体维持着一个相对稳定的三角关系,尽管是非等边三角关系。③何奇松:“中美俄太空三角关系”,第64-75 页。美中俄在轨卫星数量之比为568:177:133(2015年底),正是这大体稳定的三角关系维持了太空秩序的总体平衡。
但是,随着乌克兰危机的爆发,尤其是特朗普政府上台以来,太空格局呈现非对称性,几乎一边倒地向美国方面倾斜。
出于维护太空霸权或延缓太空霸权衰落的战略目标,美国决心维持在轨卫星数量第一的地位,扩大与其他国家的差距。即使中俄太空发射次数超过美国,美国也能用一箭多星的方式确保每年入轨卫星数量保持第一。尤其是最近几年,随着诸如太空探索公司(Space X)等私人公司走向太空,美国入轨卫星数量大幅度提升,已经把其他任何国家远远甩在后面。这样,其卫星数量从2015年底的568颗上升到2020年底的1897颗。同一时期,遭受西方制裁的俄罗斯太空事业进展缓慢,在轨卫星数量增加并不多,仅从133颗增加到176颗。而中国的发展势头强劲,在轨卫星数量增加的幅度还是相当可观的,从177颗上升到412颗。然而,中美、俄美在轨卫星数量的差距还是在急剧扩大。即使是中俄两国卫星加起来也只有588颗,与美国还有1309颗的差距,美国卫星数是中俄总和的3倍多。如果美国太空探索公司“星链”计划、波音公司数百颗、上千颗卫星等计划全部实现,加上美国军方的卫星,美国卫星总数应该在5万颗左右,这是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望其项背的。如果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太空格局将强化美国的“一超”地位,中美俄太空三角可能不复存在。
这种趋势不利于太空格局的稳定。随着中俄太空合作的扩大与深化,科研院所、企业之间的相互合作,不管是国家主导的太空项目,还是商业太空项目,势必得到快速发展,两国发射的国有卫星,以及商业卫星星座,肯定大幅度增加,缩小与美国的差距。中俄共建国际月球科研站,正在改变国际太空合作结构,欢迎更多国家参与进来。土耳其已经对探月表现出了浓厚兴趣,埃尔多安表示该国计划在2023年与月球首次接触,作为向土耳其共和国诞生100周年的献礼,更重要的是土耳其也想成为太空棋手。①Suzan Fraser, “Turkey unveils space program including 2023 moon mission”, ABC News,10 February, 2021.
中俄太空合作,尤其是月球合作,对于确保月球等天体不被美国圈占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为谋求包括月球等天体在内的主权,美国政府以“四部曲”的方式进行:先是赋予实体公司开采太空资源所有权;然后否定包括月球在内的天体“全球公地”的法律地位;接着否认《月球协定》,鼓励非国家行为体借开发月球等资源,谋求天体主权;最后,用所谓的新月球协定赋予天体主权合法化。
首先,美国赋予实体公司开采太空资源所有权。2015年11月,奥巴马总统签署《美国商业太空发射竞争法》。②“U.S. Commercial Space Launch Competitiveness Act”, Public Law 114-90, November 25,2015, https://congress.gov/114/plaws/publ90/PLAW-114publ90.pdf该法赋予了太空采矿的合法性,明晰了太空资源的私有财产权,为私营太空旅游和小行星开发公司提供一定的责任保护,简化审批手续,促进私营企业从事载人航天商业性活动。该法还鼓励美国公司开发小行星资源。
其次,美国否定太空为全球公地的法律地位。2018年美国众议院通过《美国太空商业自由企业法案》,把非政府航天活动的管理权限从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收回,赋予商务部,其意图很明显,就是鼓励商业开发天体资源。而且法案还开宗明义地说明,“尽管有任何其他法律规定,外层空间不应被视为全球公域”,直接否定了太空的“全球公地”地位。①“H.R.2809-American Space Commerce Free Enterprise Act”, April 24, 2018, https://www.congress.gov/bill/115th-congress/house-bill/2809而此前,2017年特朗普政府的国家太空委员会(NSC)执行秘书佩斯(Scott Pace),为否定太空作为“全球公地”法律地位造势:太空不是“全球公地”,也不是“人类共同遗产”;不是“公有财产”,也不是“公共物品”。②Kristina Libby, Maggi Molina, “Trump’s US Space Command will bring Earth’s battlefields to the stars”, December 12, 2019, https://www.bostonglobe.com/2019/12/13/opini on/star-wars/2015年的法律是在把太空作为“全球公地”的情况下将太空资源财产权赋予私人实体;2018年的律等于将太空资源包括天体的所有权赋予了私人实体。
再次,以行政命令手段,否认作为习惯法的《月球协定》。2020年4月特朗普总统颁布行政令“鼓励国际社会支持太空资源回收与利用”,再次重申太空不是“全球公地”;美国人应该有权按照适用的法律从事外层空间资源的商业开发、回收和利用。此外,该行政令认定《月球协定》并不是指导各国促进商业参与月球、火星或其他天体的长期探索、科学发现和利用的有效或必要的文书,命令国务卿应反对任何其他国家或国际组织将《月球协定》视为反映或以其他方式表达国际习惯法的任何企图。③“Encouraging International Support for the Recovery and Use of Space Resources”, April 6, 2020, https://www.federalregister.gov/documents/2020/04/10/2020-07800/encouraging-inte rnational-support-for-the-recovery-and-use-of-space-resources在名义上这个行政命令支持国家航空航天局重返月球的使命,实则希望国家航空航天局带领私人实体公司发展技术,抢占月球、火星等天体主权,在深空谋求“月球美国”“火星美国”。
最后,美国企图撇开联合国,制定新月球协定,为抢占天体主权谋求合法性。1979年联合国制定的《月球协定》虽然是一纸空文,但是还具有国际习惯法特性。美国宣布《月球协定》不是指导深空开发的法律文书,必须要创造一个新框架,“规范”月球等深空资源的开发行为。2020年10月,美国与7个盟国签署了《阿尔忒弥斯协定》①英文文本参见“The Artemis Accords”,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https://www.nasa.gov/spe cials/artemis-accords/img/Artemis-Accords-signed-13Oct2020.pdf,后来又有3国加入进来。其中有关条款宣布月球特定区域为资源开发的“安全区”,实际上为美国等西方国家和私营企业在月球圈地合法化铺路。它们构成“太空版北约”,企图抢占月球主权。
美国抢占月球、火星等天体主权的“四部曲”,有几点值得关注。第一,利用《外层空间条约》的漏洞,让非国家行为体抢占月球等天体。美国借《外层空间条约》国家行为体不得“据为己有”原则,也就是国家不得谋求天体主权这一漏洞,于是祭出了非国家行为体大旗,让其打头阵,在月球、火星圈地。第二,否认月球、火星等具有“全球公地”的法律地位,通过先占先得方式在天体圈地,谋求天体主权。第三,用所谓的新月球协定取代《月球协定》,为谋求天体主权披上合法化外衣。新“月球协定”包括类似天体主权的条款,为美国谋求天体主权提供合法化依据。美国政府主导的飞船或许2024年进行载人登月,太空探索公司、波音公司的载人飞船可能随后登月或者火星,如果美国等西方国家实现公私载人登月或者火星,就会以开发和利用“安全区”为借口,为美国变相获得月球、火星等天体的大部分主权抢占先机。
鉴于美国等西方国家借口进行深空探测与行星资源开发谋求天体主权的企图,中国与俄罗斯多次签署有关月球等天体的深空探测协议,联合探月与登月,建立各自的月球基地,并建立联合月球科研站,向全球开放。这向世界表明,任何国家企图利用先进技术圈占月球、火星,都将遭到中国与俄罗斯的强烈反对,两国坚决维护月球等天体“全球公地”的地位与属性,作为全人类的共同遗产。用纳姆拉塔·戈斯瓦米(Namrata Goswami)的话说,中俄两国签署的月球合作备忘录向美国及其7个伙伴国发出明确信号,太空规则是有争议的,反对美国主导的太空秩序;对于俄罗斯来说,这意味着“重新夺回昔日苏联在太空的领导地位”;一旦中俄吸引到足够多的伙伴国参与国际月球科研站合作,那么将拥有足够的影响力,创建一个利益共同体,发起有关月球探测与开发的监管机制倡议,使美国主导的《阿忒尔弥斯协定》失去吸引力。①Namrata Goswami, “The Strategic Implications of the China-Russia Lunar Base Cooperation Agreement”, March 19, 2021, https://thediplomat.com/2021/03/the-strategic-imp lications-of-the-china-russia-lunar-base-cooperation-agreement/中俄必将利用强大的技术,在各种场合下,发起太空规则倡议,书写太空治理规则。
中俄太空合作也为太空安全增加了一道保险杠。如前所述,冷战时代形成的制天权理论在冷战结束后的历次局部战争中得到检验,美国进一步强化太空优势,发展太空武器,构建其全球打击系统与全球防御系统。美国太空战略的目标就是太空行动自由与太空控制。这两者互为表里,太空控制的目标就是追求太空行动自由,太空行动自由是太空控制的具体表现。如果一国妨碍其太空行动自由,美国就会使用各种手段、方式,包括太空武器与核武器,剥夺他国利用太空,使之失去军力的“倍增器”与“赋能器”。特朗普政府还成立太空军,组建一体化太空司令部,统合各军兵种的太空武器系统,负责太空作战事宜。2020年6月美国国防部颁布的《太空防务战略概要》进一步明确太空军职能,谋求全面太空优势,并整合进整个军事作战体系,以赢得大国竞争下的战略、战役与战术的全面胜利。②US DoD, “Space Defense Strategy Summary”, June 2020, https://media.defense.gov/2020/Jun/17/2002317391/-1/-1/1/2020_DEFENSE_SPACE_STRATEGY_SUMMARY.PDF?source=email为了使本国太空武器化政策与做法合法化、合理化,美国政府让北约背书。在2019年北约首脑峰会上,北约宣布把太空作为行动的领域。③“NATO’s approach to space”, October 22, 2020, 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topic s_175419.htm美国与北约的做法无疑是将太空战场化。此外,美国、日本、法国、德国加强了太空军联系,加强太空作战领域的合作。④Theresa Hitchens, “SPACECOM To Tighten Ties To Japan”, March 12, 2021, https://breakingdefense.com/2021/03/spacecom-to-tighten-ties-to-japan/为方便本国发展太空武器,美国反对达成具有法律约束力的禁止太空武器的国际条约,无论中俄怎样努力,美国在裁谈会上根本不把PPWT列入议程,使得裁谈会有关太空军备控制的谈判陷于僵局。
美国与北约等盟国太空武器化的做法,无疑给和平利用太空、全球战略稳定与平衡造成破坏。如前所述,中俄两国对此表达了严重的关切与担忧。根据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的报告,中俄两国具备多种手段的反太空能力,①Todd Harrison et al., “Space Threat Assessment 2021”, CSIS Report, March 2021.美国国防部认为中俄两国太空军力给美国造成了最直接、最严峻的威胁。②US DoD, “Space Defense Strategy Summary”, June 2020, p.3.事实上,中俄两国拥有一定程度的反卫星能力,并曾举行联合网络反导演习,是对美国太空武器化、并拒绝达成禁止太空武器化国际条约的直接反应。虽然两国太空合作并没有直接涉及反卫星内容,但是在作为军民两用的太空技术领域进行合作,本身就具有较强的太空军事联手的意涵。中俄在太空碎片监视、遥感数据上的合作,有助于提升两国太空态势感知能力,增强识别来自太空、来自地球威胁的能力,为联合军事行动提供了基础。此外,2019年普京总统宣布,俄罗斯正在帮助中国建设早期导弹预警系统,这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表明两国在太空军事领域进行着实质性合作,增进了中俄两国防务伙伴关系,有可能形成中俄联合反导系统。③Christopher Weidacher Hsiung, “Missile defense and early warning missile attack system cooperation: Enhancing the Sino-Russian defense partnership”, IFS Insights, 7/2020.不排除在太空局势恶化的情况下,俄罗斯向中国出口具有反太空武器能力的S-500反导系统的可能性,也不排除中俄进行反太空技术合作的可能性。根据美国报道,中国与俄罗斯的反导能力与技术各有千秋,俄罗斯天基共轨式的“套娃”反卫星技术,中国中段反导技术和反卫星技术各具优势。中国与俄罗斯在反卫星技术上进行合作,也许就是美国卫星的噩梦。在没有达成禁止太空武器化条约之前,中俄太空合作,尤其是太空军事合作,是预防太空武器化、太空战场化强有力的基石。中俄两军关系高度发展是推动全球战略稳定的关键因素,对维护全球和地区稳定发挥了重要作用。④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新时代的中国国防》,2019年7月,http://www.scio.gov.cn/zfbps/32832/Document/1660314/1660314.htm
中俄进行太空合作,是两国关系从睦邻友好发展到全面战略协作伙伴的结果,也是两国政治关系日益密切的具体体现。但不可否认的是,中俄两国太空关系的扩大与深化,也是地缘政治变化的结果。
美方借口美国公司帮助中国找到运载火箭发射失败的原因从而提升了中国弹道导弹技术,在20世纪90年代终止了来之不易的中美太空合作。近年来,随着美国将中美关系定位成全面竞争与对抗,美国对中国进行多方面的技术封锁,企图遏制中国技术进步。在太空领域,奥巴马政府时期颁布的“沃尔夫条款”禁止美国与中国进行太空合作,几乎彻底关闭了中美太空合作的大门。2021年6月,美国参议院通过的《创新与竞争法》,禁止美国与中国进行任何太空交流,并且把制裁范围几乎扩大到整个国有航天企业。尽管中国与欧洲国家进行了合作,但是因为美国因素的存在,中欧太空合作具有很大局限性。同时,美国凭借其包括私人太空公司在内的强大太空实力,谋求太空霸权或延缓太空霸权衰落,推进太空武器化并力图使太空战场化,给太空安全及中国国家安全造成巨大的挑战与威胁。美国还凭借其实力,企图用《阿忒尔弥斯协定》取代《月球协定》,变相谋求天体主权。在中美俄太空实力失衡的情况下,中俄两国中的任何一方都无法单独阻止美国推行其既定战略与政策。
中俄太空合作是应对上述地缘政治挑战的必然结果,对于维护太空多极化与总体稳定的中美俄太空三角关系、维护太空“全球公地”的地位与属性,制定未来公平公正的太空治理规则,从而确保太空秩序的稳定,具有重要意义。中俄太空合作,尤其是建立联合月球科研站,是贯彻“共商共建共享”全球治理观,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具体尝试,也是中国为变革太空治理提供的中国方案与中国智慧。
至于能否实现上述目标,或者说构成以美国为首的太空一极、以中俄联合的另一极,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俄罗斯。一方面在于俄罗斯如何看待中俄太空合作,即其自身能从中获取多大的相对收益,包括政治的、军事的、经济的;这一点直接导致另外一个方面,即俄罗斯是否认真执行中俄太空合作协定与所签署的合同。因为各种原因,俄罗斯没能严格落实本国的太空计划,因此也影响到与外国的太空合作,如,俄罗斯在研制超重型运载火箭“叶尼塞”工程上进展缓慢,俄罗斯联邦航天局局长罗戈津(Dmitry Rogozin)为此受到了普京总统的严厉批评。①“‘Angara’ instead of ‘Yenisei’: the Russian Academy of Sciences slowed down with a lunar rocket”, 14 January, 2021, https://vpk.name/en/478039_angara-instead-of-yenisei-the-ru ssian-academy-of-sciences-slowed-down-with-a-lunar-rocket.html最近又传出俄罗斯计划使用“安加拉”火箭替代“叶尼塞”的消息。①“Russia suspends work on Yenisei carrier rocket for lunar program”, February 12, 2021,https://english.pravda.ru/news/science/33408-lunar_program/如果使用“安加拉”火箭登月,将实质影响两国共享火箭数据。而即便保留“叶尼塞”,如果建设进展缓慢,也会制约两国火箭技术合作。这些因素都会波及国际月球科研站的建设,进而影响国际太空格局,以及公平公正的太空治理规则的确立。总之,中俄太空深度合作能否起飞,关键在于俄罗斯方面的态度与实际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