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宪奎
(中国社会科学院 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北京 100732)
改革开放之后的较长时期内,技术落后一直是制约我国产业竞争力提升以至于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作为技术追随型国家,发挥后发优势,充分利用当时发达国家已有的技术资源,通过技术引进、模仿等手段弥补技术资源不足,并在此基础上逐步推进自主技术创新能力提升,是我国充分利用国内国际资源、现实可行的科技发展战略。因此,尽管强调自主性,但是国外的技术资源依然对我国产业发展和技术研发活动具有重要作用,引进技术消化吸收再创新等创新途径在我国技术发展战略中居于不可忽视的地位。随着党中央提出要建设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我国技术创新的战略思路发生转变。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进一步提出,“把科技自立自强作为国家发展的战略支撑”[1],使这一思路的转变更加明晰。本文将主要对此问题进行分析。
改革开放以后,立足于当时的客观状况和发展需要,我国在技术创新领域逐渐形成了外向型策略,即强调利用国外相关技术资源为我国经济发展服务。在实践中,这一策略实际上又分化为两种不同观点:一种观点认为既然国外的技术资源先进且可以引进,那便以技术引进作为推动企业发展壮大的途径,在企业发展壮大后再逐步提升技术创新能力,这样比较符合“比较优势”原则;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应该积极学习日本和韩国,以引进技术为起点,强化消化吸收再创新,在引进技术基础上提升自主技术创新能力。
其中,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汽车产业的发展集中体现了两种外向性技术创新发展思路的碰撞。汽车产业“以市场换技术”的模式引发了社会各界关于自主技术创新是否具有必要性的讨论。其中,一种观点认为,技术创新不应该区分“你我”,只要是在国内使用的技术(及品牌)便是国内的。这种“只求所在,不求所有”的思路在技术创新领域的观点便是倾向于低估自主技术创新的重要性,如果对其观点加以引申,便是主张既然技术引进(包括以技术入股的合资方式)已经解决了生产技术来源问题,且自主技术创新起点低、短期内难以超越国外先进企业,那么对自主技术创新过度重视会降低市场效率,甚至强调民族企业的发展只会导致低水平重复建设。支持自主技术创新的观点则将技术的国别所有权问题当作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关键性问题,认为技术特别是核心技术依赖于国外是不可持续的状况,必须尽快提升自主技术创新能力,直至在核心技术方面逐步赶上甚至超越发达国家,才能真正实现产业结构高端化,彻底改变我国在国际产业分工体系中居于低端环节的问题。毫无疑问,模糊技术创新国别、强调“比较优势”的观点是短视的,如果在实践中被大规模实施,则我国有可能永久性地处于技术追随者地位,无法在产业链上实现向高端环节转移。因此,在产业和技术发展进程中,支持自主技术创新的观点逐步占据上风,并影响了我国产业技术创新政策的发展。
强调引进技术基础上实现消化吸收再创新的观点,具有较强的可行性。作为后发国家,我国自主技术创新具体途径便需要在着眼实践基础上,充分借鉴各国发展经验,寻找出适宜的技术创新途径,以使技术创新效率最大化。由于我国企业普遍存在技术积累少、自主技术创新基础弱、企业资金实力不足等弱势,因此要在最短时间内以最低的投入实现自主技术创新能力的提升,就应该充分利用国外相关的技术资源。在这方面,日本和韩国等国家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并创造出引进技术消化吸收再创新的自主创新模式。这一模式是在引进国外技术基础上,以几倍于引进技术的资金从事技术消化吸收及再创新研发,实现从“获得鱼”到“获得渔”的转变,并使自身研发技术的先进性超越引进技术,进而实现对发达国家企业的技术反超。可以说,这种创新方式是时间和资金使用效率最突出的方式,也是保证日本和韩国在较短时间内由技术落后状态向(商用)技术领先转变的关键性因素。因此,引进技术消化吸收再创新便成为我国自主技术创新的一个重要模式。但是,在实践中,企业实际用于消化吸收的资金远远低于技术引进,过度重视短期效应使得这一模式一直并未取得如同日本那样的效果。这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例如,在引进技术方面,我国企业较难引进当时比较先进的技术(技术重要性越高,这一点便越明显),而日本企业在当时却可以引进较为先进的技术,这一差异导致国内企业较难通过消化吸收再创新实现对发达国家企业的技术反超,从而使这一模式对企业的吸引力大大降低;又如,粗放型经济增长模式下过度激烈的成本竞争使得企业更加注重引进现成技术实现竞争力的快速提升,而对长期竞争力的提高重视不足,这在客观上导致企业对自主技术创新的意愿不高。
当然,在这一时期,有一个行业在引进技术消化吸收创新方面取得巨大成功,这便是高铁产业。我国高铁产业真正起步于20世纪90年代,最初产业技术的主要来源也是直接引进技术及相关设备。从2004年开始,我国高铁产业才开始探索引进技术消化吸收再创新的模式,在短短10年左右时间里,便取得重大突破,逐渐成为这一领域的技术领先国家。应该说,从时间限度看,我国高铁产业的技术创新取得了一个耀眼的奇迹,而支撑这一奇迹的便是引进技术消化吸收再创新模式。然而,这一模式能够取得成功,与该产业的一系列特殊状况分不开。在技术引进方面,由于高铁产业在国外的发展进程中,存在着极难盈利的状况,行业内主要企业持有的先进技术面临“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困局,技术持有的机会成本很低,因而相对于其他产业更容易引进核心技术,从而使引进技术的起点较高,一旦消化吸收再创新成功,便较容易赶超发达国家企业;在产学研合作方面,由于铁路部门属于特殊行业,当时的主管部门是铁道部,它能够有效调动相关的高校、科研机构及企业资源,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举国创新机制”,从而大大提高了引进技术消化吸收和再创新的能力,并有效提升了技术创新产业化效率[2]。可以看出,这一系列特殊产业优势是一般产业所不具备的。
应该说,外向型技术创新发展战略的形成和发展有其深刻的背景性因素。然而,随着我国经济的持续发展和外部环境的变化,这一策略的弱点和在现实中可行性弱的特点逐步凸显,而自立自强的科技发展战略则逐渐成为发展趋势。
当前阶段,我国技术创新战略开始强化自立自强,这是由几方面原因造成的。
第一,引进技术消化吸收再创新的效果和预期存在显著差异,技术创新突破越来越依赖于自身相应资源及技术积累。我国采取引进技术消化吸收再创新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日本的启发,而国内学术界及政府部门对此创新模式的预期效果便是通过这一方式尽快实现对国外先进企业的反超。但是,受到各种主客观条件的限制,我国引进技术消化吸收再创新的模式很难取得和日本一样的效果,无法达到预期的成效。首先,正如前文所述,我国和日本的引进技术消化吸收再创新时面临的最重要区别之一,便是除了少数领域外,大多数产业领域难以引进最先进的以及核心的技术,因而在此创新模式基础上实现对发达国家企业超越的难度明显加大。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在于,随着国际产业竞争的加剧,发达国家企业对于技术特别是核心技术的保护意识更加强烈,在技术输出的抉择上更加谨慎,以免技术输出成为培养自身竞争对手的催化剂。其次,随着新产业、新技术不断涌现,各个产业内的技术复杂度呈现不断增加趋势,加之产业分工体系的持续扩张,使得一个产业内的关键技术分散在不同企业,这就使得发展中国家的企业在技术引进、消化吸收以及再创新三大环节上均面临着巨大挑战,要实现突破的难度明显增加。再次,发达国家企业采取“专利池”等方式,加大了对自身技术的保护力度,加大了技术跟随型企业反超的难度,而如果采取付费方式换取专利使用权,则增加了技术研发成本。因此,这种专利保护方式对发展中国家的企业采取引进技术消化吸收再创新战略明显不利。
在这种情况下,要实现对发达国家技术反超,就要更加依靠自身技术创新资源,在不断增加技术积累基础上,实现核心技术突破。随着产业体系和技术体系复杂度不断提升,核心技术突破越来越依赖于技术积累。而这要求我们必须强化自身技术创新资源,在充分开发和利用本国资源基础上,不断加大研发力度,进而逐步增加各项技术积累,以量变引发质变的方式逐步突破核心技术。这一情况的变化,就需要我国技术创新战略强化自立自强。
第二,国际经济环境面临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技术引进面临着巨大的不确定性风险,国内必须加大自主技术研发力度,特别是关键核心技术的研发,逐步化解“卡脖子”领域潜在的风险。当前,国际经济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其突出表现便是全球经济出现了一定程度的“逆全球化”趋势。2008年发端于美国的国际金融危机,催生了全球保守势力的兴起,不仅在短期内引发了全球贸易保护主义的兴起,还进一步使一些西方发达国家的全球经济政策出现了根本性变化的趋势。应该说,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全球经济一体化便成为全球经济合作的主潮流,我国虽然对外开放的时间较晚,但是自开放之后,便逐步融入这一大趋势之中。然而,随着国际金融危机后部分西方国家转向强调本国利益,全球经济一体化趋势正面临巨大挑战,其中最突出的便是美国特朗普政府。在特朗普执政期间,其不仅在经贸领域频频对我国发起贸易争端(也包括其他国家,但是对我国表现得尤为突出)以“维护”美国利益①应该说,美国特朗普政府认为通过在经贸领域维护美国利益的看法只是其一厢情愿的看法,如认为贸易逆差是中国“抢走了美国就业机会”等。事实上,经济学界广泛的认识是贸易摩擦对彼此都没有好处,中国对美国在货物贸易领域的贸易顺差也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单纯地在贸易领域实施苛刻的条件并不能真正完全解决这个问题。,还开始在科技领域对我国部分高技术企业发起制裁措施。其中,在我国技术领域方面的短板(即我国产业领域缺少关键核心技术,需要依赖于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实施“卡脖子”的行为,在客观上提醒我们,长期在核心技术方面依赖他人对经济长期健康发展是十分不利的。尽管特朗普并没有赢得下一届总统选举,但是从新一届美国政府执政思路来看,对中国实行遏制已经在共和党、民主党两党之间达成共识,我国在技术领域依然面临着艰难的局面,且从未来发展趋势看,这一局面很难真正得到改变。因此,我们必须尽快改变在技术领域特别是关键核心技术领域受制于人的局面。当然,在这里,有人会提出疑问,即关键核心技术即便取得突破可能也会因为技术不够成熟,从而在较长时间内也难以达到发达国家企业技术成熟度。其实,在企业之间以及国家之间的博弈中,技术落后的国家和企业一旦在核心技术方面取得突破,则意味着发达国家和企业的战略优势被大大化解,从而使其技术封锁战略选项的收益大大降低,反而有利于技术引进。
第三,我国技术资源供给能力不断提升,具备了依靠自立自强发展科技创新的基础。改革开放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我国在技术创新方面的投入和产出数量快速提升,整体创新能力稳步提高。从投入情况看,我国研发人员全时当量从2001年的95.7万人年提高到2019年的480.1万人年,18年时间里提高了401.7%①数据来源于历年《中国统计年鉴》。本文除特别标明来源以及不需要特别注明来源的数据外,其他数据均来源于历年《中国统计年鉴》。。研发经费支出已经从1042.5亿元提高到22143.6亿元,18年时间里提高了20.24倍;研发强度指标(研发经费支出/国内生产总值)从2001年的1.07%提高到2019年的2.23%,18年时间里提高了1.16个百分点。作为综合反映一个国家研发经费投入相对比重的重要指标,我国研发强度指标已经超过了部分发达国家,这标志着我国从一个研发投入比较贫乏的国家进入研发投入较为充裕的国家行列中。从产出角度看,我国专利授权量从2001年的114251件提高到2019年的4380468件,18年时间里提高了37.34倍。自2011年我国专利申请量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专利大国之后,我国已经连续9年保持了这一地位,且与美国的差距呈现出逐步扩大的趋势。创新投入和产出持续增长态势,使我国技术资源的供给能力不断提升。从科技创新体系的角度看,我国目前已经建立起了包括高校、科研机构、企业以及科技服务型机构在内的较为完备的科技创新体系,且通过产学研的相关改革,不同性质的创新组织之间的合作渠道正变得越来越畅通,包括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和试验发展在内的创新链条正在不断优化。这些相关的变化,充分表明我国科技实力正不断增强。
从实际技术创新能力看,尽管我国实现在全球领跑以及与发达国家企业并跑的技术领域尚显不足,大量领域特别是传统产业领域核心技术依然没有取得突破,但是随着技术创新投入和产出的持续增加,我国技术积累正快速提高,许多领域有望在不久的将来在核心技术上取得突破。我国前期在技术创新方面的大量积累已经为未来取得核心技术突破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十四五”时期及之后一段时间,我国有可能迎来核心技术突破加速的时期[3]。在这种情况下,我国技术创新在供给和需求之间的突出矛盾将逐步得到缓解,科技体系的自立自强将得到有力支撑。
当然,强调科技创新的自立自强,绝不意味着我们完全排斥国外的创新资源。正如强化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并不排斥和弱化国际大循化,反而需要“以国内大循环吸引全球资源要素,充分利用国内国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4]。强调科技创新体系的自立自强,也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拒绝全球资源,而是要积极利用全球创新资源使其“为我所用”,成为增强我国科技创新能力的有力支撑。事实上,从整体来看,尽管我国创新资源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处于稳步提升阶段,但是目前在技术创新方面依然处于跟随阶段,技术创新的相关资源和发达国家相比还存在较大不足。同时,即便我国在科技创新方面达到很高的水准,一个国家也不可能拥有技术创新所需要的所有资源。因此,我国的科技创新体系不可能在完全封闭的环境下实现发展,而必须充分利用国外相关资源。只是必须强调要以国内创新资源为主体,以免国际经济形势的变动,对我国科技创新体系的发展和完善造成过度影响。
当前阶段,我国技术创新体系依然存在着一系列问题。依据这些问题,本文认为,强化我国技术创新自立自强的战略支点包括如下几方面。
如前所述,“十四五”时期我国有望进入核心技术突破的加速期。然而,依然存在一系列因素制约着核心技术突破,其中最突出的因素之一便是技术创新体系依然不够完善。这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一是大量企业缺乏技术创新的意识,或者技术创新能力不足。2019年我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为377815个,而有研发活动的企业数量为129198个,仅占企业总量的34.2%。这意味着在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中,大约三分之二的企业没有研发活动,如果考虑到规模更小的企业,在整体工业企业中,这一比重更低。尽管从事核心技术研发的往往是规模较大、实力突出的企业,而实力较弱的企业往往没有能力进行核心技术研发,但是这样的创新氛围,将对我国技术创新突破形成严重制约。这一局面意味着大量企业依然还没从传统的粗放式经营模式中完全转变过来,还没真正意识到或者虽然意识到但没真正将精力投入到技术创新活动中来,这样的竞争氛围将制约产业整体技术创新氛围,潜在的价格战和创新失败的风险将使从事创新活动企业在加大创新投入方面存在疑虑,进而影响到核心技术突破。二是创新投入过于分散,不利于技术创新取得突破。根据技术创新投入—产出规律,技术创新投入必须超过一个临界值,才能取得稳定的创新产出,这便是“阀值效应”[5]。相对于一般技术创新,核心技术突破将对创新的“阀值”要求要高得多。而从实践看,我国企业创新投入相当分散,且这一问题多年以来并没有改善。以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为例,2019年研发经费支出总额为13971.1亿元,而创新项目总量为598072项,每个项目平均投入额度为233.7万元,而2004年研发经费支出总额为1104.5亿元,创新项目总量为53641项,每个项目平均投入额度为205.9元,考虑到15年间较大的物价上涨因素,每个项目的平均投入实际上并没有增长。从中可以看出,与国外企业研发项目经费投入总量动辄便是天文数字相比,我国企业单个项目投入总额较低且长时期保持不变。这种情况表明,我国企业在创新方面力图通过广泛化的、数量较低的投入来化解创新风险,而这显然不利于重要技术特别是核心技术突破。三是创新效率依然较低。尽管从创新投入和产出的数据来看,我国技术创新体系的效率在不断提升,但是这些成果整体水平较低,与先进技术成果的差距较大,最终造成大量的技术的成果无法成功转化,不能创造出真实的价值。在这种情况下,“十四五”时期我国技术创新体系的最重要任务之一便是要提高技术创新的效率。
以上情况表明,尽管随着我国对技术创新投入的重视程度不断提升,技术创新投入持续增加,技术创新体系不断完善,但是整体来看,要支撑核心技术突破,技术创新体系还需要持续优化提升。重点来说,应着重在以下几个方面做好工作。
其一,引导企业加大技术创新投入,并鼓励企业不断提升创新的产出效率。随着我国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企业整体创新意识在不断提高,现实和潜在的竞争压力迫使大量企业从事创新活动。尽管不是所有企业都必须从事研发活动,但是随着我国经济步入高质量发展阶段,企业面临的经营环境发生根本性变化,技术创新对于企业的重要性更加明显。为了在激烈的市场竞争和变动的产业环境中获得生存,更多的企业需要从事技术创新活动,且在这方面的投入额度要比以前更大。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进一步引导企业加大技术创新的各项投入。同时,应该积极引导企业依据现实需要、产业发展动向开展技术创新活动,不断提高技术创新产出效率,提高技术创新和企业竞争力的紧密度。
其二,加强企业之间的合作,鼓励企业成立创新联合体。针对企业实力弱、重大技术创新单个企业难以单独支撑等问题,最有效的方式便是鼓励企业加强合作,通过竞合的方式推进技术创新能力提升特别是关键核心技术的突破。当然,企业可以依据自身发展的实际需要、不同企业之间的利益差异等因素,构建不同的创新合作方式。其中,在关键技术研发领域,应鼓励企业组建创新联合体,去承担国家重大科技项目,争取逐步在关键核心技术领取得突破。
其三,发挥企业家精神。企业家精神是将技术创新转化为产品和服务的关键要素。当前阶段,技术转化率低、可转化技术资源不足是阻碍我国技术创新能力提升的重要因素。发挥企业家精神,积极将科学技术转化为现实的生产力,有利于逐步缓解这一问题。同时,企业家精神的发挥,将对产学研合作深化形成正面推动作用,有利于高校和科研机构研发成果质量的提升,从而提升技术转化率。
科技创新体系是一个涉及组织众多(包括政府、企业、科研机构、高校、科技服务组织等)、彼此关系复杂的有机体系。企业层面的技术创新只是嵌入其中的一个最引人注目的环节,而要提高企业自主技术创新能力,就不能仅仅关注浮在“水面”上的“冰山”,还要关注“水面”之下的部分。其实,整个科技创新体系更加类似于生态系统,要提高科技创新体系的效率,就必须不断完善“科学—技术—市场”多层联动的创新生态体系[6],而不能用线性的角度去观察和调节这一体系。在当前阶段,我们应该着重从如下几个方面完善创新生态。
其一,提高高校、科研机构的科研水平,为核心技术突破及新技术研发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高校和科研机构是创新生态系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提供科学发现和应用技术的相关科研成果,成为后续技术研发的基础。越是重要的、突破性的技术,对高校和科研机构在基础研究方面的相关科研成果依赖性越强。当前阶段,我国高校和科研机构存在着科研效率不高、科研体制不利于科学探索等问题,从而对我国基础研究水平的提高造成不利影响。对此,应该依托高校和科研机构的相关改革和建设,不断提高这些机构的科研水平,为核心技术和新技术突破提供有力支撑。其中,特别需要强调的是应该加大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投入,保证技术创新能力的可持续提升。应该说,尽管我国科技投入持续增加,总额水平已经跃居世界前列,但是从结构上看,研发投入严重倾斜于科技活动的试验发展环节,而对前端的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重视不足。据统计,2019年我国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和试验发展的经费分别为1335.6亿元、2498.5亿元和18309.5亿元,三者之比为6.03∶11.28∶82.69,而美国的比重(2017年)为17.0∶20.4∶62.6,日本的比重(2017年)为13.7∶19.5∶66.8①美国和日本的数据来源于《中国科技统计年鉴(2019年)》。。可以看出,我国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的投入比重明显偏低。要建设可持续性较强、自立自强的科技创新体系,我们就必须加大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投入力度,使其与后端的试验发展维持合理的关系,保障科技创新整个链条良性发展。
其二,形成技术创新和企业竞争力提升相互促进的关系。理论上说,企业从事技术创新便是为了提高企业竞争力,但是在实践中,技术创新活动和企业竞争力提升之间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分离倾向,这主要突出体现在产业政策的影响下,企业技术创新出现了注重迎合政策的倾向,而其对企业竞争力提升的影响反而在降低[7]。尽管随着产业技术政策的“退坡”,这一问题有所缓解,但是技术创新和企业竞争力提升之间的关系仍然需要重新调整。在这方面,最需要注意的便是尽管我们强调核心技术突破,但是不宜过度鼓励这一倾向,也要注意鼓励企业根据自身实际,从有利于当前阶段提升企业竞争力角度入手,从事相关技术创新活动,在形成“技术创新—企业竞争力提高”良性循环基础上,鼓励企业不断由外围向着核心技术环节研发转移。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为了改变自主创新落后的局面,采取了一系列鼓励企业从事研发活动的政策措施,而这些措施往往具有一定的倾向性(如着重扶持大企业),形成了选择性产业政策体系。随着我国经济和技术创新体系的发展,这一政策体系的缺点不断显现,如获得政策扶持的企业更愿意将精力放在获得政策优惠及垄断权而不愿意将精力放在技术创新活动,从而背离了产业技术政策的初衷。在这种情况下,应促使选择性产业政策体系向功能性产业政策体系转变[8]。后一种政策体系强调竞争政策的基础性作用,并高度重视完善市场环境的不足,从而提高整个产业的表现[9]。本文认为,应该以强化政策整体效果为核心去推动产业技术政策转型,其中应特别突出两点:一是以公平竞争环境的构建,促进企业从事技术创新活动。企业从事技术创新活动,其根本目的是提升自身在激烈市场竞争中的竞争能力,本不需要政府政策的鼓励,只是它的出现,可以加快和引导企业进行技术创新活动。随着企业不断成长,这种选择性产业政策便该退出,而政府政策应该更加注重公平竞争环境的构建,使不同规模和类型的企业都能够有相同的机会通过技术创新活动去提升自身竞争力,进而形成良性状态。二是注重新兴产业的特殊性。新兴产业具有发展潜力大、潜在带动力强的特点,是各国努力占据的产业制高点。但是,新兴产业发展风险大、部分产业发展需要投资数额较大,如果不予以倾斜性政策扶持,其发展进程将会较为迟缓。因此,即便是主张政府尽量少干预经济的西方发达国家,也对新兴产业采取不同程度的支持性政策。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在产业政策转型过程中,必须注意新兴产业的特殊性,保留一定的选择性产业政策,只是其实施的范围、政策力度都应该严格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要建立自立自强的科技体系,我们必须应用采取一系列措施予以支撑。本文认为,当前阶段应着重做好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积极探索技术创新新机制,加快核心技术创新突破步伐。随着关键核心技术突破成为我国技术创新的重中之重,必须积极探索新的技术创新机制予以配套。当前最为突出的便是要加速关键核心技术新型举国体制探索,通过科技资源的有效集中,实现对“卡脖子”技术研发的突破。在这方面,我们可以借鉴美国“阿波罗计划”及国内高铁产业技术创新的相关经验,根据不同产业、不同项目的具体情况,因地制宜地展开相关探索。
第二,加速科技评价体系转型,强化技术创新源头效率。我国高校和科研机构真实科研效率相对低下,对未来我国技术创新能力持续提升形成了强力约束。对此,我们应从关键环节入手,逐步解决这一问题。当前阶段,短期内促进科技效率提高的最直接途径便是加速科技评价体系转型。我国科技评价体系存在评价体系机制设计不合理、评价程序设计和执行方面存在漏洞、评价标准简单化和偏差化、惩罚机制较难推行等一系列突出问题,使科研导向发生偏差,导致科研人员将大量精力放在与科研不相关的工作上,影响了科技创新效率提升。对此,我们应采取一系列相应措施,如构建适应不同环节和囊括不同方位的多层次科技评价体系、建立程序完善和标准严格的评审专家遴选机制、构建多方位的指标体系、逐步在高校及科研机构试点建立学术自治体系等,保证高校和科研机构科研效率提升,从而为我国科技体系自立自强提供有力支撑[10]。
第三,采取广泛措施,完善国家科技创新体系。尽管我国在科技体制方面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包括政府、企业、高校、科研机构及科技服务组织在内的国家科技创新体系已经逐步成型。但是,从整体来看,我国科技创新体系依然存在一系列问题,科技创新效率较低,制约了创新型国家的发展。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产学研合作方面存在一系列问题,导致三者之间合作机制运行不畅。例如,企业在技术创新转化方面存在着“被动等待合适创新成果”的问题;高校和科研机构存在着合作机制障碍问题,如在保证科研人员安心科研工作和促进科研成果转化方面存在矛盾;科技服务组织运行效率较低,不能有效服务企业等组织。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着眼于制约国家科技创新体系的深层次矛盾,全面深化科技体制改革,才能实现习近平提出的“努力成为世界主要科学中心和创新高地”[11]的要求。
第四,积极利用国外相关资源,积极探索在新形势下促进科技创新自立自强的途径。正如前文所述,强调科技创新的自立自强,并不意味着我们排斥国外的相关资源,而是要妥善处理好自立自强和利用国外资源的关系,积极利用国外资源提升我们的自主创新能力,进一步增强我国科技创新自立自强的水平。在当前阶段,国外特别是发达国家在技术成果资源、人力资本、支持科技创新的金融体系等方面,都具有突出优势,我们应该在强化国内外科技交流基础上,将“引进来”和“走出去”有机结合,积极探索利用国外科技资源的新方式、新途径,使国外资源成为支撑我国自主技术创新的重要力量。需要强调的是,这个过程要强调“以我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