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浩
(上海师范大学 哲学与法政学院,上海 徐汇 200234)
马林诺夫斯基之后的科学民族志时代脱离了原有摇椅上的写作方式,写作基础从“已有资料”转向实地获取的“一手资料”,研究者只有“参与到当地人的日常生活之中,才能对他们的制度风俗、行为规范以及思维方式有所了解”[1]2。这意味着研究者不是将自身所理解之人文关怀施加于人,而是针对不同地区的不同文化进行符合当时当地需要的人文关怀。然而,随着统计学、计算机以及大数据等影响力的提升,数字化调查方式逐步渗透到各个学科。这种基于生产方式引起的学科表现形式的变化逐步忽视了扎根理论的本质,即对事物内在特征的价值研究。质性研究需要的是“参与”“互动”“理解”,是在事物或事件本质阐释基础上探究其内在运行机理的一种研究,“不隶属任何单一的哲学背景、学术思潮或传统研究”[2]322。社会学科由于其研究对象的复杂善变、动态多样使得数据化解释方式相对乏力。逻辑是社会科学的语言,是语言的数学表达式。“扎根理论是接受定性和定量数据的通用方法,并主张‘扎根理论是比较分析的通用方法’”[3]233。本文在传统扎根的工具性方法论基础上,引入人文主义的世界观内容,认为扎根理论包含两个方面:一是作为资料收集的方式服务于人本主义世界观的方法论,侧重于“扎根”;二是作为理论生成的以人为本的世界观,侧重于“理论”。“扎根理论是一种我们了解所研究世界的一种方式,是形成理解这个世界的理论的一种方法”[1]13。扎根理论是阐释性的,在描述刻画的过程中逐步构建理论;扎根分析的命脉是从实际生活中收集而来的资料。当定量研究方法使用复杂的计算、简洁的数字公式表达“关系”的时候,扎根用最贴近人心的方式解释着人的行动。定性的人性逻辑起点是“共情”存在,这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扎根理论(Earth-Bounded Theory,ET)[4]。
相较于传统扎根理论而言,人本主义的扎根理论(ET)不仅仅是生成理论的方法论,更是一种世界观,这是本质上的不同。当把扎根理论视作一种方式时,即是说“为依据经验数据发展理论而规范操作过程的一种方法”[5],带有着程式化特征。扎根理论是世界观与人性化的方法论的统一,是在人文价值关怀下的世界观中的方法论,是为探究某一“域界”中人何以成为其现有之状态,而借助与其直接相关资料的收集与分析而形成实在解释框架的质性研究。“它在某一场合可能指代一种研究方法,在另一场合则可能指代基于该方法得出的研究结论”[6]。这样的扎根研究便成了对人的本质及其生成机制的探究。“这是一种从下往上建立实质理论的方法”[7],理论建立于亲身体验、调查所获得的一手资料之上,生成于对现实共情理解的基础之上。基于此,以人为本的扎根理论(ET)具有以下特征。
一是作为一种生成理论的人性化的世界观,其主张以与调查对象直接相关的资料为开端,以已有研究资料为保障,强调共时性资料与历时性资料并重。“扎根理论的本质是归纳法”[8]。在不存在预设理论的前提下,系统地收集一定时空下某一“域界”的资料,然后对这些资料进行文字意义提炼,在意义、概念提炼过程中不断凝练资料背后的意属,将这些意属通过反映情景要素的能力程度联系起来,在理论饱和基础上构建解释性框架。
二是扎根理论“是一种研究路径,而不是一种实体的‘理论’”[9]。扎根理论强调互动、运用比较分析方法,互动与比较贯穿扎根调查全过程。在搜集资料时要与调查环境互动,在分析资料时要与资料互动,资料与解释能力互动,研究者与研究环境互动,在互动中逐渐接近理论饱和。
三是“扎根”的方法论意义是为“扎根”的世界观意义服务的。搜集一手文本资料不是漫无目的的,而是为了解释该“域界”内所发生的现象,本质上是人的现象。扎根理论的一个朴实特点是把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实践到具体的域界之内。只有搜集了体现现实情况的资料,才能够进行当时当地当事人的分析,形成具有适用性的解释性框架,即“‘实质理论’与‘形式理论’”[9]。
四是作为一种研究方法世界观,扎根理论(ET)主张调研不是服务于研究者的需要,而是服务于解释人的本质这一话题的需要,研究者需要做到“五性统一”,特别是“互为他者性”[10]。
传统的扎根理论过于强调研究者的中立要求,而压制了研究者自身的感性体验,忽视了资料背后的情景意义。而人本意义的扎根理论在贴近实际的一手资料的基础上,“将相关概念和范畴放置在研究的情境中,建立起各个概念和范畴之间的联系,并形成最终的理论框架”[11],强调研究者自身的理性解释和感性体验是对所研究对象进行客观性分析的重要组成部分。
扎根理论的目的就是在资料分析的基础上发现能够解释一定范围内甚至具有普适性的理论。“使用‘发现’(discovery)的假设是,在采用某种发现(finding)方法之后,所有人都可以了解其中含义”[12]。人以及由人所组成的社会是有规律的,是按照某种大一统的机制运转的,之所以人还没有完全发现这一机制,原因在于人被囿于其中。而“发现”的逻辑基础就是找到已存在之物,这意味着约束并规定着人的行为的机制是客观存在的,我们需要的是将其揭示出来。人类活动所遵循的机制是可以通过资料利用语言逻辑、意义凝练加以描述的,扎根理论运用于量化分析和质性分析时,二者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要用各种指标使所搜集的资料数字化,以数字化的形式呈现研究者所看到的一切;后者强调通过语言的准确调用以及逻辑结构用画面的形式展示出研究者看到的场景内容。扎根理论(ET)强调在互动中生成对问题的新认识、对以前的认知加以检验,最优情况下是能够提出对现实加以解释的描述、理论。程式化的指标核实对理解资料的场景内容会产生偏离,出现以“指标”为目标的研究倾向。正如前文所说,扎根不是为了数据而扎根,而是为了更好地在阐释“人”的基础上解释某“域界”中的现象。研究者在这一过程中不断精致化解释,在解释中抽象理论,凝聚升华,“可以从经验数据中归纳出一种理论”[13]。这可以说是“解释”的另一种抽象含义。现象的解释在互动中产生,理论在解释中呈现。基于此,资料的实在性、语言意义的丰富性与人及其活动的本质是统一的,即“人”“文”“意”统一。而要达到三者在调研过程中的协调统一,就需要有一台将资料中所具有的科学内容挖掘出来的“起重机”,即“否定推进式理解”。
为了使概念提炼基于一手资料,研究者要避免自己之前的背景对调查对象以及调查规划的“干预”。传统扎根理论要求,研究者在进行扎根调查时需要将自己对该域界内现象的解释“清空”,这很难做到。具体的调查过程需要重视研究者自身的理解,这里面暗含的是“否定推进理解”式的辩证思维与工作方式。这一原则强调不应强势要求研究者摒弃自身感性体验,而应该强调研究者注重对现实和已有知识的权衡协调。“社会科学家面临着自己的双重认识论障碍(作为社会行为者本身以及作为社会建构对象的研究对象),需要通过认识论上的突破来克服”[13]。这一种矛盾的存在让研究者在亲身体验、扎根调查过程中需要在潜意识的作用下尽量协调已有认知对现有进程的干扰。扎根调查者在调查过程中能够深入到调查对象的生活细节中,沉浸在调查“域界”中,“他们经常通过亲临观察来提高研究方法的准确性,因为他们的研究方法依赖长期观察某个具体地点和社区”[14]78。“扎根理论家非常强调研究现场所发生的事情”[1]4,“并以符合对研究及其发现定位的方式加以灵活运用”[15]。在搜集调查资料中,研究者不局限于初始计划、初始目的、初时资料搜集要求;在调查中不满足于信息饱和,为了使理论饱和而不断地反复扎根,直到能够充分反映并解释现实现象。在人文世界中,扎根理论(ET)研究能够在整个过程中通过资料与资料的运作不断“碎片化整合”,形成解释性结果直接与现实情况互动,直到“理论饱和”状态。而且,扎根资料搜集的全过程主要是感知的过程,感知过程中是允许直觉存在的。
“研究,……,是一个研究双方彼此互动、相互构成、共同理解的过程”[1]3。在调查过程中,被调查者也会从调查者的一言一行中评估、判断并形成对于调查者的认知。这种认知会影响被调查者之后的配合,以及所搜集资料对现实情况的反映程度。调查者要善于做倾听者,营造信任氛围,循循善诱地使被调查者配合自己,发挥主观能动性。调查者不仅要从外表感官方面判断、获取资料,还需要在听取访谈、亲身参与活动过程中感受其中的意义,并寻找最能够表达当时情感的词汇进行描述。人是可以“共情”的,在互为他者的过程中,从“本我”出发,去“他者”的环境中成为“他我”。只有如此,才能明白别人行动的意义以及别人获得的东西。相对于传统扎根理论(GT)而言,人本主义扎根理论更加注重研究者的感性体悟、所闻所思。“不论是在设计阶段,还是在收集和分析资料的时候,研究者都应该……注意捕捉新的建构理论的线索”[7]。不同点能够启发新思维,能够让研究者走上一条不同的解释之路。路径依赖在理论界是存在的,而且时时刻刻都在发挥着作用。研究者过分地相信一种理论将窒息其发展潜能;没有理论指引会分散研究注意力,无所适从。这就是人文社科研究的魅力所在。研究过程不仅是学术调研的过程,也是对研究者管理自我的考验锻炼过程。
不可忽视“互为他者”对“否定推进式理解”的现实影响,这是对“以人为本”的直接体现,是“他我”与调研对象的对话,而且与无理论预设相一致。这意味着研究者要用共情的方式沉浸在调研对象的体验当中,“去了解他们的观点和行为,努力从他们的视角出发去理解他们的生活”[1]25。比如,李荣荣在美国加州一座小城调研时,在一次礼拜后,其同伴用“cool”来表达仪式后的感觉,这让作者意识到信仰原来还可以是“酷”的,“信仰虽然能够发生在个人心性之中,其意义却能超越私人领域”[16]152。这是一个灵感的激发,共情式理解是调研者应具有的基本素养。人们在解释时总会遵循一定逻辑,一种解释框架已扎根在其潜意识中。当研究主体思考某一事件时,这种潜意识会让人特别关注于某一方面的认知。毕竟,“研究者的目光不太可能来自理论和先验知识,而是他/她在社会空间中的地位(社会阶层、种族、性别等)以及相应的态度和信念”[13]。在此意义上,研究者需要将共情式体悟与否定推进式理解方式融合在某一田野场域之中,用此中的“他我”看待该场域中的要素组合,以捕捉文字资料背后的意义。
人是存在于诸多因素约束下的“因素集结果”的一种存在,是一种意义的异化。人、意义、语言具有内在的一致性,“人类任何有意义的行为都隐含了一定的理论,需要将其明朗化、系统化”[2]318。因此,研究者需要在田野中寻找该场域中的“我”。所谓“田野”即是指能够引发思考的场域内各要素运行逻辑的集合。在此场域之内,研究者能够获得理解社会运行的某种规律,能够对问题的解决、理论的发现提供启示。田野并非仅仅指某个空间,更重要的是指知识的来源、灵感的滥觞,就像是一个“发泄口”,透过这个口,视野豁然开朗,即灵感闪现。在这个集现时空间与思维空间于一体的“田野”中,研究者以问题导向进入其中,以互为他者的身份寻找答案,形成解决困惑的政策方案,这是田野的真正意义。而在“田野”中将“人”“文”“意”统一,就需要捕捉贯穿三者之间的“关系”。由前文所述,社会中的现象是人的行为结果,田野资料即为“人”的异化,基于此,调研的各个环节就需要与“人”相衔接。而人本主义的扎根理论(ET)就有助于这一衔接需求的满足。
研究问题界定的是一种现有资料解释乏力的状态。这种状态给研究者带来了思维上的启发和思维图景的震动,其的解决能使研究者眼前呈现的研究对象图景与之前发生微妙的变化,使图景更丰满、更完善,甚至全面改观。研究者因自身所存在的问题而到他者环境中去寻求解决方式,试图以他山之石解决自身问题。在初始问题的引导下,调查者深入到调查“域界”中,自身所携带的影响因素都会在扎根资料的考验下发生一定程度的变化,其所具有的能力是否符合这一方法实施的要求也会凸显;其所具有的社交能力也会得到回馈,特别是其思维方式。扎根理论(ET)不要求列出公式,但要求对图景进行最大程度复现;不要求浩繁的计算,但要求准确的提炼;不要求“信息的饱和”,但注重“理论的饱和”。此外,研究者的感性体悟能力在此处必须再次强调,“无条件地、全身心地、共情的倾听……,甚至愿意漠视你自己的心智所向往的东西,使它对它没有料到的思想开放”[1]3,这对于触及问题本质,找到解决的途径以及生成符合实际的理论是关键的第一步。
人的复杂需要内涵丰富的语言来表达。研究对象所使用的词汇是其用来表达自身感受、观点时认为最符合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语气语音、环境氛围等要素能够为扎根调查者呈现出一段生动形象的故事。语言是心灵的走廊。扎根调查者能够通过语言、故事深入到调查者的内心世界,看到主宰其行为动作的内在因素。“问问题时搜集的是句子,不是数字;搜集的资料是故事,不是数据”[17],被研究对象所使用的词语频率、表情都可以成为找到其表达意思的“启点”。“质的研究中的‘抽象’不同于一般化的、未分离的抽象”[2]326,研究者要融入被调查者的背景中,去感受、去体悟被调查者所受到的各种外在、内在的限制。被调查者会根据自身所处的情况决定自己的行为、形成自己的观点;不同身份、知识背景的人在不同的要素组合中有不同的行为方式;同一个人也会根据不同环境中的情况做出不同的反应。与此同时,“回忆的有效性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事件后时间的久远”[14]84,于是把新想法记录下来就贯穿扎根调查始终,民族志学的方式就有助于提高数据的可靠性与有效性[14]94。某些想法可能在一定时空域界下价值不高,但是当该想法进入另一种域界就可能发挥核心关键作用,对理论、解释框架营造合理性基础。基于此,“数据的性质本身并不重要。更为重要的是数据在为有用的概念化提供证据方面所起的作用”[3]233,因此,文字资料的属性就对理论的解释力产生关键影响。
收集文字化资料的过程是调查访谈的过程。访谈的对象不是毫无自主意识的机器,是具有主观能动性的智能行为体。人性化的调查要求互为他者的调查态度。“研究的质量和可信性是从数据开始的,数据的深度和范围非常重要”[1]24。资料反映现实生活的程度决定了后续工作的意义。
访谈意味着研究者不仅仅与研究对象进行话语上的语言沟通、心灵上的思想沟通,还有研究者与研究对象、研究环境的互动沟通。“深度访谈(In-Depth Interview)是质性研究的一种主要方法”[18]。研究环境本身就是一个关于“意义”的场域,有着自身的律动。这个场域中的人、事件、标语、衣食住行皆可看作是“意义”的物化。“深度”在此种意义上意味着“沉浸”“体验”“同情式理解”。如此,理论才能达到对事物性质、本质、内在运作机制的触及。资料性质的呈现要通过感受而逐渐转变为语言的表述。“扎根理论主要运用观察、访问、实物等,范围只涉及几个个案,但是收集到的资料非常深入详细”[8]。在访谈过程中,访谈规划只是一种行动指导,“访谈提纲的形式应该比较灵活”[2]96。调查者在记录调查资料之时,“不仅关注语言,也要关注行动和过程。仔细描述行动的背景、场景和情境”[1]27。人是有自主意识的行为体,在不同的环境中会根据情形而不自觉的发生语气、行为方面的变化。这些影响因素可能是某个人物的出现、宗教信仰的载体(天气的变化等)、世俗中的等级秩序载体(权威人物的出现等)。因此,重视被研究对象是人性化调查的应有之义。
此外,研究者要能够耐心倾听研究对象的所思所感、所见所闻,即使与自身熟识观点相左也能够加以包容,“需要采取一种开放、灵活的态度”[7]。“虽然深度访谈是对话性的,但也要遵守一定的礼节”[1]34。调查者尽可能将自己的“姿态”与被调查者保持互动平衡,根据调查对象自身的背景将自己“扮演”成相应的“我”。调查不能带有功利性,可以有目的性,同时具有灵活性,不能仅仅为了获得自己所需结果、自己所需资料而将被调查者视为单向回应者。在长期的扎根、访谈过程中,研究者能够发现并亲身体验研究对象的话语体系、行为机制、行为影响因素集合等,初步解释某些现象的话语体系。在与被研究者互动的过程中,能够超过初始规划中问题的局限,发现新问题、扩大或缩小研究内容。“访谈在让我们发现模式并超越简单描述的有限目标方面非常有价值”[3]244。“(深度访谈)可以生成大量的文本性资料,丰富的访谈资料便于运用扎根理论对个体经验进行比较、辨析,从而抽象出概念”[19]。
值得注意的是,研究者向被研究者提出的咨询问题可能会引发被研究者对自己经历的某件事情的深入思考。研究者为调研对象提供了对自身之前经历进行深刻反思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研究对象在研究者的启发下从之前的表面分析开始进行深沉的自我解读,这种解读甚至对于调研对象来说都是没有想到的。
意义提炼将文本化的资料收集、互为他者的研究态度、人性化的访谈调查统一起来。“正是研究者通过阐释过程建立了对于数据的理论性理解”[13],解释资料过程是研究者运用自己的思维、学识把数据与理论之间的关系逐步明确的过程,感性材料通过归纳、意义提炼而逐步系统化。“他们需要专注于研究情况的复杂性,……也需要考虑形成微观/局部事件的潜在过程和机制”[13],对所搜集资料的理解以及对其中关系的寻找、构建过程,是谓分析。“它意味着在沉浸于资料之后,研究者相信研究发现反映了参与者要传达的东西的‘本质’,或代表了对资料的一种逻辑解释”[20]50。不管是已有的资料还是扎根调查而来的资料,如果不经过理性思维的抽象,也只能作为毫无意义的字符而存在。编码不能只强调概念化,而应注意概念化的基础是互动比较。对数据(调查报告、访谈记录、历史文件、传记史料等)进行编码是不断抽象文本意义的过程。这一段过程是需要研究者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的,传统扎根理论(GT)一直逃避这一现实,不承认这种认识是研究者之理解贴合被调查者之意的一种精确描述,认为“研究问题的提出及理论的形成都是一个自然涌现(Emergence)的过程……避免研究者任何主观的、先入为主的假定”[21]26。意义的提炼是将每个部分、每个事件的贴合描述之间的逻辑关系整合表达,是“建立在自然的思维方式基础之上”[20]22。分析资料也包含研究者的经验体验,“背景、知识以及经验不仅让我们对资料中的概念更加敏感,而且能让我们看到概念之间的联系”[20]38。不管诠释对象如何,这一阶段就是对意义的发掘,找到“究竟是什么”,然后寻找“为何是这样”。
意义、人本、研究者理性、感性体悟等是存在于传统扎根理论(GT)之中的,只是被人为地忽视了,而扎根理论(ET)则鲜明地主张研究者“写文化”,强调研究对象与研究者的平等互动。理清被研究者的讲述重点、逻辑,比较不同主体之间的表述差异、用语差异,尽可能使用最贴近被访者心境的词语,这是人性化世界观的要求。因此,有必要加以纠正传统扎根理论(GT)的工具性定位,回归意义和人本之中,“更多地从研究对象的角度理解行动和表述、场景和感受、故事和沉默”[1]59。这不仅仅指的是一种质性研究方法,更是一种理论生成途径。“扎根理论最后形成的理论,被称为‘实质性理论’,……强调了理论的特殊性和情景性”[8]。实质性理论解释了某一条件下事物运行的内在规律和行为动作之后的关系特征(相关关系、因果关系、情景关系等),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初始编码阶段的提炼表达需要准确地反映词、句、段、篇其中所蕴含的意义所在。在聚焦编码的时候,“使用最重要的或出现最频繁的初始代码”[1]59。聚焦编码不仅要能够对各行词汇所要表达的含义进行提炼,还要对初级编码最能反映所表达含义的命题进行评估选择。主轴编码的作用是为了能够跨越抽象的理论与行动的实践之间的那一层摩擦,减少摩擦的过程是增强其解释能力的过程。这一过程不仅是在各种意义之间建立联系,更是为了能够增强其解释力,即合法性,增强人们对最终所构建的理论之可信可靠性,“消除理论与实践间的鸿沟,提高理论对社会现象或行为的解释力”[11]。扎根理论建构过程是构建理论和构建信度与效度共同进行的过程。
因此,在进行编码过程中就需要让“他我”主导整个过程,用一定“域界”中的思维、观察视角思考该“域界”中的一切存在,包括现象、事件、人际交往关系、管理体制等。“开放式编码……将所有的资料按其本身所自然呈现的状态加以命名与类属化的过程”[22],在此基础上,将各种扎根资料分类、归属,并用最能反映特定情境的词语描绘概述,层层编码。选择性编码是为了能够将之前所概括的代码抽象出核心概念,并将抽象过之后的核心概念表达系统地串联起来,“系统地和其他范畴予以联系,验证其间的关系,并把概念化尚未发展完备的范畴补充整齐”[6],形成较为系统的解释性范畴。理论的生成意味着对秩序的发现。让人类社会变得更加可控,发现存在于人类社会中的秩序运作机制,减少社会发展的墒值,这是任何一种技术最重要的服务目的。“方法和程序只是工具,而不是指令”[20]15,“编码是一个生成的过程。意料之外的想法会生成,而且会不断地生成”[1]75。通过扎根调查而获得的一手资料,在研究者使其以载体的形式存在之后就成了一种作者视界中的客观存在。“资料本身似乎有自己的生命,需要研究者对它给予积极的关注和足够的互动”[2]97,研究者需要发挥自己的文学功底、专业知识、理论敏感等能力加以发掘。
综上,根据对传统扎根理论(GT)的关于编码——本文所指的意义提炼过程——的叙述,可以发现:传统扎根理论(GT)忽视了其所包含的人文价值以及研究者理性及其感性体悟的重要性,过于强调机械式编码。而以人为本的扎根理论(ET)则是人本“扎根”方法论与人性“理论”世界观的统一,强调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之间的“共情式”理解,而互为他者的互动是扎根理论(ET)的应有之义,如图1所示。
图1 扎根理论(ET)的逻辑框架
本文主张扎根理论(ET)的人文价值,强调扎根的各个环节需要与此价值相配合衔接。扎根理论(ET)蕴含的意义二重性就决定了其必须要超越对现实的感性描述,升华为联系现实的理论。实现感性存在到理性阐释的转化保证了扎根理论(ET)的内在统一,是分析资料内在的辩证否定。“超越描述限制是扎根理论最重要和最有力的方面之一”[3]244。以自身的亲身体验描述所见多闻,以平和扎根心态获得的资料能够使观察所得结果的信度和效度拥有坚实的现实基础,具有可检验性。从事质性研究的研究者应该灵活运用扎根理论,而非刻板地遵循相关程序[23]544-574,“扎根理论会激发新鲜的观点、激发新颖的范畴和概念”[1]3。在互联网所创造的互联互通的时代下,互联网思维渗入生活的各个方面和各个学科之中,人们以相关关系的思维方式补充因果关系思维的不足。“质性研究已经从方法论的个体主义走向了关系主义,在个人与集体之间、个人与文化之间、现在与过去之间思考问题”[24]。以合作协调的工作方式将个人沉浸在文化之中、将共时性与历时性研究结合起来,突破自身观点的窠臼,不断地补充完善自身所认识形成的对于世界的“图景”。扎根理论具有主观性和客观性特征,但二者是不冲突的。为了探求“人”的本质,扎根理论能够从支配人的行为中、通过人而产生的现象事件中找到影响人的行为的“无形的手”;在追求“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过程中,人文价值关怀不能忘却,只有如此才能不断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