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学锋
(上海市高级技工学校图书馆,上海 200437)
傅增湘(1872-1950),字沅叔,别署藏园居士、藏园老人等,中国近代著名藏书家、教育家、版本目录学家[1]。
“藏园”一词的由来是因傅先生仰慕北宋苏轼而取其诗句“万人如海一身藏”之意将新宅命名为“藏园”。园内藏书无数,统计资料显示傅先生一生收藏宋金刻本达一百五十种,四千六百余卷;元刻本善本数十种,计三千七百余卷;明清则更多、在二十万卷以上,是清末四大家瞿氏铁琴铜剑楼、杨氏海源阁、陆氏宋楼、丁氏八千卷楼之后的又一大家,堪称一代宗主[2]。
本文参考书目或节选文章段落主要来自傅先生代表作《藏园群书题记》和《藏园群书经眼录》。以下简称《题记》和《经眼录》。
题跋,是指写在书籍、字画等后面的文字,是古代典籍中一种较为特殊的体例。中华书局的出版说明开篇第一句便是“书目题跋,是读书的门径,治学的津梁。”可见跋文对于古籍善本研究的重要作用。本文将分为版本学、目录学、校勘学、史料学四大部分研究,下文将先对进行版本学具体分析。
1)古籍版式状态记录。傅先生对于古籍的版式状态描述涵盖面广且极为详尽。其中包含书名来历、卷数、版本、行款、印章等内容,往往会记录在题跋的第一部分。
对书名来历、卷数、版本的描述例如对明抄本《吴正传先生文集》傅先生跋文著录:“校明钞《吴正传先生文集》二十卷,旧名《兰阴山房类稿》,《四库全书》名《吴礼部集》,以所进之官题之,此则以字题之耳。”[3]对行款、纸墨、字体的描述如《广韵五卷》“明经厂本,棉纸印。半页九行,行大字十七,小字双行约三十四字,四周双阑。”[3]傅先生常会对字体、纸墨给予评价,很有特点:如《经典释文三十卷》“白棉纸乌丝阑,纸色墨色光润如鉴,洵书工之良。”体现了傅先生对此评价之高。[4]印章的描述则更多,除此之外,跋文中也会有关于古籍状态还会涉及刊工、避讳等记录。
2)古籍版本流传情况记录。傅先生对于前人的题跋非常重视,跋文中常常记录其他作者的题跋作为参考、佐证并相互联系、比较其优劣、判断正确与否。《优古堂诗话一卷》中傅跋著录:“然卷尾有程恩泽、顾莼、杨希钰、陶廷杰、蒋因培、张尔旦各跋,又尧夫跋一,皆刻板后所增益,别纸录之,足备书林故实。流转百余年,虽断帙残卷,弥足珍矣。”[3]这段评价可以看出傅先生对于前人的跋文看得非常仔细,一是通过这些反映版本源流、递藏关系,二是对自己有“所增益”,具有很高借鉴意义。提到递藏关系就不得不提《平复帖》,傅先生与此帖缘分极深。《平复帖》为晋代陆机所作,是传世年代最早的名家法帖,被誉为“法帖之祖”。当年《平复帖》为恭王府(即溥心畲)所藏,后溥心畲丧母,欲出让《平复帖》以办丧事。许多文学大家都担心此帖出让后流失海外,这时张伯驹也致信溥心畲表达收购之意,并托傅先生向溥心畲先生致意此帖还是留在本族为好。最终经傅先生斡旋,回绝了众多高价买商,《平复帖》易手张伯驹也幸以保存至今。关于《平复帖》的递藏,傅先生在其跋文中描述非常详尽:宋内府、元藏家、韩世能等人直至入清内府、成亲王永瑆、恭亲王奕m及溥伟、溥心畲、张伯驹。这与《平复帖》的实际递藏情况基本相符。
3)版本鉴定分析。记录这些内容的同时,傅先生尤其善于通过字体、避讳、前人题跋等其他内容来帮助其鉴定版本。例如古代刻书因地域、时代不同字体也会不同。北宋多欧体、南宋多柳体、元刻本多赵孟頫体等[5]。傅先生字体鉴别能力极高,“观书以字体雕工风气定其时代,可百不失一”。值得一提的是傅先生既借鉴前人的鉴定成果,但也不盲从,偶尔还能纠正错误。如《吴志》曾被陆心源认为是“北宋咸平国子监索刻”[3],而傅先生根据其字体、刻工等内容综合考证,把它纠正为“南宋刊本”。
4)“善本观”分析。傅先生对版本学的研究还体现了其独特的“善本观”。一般善本会尤其注重书的内容或是这本书的科学研究、文物价值,但傅先生有所不同:一方面他注重宋元古本、足本,另一方面他尤为注意古籍的校勘价值,尤其是校勘精审的稀本。如南宋程大昌《演繁露》流传极少,不仅史料、文学价值价值丰富,而且书中引用大量古籍、文献,出处记录完整,体现了极高的校勘价值,因此被他鉴定为善本[6]。现《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上就记载了超过280种傅先生收藏的善本,其中包括著名的“双鉴”:宋内府写本《洪范政鉴》和宋代刻本《资治通鉴》。
1)傅增湘目录分类方法。《题记》、《经眼录》都是按照《四库全书》沿用经史子集四部分类。经史子集的四部分类法最早是在唐初采用,后来逐渐改善、优化。经部——儒家经典;史部——历史兴废治乱、各种人物等历史、地理书籍;子部——诸子百家、释道宗教的著作;集部——文集、文学评论、戏曲著作等。傅先生“按四部分类法重编”并“参考《北京图书馆善本目录》酌加调整省并。”[3]
2)分类方法不同点分析。傅先生在四部分类的基础上做了革新。主要不同之处可以分为两点:在子部设立二级目录“丛书类”并和经、子部增加总类;同时也将子部中小说的类别提升,放置到了释、道家之前。可以看出傅先生已经不再拘泥于四部的分类,这对于我们整理古籍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因清乾隆帝在编纂四库全书时大量销毁、篡改书籍,所以傅先生也收录了大量《四库》未收录的书并标记出来,这样的拾遗补阙也对当今学术研究有不少帮助。不仅是重新收录,对于《四库》中被篡改的古籍傅先生也进行了订正。《宋本新刊儒批点古文集成》傅跋著录:“前岁曝书,因检《四库》所修,逐卷详核,乃知馆臣执笔窜易删落处,殆更仆难终。篇中酋、虏、夷、狄等字显然刺目者。……余为一一整理,改遵原本,俾恢复旧观,以矫《四库》通改次第之失。”[3]
1)校勘情况记录。傅先生“藏书二十万卷,其中经用善本手自校勘约一万六千卷。每校勘一书,都在卷尾缀写小记,说明此书学术渊源和校勘所得。”[3]他对古籍的校勘结果大都在跋文中体现,不少古籍善本还有多篇跋文,记录了对不同版本的校勘结果或是对同一版本后续的多次校勘结果。如《古梅吟稿》“顷阅李氏业刻,回取以校勘,改定凡七十六字,补五言律一首。”[5]四年后傅先生再次校勘,“己巳四月,以范氏《宋小人集》本校过,补‘重阳客中’五律一首,改定百许字。”[7]在记录校勘结果的同时,傅先生也常常记录当下校勘时的生活情境或工作时的经历,这些对研究傅先生的校勘学思想也提供了重要资料。
2)校勘学价值分析。傅先生从事校勘工作时有三大特色。
首先,他非常注意版本的选择,在进行校勘工作之前必定罗列众多版本,力求选出其中较好的版本作为底本,然后各个版本还能互相参考,尽可能避免错误、纰漏。比如《史记》,宋刻就有十余种,包括景佑本、黄善夫本等,元刻也有大德九路本、彭寅翁本等,傅先生择其优者进行校勘[8]。校“北宋四大部书”之一的《册府元龟》时,傅先生采用明刊校宋刊,还参考了同出一源的其他宋本,不仅改正、添补数十事,还补足了其中《释音》下卷八行。四年之后傅先生又寻得一宋刊本,经过校勘后又补得《释音》九行文字,从中可见傅先生校书“必取数本”的思想,他也常以此告诫其他学者[9]。
其次,傅先生对于古籍损毁或者是前人的错误、失真尤为重视,并记录在校勘结果中。如《述古堂书目稿本》中傅先生就参考先人孙生子书跋语“纠正近人《曲录》之误解”。[8]傅先生对历朝历代“俗吏陋儒”的“妄改”所造成的错误、失真深为痛恨,他在《藏园游记》中记录游历泰山时说:“名绩不毁于樵斤牧火而毁于俗吏陋儒也。今则无知妄改,碎青帝之颅,剥元君之肉,以冀垂不朽,岱岳何辜,而横受黥涅。”
第三,对同一古籍反复校勘,力求最好成果。如校勘“北宋四大部书”另一《文苑英华》时傅先生删补文字记录共计四万字有余,前前后后撰写了四十余篇校后记,共计十万余字,从中可以看出傅增湘先生在校勘学中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对我们而言也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傅先生在题跋中也经常记录一些与古籍有所关联的内容,这些时至今日都有非常高的文学、史料价值。
1)当时社会、历史状态记录。傅先生对于古籍史料中的记录进行考证,探寻历史真相,这部分内容也会在他的题跋中体现。这些历史状态记录明代、清代极多,如在《明史考证》中通过众多版本比较后纠正野史,证明李国桢投降李自成后的确是自刎而死[3]。
2)记录购书经历、藏书轶事、藏书家交往、游记等内容。除去这些,其他大都可以归为三类:购书经历、古籍轶事、与其他藏书家的交往故事。如在《唐李推官披沙集》卷首跋文中就记载了购买过程,在《乐府诗集一百卷》的长跋中则记载了该书幸运避免文友堂火灾的故事等等。傅先生在跋文中也记载和其他藏书家交往的故事,或喜或悲都能从字里行间读出。《石林奏议十五卷》中傅跋著录:“前月晤庸斋先生,言及此本,新收入筪,回从之假亲。故友重逢,欣慰何似。”
《经眼录》中还记录了两次傅先生邀请众多好友祭书、鉴书的活动。不仅说明傅先生交游广泛,也同时反映了当时藏书界交流的盛况。
本文就《题记》和《经眼录》两部著作中的题跋内容进行分类,提炼其主要精华及特点,我们不仅可以从中了解到傅先生的成就之大,还可以了解这些跋文在版本学、目录学、校勘学和史料学上的诸多文学成就、历史价值。由于《题记》和《经眼录》并没有索引,再加上本人学识有限,时间也略为仓促,难免有所不足,很多内容无法做系统的归纳。总而言之,对于傅先生及其著作的研究仍有待深入,今后将作更为细致、更有针对性地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