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钟嵘在《诗品》中从诗歌“吟咏情性”的本质论出发,认为诗歌创作当反映社会生活,当是情之所感、眼之所见,主张自由抒情,反对用事过于繁密,反对华丽的辞藻堆砌,反对妨碍情感表达的创作方法和表现技巧,反对过分追求声律,追求自然声韵之美。钟嵘主张从“自然英旨”的原则出发,用“直寻”的方法,无功利性地观照世界,钟嵘《诗品》中的“直寻说”对于后世学派主张及美学观念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关键词:直寻 自然 声律
钟嵘《诗品》是我国第一部诗论著作,《诗品》中文学思想包括诗歌发生论、本质论、诗体论、创作论和诗学理想等多个方面,形成了“吟咏情性说”、“直寻说”、“滋味说”、“风骨说”等多个文学理论主张。《诗品》从诗歌“吟咏情性”的本质出发,提出诗要写出自然英旨之作,诗当“直寻”、“即目”,即景抒情,自抒胸臆,反对矫揉造作的诗风和繁密的用典,达到物我交融、和谐默契的境界,就像是在“再现”思维中,内在的意要“宣内以象外”,将瞬间直觉的审美意象直接表达,自然形成一种文学意象,这样才能“称物”,从而创造出内外浑然一体、意物相称的诗文。
一.“直寻说”理论依据
在《诗品》中与“直寻”概念相当的还有“自然”、“即目”、“直致”等。“直寻说”追求自然本色,在中国古代文论中有深厚的哲学渊源。先秦道家老庄崇尚自然,认为人应顺其自然,不可违背自然;莊子主张尊重人的自然本性,庄子的思想带有一种返璞归真、率真自然的超脱精神,以自然无为批判儒家的有为之治;两汉时期,《淮南子》继承发展了继承了老庄“自然”、“无为”,并吸收融合了儒家的影响,由“无为”发展到“无为”并非无所作为,而是因势利导的主动作为;王充写《论衡》重振道家的天道“自然无为”,“自然”是构成其思想的核心概念,认为人和物的生都靠“元气”的凝结,死灭复归元气,是自然发生的过程,先秦及两汉时期,为“直寻说”崇尚自然本色奠定了深厚的思想基础。后来魏晋时期,随着玄学的兴起,审美观念的自觉,士人率真旷达的品格,喜爱纵情山水对自然之美崇尚加上时代品评人物崇尚自然标准的风尚使得“直寻说”有了更深厚的现实依据。钟嵘所处的时代,当时五言诗创作走火入魔,诗坛评论批评不力,缺少理论和统一的批评标准,提出一系列如“直寻说”等的文学理论主张,实为了达到指陈弊端、正本清源的目的。
二.“直寻说”内涵意蕴
直寻是反映生活、写景抒情,重视艺术表现上的自然本色。《说文解字》解释说:“直,正见也。从乚,从十,从目,徐锴曰,乚,隐也,今十目所见是直也。”①“直”本义是无遮蔽的视,视的是隐匿状态下的事物本真状态,即是自然。对于“寻”,《说文解字》解释说:“绎理也,从工,从口,从又,从寸。工口乱也,又寸分理之,彡声。此与同意,度人之两臂为寻,八尺也。”②“寻”本义为名词,古代的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用臂的长度来衡量外物,是人认识外部世界的工具,后词义扩大,名词变为动词,引申为“探究”、“寻找”等义,代表着人们为了达到认识外部世界的目的亲身实践的过程,“直寻”整体含义是通过人的实践去探究外部世界隐匿的自然本色,追求的是自然本真,体现的是直接审美性,反映的是社会生活或自然环境。钟嵘评论诗歌很是强调自然之美,在《诗品序》中他称为“自然英旨”,并且认为表现“自然英旨”的方法是“直寻”,通过“直寻”的方法描写自然环境和社会人事,抒发真情实感,在无挂碍无阻隔的前提下呈现诗歌艺术的直接审美性。
钟嵘提出“直寻”说,有两个方面的内涵,一方面,文学是客观自然和社会现象的反映,“直寻”当取材于现实,表现现实,那要求创作者要有对自然环境和社会人事的体验。自然环境变换对创作者内心产生触动,进而创作诗歌,《诗品序》中提到:“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署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③春夏秋冬四时的更迭,自然景物盛衰的触动,使创作者不禁性情摇荡,进而创作诗歌;除了自然环境的变换会触动创作者情思之外,创作者的社会遭遇也同样跟诗歌创作有密切联系。如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战争惨烈,王粲发愀怆之词,吟咏《七哀诗》;阮籍命运多舛,作《咏怀》以抒愤。总之,“直寻”的前提条件是要有对自然环境或者社会人事的观察和感悟,然后诗歌表现出来,形成主客观相统一的审美境界。
另一方面“直寻”的过程要呈现自然本色,绝不是对客观环境的照相机式的机械摹写,反对卖弄学问式的典故堆砌,反对过分的华丽辞藻,反对过分追求声律之美。
“直寻”要求表达情感的自然与真切,即诗歌要写真情实感,描写真实的现实境遇和人世变迁,抒发诗人的真情实感反对过分华丽的辞藻和典故的堆砌。《诗品》诗歌“吟咏情性”的本质论出发,对于那些朝廷之上的奏章,可以引经据典、借古喻今,以显示其典雅、庄重,而写诗乃是吟咏情性,用事过于繁密,则会阻碍个人真情的抒发,进而他提出“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④他主张好诗的得来,要靠对事物进行细密的观察,创作者要即目即事,直接书写其所见所感,直接抒发生活中的体验与感受。他反对在诗中大量用典、用事,批评任昉诗虽学问渊博,动不动就运用典故,因此诗作不能奇警,年轻士子效仿他这样就是多为弊端。钟嵘是反对卖弄学问式地运用典故,他认为典故堆砌使诗歌佶屈聱牙,难以卒读,意思晦涩,它完全破坏了诗歌的自然本色之美。
钟嵘在《诗品》品评诗人过程中,除了反对典故堆砌之外,还反对过分的华丽辞藻和过多语言技巧的使用。钟嵘评陆机诗崇尚法度规则,注重辞藻的组织安排,却有损于自然本色的奇妙,评潘岳诗提到:“如翔禽之有羽毛,衣被之有绡縠,犹浅于陆机。”⑤评张华的诗歌风格华丽,比兴寄托大多显得奇特,巧妙运用文字,竭力追求鲜妍艳丽,有损害诗歌自然之美,评鲍照诗崇尚巧妙地描绘物象,不回避生涩怪僻,颇有损于清朗典雅的格调,可见钟嵘反对过分追求辞藻雕琢之美的态度,都足可见钟嵘品评诗歌对自然之美的推崇。对谢灵运、谢朓的诗歌,锤嵘一方面肯定其自然清新的优点,另一方面也批评他们的“繁富”、“细密”,不够自然的缺点。谢灵运诗中的名句大都是比较自然的,确如芙蓉出水,清新可爱,但从总的方面来看,他的诗作刻意雕琢,堆砌辞藻的现象还是比较明显的。谢眺也是如此,既有一些清新自然的秀句,又有过于讲究对仗、格律的细密之病。钟嵘是主张“自然”的,主张通过“寻”的实践达到浑然天成的境界的。“直寻”其实是“寻直”,在探究的过程中追求自然本色,崇尚直抒胸臆,体现诗歌的直接审美性,这种审美活动既包含了主观的情感活动,也包含了客观的物象、人事之美。“直寻”的过程类似于创作过程中艺术发现的过程,心不离于物,用心驾驭物,进而达到物我交融、浑然一体的最高境界。
“直寻”要求诗歌艺术效果表现得自然而然,要求诗歌在表现上要呈现出自然之美,除了反对刻意地雕琢、装饰和典故堆砌之外,钟嵘极力反对由于过分追求声律之美而造成的矫揉造作的诗风,在诗歌创作中不是不要求声律之美,而是要追求自然声韵之美,因为他认为如果在音韵上过于拘谨或是过分追求则会影响诗的自然之美,流畅之美。当时沈约等人提倡永明声律论,认为文士们仰慕谢朓、沈约等人,务求精巧细密,繁琐细微,一心想着压倒别人,结果使诗歌显得过于拘谨,失去了其本真之特色。他还认为诗歌语言的音乐美,应当以自然为标准,诗歌语言的音韵应当自然流畅,不必去追求那些烦琐细碎的格律,钟嵘认为诗歌语言的音乐美,应当以自然为标准。
总之,钟嵘在诗歌批评中追求的是“自然英旨”的美学标准,“自然英旨”在根本上指的是个人真性情的表现与抒发,这种诗歌中的真性情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有感之作,反对刻意用典、用事,反对过多华丽辞藻和技巧的运用,追求音韵的自然和谐,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儒家的教化功用而专注于诗人自身的审美体验以及诗人内心的情感体验。
三.“直寻说”的意义及影响
钟嵘在《诗品》的中品和下品序中,集中批评了当时文艺创作中追求堆砌典故、过分华丽辞藻和语言技巧的使用及过分讲究声律的弊病。钟嵘认为这些妨害和破坏了诗歌的自然之美。主张通过“直寻”的方法反映生活、直抒胸臆,“直寻”过程所追求的自然实是士族阶层崇尚的一种特殊的 “自然”,钟嵘提出“直寻说”的文学理论主张有利于重振士族文化、维护士族政治利益。
钟嵘反对诗中用典,反对声病,就是因为声病、用典阻碍了自然本色的传达。钟嵘在《诗品》中评颜延之诗芙蓉出水式的自然之美,可见钟嵘显然是倾向于这种自然清新之美的,在诗歌创作中以真性情的自然流露作为根本的要求,通过“直寻”的方法,追求“自然英旨”的审美标准。钟嵘的诗歌理论对中国美学的发展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突出了诗歌自身的直接审美性特质和审美价值,同时也使中国的詩歌理论呈现出较高的美学价值。
钟嵘“直寻说”的理论内涵对后世一些理论主张产生了深远影响。唐代李白提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司空图提出“妙造自然”观念;宋代崇尚淡文化,苏轼倡导平淡自然;明代李贽的“童心说”,崇尚本真性情的抒发,率心而行;公安派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清代性灵派主张诗歌创作要直接抒发诗人的心灵,表现人的真情实感,强调人的情感的自然流露,以上观点会发现,钟嵘按照“自然英旨”的标准,提出的“直寻说”的理论主张,对后世文学理论的阐发和美学观念的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仍值得进一步探讨研究。
注 释
①(汉)许慎撰;徐铉校定:《说文解字》,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268页。
②(汉)许慎撰;徐铉校定:《说文解字》,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61页。
③(梁)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56页。
④(梁)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220页。
⑤(梁)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74页。
项目负责人:秦会杰,项目编号:2019XSY012,项目名称:清代及民国河南方志所录女性墓志铭研究——以《中国地方志集成·河南府方志集》为例
(作者单位:山西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