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川
年龄在个位数或者十位数初期的时候,过完年的一小段时间里,我和街坊邻居的小伙伴可以过得很豪横。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家兜里有了压岁钱。
生于20 世纪70 年代的人,童年物资还是比较匮乏的,所以一旦兜里有了钱,首先想到的大都是吃。回忆我自己的童年,因为我是双职工家庭,父母又只有我一个女儿,所以相对当时的大环境已经算还好了,但是依然有很多东西是父母平日不舍得买给我的。
我记得用压岁钱买得最多的是泡泡糖。那时候泡泡糖只有一种款式,约1.5 厘米宽、10 厘米长,薄薄一片,糖纸是淡淡粉色,两头有印着扎马尾辫吹泡泡的小女孩。我父母一致认为:泡泡糖有啥好吃的,不能咽下去,吃了没营养,而且用脏兮兮的手把吹出来的泡泡塞回嘴里嚼不卫生。于是平常都不肯给我买。等我有了压岁钱,马上买个十几条,自己吃几条,分给小伙伴每人一条(有时候是每人半条),大家都觉得很稀罕,嚼到后来变得又硬又小的一块都舍不得吐了。
也有豪横的小伙伴在寒假开学后, 请要好的同学吃学校门口的小零食。那些胡乱做的小零食,为了好看、好吃, 还随意加了很多色素等添加剂。可是小时候哪里顾得上这些,小伙伴掏出一元大钞,可以买一小捧橘子糖、扭扭糖、彩色棒糖,大家分着吃。回到家舌头都染得黄黄红红的,被父母发现又吃这种不卫生的玩意儿后会被骂,可我们依然乐此不疲。
稍微大一點,这豪横的劲头就扩展到了夜宵上。初中我断断续续上过一段时间的晚自习,20 世纪80 年代末正是经济蒸蒸日上、江浙沪地区的小水电、小火电都供不应求的时代,我们上晚自习经常会碰到停电。这真的是最好的机会了,父母以为我们在学校,其实我们在享受小镇的夜生活。如果这种停电发生在清明节前,压岁钱还有余量的时候, 我们就可以去夜市点个炒螺蛳,烤几串羊肉串,胆大的男生还会派出其中长相成熟点的同学去点一瓶啤酒。在小摊油布棚里昏黄的灯光下,我们吃螺蛳,喝啤酒或者很金贵的可乐,畅谈自己的理想,以为长大很遥远。
那个年代别说可乐很金贵,连矿泉水也很金贵。1986 年的春节过后,我第一次喝到了瓶装矿泉水。当时我们有三个最要好的小伙伴,每人拿出1 元钱凑足3 元买了一瓶矿泉水——每人喝了几口,不管怎么咂吧嘴,都觉得寡淡无味,就是平常的水。那是压岁钱花得最不值得的一次。
不,矿泉水那次还不算最不值得,最不值得的一次还是我们三个一起干的,看到《故事会》末页有河南安阳出品的“西施美胶囊”,初三的时候已经知道要减肥要美丽了,33 元含包裹寄费,我们每人从压岁钱里咬牙忍痛出了11 元“巨款”, 买了3 瓶“西施美胶囊”,结果吃下去毫无效果。后来好长时间我们看到河南安阳这个地址都默默认为是“假货出品地”, 当然,理智告诉我,地域黑是狭隘且错误的。
从知道要瘦、要美后,我每年春节去奶奶家领取压岁钱就变得有点喜忧参半了。奶奶一直记得我喜欢吃麦芽糖, 所以每次去都带着一脸慈祥的笑容塞给我一大罐埋在炒米碎里的麦芽糖,还非要一边聊天一边敦促我多吃点。我那时候的动作常常是一手捏着几张崭新的钞票,一手往嘴巴里塞麦芽糖,每一口都带着我减肥不想吃可又怕奶奶失望的复杂心情……以至于很久很久以后,直到今天,如果我吃到足够好的麦芽糖,而且这麦芽糖刚好也用炒米碎防潮的话, 鼻尖就似乎同时会嗅到隐隐约约的新钞票的油墨味。这是小时候去奶奶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