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周口,1981年。于德水 摄
故乡就在这条大河的下游。我是靠着一台宝贵的相机,认知世界,认知生活,继而认知大河的。认知和生活的道路却是朔流逆行的。
我第一次伫立在黄河岸边,那是1985年。久久凝望着滞重 、沉浑、 缓慢扭动的河水平静地流淌……我惊异于她的安详、静谧。这竟是那条孕育了一个数千年历史文明民族的古老大河?!
千年流变,亘古黄河……
历史的另一端已是遥距今时8000多年前,这条古老大河的两岸就已经出现了最早的农业。在后来演进的历史中,依偎着这条大河繁衍、生息的族群把农耕文明演绎到了这个世界上同时期最为发达的文明形态。
陕西潼关,1998年。于德水 摄
历史的脚步已经远去了……
“登上了一个诺高的大土塬,黄河在脚下像一条自由狂歌后舒缓地弯曲在大地之上的银带,鳞鳞的水光闪烁着太阳的抚慰。远处,这银带一直摇摆着飘向被弥散在无垠苍穹的灰黄色水雾笼罩下的淡淡的大山影子里了。水和山在一种恬淡的神秘气氛里融合了。我没料到,黄河是在如此轻寥的景态里显示出一派苍莽雄浑的磅礴气势来。究竟是黄河。”
这是1987年的一天,我在行走黄河的日记中写下的。
千百年来的这条大河,用它飞腾、翻滚的浊浆,湍急、涌动的暗流,把一个族群的生命力和它的农业文明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地延绵了数千年……耕耨四季。黄河之水的泛滥与积淤,令族人自有了一个与天地共处的生存方式。
春枝葳蕤,絮柳扬花,秋叶萧瑟,冬至腊月。人们生活劳作的节律与自然相随。
“二月二,拍瓦子,蝎子出来没爪子”“三月三,上北关,南瓜葫芦结一千”“九月九,龙王封住口”。四时八节,寒往暑来;春耕夏锄,秋收冬藏。人们起居有常,耕耨以时。年复一年,周而复始。这个有着悠长历史的族群在这个悠长的大河岸边,生养于斯,哭笑于斯。
河南浚縣,1988年。于德水 摄
在大河两岸百姓日常的劳作生息的平凡生活里,体味到了生活与这个时代关联的起伏,生命的坚韧与活力。就是在这普普通通人的一年四季、一日三餐里,我看到了一个绵延了数千年的族群文化之所以不衰的智慧和生命力。
快门声令我感到谁也无法透彻这河水的浑浊……从殷红的图解到凝重的苦涩,一路走来。理想与精神逐渐复归于质朴的认同,影像也开始脱卸着一层一层的茧缚,还原着河水的本来,还原着土地的本来,还原着生活的本来,还有人。
当一切回复到直白、平和、朴素、自然时,我才似乎真切地领悟到了“自然”的本义。
镜头里的日常习俗拌和着流行风尚,在传统与时下的交织与纠葛之中, 寻找一种交叠的裂像? 面对这被分化和蜕变中的生活,力图有着更清晰的辨识。然而, 镜头里的一切好似奔腾、翻漩的黄河水一样……一瞬间, 就是另种形态了。留不下的水流、永远跟不上的快门声……令影像显得如此的柔弱和无力……就像那击溅出的水珠,转眼间就弥散在生活的巨浪之中……
脚下的土地仍是这浊混的水流沉积下来的最厚重的存在。这个族群在承延的农耕文明中,走进了新世纪。
河南鲁山,2009年。于德水 摄
流变着的黄河,也流变着黄河岸边黄河人的生活和日常。改变着的不仅仅是习常的日子和传统,更多的则可能是生活中人们的精神地域将面临着一次遥远的迁徙与流变……
大河的两岸,正在经历着巨大的变革。我感到在这朴素平静下面有着一阵一阵沉闷而有力的脚步声……这是一片变化着的大地。
历史是一条河,一条河也是一部历史。
摄影的方式或许仅仅只能是为愈见加快的生活和演进的世态,留下一帧帧消逝世像的印痕而已。然而,感光的图像却是属于这些生活中人们自己,而不是别的和任何其他的。数字或者是胶片可能都无法还原这生活的本色……我愈加明白的是:只要心灵的诚实,一如生活中人们的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