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玲琴
与万物碰击
窗外的雨一败涂地
但它的过程是挺进
许多时候我们以胜利的方式
走完失败的一生
或许世间没有胜利可言
所有的结局都是滚落一地的果子
腐烂。破损。沾满灰尘。爬满虫蚁
人世如此不堪,我们还是要像雨滴一样内心清澈
與万物碰击,弄出自己的声响
我最爱的部分没有什么能抵达
说出来的从不是最爱的部分
文字只能踩在软糯的泥沼上跳舞
就像一棵孤独的树
向四方伸展枝丫
你总以为树冠是一棵树最迷人的部分
最激动人心的情节在泥土深处隐藏
你看到的枝叶,情节生动,可以掐断,脱离树干
但你看不到咬牢记忆土壤的根
包括腐烂成泥土的部分
欢喜与长夜痛哭构成我身体的一部分
你却触摸不到
雪是天空暂缓之计
整理不好山河抽屉
用一场雪来覆盖
世界的桌面
被太多的拥挤抬到天空
鸦雀都在方格里飞
云朵游走
抽屉里的山削得平滑
一棵粗树折断
压弯世界的不是大雪
河流患了渐冻症
拒绝与非鱼类、藻类交流
所有纷争止戈
一场雪是大地的肚皮
世界等待绿芽子长出
这低处的月光,让我融入
雪是人间的淡漠
不管不顾地飘落
是出走天涯的游子
单刀赴会
我们都有这决绝的一刻
终于放下了
这身后的大千世界
一只乌鸦的鸣叫
怎么也不会让一个僧侣回头
执杖远去
遍洒的光芒
多么像月光从天庭抖落
天地之大
容得下一件袈裟
雪栽在菜地里
和地里的青菜挤在一起
它就是一蔸蔸大白菜
贮好白菜好过冬
贮好雪花做来年的梦
今天就让我们割一筐雪花
熬汤,放岁月的青葱
用干净如初心的手
渡口左移
像船只荡漾开
渡口重新搁浅于一片浅滩
那条通向旧渡口的小径依旧在
荒草还没有掩埋
依然有人家傍水而居
我寻找记忆中
表姐家房子
别人用手指———
那里早被几棵意杨取代
表姐夫过世
肉身被什么取代了呢
我们登上渡船
己不是儿时的彼岸
老江河水依旧
它是长江的遗骸
一根白骨闪烁
转过背
落日有着古老的坠落方式
江水沉埋着多少时间
那些流淌在钢管里的江水
钢管仿佛长江的一条细支流
从江滩爬上来
穿过芦苇荡
一直延伸到大堤上
又分成无数小支流
到千家万户
这些水彻底脱离母体,终归回不去
长江里闷声不响的水
钢管里有了动静
生命被惊醒
万古不变的日子有了新方向
我们来的时候
工人正在给钢管上油漆
钢管也仿佛迎来焕然一新的生活
太阳吹弹欲破
向前只看得见灰茫而光滑的天空
我走上江堤
习惯性地转背
看见滨江未来城的几座高楼大厦
变得刀刃一样薄削
一轮红日夹在两座高楼间
就像两根筷子夹着一颗蛋
轻轻一戳
蛋黄就会流出来,就会满世界灿烂
噢噢,多么喜欢这吹弹欲破的红日
此时此刻,就是太阳少年的初心
他婴儿的娇嫩让我想亲吻他
他将慢慢失去
蛋黄流泻的中年等着他,肚皮肥厚
再就进入老年的咆哮
彩霞满天
太阳老父亲,才不会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
父亲的黄昏
鸽子带来的黄昏格外生动
翅膀扑棱棱的声音多么像水声
他从回忆的梦境跌落到眼前
七只鸽子比儿女亲近他,环绕着他
三只歇在铁杆
一只独立柱头
二只歇在楼顶
一只花鸽子,停在他肩头
他看起来像油画中的人物
我的父亲从椅子上伸欠,从衰老中起身
搭上木梯,到一米多高的阁楼
洒下谷粒,鸽子们争食
转过身,他看到更多云朵从天际涌来
太阳微弱的金边镶在流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