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肇事者(四首)

2021-04-08 03:23欧西梵
芳草·文学杂志 2021年2期

欧西梵一九八八年出生于胡志明市。诗人,评论家和小说家,马萨诸塞州大学阿默斯特分校MFA作家计划的副教授。二○一六年怀丁奖和二○一七年TS·艾略特奖。

小易纽约人,生于一九九○年。译者、作者、诗人、民谣创作歌手。曾就读于南京大学、台湾大学、陕西师范大学。出版诗集《无根之木》。

王柏华北京大学博士,哈佛-燕京学社学人,复旦大学中文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副教授,主编《栖居于可能性:狄金森诗歌读本》。出版论著《中外文学关系论稿》,译著《我的战争都埋在书里:狄金森传》《多元文化时代的比较文学》《中国文学思想读本》《重复》等;主编“时光诗丛”“世界诗歌批评”。

家庭肇事者

而我们正是这样跳着舞:我们的母亲的

白裙子从我们脚边流溢而出,八月末

把我们的手染成殷红。而我们就是这样爱着:

五分之一伏特加以及阁楼里的一个下午,你的手指

穿过我的头发———我的头发,一团野火。

我们捂上耳朵而你父亲的发脾气变成了

心跳。当我们嘴唇相接,那一天就结束在

一口棺材里。在内心里的博物馆

有两个无头人正建造一幢着火的房子。

那杆猎枪总是挂在壁炉上面。

总是还有一个钟头要打发掉———结果总是乞求

某个神再

把它还回来。若不是阁楼里,那就是汽车里。若不

是汽车里,

那就是梦里。若不是男孩,就是他的衣服。若不活了,

就放下电话。因为年不过就是我们绕圈旅行的

一个距离。也就是说:我们就是这样

跳着舞:各自在睡着的身体里。也就是说:

我们就是这样爱着:一把刀子在舌头上转

成了一个舌头。

无题(蓝色,绿色和棕褐色)

电视说那些飞机已撞到楼群了

我说“好的”,因为你求我留下。

也许我们跪下祈祷是因为主

会倾听,只有当我们如此接近

魔鬼之时。有太多的话我想对你说。

关于我最大的荣誉就是走

过布鲁克林大桥而不想到

飞行。关于我们活着像水一样:接触

一个新的舌头而说不出

我们彼此经过了什么。他们说天是蓝的

但我知道它是黑的,透过那么多的空气来看。

你做过的事,伤得最痛之事

你会永远记得。有太多的话

我想对你说———可我只赚到了

一条命。我的所得是无。无。比如一套牙齿

到最后。电视一直说着那些飞机……

那些飞机……而我站在房间里等

由破损的反舌鸟做的房间。它们的翅膀搏动着

化为四面模糊的墙壁。只有你在场。

你是那扇窗。

有朝一日我将爱上欧西梵

欧西,别害怕。

道路的尽头在那么远的前方

已经远在我们的身后了。

放心吧。你父亲只是你父亲

直到你们其中之一把它忘了。就像脊椎

不会想起它的翅膀

不论多么次我们的膝盖

亲吻路面。欧西,

你在听吗?你身上最美的地方

就在你母亲的影子投落之处。

这就是那房子,童年在这里

消磨,仅剩下一根红色的绊脚索。

放心吧。就叫它地平线吧

你永远不会够到它。

这就是今天。跳吧。我保证它不是

救生船。这就是那个人

他的臂膀那么宽,能拢住

你的离别。而这儿,此刻,

就在灯光熄灭之后,当你还能看见

他两腿之间微弱的手电筒。

你如何一遍又一遍地用它

找你自己的双手。

你请求第二次机会

而给了你一张向里倾倒的嘴。

别害怕,那枪炮声

只是人发出的声音

他们想再多活一会儿。欧西,欧西,

起来。你身上最美的地方

就在它走向的地方。记住吧,

孤独仍是与人世一同

度过的时光。这就是

那个房间,每个人都在里面。

你死去的朋友们从你身上穿

過,如风穿过一只风铃。这就是一张书桌

一只腿瘸了,由一块砖

支撑着。是的,这就是一间屋子

多么温暖,多么血亲,

我发誓,你会醒过来———

误以为那些墙壁

就是皮肤。

地球上的我们短暂而绚烂

告诉我,只是因为饥饿

仅此而已。因为饥饿是把

身体知道它无法保留的

东西给它。只不过是这琥珀光

再一次被战争消磨

把我的手钉在

你的胸膛上。

I

你,淹没在

在我双臂之间———

留下来吧。

你,把自己的身体

推入河水

结果只是孤单单

与自己为伴———

留下来吧。

I

我会告诉你,我们如何错到足够的地步以至被原

谅。如何在某个晚上,我父亲用手背扇了

母亲一巴掌,然后把电锯拿到餐桌上,后来他去

卫生间跪下来,直到我们听见他闷声的哭泣透过墙壁。

由此,我得以明白一个男人,高潮时,最接近屈服。

I

说屈服。说雪花石膏。弹簧刀。金银花。麒麟草。说秋天。

说秋天,即使那绿色

在你眼里。美,即使

日光。牢不可破的破晓

升起在你的喉咙里。

我在你下面的抖动

像一只燕子坠落中

的晕眩。

I

黄昏:一片蜂蜜在我们的影子之间,淡去。

我想消失———所以我打开了那陌生人的车门。他离婚了。他还活着。他把头埋在双手里抽泣(那双手有生锈的味道)。那粉红色的乳癌丝带在他的钥匙链上晃来晃去,钥匙插在开关里。我们触摸彼此难道不是为了证明我们还在这里吗?曾有一次我确实在这里。月亮,遥远,闪烁,把它自己困在我脖子上的汗珠里。我让雾气从破裂的窗户流溢进来,遮蔽我的尖牙。我离开,那别克车停在那儿不动,一头呆牛在牧场里,它的眼睛把我的影子烙印到那些郊区房子的侧面。在家里,我把自己摔到床上,像一只手电筒,看着火焰逐渐吞噬我母亲的房子,直到天空出现,布满血丝,庞大。我当时多想成为那片天空———抱住所有的飞翔和降落。

I

说“阿门”。说“修正”。

说“是”。说“是”

无论怎样。

I

淋浴时,我在冷水下面流着汗,我搓啊搓。

I

你能看出来,在上辈子里

两个人是否彼此相爱

因为当他们开着小卡车

从桥上坠落,他们的翅膀

会重新长出来,多么及时。

某些日子我还在小卡车里。

某些日子我继续等待。

I

还不太晚。我们的头

被小蚊虫环绕,夏日还早

尚留不住任何痕迹。

你的手在我衬衫下面,当收音机

里的杂音加剧。

你另外一只手

用你老爸的转轮手枪

指著天空。星星一颗

接一颗落入瞄准线。

这意味着,如果我们已身在这里

我不会害怕,已超出了

皮肤的约束。一个身体

挨着另一个身体

定会营造出一个场

充满滴答声。你的名字

不过是时钟的声响

又被调后了一个钟头

而早晨

发现我们的衣服

在你母亲的前廊上,脱落

就像开了一周的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