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聿中
陈匣:
那是我人生最激动且浮躁的一个星夜。事实上那晚我睡得并不好,可以说是重度失眠,但我的嘴角还是不听使唤地在笑,我的眼睛是在直视幻象的。那种幻想似乎从来没有亲临我的左右。于这样一种境地下,我才知道我是这样的爱上了你。你那似清似糊的脸容不停地侵袭我的记忆,因为我怕我忘记,因为我怕我失去。其实从未触及,又何谈失去呢?但要知道的是,一个人如果没有一些念想,似乎也就没有追寻的意义。你收到我塞在你衣服口袋里的纸片了吗?你打开看了吗?还是随手丢弃?如果是那样真是我最大的悲剧。我为何没有勇气亲手交给你!我为何要让自己后悔莫及!夜还是会悄然溜去,黎明到来后我必然会失去这种安静想你的环境,如若是这样,我宁愿这世界永不天明。
叶菡:
想来才觉得奇怪,这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写给我纸条?它为何凭空出现在我的衣服口袋里,是一场最大的误会吗?又或许是一次错误的承接呢,我好诧异。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即便是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的邂逅,为何没有言语?为何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告诉对方联络信息?会是他吗?那个穿着宽松白色衬衫一半别进麻布裤的他?如若不是这样滑稽的装束,我还真的无法注意到他哩。他也并不像是一个直率的男性,我相信如果真的上天选中了我,一定是他在推动着这场相识。这真像是阳光给我的暖意,我相信自己并没有停止注意他这一举动。客车上并没有很挤,所以我每次为了用余光扫射他都要假装转头观望站牌。他有着这世界上最淳朴的脸庞和衣着。我可以在他的眼中观摩到才气,那种我们可以聊上一辈子的诗情画意。那万一是别人呢?万一就只是为了开个玩笑来缓解下长途的无趣呢?自作多情有时让我完全决堤。算了吧,想那么多干嘛,既然想念就去证实自己的猜想吧。恩,那个他,那个你,晚安……我们属于这漫漫星夜里最奇妙的秘密。
小菡:
很高兴收到了你简短的姓名地址以及疑问的纸条。我曾经幻想过你会用电话或者是亲临拜访的方式来寻找答案,可我未曾发觉我们也才是素不相识罢了。我只能苦笑我的理性也许早就丢在了长慢的班车上了吧。我是陈匣,一个在班车上注视到你的青年。并不是所谓的骚扰或是调情,是真的想在精神与思想上认识你。你也许会问为什么?那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精确地阐述。也许就是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知道我想和你分享许多事情。于是我避免了一切尴尬的开始,却又创造了事情发展的始初。现在我坐在书桌旁给你写信,你知道的,我的忐忑与激悦让我的辞藻变得混乱,让我的思维变得僵硬。
我不知道这一切的开始是否算是开始,或者这一切开始就是结束。你说你想听我讲一下最初的那个开始,那我就不把它比喻成结束而是倾心而诉。
就在遇见你的数天前,出版社又给我递了一份辞退信,我看着那斑斑黄纸除了可笑还有什么?没错,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被单位给劝退了。你也许会问为什么?其实我也想知道。我不过就是在休息的时候翻阅了一些书籍,亦或是在公众场合发表了一些我心里真实的想法。我不是一个喜欢藏匿的人,也不是一个喜欢被拘束的员工。很多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我的才华被这个世界所嫌弃,我可以写出那么多优美的诗文却必须继续流离。算了吧,石头都能静卧十年,溪流都能巡回不腻。所以那是我这一生做的最重要的决定:没有稍加整理任何一样物品,就搭上了最快的一班回到故乡的客车。
故事的开始总是有些濒临剧终的危险性,我几乎就这样错过了你。如若如此,我现在是否还会写下这些经历?
在车站等闲时,我并没有任何心思观看往来的人群,我厌倦了车站里人所发出的腐臭味,那种根深蒂固无法泯灭的悲哀。有多少人在车站打磨着自己的年华,又有多少人妄图偷走别人的岁月。我在卖票的阿姨那里浪费了许久良辰,倒不是因为她的工作效率出现了问题,而是因为我始终提不起我的精神,我的注意力不集中让她厌烦了重复询问个人信息与目的地。她几乎就像一头吞噬人的野兽,唾沫横飞在我的视野中、空气里,以及我可怜的幻想的世界中,并且充当了厌恶的背景。这足够把我拽回现实中,一切还是让人难以继续下去。这些不过是我习以为常的程序罢了。我不知道这是否让你因此而等候了许久时辰,因为确认的是我的前面为数不多的旅客中并没有你的身影。
好吧,在上车前我才发现我手握着的居然是一张站票,这也算卖票大婶对我的一种报复了吧。因为我想我是少有的几个在上一趟车刚走没多远就到达车站的旅人。我也从来都有提早到站买票的习惯,但不知为什么,我好像少有拿到过坐票的时候。但都没关系,站着可以让我清醒,好好地在发呆中想想我的失败是否可以成为一篇传记。我的人生就这样吗?也许只是蜻蜓点水前的一丝期盼吧。那场暴风雨何时会来到?
我甚至是在客车快要到站前一小时才注意到你,你坐在汽车的后半部分,这让我相信你买票时排在我的后方不远处。我是第一个站上车的,以至于我需要来回侧身让有座位的乘客入座。我好似一块吸水的海绵,被一双大手摩擦挤压着。我的神经似乎都有些麻木,唯一的一点乐趣便是分辨旁人的性别与年龄。我时常是不好意思去注视一个人的,以至于行人从我身边经过我都只会为他们留下一片余光的白。但我却能准确地分辨他们是谁。小孩不用说,当然只能触碰到我腰部的位置,这让我提心吊胆。老人筋骨往往无法通过这片峭壁,那我便会让它变得柔软且宽阔一些,帮助他们通行。女人与男人的区别是身上的气味,无论高矮胖瘦你身上的味道是不会骗人的。其实现在想想我也真是一个无聊的幻想者。站票赶着上车,为的是体验一下被各色人群推拿挤压的感受?那真是最蠢的举动了,或者是自大让这样的愚蠢放大了十倍。站票的失败者为何抢在最前面上车?这始终成为一个令我自己费解的问题,但每次都会情不自禁地重演这一切。你说我是榆木我信,但你说滴水都可以穿石,榆木为何无法领会呢?
我不记得你是否同我擦肩而过,如若我记得,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一见钟情?回眸?对视?那些只存在诗歌或是完美主义者的梦里,但我相信我与你的相遇超过了所有完美主义者的预期。即便我们没有眼神的交集,没有言语的演绎,也没有确定彼此的任何足迹,但是只要两种元素存在于同一个维度,距离、时间、记忆又有什么关系。注视到你似乎令我花费了几个时辰的酝酿,之前的我在做什么我不记得了,之前的风景是什么样的我忘记了,人海、冬风,嘈杂的一切我都忽略了,但我唯一记得的是当眼睛平视在你的面孔下时,一切的一切都有了归属和意义。
你似乎就是冬风带给车里唯一的暖星,寒流使人愚钝,但直视星辰,我的心都会融化。那铺天盖地的美好就这样涌入心脏,在吞噬那所谓的宿命以及陌生。我身旁的一切在以放慢五十倍的速度放映着,可以说只有你在我的瞳膜里摆弄风姿,一丝秀发的飘动都会掀起蝴蝶效应。可有时事情就是不如预期一般延续,这似乎就是我的单恋,或者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你直视着窗外的风景,殊不知有人正为你醉生梦死。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现在我告诉你的一切,我最真实的想着,与期盼的一切。
我开始担心这样的美好转瞬即逝,车子即将在一刻钟后到站。眼帘里也呈现出了身旁陌生人的百般举动以及喧闹。这样厌恶的嘈杂又浮上了水面,而我像要窒息一般挣扎着。我想让一切都消失,所有流连的风景,所有亲切的家乡气息,都埋没。灯光请暗淡,声音请封闭,只有我和你,只有两束光承载在黑暗的两头,只有你的侧脸与我的双目,只有含糊的言语来告诉你,我在看着你,我在注视你,我在想象这一切中的梦境,即便一切从未来临。
可是呢,我从没有感受到你知道我的存在,在熙攘的人群中,我不过是那么渺小的一个同类,一个普通的人罢了。这令我有了一点点失落之情,我想回避目光所投向的一切,我想忘记刚刚所激昂的头脑风暴。可是我的愚蠢与倔强却让一切胆怯生机勃勃,那种胆怯是无法抛弃的所有心动瞬间。我想的你当然听不到,也永远都不会有人听到;但海就一定是为了冲刷才上岸搁浅的吗?海草游鱼又都是为了装饰而存在的吗?每一个事物的存在都有其特定的意义,就像每一种思想的衍生都会存在着时代更替。所以我想试一试,我想让桀骜东流,我想让春天提前降临。
当时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而且你知道我一直是一个腼腆的胆小鬼,这迫使我迅速掏出纸笔写下地址、电话、名字和这样一段话:“如果可以,我想用最真诚的心灵来交换和你的相遇。” 这可能是我这一辈子写过最傻但又最真实的情话了,最直白的期望与梦想莫过于此。
于是我故意等到最后才下车,让所有无关紧要的事物都远去,都灰溜溜地奔走。在你从我身边擦过的刹那,我将纸条塞进了你的衣兜里。你并没有发现,我感受到了你的匆忙,我体会到了在思考着无人能打扰和接近的事情。我祈祷你能看见它,祈祷一切都如期而来。
才下车我就开始回味过去了,即便这足够短暂得不能构成回忆。这种度秒如年的时光何时才能被快进。黄昏也就很扫兴的拜访天际,我扛起了布袋行李,踏着绵长的步伐,朝着故乡蹒跚而去。
陈匣
1996年1月
陈匣:
陈匣,多么富有神秘感的一个名字呀。你是一个陈列在博物馆里的匣子吗?那里面会有许多秘密吗?会让人眼前一亮吗?我可真是期待呢。
这一切真像一场久违的回忆录,我将你的文字默默地映入我的思绪中,让一切都倒退,让那个场景重新显现。那些似有似无的碎片终会拼成一个故事,用最真实的笔墨在填充着一幅从未发生的际遇。
你也许不会相信缘分的作用有时候就是大于人为吧。我们两人的相逢就是天与地之间的一根线。它连接着海天、万物与云,彼此相辅相成着就是一生。你一定觉得一切的开始就是一场暗与明的博弈吧,你总是在暗处观察着,我总是在明处无心着。但对于我来说,却没有黑暗只有明透了的霞光。
就来听听我作为第一人称的故事吧。你会不会惊喜?你会不会意外?其实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缓缓浮现。
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在排队买票的间隙中。说实话一开始对你的印象就不是很好哩,但也归功于这不好的开始而变得完美。我就在你身后两米开外站立等候着,前方的你总是以拖曳的背影回复我的目光,我看不到正面所以只能想象。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是不是被红尘侵袭了思绪?为何傻愣愣的呢?后面还有许多人呢。那本该十秒内办完的手续整整拖了两刻钟有余。前后的人都开始抱怨着你,讥讽着你,甚至咒骂着你。我也就好像是群众里的一个随从罢了,但我觉得这个人傻得令人同情,我看着乘务员反复重复着不耐烦的陈词滥调,而你却迟迟不回应,亦或者是迟缓地吐出两三个字,紧接着又让一切回到了起点。真想走上去帮你回答呢,假如我实实在在的认识你。
炎热的售票区开始排起了长队,嘈杂的喧闹声也覆盖了我心里的思绪。我开始打量这个让全车厢都陷入恐慌的始作俑者:一头杂乱的黑发抗议着挺在脑后,白色宽松衬衫塞在麻布裤中却又漏出些许,像一个叛逆的孩子想要挣脱家庭的束缚。淡蓝的麻布裤因常年清洗而色泽不均,登山靴子也灰蒙蒙的一片。这样滑稽的衣着真符合滑稽的你。不知不觉时间也怕热一般溜得很快,你也终于拿到票后拎起两个布袋行李奔走而去。大伙这才松了一口气,以百倍效率一般快速取票后奔向旅途的开始。
在候车厅等车时又看到了你,那时候我才真正拨开云雾见到了你的正影。让我认出你的还是因为你的仪容,你发呆的姿势还有不惹人注意的姿态,活像一块久年风吹的顽石挺立。我好奇地瞟了一眼你的脸庞,有着不平凡的神情,这让我相信你并不是一个傻子吧。你应该是一个沉着有秘密的男子吧。嘻嘻,事实也确实如此,没有人比你更加聪慧了。
车来的刹那间,你似乎抛弃了一切倦态,笔直地挤开与你同样竞争的人群冲了上去。并不是我刻意地留意你的一举一动,你知道的,当所有人都静穆地坐在原地,唯独一片云急速升起,即便你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风在向你抗议,余光都满得无处安放。我看了看大队的人群,便放弃了像你一般莽撞的行径。而且我也纳闷,既然有坐票和站票的区别,那么早一些上车和晚一些上车又有何分别?既然人人都有各自的分配,那你的举动是否又与你之前拖曳的场景极不吻合。接下来的一幕真的令我哭笑不得,你也就像个无所事事的孩子一样站在客车中心,任凭上车的乘客挤弄着你消瘦的身躯,大包小包的布袋摩擦着你白色的衬衫,让它有了和客车一样的肌肤。不仅如此,你还必须得充当帮老年人摆布袋的重任,我看你忙得不可开交的神情,真是觉得可笑呢。
于是终于轮到我走到你的跟前,看了下座位还在后边,于是也若无其事地和你擦肩而过,但耳边却没有了所谓的拥挤声,有一些静,在倾听你的喘息,在寻找你的心跳,不过仅仅几秒钟而已。我放慢又再放慢时间,想端详又只能侧脸窥探,你没有发现吧,我当时匪夷所思的心绪。然后又只能像一只仓鼠一样从你和旁人的身旁越过去,那峡谷里是否两岸群花,那峡谷里似有潺潺流水。我也只是纵身一跃,便柳岸花明。真是种不一样的感觉,虽然狼狈却又温馨。
最终还是找到了座位坐下,看着窗外周而复始的车站前奔涌的人群与车内形形色色的人的身影,我心里感叹:人间百态奇妙,可有时人间也只有一态,我们又何尝不是在奔波中重复着机器一般的人生。谁又和谁一样,但谁又和谁不一样呢?
可别就自大地觉得只有你能暗自飘洒出目光给一个陌生人,我有与你相同的情感,就当然会注视到你。你是如此地充满着耐心与坚韧,这许久时辰的颠簸与燥热的人所发出的体温并没有击垮你。车在它的旅途中经历了无数的站点,也不知身边的乘客换了几人,又有几人挤过了你的腰间,将你当作一棵树一般随意摆弄甚至不会发现你的存在,更别说一句道歉的慰问。可你依旧站着,木木地站着。无论是否有人中途下车空出了一席座位,你都好似不曾注视到般看着窗外。那窗外有流沙来填满你的眼帘吗?那窗外有你向往的王国吗?还是一些无所谓的过往。有时眼睛只是用来摆设的,其实思绪早就占据了一切感官。我留意到你身旁的座位有过老人小孩和军人,各色的人都曾不经意间飘过你的左右,但除了你身旁那一小块土壤,我连我身旁的人都不曾留心。
果然当人有一件事情去想时最容易打磨时光,似乎感觉还没有将你思透便到达了终点站。漫长的路途何时变得如此短暂,何时想要它变得更长,哪怕循环往复,哪怕没有目的地的周而复始,又有何关系呢?但生活始终该和幻想区分开来,我这才意识到,我的终点已经到来,麻木的双腿与干涩紧合的嘴唇终于得到解放,大包小包的行囊也让我无暇眷顾。只是走到你身旁时,我放慢了脚步与呼吸,像趟过一条小河般小心翼翼。当我蹒跚到达小河波心时,转头便闻到了蓝楹花的香气。
叶菡
1996年1月
小菡:
真是开心收到你的回信。每次都享受这种好似拆开一份爱情的感觉。我们一起回首初遇,又在享受我们曾踏过的山海。山里有芬芳的花在做伴,海里有多彩的珊瑚在繁盛。即便是所有点缀都顷刻间纳入我们的世界。我看不见,因为眸子就那么大,除了你之外,还能装得下什么东西呢?
你知道吗,第一次给你寄完信后,我不知道我对着墙角纳闷了几个时辰。我害怕一切未知的因素让我扫兴,我想到了你会因为无数种原因和理由没有收到我的爱意。我怕你会惶恐,我怕你的花朵还是羞涩的骨朵。我更怕它羞答答地错过了春季。春风就是因为忍耐而变成了冬风,冬风又因为力竭而成为了春风。你的一切想法都让我抓狂,为什么还不回信,是不是已经回信?我已经数不清楚我与门口的墙角对视并且望穿了多少想念之情,那会是怎样的纠结与忐忑。我并不知道融入我脑中的女孩叫什么名字,但一定不会是像“喜临”和“祥和”这样刻意为了祝福而敷衍的称谓,也不会是像“秀丽”“美艳”这样寓意美丽的词汇。肤浅与世俗不属于你,我相信从你身上流露出的是一个文化世家的气质,那种我一眼就想为你毁灭,哪怕是思想也好啊。
我知道我们会走得很近,很近。我们的思想早已结出了果实。无论是在怎样的混沌与灭世下。今早起床本想重复推开门却失落地合上的心酸,却在即将到达这种悲哀的前一秒看见了初露一角的信函。它穿过门缝仿佛早已经熟悉了这空气里的思慕。你永远不知道我心里是在怎样的舞蹈,这个混淆的时间是否还有人顾及这一点情感呢?
我现在信了,至少你给了我人情的希望。但我还是做着一个无情的成年人该有的冷静和沉着。漫步靠近朽木的门,将信件抽进屋内。我越是沉着,我越是面无表情,那么我的心就越激悦,我的神经就膨胀得越发不可收拾。因为我不能被别人看到,因为我认为无人懂我。小心地拆开信封并且努力地封闭我的浮华之势。我细细地读着,一遍不够就两遍,两遍没过瘾就读无数遍……我明白一切都有初升的可能。可我不能表现得太过激昂。你知道的,这个时代没有笑颜。
细心的你提到了蓝楹花,事实上从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无论它有多么芳香与无私,我身边的朋友与路人总是视它于虚无。母亲最喜欢的花就是蓝楹花,所以无论我奔波到何地,母亲总是将花瓣捣碎做成一个香袋交给我。这个习惯永远伴随着我长大,视它如视母亲的笑颜,闻之如品家庭之安康。它的存在总能带给我无数的好运、希望与决心。那种不可磨灭的信念需要诞生和繁衍。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对于世俗的渴望。家庭、亲人却是我一刻也不敢忘记的归宿。我明白乌云笼罩着天涯,我也知道混沌始终蒙上一层又一层假面,但只要有一丝星子的轨迹,哪怕只是消亡前的喘息与葬送前的叹息。我不会冷淡世界,我不会冷淡人情,我更加不会放弃拾起一切有可能的命运。
认识你是我此生最含糊却又执着的追寻,我知道我们的距离在于这片汹涌,那足够抽干一切懵懂与耿直的追寻。但我会看它竭力向上,声嘶力竭下唯一试图大声呐喊的谆谆情谊。那么此后花苞又有了新的定义——我们初次相遇所带给你的一点点好奇。他对我有着重要的含义,我相信对我和你同样是一种寄托里的话语。花会枯萎,但香气满溢;人会老去,但诚挚的心始终年轻。
祝好,小菡与你家人的一切!在无限摇曳中等待着你的回复,在充满信念下执着的走着自己的道路。花果繁盛,树葱草绿,我的世界里有你的一席之地。
陈匣
1996年2月
陈匣:
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也为你的直白与言语的幽默所欢喜。我知道初遇、初识的激动与放纵。但你真的过于油嘴且滑舌。那些语言是在一个怎样的大脑里酝酿而生,又是在怎样的境地下写于信纸之上?
当我看了你的信件后,我相信你是这个时代的诗人,且是其中最浪漫的之一。相信你给许多女孩子写过这样的情书与信函,那么我并不是那个唯一。每每读起你的来信总让我的情绪跌宕起伏,你谈论过阴影中的花木,春天与冬天的蜕变,或者是变迁的哲学。我会用良久时间去慢慢体会这一份情愫与亲密。我相信春天永远都在,冬天的冷只在于肌肤之感,却不会进入心与思的界限。那种推开门踏着没过脚踝的雪却能够飞驰着找寻的人一定在心里过着春天,我们不能放弃这一切的一切,哪怕是即将枯萎的海棠也会因为爱恨情仇而开满四季。
你愿做我的海棠花与四季吗?换句话说,我愿意。
很高兴知道蓝楹花对你的意义,事实上我知道这种花的香气并不离奇。从小院落里就长有一棵蓝楹花树,随着生长而开花。不知是哪一个拂晓的降临,我迷失在梦与现实的边缘,推开窗户瞅着高照刺眼的映日。它是那么刺眼,它是如此热烈。这就好比整个末日结束,整片乐土降临。当我的思想徘徊到我眼中的视线,一株花枝打搅了我的睡意,因为那香气与海蓝色着实令人羡艳。我相信那是我瞩目花朵最仔细的一次,她是这个白日给我的礼物吗?还是为我的孤独结束打下的句号。我完全被它所吸引,目不转睛,呆滞的直到光线移到我的瞳孔,直到一切都刺眼得遥不可及,我才被移动的日光打回现实。我看不到,我也触不到,但我感受到了,疏离无法代替的美丽。它与周边破败的房屋不符,它与这片乱世格格不入。我们是否还会像之前一样单纯地绽放,无论在哪里,无论生活带给我们什么。多么难得的绽放,蓝得挚纯,香得发人深省。
我的心思全然被此充斥,于是往后的日日夜夜都是如此。它陪我度过了学生时代最艰难的夜。每一个灯火不敌夜黑的晚上,每一天疲乏折磨着我的内心时,当并不明亮的光晕洒向蓝楹花,它仿佛在告诉我:你还有思想,你还有创造力,你还有自己的话语,而我只属于别人的眼睛,而我只是为了告诉你坚持自信。于是我们成为了朋友,偶尔在喜悦与痛苦中将她当成诉者,有些话也不一定是需要和人才能说尽。它也就像水星一般一动不动地摇曳,然后替我保守秘密。
时不时我会修剪它的身躯,涂抹上水滴以保持湿润的身躯,但仅仅那一截深入我心的枝头,其余部分却还是在院里自生自灭。它有时也会枯萎,冬天我只能和它的手臂做伴,可我知道它会归来,带着更加完美的香气,更令人动容的笑脸。我的朋友从未离去。那是孩童时期的一些天真,但后来父母因为某些原因带着我搬离了老宅,我和它的缘分也就到那时而已。我也不知是何时忘却了这一株蓝楹花枝,忘却了童年时候从未疏远过的朋友,也忘却了我难能可贵的童真与稚气。
我最近在省城文化宣传部门谋得了一个写文案的工作。要说这样的差事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可谁又曾料想,当梦想真的实现以后一切都没有了追梦时的憧憬。整天繁杂的宣传信件充斥着我的书桌。我喜欢的诗歌和散文呢?那些东西在这些人眼里就是毫无用处的俗话与小孩子的读物,它们都离我太远太远了。我开始怀疑我的追求,我开始怀疑是我错了还是其余的人错了。我开始想听你说话,听你对着无所谓什么的事物写一首诗,听听自然赋予你的天赋。那才是人心底中所谓的纯真与精神世界。期待着你的回信,期待着你用最天真的口吻带给我的世界一些晴空。
叶菡
1996年2月
小菡:
激动,我的眼角是欢愉
那是你赋予我的权利
暗示,我的心坎纳了闷
那是你羞答答的一句
懵懂,悄悄打开了睡意
节外生枝般无法离去
坚定,无所谓那般距离
愿等待换得如水柔情
此时此刻的我是激动万分的。反复读着你的信件,那可比报纸和书籍美妙多了。我知道你会告诉我你以前的事情。并且那是我愿意永远倾听的神话。你的一切都是云里的水蒸汽,而我的生命是大地。浇灌我吧,滴打我吧,不要停息。没了你我寸草不生,没了你我干涸万里。就让阴霾都散去吧,你的一切化为雨滴。我终于明白阴天过后为什么会有彩虹了,那是你无瑕的笑意。
我好想在你身边哪怕只是半天光景,坐在你的对面望着你,看着你嘴角抑扬顿挫的开开闭闭。你的声音会让时间慢上一百倍,然后我开始认识你,了解你,并且熟知你。我看着你,不说话,就很美好;我听着你,不呼吸,心跳都不会休息。可谁又能左右这该死的距离呢。现在我只能看着你充满孩童气的笔记,想想你的声音,你的容貌,你的性格所驾驭的威力。你小时候就是如此与众不同,你和蓝楹花成为了朋友,就像我与蓝楹花从不分离一般。我有时候趴在桌上就是一夜,脑里也想了一夜,梦里你也出现了一夜。没关系吧,这就足够令我开心。
矫情过后就开始和你聊聊现实吧。我能体会你工作的无趣,以前在出版社的我也是这般苦楚难言。心里有话不敢说,心里有苦没人说。当你发现你的朋友中竟没有一人是与你有着心灵沟通的时候,那是何种悲哀啊。
记得大学时代,大家都是抱着想要搅浑诗坛的心而奋斗的,却没想到就业了才发现不能只有一腔热血。那些往年意气风发的学子现在都成了坐在办公室忙碌的机器,我不敢问也不想问,他们是否还想要追逐年少时的梦想;他们是否还能喊出年少时的那一句宣言。悲哀有时候就是一块池塘,干旱使之枯燥,湿润使之满溢,两种极端都足以让一池之水化为乌有,最后回过头来看,那也只不过是一块池塘的悲哀罢了。过去,我们年少有为,我们有着崇高的理想,我们有着远大的抱负;现在,我们心死如灰,我们明白了规则,我们藏起了自我。谁又不想当一个中和的人呢?但谁又可能呢?
我在村社里的一个学堂当文学课老师。也许只有面对无邪的孩子才能让我找到一些轻松吧,他们捣蛋调皮的性格反而让我敬佩不已,大人们可没有他们敢放肆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他们都咽下去了,我也快了吧。孩子们经常说我的口音,我的字体,我的穿着与言行。他们直言不讳地注视着世界上的一切,并且提出自己的观点。我觉得这是最难能可贵的品质了。如果世界上没有真实,没有直率,人们将一切都藏在心理,说出来的又是另外一套,做出来的又是别的事情,那我想我真的是生活在一座迷城了,并且我连自己都分不清了。
有一次我在睡梦中惊醒,一看时间早已超过我平时起床的点了。匆忙间无暇顾及礼仪妆容了,裤腿包进了白袜子里面我都洋洋洒洒的不知。一路上行人也许都注视到了这样狼狈且不体面的我,但无非也就是一秒眼神的交汇就毫无触及。忙碌哪会让他们停下脚步给我一分钟的建议。一小时的路程竟然无一人善意地提醒,直到我将这一切带到了课堂上,直到看见我的全身都展露在了孩子们眼里。课堂便像火上的蚂蚱窜跳难息。你知道的,教书先生的仪容仪表是一个学校的楷模,人们往往会因为这样一些原因批斗得老师毫无颜面可言。我只是庆幸躲过了例行检查的人员。但也在思考一些事情,谁又会像孩子一样敢言敢语?我们的社会缺少这样的大人,孩子们以后也许也会成长成如今这样的大人。我想都不敢想下去。所以我想试着改变一些事情,一些能够让成长道路上的孩子们清澈的事情;我虽然能力有限,但我相信普天之下有一些我的同类在濡染着与我同样的事情。我们拭目以待吧。
和你讨论这些事情真是扫兴,如果你觉得这样琐碎且乏味一定要告知,我会把一切烂在肚里。我会尽力带给你多一些正能量的东西,虽然我觉得所谓的正能量在我这里反而令人无奈。我还是想听你讲你家乡以及你小时候的故事。那才是最美妙的回响与共鸣。我的事情不值一提,也灰暗得不行,那就让它们远去,不再出现在你我的信里。
菡,希望你一切顺利,且安逸。我会无时无刻等候你的来信,在白天,在夜里。我会永远期盼你的回音,在拂晓,在黄昏。那就让一切都随风降临,即便偶有雷阵雨,即便雪天满境。我会冒着泛滥全身的危机,在你的花丛中留下一片恬静。
陈匣
1996年3月
陈匣:
你知道我每天最喜欢的事情是什么吗?是读你的信呀。每天早晨都会读一遍,我们的信越来越多了呢,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要花上一天的功夫去温习。
你知道吗?替你分担你的烦恼与琐事是我最乐意的事情。我会想,那个白衬衣男孩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惹人发笑。谢谢你告诉我你的“趣事”,这些真的给我许多快乐,就像读一部小说一般。那个主人公永远都是傻傻笨笨的,但却永远是整个世界的中心。你就是那个呆呆的主角。我知道许多事情都会给你带来一些困扰,毕竟你是那么的感性。但这就是生活呀,这不就是我们每天都在经历和注视的一切吗?既然生活总会以各种方式来捉弄你,何不就静静地在一块石头上坐好,等着它每天的创意。其实这种无限可能发生的尴尬不失为一种奇妙的美好不是吗?我一直相信命运总是一个捉摸不透、却又令人费解的东西。但许多事情你越是在乎却姗姗来迟,许多事情你越是不在乎,命运就偏偏带给你惊喜。
我们两人的相遇不就是命运不经意间送给我们的礼物吗?
一切的不愉快就让它慢慢生长然后慢慢消退吧。就让它闹呗,就让它放纵呗,我们在苦难中成长,却又会怀念着过去的懵懂。我们何不就将它置之不理,做我们喜欢做的事情,读我们喜欢读的真理。人的一生很短暂,我们可不能在不愉快的事情上挥霍然后错过了太多美好了。
你的故事真的都好有趣,真想呆在你的身边生活一阵子,看看你笨笨的模样,洋相后的羞涩脸庞。那肯定会让我笑上一个月之久呢。
对啦,忘了提及,看到了你写的诗,真是温暖人心。我很情愿的接受喽!可不能给别的人写那么肉麻的诗歌,她们会以为你是流氓呢。她们可没那么容易被你所打动呢。
嘻嘻,不开玩笑了,那就告诉你一些我的事情吧。
妈妈是镇上有名的护士,但她前不久被部队给破格录用了,现在在跟着他们四处部署呢。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真希望妈妈能安安稳稳的。爸爸呢是党员,也是从事文职方面工作的。他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有文采和最威风的男人。之所以用威风一词来形容他,是因为他总是有一个上战场的梦,但现在哪有什么仗可打呢?所以只能委屈地干起了文职方面的工作了。
我从小都在离县城一小时车程的光明镇长大,那可是如其名一般的光芒普照。秋天,千亩田野铺陈着稻穗,整个黄昏都是它们的倒影。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金灿灿的,河流不知怎么也披上了黄色,空气、风、动物也全都是黄的了。镇长索性将所有镇上的房屋都涂成了金黄色,再加上农民伯伯们所晒出的古铜黄,这比光明还要亮眼。我从小都喜欢在一片片稻穗间奔跑、打滚,有些时候会忘记我其实还是一个需要回家听话的小孩。其他女孩子们可就没我那么幸运了,她们学的东西可多了:刺绣、洗衣、做饭、采摘……甚至还要下地干活。其实当你真正得到了清闲后,你就想念繁忙了。我从小都和男孩子们一起玩耍,撒尿拌泥巴,一条裤衩穿到大。他们也把我当好弟兄一般对待,小时候哪有啥性别的不同哟,倒是长大了,就都变了。我其实许多时候蛮孤独的,总不能天天和那些调皮鬼在一起吧,还是得回归女孩子一些。所以我会一个人在麦田与河边,就是静静地坐着,看着云带来一些图案,不过不久也都是金灿灿的。有时候路过一只野兔,或是一些虫儿,我都会看得很仔细,感觉它们那才叫生活。它们总有奔赴的目的地,总需要为自己奋斗一些什么,哪怕只是为了觅食而已。有些时候又会一个人在地上拼画,拿一些小石头与玉米秆子,或是芭蕉叶子。我最喜欢的作品便是拼出了这个世界应有的样子,至于它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我心底最理想的岛屿,也许是浪花下浮沫间那片无忧无虑的浮萍。
伴着蛙鸣,蛐蛐的回应,那些生生不息的电波颠簸着我的脑际,然后创造出一个又一个新颖的点子,那些想要执行,却无能为力的抱负。我总会从万物声中想到许多灵感,一些片段,一些我需要写下来的东西。奈何那时候太小,错过了最有想象力的童年。那时候真的非常逍遥自在了,没有了许多大事件的干扰,所以也没有了所谓的浮躁。
童年总是一首唱不完、却又到了尾声的歌曲,副歌留给了过去,唯一幸存的不过是前奏而已。我想我还有许多的经历需要告诉你,以后慢慢和你分享。你是我唯一的知音,也是我最愿意将真实的自己展露的那个音符。我会唱着,再记忆着,最后享受着一切过程的美好,愿这一切都不要流逝得过早。
叶菡
1996年4月
小菡:
童年永远是清澈的溪流,流在心坎里,便是永恒的轮回。你的故事真美,你的童年真像是一首无言却静谧的诗,它会跳动,会变幻出无与伦比的快乐。我想我会羡慕你那样的时光,我亦想和你一起飞翔,在天空之上,给你肩并肩的拥抱,在离别的前夕,为你找避免忧伤的台阶下。但即便多么昂扬,多么潇洒,多么桀骜的飞翔,我们始终在成长,我们会慢慢变得陌生,我们会悄悄藏起所谓的直白,安静得让人害怕。溜走的时光不知道还会不会温存,疏远的距离越拉越长,所以还是做天生的陌生人吧。为了晚一些结束,宁愿避免一切的开始;为了遇见最成熟的你,我宁可前二十年从未获得信仰。我想这就是长大吧,每个阶段都在过去,懂得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但没关系,记忆有时候比身临其境更加美丽,因为有了记忆,才有了此时此刻对于过去的怜惜。我们都是这样留恋着时光的人,它很顽皮,很快就在霞光掩映下提着彩云般的婉转,与落红的忧伤,流向未知的前方。我们在追,我们在挽留,但却失去了更多,一无所获。所以还是抓住现在吧,让以后的我们回忆起时,多一分激动,也多一分坚定。
最近还是一如往常的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忙碌却不失童心,在学校嘈杂声里,我听到了成长与生机。日光还是那个日光,徜徉过海平面的那片霓裳,然后便像砸进了幸福中一般饱和地笑着不再回眸。月色也是那种洁身自好的美,所谓的照亮黑暗,更像是撕裂痛苦后那种消磨殆尽的大男子主义精神。我想我也是孩子,我想我也可以聆听自然与知识的美,然而许多藤蔓缠绕了我的视线,许多布帘遮住了我的耳际,更有甚时,我的心就像是别人的精神食粮,也是为了别人而跳动的皮球罢了。我欲乘风似鸟儿般自由,谁会允许我这样做梦呢?
一切黑暗都是彩虹前的影子,然后蓦然选择了无声无息地长大,就像希望从没有放弃普天,只是万物放弃了希望罢了。孩子们会背我的诗了呢,他们似乎不喜欢教科书上那些话,反倒是情诗、青春诗更加抓住了他们的心。不知道这样好不好,是不是会让他们过早便涉及到了情感的底线。但谁都会经历这一时间段的,看着他们嬉笑着大声诵读我的诗,我心里还是会痒痒的,他们的样子总是有趣得令人发笑:一个个小身板在那一刻变得坚定和笔直,就像铅笔般傲立在自信的头顶,即便他们如此纤细,眼角带有一丝决绝的神气,就像一个岔路口上不曾回头的爱情、友情亦或亲情。他们瞳孔放大了许多,眼白展现出了它的稚嫩,双眼皮、单眼皮都在空气中不由自主地颤动,此处没有风,却蕴含着波涛汹涌。我小心地打量着这群后生晚辈,等待着他们开口,就像是等待着时代的变迁。一个个搅动天地的嬉闹灵魂到现在怎会如此地成熟,恍如一个个经历过生死和社会残酷的小大人一般,五官带有了看破世事的沉稳,但又不乏一些勾动我心魂的魅力。嘴角微微扬起,手腾空了一些似乎要演绎着什么,那些举动完全没有不自然的因素存在,反倒像是一出舞台剧、音乐剧和感情戏。此时此刻,我带着神往的表情,将思维停格在了此刻,眼神放空,所有感官都倾注到了耳旁:
想你的心
我会小心翼翼
小心地端起这颗想你的心
并用玫瑰与野菊作为嗅觉的甜蜜
忐忑中带有一丝傲慢的笑意
是会沾染紫外线的傻气
空气中恬静的氧气
奔赴在情人眼里
他们穿梭于巷口与我的肺里
结识了那颗想你的心
亲密的铃儿与瓦砾
摆动在清晨的怀念里
冉冉升起的粼波倒影
演绎昔日的那个你
我依旧以羞红睡莲的脸面对你
心跳是河岸旁寺庙的钟鸣
又夹杂着千千万万想你的韵律
那种悲痛的,婉转的宿命
挽留不住一分惬意
在金属打击声里告知明日之花
又在昨日老成中撇下回忆
可我的时间只有过去
反复地铺平又皱起
心是属于你的奴隶
极端在峰顶与谷底
滚烫与冰凌
早已是同种触感的玩具
至少在我心里
你知道吗?他们读的好开心,但是却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身体与表面异常的冷静,我可以窥探到他们的满足感,我可以感受到他们的归属感。可笑容却是唯一掩饰不了的真实,就像从未被摘采过的骨朵一般纯洁,完整与美丽。他们也许真的不懂其中的含义,只是把其当成了一个故事,一种好奇,真的好羡慕他们,一切都还未经历,憧憬一切,渴望一切,并没有想着打败一切。为什么成年人需要这么多的烦忧,这从未有过定死的答案,为什么诗歌不能像儿歌一样动听,这从未有人正面回答。真想让他们永远不要长大,抱着永远好奇的内心和期望去看待所有的文字。那样的世界没有悲伤,那样的世界没有离别,也不会有思念。我曾经试着用开心的语调去诵读这首诗,可我却根本做不到,每每读起,便勾勒出许多往事与回忆,那种像是嘶嚎,却又无力的口吻让一切都变得灰暗无光。孩子们做到了,那种还未曾变声的音调勾勒出的文字,那种没有拘泥于结构与停顿下的随性都并没有令人感觉尴尬,我从中找到了没有被世俗所抛弃,没有被势力与坎坷所蜕变的纯粹。孩子都是天使,是伊甸园里的精灵。我在他们小手上看到了江河与大地,我在他们的脸庞中看到了幸福与美满,我在他们骨子里追寻到了人最初活着的意义。有些时候仅仅是一块冰糖就能让他们丢弃烦恼的包袱,有些时候我只要多给他们一些追逐打闹的时间,他们一天都拥有忘情般的动力。
我从他们眼中也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但我真的没有他们好运。那时候的我真的被柴压弯了童心。那时候哪有什么诗可以朗诵,我甚至到了初中才会认字,也只不过是几个维持生计的符号。家里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情等着我,妈妈爸爸也从来无暇照顾我。我每天就像一台发电的机器,不停运转,也就为了几张食不饱的粮票。衣服破了再补,补了又破,但我当时并没有不开心,因为其他人也都是这样的。那样的岁月漫长且乏味,那样的人生无望且消极,我从未感觉我做的一切是为了谁抑或是为了自己,我只是想赶快做完当下的一切,然后能吃到一餐意义深远的饭。为何说这样的饭意义深远呢?因为这已经是我用全部的努力与心血换来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了,当时我的愿望也不过如此吧。
菡,我没有你那么多新奇的感受和经历。童年真的是我最不想回忆起的时光,我如一滩泡沫,是被一切挤压出来的玩物,渺小的人生,渺小的体魄,与毫无希望的命运。不知怎么,十多年也就这么过去了,我却没有一件想得起来的趣事。我甚至怀疑我有没有经历过童年,我是不是生下来就是为生活忙碌的一颗棋子。我是不是生下来就是托起家庭为了简单生存下来的命运,我倒不是怨声四起,我只是觉得除了温饱,我还可以有更大的作为。
菡,对不起,我又悲观了,在你我的信间,不知为什么总是会说到令人伤心的事情,这些哀怨让我成长,这些不服令我想要迫切改变我的人生。也许我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但我对爱情、对友情,对亲情还是充满着激情。我相信,一个诗人没有这些情感的支撑,和死灰无异。
我的母亲是一个纺织女,那时候没有所谓的机器来加快生产的步伐。她就这样没日没夜地织着各种线料,将它们拼成不一样的形状。我记得小时候家里的衣服与床单被子都是妈妈的作品,她创造出了许多栩栩如生的图案印花。母亲的手艺是整个村子里最奇妙的存在,虽然收入低微,但她却乐在其中。我相信如果她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一定是一个有创造力的艺术家。她让我们村开始用上了不同颜色与花纹的窗帘。我们的被褥枕巾也不仅仅局限在大红花的图案,这种标新立异的做法在当时让人无法接受,鲜艳的服饰与丝绵的布料少之又少,更多的是布衣布鞋,除了黑和白便再无其他颜色的渲染了。现在你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前卫的女人了吧,在当时也有许多人不理解这样的纺织意义何在,也有人认为她在做着一些错事,一些违反道德与规律的改变。母亲也无所谓人们的质疑,依然在为梦想和生活而拼命着。
我的父亲是一个农民,所以我们家也算是衣食无忧,但就是没有几张钱票。母亲常常用辛苦一天的布匹去换一小块肉来给我和父亲充饥,父亲也会用许多菜叶去换回新的针线和布料给母亲。我们家真像是以前的换物时代,虽然没钱,但也不缺什么。最主要的是我们相互依存,相互理解与珍惜。我呢,则是负责家里的卫生与柴火收集,这让小小的我真是费尽了力气,起早贪黑的劳作,赶着牛羊上山又下山,看着日升和日落,有时候看着一片云摇摇晃晃地飘走,又看见另一个队伍踏着正步接近。但这并不会是我的怨言与责备,父亲母亲都那么努力,我有什么资格享受呢?
菡,我真开心你生在一个富裕且有文化底蕴的家庭。我的父母虽然没有给我什么知识,但他们的养护造就了现在的陈匣。也许就是因为没有,所以才更加渴望得到。于是我高中用各种途径看了许多的书,有时候甚至偷老师的书看。有时候家里没有蜡烛了,我就爬到山顶,借助星空的指引,一看就是一整夜,当时的月光真的够亮,撑起了我对知识采集的摇篮。那段时光也许是我最快乐的年华,我读到了许多浪漫有趣的故事,我憧憬书里不现实的生活,我在幻想我以后也要写一部自己的小说,和我喜欢的人的故事。菡,你愿做那个人吗?那个我书里永恒的女主角,那个我期望一起看遍世间山水的佳人,那个我们一起聆听晓暮更替的佳音。
那只能是你,菡,那只能是你。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的故事,我可怜的童真,虽然充实却又缺乏故事的童话。童话里没有公主,童话里没有王国,我也不是王子,只是童话扉页阐述一切的那个小丑而已。
菡但你是我世界里唯一的公主,这真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梦,如果梦醒时分之际,你还会喜欢那个一无是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陈匣吗?
陈匣
1996年5月
匣:
匣,你好吗?匣,我们何时能见面?你是王子,你是诗歌王国仅有的王子,你是童话里最美好的章节。那不是梦,我们确是真实存在的遇见,真想牵着你的手在混沌里遨游,真想大声告诉你许多关于我关于我内心的事情。
你并不平凡,你并不普通,你并非一无是处。你真的好耀眼,耀眼得我需要尽力睁大眼睛去探索你的世界。你的一切都好迷人,是柿子熟透的温婉与芳香,是春露勾兑过的美酒佳酿,是我存了半生才有幸相逢的丰登。曾几何时我的精神与内心已无法缺少你,俯仰之间我的文字与思路也无法舍弃你,所以久而久之我相信我的光阴之余亦必然留住你。
我们见一面吧,我们对着夕阳许愿好不好?我们面向星空朗诵好不好?我们漫步,我们遨游,做一切我们想要充裕的盎然好不好?如此便是如此的寄托,这般便是这般的渴盼。
匣,下个星期因为工作的缘故我会去周边考察,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见到你的机会。你也期待这一刻不是吗?我幻想过无数个我们相见的瞬间,仅仅属于我们的云海、对白与世界,那会很令人期盼,如火烧身般的炙热。同时这也会像一阵风般自由无忌惮,像一朵花一样经历出生懵懂,经历习惯的芬芳。
最近一直在做考察的准备工作,也会在空闲时候读一读我们往来的话语。你知道的,那是一切的寄托,那会是一种超脱意义的存在。我们将会一行十几人一起行动,早晨与下午会结束一天的行程,但我不会觉得疲乏困倦,我将等到这样一个时刻,我们在傍晚时分见好吗?我知道你们那里有一个地方叫作银杏桥,我们在那里偶遇如何?我相信我会在你们那边的镇上停留几天,够我们诉说许多事情了。
你还是那个白衬衣被汗水包裹却一尘不染的男孩吗?你还是那个拥有才气与爱心,宁肯在车上站一路也不愿意霸座的男孩吗?你会带着蓝楹花的荷包,让雀儿为你引路,让流水划出藐视迷茫的界限,让土木避开锋芒,让我寻着一切天作之合的记号,在一片花瓣堆积成的牌匾下和你相遇,上面委婉地写着:不期而遇……对吧?可我又有些担心,一见如故的我们能有共同的话题吗?书信承载的我们,在现实中会像笔下轻车熟路吗?天花乱坠的语言,化作敢怒敢言的书信,拆开到了地面,在天空之下,在没有空间和时间隔阻的面对面,委婉,犹豫,会不会大于洒脱和直率;浪漫,抒情会不会被生冷和冷漠吞并。
也许我的担心是多余,也许我也过于感性,那么前路是否有击溃这些的一根芦苇,也就一根就好,插在金黄的稻田间,就是最被注视与珍惜的独一。
真期待这一次见面呢,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吞吐不下日月河山,就倾洒出湿地一般稠密且永不消散的言辞,那种被你铭记、被你珍藏于心的真诚与牵引。
最近真的好忙啊,准备工作还得继续,人与人的交集也日益繁复,写信的时间也变得非常紧凑,既然我们要见面了,我也就留着话和你当面说吧。
最后附上一首小诗送给你:
动情
我无心的问候
被树的一片余荫记下
辉耀的紫光抚摸它
将它看作逗留的帷幔
轻轻盖住湿润的纪念
我已记不清
那是蹉跎中的停格
还是陆离间的安详
它撑起这世间最美的蜚语
岁月因此吟唱失语的瞬秒
我是你左眼的珠粒
浸湿在童话故事里
现实如此聒噪
凄婉的嘴角舞跳
撑起彻夜想念的晨晓
我会摘下迷途的惆调
仅用半片余光
便已够诠释永恒的配角
我不是故事的主角,因此我宁愿当依偎着你一生一世的配角。无需绽放,无需耀眼,更无需说话,在你旁边,听着,看着,触碰着,交汇着,就足够美好。
叶菡
1996年 6月
在那个纷繁的时代,我只要动一动随性的心思,就会被大地紧紧包裹;你想要动一动手指,都需要经过野草的允诺,否则将会被缠绕在泥地中越陷越深;你想要呼喊,不,你虽有坚韧的獠牙,厚重的红舌,嘹亮的歌喉……那又如何?当你发现你已不被人想起,不被世界所在意,你的一切又有谁听?即便是我的手上还有野花的芬芳,还有鸟儿在歌唱;即便我不在意世界,我不怕孤单不怕落寞的眼神,可我心底必须装一点东西,哪怕是虚无的幻想,否则我和空气又有何不同。也许就是因为我们都身处于这样一个时代,亲情才会变得难能可贵,友情才会变得炙热难得,爱情也才会变得可歌可泣。
我是陈匣,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区教师。现在是凌晨五点半。我在我的梦里,我想打翻一切纵容的放肆,我想远离死板的重复,我想从一切无可奈何中醒来,那些一直纠缠着我的鬼魅,那些任凭我如何挣扎都不会消散的画面。这些一直困扰我的,这些一直让我担忧的是一个人无助的坚持,我想我懂了,我想我不想一个人去面对我的使命,对于我而言,终于有那么一点点的期盼。我想醒来去完成现实的约定,那一个期望了很久,临近时却又倍感怯懦的约定。是的,今天是与她见面的日子。这样一天不知道盼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又担心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我的脑袋充血般吼叫,像一个饥不择食的野兽,但又像一个孩子无处平息。我怕我会词穷,我怕我在面对面时打了退堂鼓,我更怕我的害羞被万物所鄙视,我的声音带有迟疑的举动。我不想变成这样的人,所以我折磨自己直到天亮,可是天亮了,又能带给我什么慰藉呢?
我好想从这个梦里清醒过来,哪怕是一分钟也好。谁人又不是带着这样一个梦而面对着世事变迁呢?我们都是,所以我们反复,我们从未有过沉稳的哪怕一秒的放下。
即便是有那么一瞬间被虚汗叫醒,翻来覆去的我时而仰望泛黄的天花板,那里面好像沉淀着一种说不出的老成;时而又侧身面对狭小的空间,这种压抑伴随了我那么多年,也吞噬了我这么多年。我的明天会有所不同吗?那样的你会是无形的解药吗?至少我心里默认了。至少我感受到了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的认真了,认真地学会放下所谓的使命,认真地向前看,为了你,一个梦里的精灵,也为了这场梦而格外清醒。我终于在那么一瞬间分清楚梦和现实的差别,是因为你的影子遮住了那些缺憾,那些属于我们这代人永恒的遗憾。
当外面第一丝微光穿透了尘埃与雾霾,隔绝了喧嚣与浮躁来到我的房间时,它在我的眼里冲出一条白色的路径,那里面有未知,有神秘,也有沧桑赋予我的方向。我知道我是时候醒来去解开心结了。那是唯一一束仅存的生命,在这慌乱的夜色里。我仔细的揣摸着它的轮廓,灰烬在光中无处遁形地飘浮着:好想成为这一束光,照亮黑暗中可期的幸福,照亮我想要看见的另一个拂晓。
还没等我幻想一会儿,还没等我慢慢享受这夜晚与白昼的交界线时,整个房间已被白光笼罩,那一束光也汇入千百万条同类中找不到了。那这一切又有什么稀奇的呢?一束光是那样美丽,可是一旦多了,便不再特别了。
我知道这样一天终究还是来到了,身体似乎充满了无限生机一般从床上一跃而起——我该去准备一天的工作了。最重要的是:傍晚时分的约定。
我是叶菡,一个小小的文案女青年。天天忙碌在完成书面任务的生活里无法停歇。我很想写一些散文,一些诗,但是生活在这个社会中并不能让我以此充饥。今天是下乡考察的日子,我会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与努力,因为当一切工作收工之后,我会见到我的陈匣。所以我早早便来到了办公室准备好了一天的工作文案,与同伴们搭上了最早一趟班车扬长而去。
车上人烟稀少,正因为这个点本是乡下人上城来忙活的时段,所以相反方向的班车一定不是这样的场景。我的同伴们都已睡去,即便是亲身经历着足够将你晃荡到晕车的山路,他们也好像躺在平稳的床上一样安逸。我早就习惯了这种颠簸,不止是身体上的契合,心里与大脑里都早已习惯了它的节奏,就像是我跨上了一匹高头大马,任凭他四蹄来回折叠着空气中的阻碍,奔驰在逃避慵懒的路上。我习惯了这样起伏的频率,也就像我释然了心里的忐忑不安,剩下的就是享受着路途中的时光,与那些与我们擦肩而过的景致。
我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窗外,人烟逐渐稀少了下来,房子也逐渐弯下头来。一望无际变成了我瞳孔中的常态,还有红土地与绿让我的眸子格外瑰丽。是否我正在通往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那里没有所谓的规则,没有上下之分,只有生活,只有为了家庭为了爱去耕耘的心——人之始初。
车子在一片玉米地前歪歪扭扭地停了下来。司机吆喝着站名。
“银杏村”。同事们都瞬间睁开眼睛,伸着懒腰,踉踉跄跄地提着大包小包下车去了。我也紧随其后,在一片石子地上站稳了脚跟。车子扬起了一片灰尘,调转车头往回开去。当地的村委书记早已经等候多时,与前后七八个人将我们带上了玉米地旁的一处屋社之中,一天的考察工作正式启动。
不知为什么,今天去往学校的路异常的平坦,往来挑着担子的农夫们也满脸欢颜。我也迈开了足够容纳一首情歌的步伐,仿佛身旁就是一个个故事环绕。路旁低矮的草儿被晨露压弯了腰,它们知道自己也需要呵护,但还不是拖着世界的甘甜耐心地等待它们放下高贵的血统,像孩童一样滑下去滋润我们的母地。田地间早有忙碌得不可开交的身影,他们没有说一句话,除了挥舞着锄头的动作与来回忙碌的步伐。但这就足够了,世界上本就不缺善于言表的人,也不缺阴谋论的野心家,可是真正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并且知足的又有几人呢?
想着想着,看着看着,一片绿木丛中的白墙就这样静静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它像是一个不合群的沉睡者,但里面却并不安静。学校就这样到了,在几百米外就可以听到那天真的声音,要知道作为老师的我也是需要靠他们而活的,不是因为金钱,不是因为养家糊口,而是作为人最初的呼唤,作为纯真的一种古板的安逸。如若不然,何来人性。
同学们总能刚刚窥探到我的心境。我确实比平时多了一些心不在焉,许多杂念如面包上的芝麻粒完美显现。他们知道我心里在慌乱。他们也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勇敢且直率的男人。我总是讲着讲着就停了下来,然后又继续,又重来。孩子们的心思好像也并不在课堂之上。于是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他们,我应该说老师今天要去见一个笔友,要去赴一场约会,要去完成一个约定。可最后我还是将一切闷在了肚子里,并不是觉得不能向孩子们倾诉,而是我不该自私地让孩子们失去一天中最好的学习时光。所以我只是停格了数秒,便将一切都打散,回到了一天的忙碌当中。
不知为何,一天的时间真的过得很快,你说是白驹过隙,还是转瞬即逝,那都是泛泛而谈,因为我从没有如此地感受到时间的存在,却又无法将它攥在手心里,我越是逃避着心里的疯狂,就越是失去了更多的平静。简单地用过晚饭我便起身披上一件普通的外套,看着学校从人声鼎沸到鸦雀无声,我才离去,我才动身去我们约定好的地方——银杏桥。
说到银杏桥,村里流传着许多关于它的传说,它们都是关于感情、关于永存以及浪漫的爱情。其中有一个故事最令人怀念,也最容易让人记起。
传说这银杏桥两边分别住着一对人家,他们以此桥为界限世代为邻,但却从来不曾跨过这桥半步。他们与世隔绝,靠着世代种植与织布生存以及补贴家用。奇怪的是桥左边的大片银杏树只长叶开花而并不曾结果,而桥右边的那片银杏树则不生叶而只开花结果。因为与世隔绝的缘故,当时卫生环境和医疗设施极其不完善,但恰恰银杏树却有许多功效可以药用。
银杏叶甘、苦、涩,益心通气,兼活血化瘀、通脉舒络的功效。药用价值显著,历史悠久。主要的结构与功效与红花、肉桂、川芎、当归、生地、赤芍等活血化瘀的药物相似。而银杏果呢,则同样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可以降低血压,治心脑血管疾病、咳嗽发热、呼吸不畅等疾病。
众所周知,在山里有两种疾病最为致命。首先是跌打损伤,无论是农民们上山采植还是下地耕作都有扭伤及挫伤的几率,如果没有药物的及时治疗将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需要卧床休息,这样不仅耽误了作物的生长还浪费了时间,要知道男丁在村中肩负起了整个家庭的温饱重任,伤病不足以毁人,但却关系整个家庭的生活;其次便是发热感冒,外感风寒。要知道在落后的山村感冒引起的发烧是致命的,有可能引起昏厥甚至是死亡。
以上两种习以为常的病却像魔鬼一般令村子里的人胆战心惊。还好这里有大片的银杏树救了村里人,但银杏果与银杏叶不可兼得,两边村庄一直只能预防一种疾病的来临,遇上另一种便倒了大霉。
传说在只长银杏叶的村庄里的人得了一种流感,具有较强的传染性,一家人除了大儿子都染上了这种疾病。此病让人身体虚弱,头脑发热无法动弹,全身冒虚汗且脸色苍白,鼻子堵塞且常有异物流出。一家的重担都落在了大儿子身上,他,每天都在几乎绝望的边缘徘徊。为了找到解决流感的方法,他首次跨过桥去寻求化解流感之法。
那是一个天蒙蒙亮的早晨,他动身前往,过了桥后又走了一里路程,眼前的一片银杏树令他惊讶无比。同样是银杏树为何此处的树木只有花和果实孤零零地吊在枝头,却不曾有叶子的遮瑕,像极了没有翅膀呵护的鸟儿寸步难行。而那些果实是他从来未曾见过的,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银杏树也会结果。正当他觉得匪夷所思时,一个果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吓了他一跳,抬头望去只见树上攀着一个与之年龄相仿的女子,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盛满了果实。在一番交谈后他们彼此才明白了对方的来历以及身世。女孩了解银杏果的药物效果,急忙将刚刚摘取的果实送给了男子,让他带回去解救家人们的性命。
男子满怀激动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刚刚正午,他将银杏果炖熟并将它们加入白粥中给家人们服下,不过几天的工夫,家人便完全康复。
为了感谢那个男子在路上遇到的神秘女子,全家老少一同踏过了那座他们从未触及的桥头,带上几大麻袋的银杏叶作为感谢。从此桥两头的两家人同时拥有了银杏叶和银杏果,并且再也不会为了跌打扭伤或者是感冒发热等疾病而发愁了。大儿子娶了那个女子,两家人就这样世代繁衍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从此桥左边的银杏树也会结果了,而另一头的银杏树更是被叶子围绕住了本该光秃秃的头顶,它们再也不孤单,它们终于完整,它们才是最完美的银杏树。鸟儿有了翅膀,便能飞上蓝天望向苍穹,而万物有了果实,便足以做到轮回繁衍。
这便是这个村庄最有趣也是让人感动的一个故事。
陈匣当然知道,但叶菡却机缘巧合般选到了这个地方,这个有着美丽传说的宝地,那是否会预示着一切都如期而至,故事的结尾会是完美而优雅呢?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考察工作还算完美,我亲身体验了银杏村当地特色的饮食,产业发展,以及民风习俗。这真是一个简单且超脱的村庄。为什么这样说呢?整个村庄都保留着社会本该保存的光明面和正能量,也许是因为远离尘嚣,也许是因为他们自给自足且信息不发达的原因。但我觉得这样的生活状态是美好的,毕竟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而活,毕竟也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刻意。我真想留在这样一片净土下,吮吸着最纯粹的阳光,手里攥紧一切自然臂弯下的羽毛,那时我便有了翅膀,那时我才是被自由宠溺的欢悦者。就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中记载的一般,那个村子是被桃花掩映下的奇迹,它在乱世中悄然矗立在一处乐土;村子孕育的孩子们就这样靠着自己的双手又孕育着无数代的光辉。我想这就是一种超然的人生状态吧:你从未经历社会的起起落落,但你从不在乎,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天堂与地狱;而社会反而羡艳你的存在,惊呼你神秘中的阑珊倒影,但却从未身临其境。我们都身处在社会,经历了太多也想通了太多,这样一处无畏的深空不是逃避,因为在它的脑中恐惧从未降临。
想着想着,便是夕阳的第一根指尖触碰到了我的额头,告诉我时辰已经临近终点的边缘;我想这一天就这样充实地准备完结。但还没有,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我去做,也是我最期待的,所以我又卯铆足了全身的劲,将一切必要的工作都推向圆满,以迎接下一个阶段的春天。
当厌倦与烦闷全部都涌上心头,将所有欢悦倾翻;当满身劳累宠溺着空乏的身躯,当慵懒想要趁机霸占所有为了苟延残喘的激昂,到那时夕阳都变得异常珍贵,到那时一切的蝉鸣都清脆悠扬。我该动身去银杏桥了,想到这我似乎又有了些许活力,像是酒足饭饱后的一餐甜食,依旧沁人心田。我的步伐难以掩盖住我的矛盾,我的思绪早已飘去了未来,飘到了如何面临下一分钟的光景。当船好不容易避开风暴的残食到达了一处彼岸,那是最后的孤岛还是等候已久的避风港。
当夜色微微嵌入夜空的怀抱,远处的余晖似招手般不再停格在天涯海角;半个黄小子裹着金色的披风慢慢藏入山巅,越来越静,越来越无声无息;一切树木、树枝、荆棘都变得异常清晰,却看不到面相。这里没有霓虹闪烁,这里只有玉色的月明。那是沉睡的交响曲,为了重生,为了迎接新的生命,就让一切都暂时停止,这不是永恒,而是间歇式的微醺。
借助了一点点残留的朝霞,拖着黄紫色的衣袖,好长好长;特别是借助了银杏桥边落叶的铺垫,就像是长满鳞片的鱼,在一点点钻入水里。一切浮萍与涟漪都因此亢奋,浮沫都含羞地慢慢泛滥在光的眼中。光从来不将万物放过,万物也不想与光影错过,这世上模仿者居多,好听了叫临摹,不好听了叫盗窃,人是这样,所有聪明人都是这样。但动物和静物不会,他们会有与生俱来的相似,但一定不会揣测孰优孰劣。他们更像是相信命运的信徒,自己创造的除了为了日常起居,就是活着如此而已。所以自然才是一本永远都读不完的书,你翻开了,你就不想合上;但你不在乎,你就永远无法发现除你以外的任何瑰丽。
陈匣提前来到银杏桥边,四目张望,没有发现有人烟的踪迹。他开始着急,生怕叶菡一不小心被夕阳带偏了路,或是被路边的风景所吸引,误入密林深处。他捡起一片银杏叶,仔细端详了一阵,又抬头将视线抹向四周,这样来回低头又抬头宛如一个做戏的小丑般滑稽可笑。紧接着便是情不自禁地动着手指,将银杏叶攥在手心里来回翻滚,似乎并不爱惜这风烛残年的叶片,心思全被担心所驾驭了。
正当他胆战心惊地倚靠在桥头不自然地踌躇时,一只纤细的手调皮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似闪电惊雷击中陈匣的全身。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息与动静吓了个半死,急忙像个陀螺一样倒转过身来探查个究竟。那不是野兽,也不是银杏果的一个玩笑,因为当一片银杏叶落下的时候,它看到了陈匣的神态:因为紧张而放大的瞳孔开始回收,微微张大的嘴唇也开始慢慢复位,一切的不自然变成了理所应当的画面,重要的是他颤抖的脸颊变得轻飘飘的,有如一片羽毛随着徐徐微风张扬着久而紧缩的胸怀,抽搐的肌肉也落满了松软的灰尘一般变得安逸。银杏叶落地后,满足地自言自语道:“我想这里又要发生一个令人羡艳的故事了吧。”
在陈匣的眼中,她依旧是那个公交车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叶菡。她轻轻站在桥岩斜坡上,陈匣在四十五度下方仰望,在他所能凝视的一亩四分地里,这个女子茕茕孑立地停格在圆形中央,一动不动,仿佛落叶与风都为之静止,气味与声响都随之涣散。满片余光是银杏黄,此时天色已变得暗淡,但在他的眼里却是亮如正午的璀璨夺目。她浑身散发着文字都无法比拟的气质,一身麻布长裙过膝遮住了腿部,只有一双雪白鞋子露出微笑,踩在黄迹斑斑的大地之上;再看她的脸,腼腆且不失分寸的微笑缠绵在嘴边,是蜂蜜的甜,玫瑰的惊艳与桂花的芬香;两只眼睛水汪汪地立在眼白中央,坚定却不令人反感,深情却不让人觉得放荡;再加上几根发丝情不自禁地荡着秋千一样来回摇荡,又是一根根柳枝规避了完全敞开的面相,似隐似现,模棱两可却是那般让人神往。
叶菡心里也是一震,第一次这么近地注视着那个班车上滑稽可笑的男孩,彼此接近长达半年书信往来的灵魂伴侣,有违传统的恋爱方式却这样容易将自己的内心交出去的那个人,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这次已经不是穿着那件白色衬衫了,而是一件圆领T恤外边套着一件灰色的外套,发型显得凌乱,如杂草在一片甘蔗地里开了一宿的派对,可是却没有那么令人厌恶,反而有点可爱。但那张严肃且呆呆的脸却变得不再那么面无表情,甚至让人感觉有点不知所措的多变,但瞳孔一直都是直勾勾地望着叶菡,仿佛世界都与他无关,眼前的美景都无法匹敌她的魅力。
就这样持续了两三分钟的时间,但好像一片叶子从树梢纵身跃下,直到与地面合掌的过程都能够被经过的蜜蜂记下。那是整个时空送给他们的礼物,循序渐进的空气屏住呼吸压抑住自己的激动,围绕着这不可被打扰的时刻。泥土弓着背驮起几百双眼睛,那里面有青苔、芦苇还有狗尾巴草,它们从容地静穆着,恨不得将自己仅有的绿色都融合在这片惬意的碧空当中,但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为它们知道,它们只是最恰到好处的配角,一切景致的中央是爱与希望的悠然释放。
天色黯淡了,一切骄纵都臣服在灰暗之中,霓虹和彩云也见好就收,不和万物唯唯诺诺地煽情了;星子不知何时显现在黑暗上空,与山间的无神格格不入,它们和云不一样,不是那种云集的聚满,而是一种涣散的忧郁与惆怅;它们翱翔似鸟儿般宠幸着天空,却又丝毫不动,闪烁的频率是镜子反光出来的迷离,也是折翼天使最后辉映的一丝正义。我想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就有多少个人用不同方式谱写着星空的神话。我只是其中之一,我只是天地间渺小的一颗沙粒。然而每个故事是伟大的,每个神话是离奇的,每一段姻缘都是上天注定的。陈匣和叶菡他们俩现在就在这片星空之下四目相视,他们彼此的心都像烈火一样纵横,似乎从来不把这黑夜当回事,似乎遮着眼睛的空间只有两束光在独一地通明着,只为对方而活,只为彼此而生。
终于,还是叶菡先开口打破了的沉默,像一把无名之箭穿破一声不响的夜空,嗖的一声像是火花炸开了锅,全部飞进陈匣的耳膜中生根、发芽。那是他第一次听见叶菡的声音,也许他会为了记住它而迷失掉世界上的所有声响。
“发什么愣呢,难道你就想把我当作石头一样一言不发吗?”
“怎么会,叶菡,我……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这里就像人间的伊甸园一般,但是对于外人来说却是异常的难寻。”
“切,少来,不要转移我的话题,我会找到这里有什么奇怪,你怎么不说我是如何躲过猫头鹰的眼睛、蒲公英的追击和草木的气息就悄然无声地到了你的身后?”
陈匣先是一惊,这样略带挑衅的惬意聊天让他猝不及防。然后他又苦笑了一下:“走吧,我带你去看看这里夜色的美丽吧。”
他们穿过银杏满地的平原,悄悄地深入这夜色森林,脚步很轻,每一步都是试探,每踏出一步都预示着将与夜幕更近。他们就像两个误入密林的小孩,满眼都是期待与好奇,却被陌生包围,却是在梦境的另一边,天空的这边,无数痕迹的边缘。那时的天空只剩一个个缺口,抵挡了所有月光,也让过去飘走,流年散去,投下了一个个身影,慢慢下沉,毫无分寸地围观着闷不吭声的两人。
他们脚下从平地变成了缓坡,银杏叶开始稀疏,开始离他们而去,前方是一块光亮留给这片失语洞穴的希望,也是空空荡荡中的一点奇迹。叶菡脸上从未消退对这个地方的沉迷,她从来没有被安静给打败,也从未被冷漠所充斥;陈匣呢,美景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只敢用余光试探叶菡的一举一动,像是在用眼神保护着她,守护着她,在还没有丢下陌生之前,在还未完全属于这一切之前。
谁又能阻挡迷城的催生?我们都像镜子,镜子反射出另一组我们,所以有了性格;迷城又将这镜子打碎,所以有了心结;镜子碎落在地上,所以有了川山峡屿;残缺的碎片照向了天空,所以有了星河;我们在这一切中寻找最初的完整,所以有了人生;当我们逐一找寻到了许多碎片——诚然、自信、奋勉、伶俐、待见,于是我们便拼出了不一样的镜子——亲情、友情、爱情。然后呢?镜子虽碎,得其更多。此为迷城的魅力,因为有此迷城,所以有希望、巧合、意外、惊喜;然有人性,有善恶,有堕落,也有救赎。我们身处的一切皆为迷城,除了那些脑里想的,心里动的,嘴里跃跃欲试的。我想这就是陈匣脑子里蹦出的一系列思想。就在这样的林穴中,他无视了一切静默所带来的的恐惧,心底只有在意,只有叶菡这独一的元素。所以在他眼里,何来四季,何来昼夜,又何来万物与时间的暇接,唯一的感触就是那堆碎片所照到的内心——爱情。
叶菡呢?她似乎就没有想那么多了,她只想快点去看看那曙光后面是什么,有没有黑暗中的幸福?有没有暗淡下的救赎?
近了,灯光越来越亮,洞口越来越大,他们的心也越来越痒,脚步不听使唤地加快。只在一瞬间两人扶持着跃入了这白光之中,他们会去哪?另一个时空?未来?还是没入暗淡所设下的陷阱……他们的眼睛在一时半会失去了对事物的解析,一片白色压制住了背景,只有彼此看得见彼此,只有对方的气息尚有余温。陈匣终于鼓起勇气牵起了叶菡的手向前方奔去,叶菡也并未排斥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被他带入了童话世界中。王子和公主狂奔着,对前方的未知发起了挑战,毫不怯懦与畏惧。这就是爱情的力量,这就是所谓的神话吧。
当然,梦境终有一刻是需要完全清醒的,就像此时的叶菡与陈匣。他们牵着手大步飞驰在白光之中,渐渐的,眼睛里的泪珠解救了单一的眼眸,慢慢的,他们渐渐明晰了眼前的一切。在白光像日落一般静息在视觉中,渐满时空的星野窜上顶边的树梢,那里面有星宿与老者在攀谈着人间。这里离天很近,星子也肥得像满溢乳水的孩童,他们吮吸着夜色的甘霖,积蓄的光亮又照亮迷途的凡人,为的是奉献所孕育的真诚。行路者总是会抬头看看他们带给自己的天文棋盘,就能够找到归去的钥匙;懒惰者不同,他们从不以好奇的求知欲去慰问星点,所以必然消磨于黑夜中永远无法醒来。
紧接着,旷古绝伦的山崖钻入束缚已久的眼帘之中,那是盘古开辟出的山河,在蜿蜒的历史长河中变得谦逊且不易被人察觉。除了此处,除了他们的眼中,也除了澎湃的心中,无人可以消受。那崎岖的山峰是一条长满獠牙的巨龙,河溪是爪,钻入乌云里的部分是脖颈,所以月亮便是眼睛,太阳则是隐匿的心悸。它的獠牙形态各异,从不会与平凡为伍,所以便幻化出了一万种悲伤的图案,每个人看到的都不同,那是人们内心深处的恐惧作祟出的产物。最后,白光完成了自己揭幕的使命,便退缩进月光之中,不知是做了玉兔,还是嫦娥的裙摆。
陈匣和叶菡无不为眼前的情景而惊讶,何谓心旷神怡?此处;何谓赏心悦目?此景;何谓瑶池仙境?此天地也。他们想要往前看得更清楚一些,但猛然发现脚前方一尺便是悬崖峭壁,他们已经奔跑到了山巅之顶,在一块峰儿突出的长舌尖上,四面都是一望无际的峰景,星光下是还未熄灯的人家。云是如此之近,触手可及它的围裙;星子们现如今更像银河穿梭在伟岸中,无数个星系落满其中,围绕在落魄下,孤寂上,与撕心裂肺之中。
叶菡终于说话了:“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想我是看到了世界的悲伤,还有钻入悲伤的影子了吧。”
“其实呢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只是在我牵起你的手时,一股无名的冲动让我飞奔于此。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晚霞会感激,落日会欣喜,人们的梦里有着安逸,你我心里都是挥之不去涌动的泉水,温暖无比。”陈匣转头望着叶菡,用极其温柔且带有耳音的话语回应叶菡。
叶菡也缓慢扭头对视着陈匣的眼睛,就像看到了自己喜悦的表情。笑容填满了沉静里的空虚,像给大地一床被子,又像一阵秋雨落下生根,为的是丰硕的金黄与来年的嫩绿。
奇怪的是,他们两人甚少交谈,像一对最亲近的陌生人一般。即便是表面让人觉得有无限的距离与隔阂,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的紧张与欲言又止正覆盖在天空的群星下,当最后一束月光击破那一切时,天就该亮了。
他们坐在山头上的一席草甸上,双腿旋在半空中,时不时相互碰撞,那是他们童心的影子,在一望无际与黑暗笼罩下完全展露。可两人的脸上却失色如那隐匿起来的生机,甚至有一点悲伤与辛酸。远方,总是令人觉得遥不可及,可现在接近了,甚至完全触摸到了,却又不乏觉得惋惜与哀怨。这一夜总会结束,一半是童年,一半是不得不成熟的成年,在下一个白天中将完全变为彻头彻尾的成熟。所谓的自由,都在为理所当然而打工;所谓的理想与救赎,都是陪衬时代湮灭的空洞。
不知是什么时候,也许是一颗流星经过留下百年孤独的时候;也许是月盘被空虚笼罩隐匿起半身照面的时候;也许呢,是流年懂得对光阴说再见,轮回遇见再见时的无助之时。叶菡不由自主地将头轻俯在陈匣的肩头,将一切未知的领域全部打破,将天边游荡的冷风,窜于人间的野兽,偎于大地的秋天全部熄灭。我想在那个时候,他们之间有无烟火的绚烂,人潮的相逢,世俗的理解,都已经不重要了。那所谓的天边,夜晚的离奇,秋的坠落,又有什么意义呢。陈匣接受了这一不经意的幸福,却并没有显得怎样的意外与惊异,只是默许了这一切,眼神依旧看着前方,在还未吐出的一朵黑云中默默睡去。
不知道他们以这个永恒的姿势在夜间呆了多久,只有略过的氧气知道他们是否还是清醒,只有静得出奇的寂然知道他们之间是否有交集;可时间总是喜欢自私地打破一切,贼或许还有怜悯之心,可是时间真的不会。瞧吧,一切都已经渐渐清晰,光与影的追逐在远方打趣,明月垂垂老矣,需要换成更加炙热的心,所以有了明天,所以有了清醒。但没有人知道,这样的醒悟是否代表着更加开怀的畅游,会不会是更加的迷茫,会不会就是一种为了模糊而故作镇定的自欺欺人,谁会知道呢!
陈匣只是眨了一眨眼,便看到了对岸金黄的曲线,纠葛在山的胳肢窝间,赖在了永恒的回忆中。他指了指对面,嘴角早已微张,却发不出一点声响,他没有转头看向叶菡是否还如自己般清醒,因为他知道,他们这样的人从不曾安眠。
叶菡开口了:“天亮了呢,这样美的拂晓,朝阳,又有多少闲暇可以享受这一切呢?”
“是啊,真的过得好快,我的身体已经麻木得不省人事,可我的五官总是不屈服于陈旧,所以才能看见这样的清晨呢。”
陈匣将脚缩回到了胸前,双手紧抱就像抱着他的青春一般,死死地抓着不放手。叶菡也将头伸离了陈匣的肩膀,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她舒展了一下脖颈和腰,用手理了理自己散乱的秀发,然后看向陈匣:“命运有些时候就是那么巧妙,它将我们两个人牵在了一条线上,但线的两头一直打上了死结,你说有一天我们能挣脱束缚找寻到属于我们的伊甸园吗?”
“我想那一天会来的,只是我现在连想都不敢想。真希望今天这样的时光能再长一些,哪怕是能维持到天亮。”
叶菡面色显得有些憔悴且忧郁,也许是因为一晚没睡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想得太多也感受了太多,芊芊少女失去了本该在花季年龄而诞生的生机,这些陈匣怎会不懂,但他还能说什么安慰的话呢?他自己也身陷囹圄,逃避是每一个人都在饮食的镇定剂,想得太多,便被吞没更多。那总有一腔热血可以融化漫天寒冰吧?答案是以卵击石,除非想要自我毁灭,除非想要与自己相关的所有痕迹都隐没,连大地都不知道它们的踪迹。
陈匣选择了沉默,他想当那远方的太阳,慰藉叶菡心底的惆怅,他怎会不想?他还想当温度,想当海洋,想当叶菡头顶飘落的叶。这些他都想,但都是梦里的又一场梦,就像后时代的一位诗人笔下的语言一般“幻想总把破灭宽恕,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
眼看着又是明日当空,山峦不再有资格揽住这轮烈日,便任其逍遥腾空。陈匣与叶菡的第一次相遇也就这么结束了。他们并没有像书信中提到的将彼此的精神世界都交于对方,也没有彻夜长谈,将彼此解析得更加深刻。这对外人看来也许会觉得他们俩彼此之间的距离好长,也不会相信一整夜居然没有提升到另外一种关系之上。但我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其实就像河流与高山、石头与旁边的紫兰花,河流总是湍急地错过与高山的闲暇,高山也总是未能熟读河流的去向。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河流永远会经过高山的体肤,并且顺着高山的指缝安逸行走;而高山永远不会挪动,却是无处不在地将河流带向未知的前方。石头与紫兰花大致会更加惬意,却没有高山河流般贴近;石头不懂紫兰花,也不配紫兰花的美丽,但却毫不吝啬地为其遮挡狂风暴雨、风沙日晒。这是日复一日的坚持,与年复一年的复出,却无索取之心,直至紫兰花茁壮成长高于了石头的掌控范围,它便将花瓣献给石头,将露水孕育石头,又将种子赠与石头,这样便是永远的循环,这样便是陪伴下的无所谓爱情的羁绊。
叶菡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灰,又拨弄了下头发与脸颊;陈匣呢,则是确认四周的地形以便找寻到回去的捷径。他们慢慢地走在林间小道上,一前一后,一微左,一微右,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般。
林子早已不像昨日一般暗淡,且带有神秘色彩;密林高处就像有无数个窟窿,将日光放了进来,为赶路的人照亮了一丝安全的希望。它们呈现出胜过彩虹的颜色,还有更加繁多的形状,那里面有积蓄一夜沉静而迸发出的洒脱。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释压举动,有的人喜欢用酒精与烟草来麻痹自己的神经,有的人喜欢用睡和吃来转移注意力,自然又何曾不是这样呢?草叶会以腐败来给自己一个偷懒的理由,然后又用最饱满的初生来迎接新一季的使命。这光也一样,那是无神论下所激发的幻想,没有东西能创造它,也没有生命会无缘无故注视到它,只有际遇和细腻会呈现给你不一样的形态,那种与平凡格格不入的艺术下所激发出的思考与领悟。到那时光就不止是为了照亮林子的黑暗,草也不是为了抹绿一点大地的忧伤,我们注视的也不是世界的凄凉,我们到哪,哪儿都是最纯粹的展览,关于灵魂,关于精神寄托,也关于心底涌动出的一个别致的春天。
当然啦,光的意象并不会那么伟大,至少在现实中,没有人会这样想象。但我认为,只要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就不是偶然的巧合,只要是我们经历的无论是风景还是人心,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所以陈匣看到了光里的祝福,光中给予他的慰藉;叶菡呢,她看到了光所带给她的舒缓,她会明白昨晚上的一切都不是上天给他们的一场盛宴,一切都来自于最真实的内心,一切都是他们创造出来的意境。虚幻和现实从来都不易分清,但有时又很容易区分,当你的心灵占据了你的眼睛,你所看到的也不过是内心的独角戏。
很快,他们便走出了林子,回到了银杏桥,这时已经有少许行人正在前往他们日复一日的目的地,陈匣将叶菡送到了她的考察团队所下榻住所。到了门口,陈匣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我们还会继续互相写信,继续长谈的对吗?”
叶菡定住了脚步,缓缓的侧身九十度,眼睛回首望向了陈匣略凸出的眼窝,嘴角露出一丝感念的微笑,两颗牙齿雪白得如她的内心一般通透,却又略显顽皮:“难道你要和别人写信吗?”
陈匣也笑了笑,是真的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我想那一刻,他的身心已经完全地放松下来了,没有任何压力和烦恼能在这个时候乘虚而入:“祝你考察工作顺利呀,相信等你安全回到家就可以收到我的信件了。”
“那我们拭目以待喽。”叶菡最后看了陈匣一眼,那眼里的深情是无人可以摧毁的真实,它完全可以超越爱情,超越友情,甚至超越亲情,因为对于这一个眼神而言,她已经向沧桑许下了承诺,一个需要用很长时间去填写的承诺。
叶菡蹦蹦跳跳地走进了住所与同事会合,陈匣也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他也许要去写信了吧,在见了那个她以后,在心里会是另一种坦然,还是更加不一样的迷乱。他肯定有很多话要和叶菡说,那些还未开口的言语,那些胆大的想法,以及一同完成的使命在这一刻都格外耀眼。我想他可以一直幻想下去,在另一个夕阳下山之时,在不一样的旅途中想着相同的言语;在此时此刻,想着那晚的繁星。星星不会说话,云也不会,但一切都是蓦然下的一种暗示,胜过一切言语的传达。那么那晚上的所有静物都活过来了,它们在他的脑中跌宕、蜿蜒、缠绵不朽。什么是现实?什么又是所谓的命运?在一切还未清醒之前,在万事万物都未如期而来之时,在他还未回到一个人的寒舍的泥土地里,一切都是开始,一切都是遐想所创造出来的史诗:关于陈匣的“荷马史诗”。
这便是陈匣与叶菡的首次交集。他们被群花馥郁,被银杏相拥,在树林的腹中思索着未来的迷愁,又将彼此带入这乱世中。他们就像是花朵最内在的蕊,是晴空最深处的影,又是上帝导演下最感性的存在。思想,有些时候是可怕的。傻子永远是伊甸园的天使,但傻子有了思想,就是地狱里的河童。所以世界之大,傻子居多,聪明者总是少数。但他们又是最重要的存在,窗子开着一条缝,光无所畏惧地射入,你想关上这一切吗?将自己充斥在黑暗之中;或者说不如就全部拉开?完全的光明虽会刺眼,但当你适应了一时的无形,在光慢慢将你的眼帘拉开,你的眼里会是什么呢?一束光会变成什么呢?你的举止又会给你带来怎样的景致?
可又有几人会去这么做,这么做又需要耗费些什么?这扇窗何其之大,这样的举动又何其伟大。叶菡与陈匣必定是那两个褪去夜幕的自私,让四季、彩云、晴空和无数屋檐下无法身临其境的景物展现给我们的人。就让我们看着,听着,对一切渴望着,将一切都投入进去。我想看到不一样的青草野花,我想看到海浪托起沉睡已久的潮汐,我想看到最平淡,最朴素,却最难得的四味杂情,到那时,空想都那么真实,岁月都如此静谧,人间都充斥舒心,你我他们都真实地彼此读着历史的言语,然后大声地告诉大地,告诉久违的拂晓黎明:我们回来了,这是如此地确凿;我们存在着,是那么的幸运。一切的失实、荒唐、子虚乌有都只是一个玩笑,一场含言收场的戏。
那会是怎样的光景?陈匣和叶菡等着,我们也是。让我们翘首以盼属于这个时代的明天,那不会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