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伟 ,张 弘 ,高英超 ,李冀鑫 ,于开民
(1.航空工业洪都,江西 南昌,330024;2.海军航空大学 山东 烟台,264001;3.海参安全评估保障室,北京,100089)
ICAO(国际民航组织)和IATA(国际航空运输协会)为解决民航飞行员日常飞行与训练之间针对性和适配性问题,一直升级改善民航飞行员培训体系。 其中, 构建基于循证的飞行训练体系 (Evidence Based Training,EBT)是 ICAO、IATA 自 2013 年推出的训练办法,旨在解决训练遇到的瓶颈,打通运行和训练之间的割裂,实现训练为运行服务、运行为训练检验。EBT 的训练理念和模式已得到各国的高度重视,并在航空公司得到推广应用。 军事飞行学员,是指军队飞行院校通过军事招飞程序录取、在军事飞行训练院校按照飞行训练标准要求系统接受飞行教育训练的在训学员,他们经过系统性培训并经考核合格后,方能成长为军事飞行员。 军事飞行学员培养,也有其核心胜任能力牵引需求;在日常训练中,基于EBT 训练指导思想,根据其教育训练大数据支撑,对其核心胜任能力进行评估,解决飞行教育与训练的针对性、有效性问题。因此,民航体系的飞行员培训体系方式,对军事飞行学员培养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国际民航飞行员的训练科目,早期大多来源于航空器全毁的事例总结提炼,并认为只要在训练大纲中重复一个事件就能降低飞行风险;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不安全事件的累计, 这些事件被添加到训练科目中,造成训练科目总数越来越多,从而形成了传统的清单或“勾选框”式程序化的培训做法。
1) AQP 培训模式
传统训练模式下,随着训练科目、训练时间和训练成本的不断增加,能否有效支撑飞行员应对未曾遇到的飞行安全事件, 答案并不是肯定的。 实际上,从20 世纪80 年代开始,FAA(Federal Aviation Administration ,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发现由飞机本身机械原因导致的飞行事故,呈现逐年递减趋势并已经接近极值;但飞行事故总量却没有相应递减,甚至反而呈现上升趋势。 经过分析发现,人为因素已是影响飞行安全的主要因素, 这说明导致航空事故的主要原因,已经从过去的飞机因素转变成人的因素。为了解决这一问题,FAA 在20 世纪80 年代末开始开发新一代的飞行培训模型, 后来被命名为 AQP(Advanced Qualification Program,高级资质训练程序)。 相比传统培训模型,AQP 将岗位内容进行任务细分分析,教员只需按照大纲教、学员只需按照大纲学、评估员只需按照评估标准评估即可。 AQP 典型特征,即是组训模式的标准化(标准化的训练大纲,教员、检查员的实施过程标准化)和数据支撑(引入数据分析)。
2) EBT 培训模式
随着高级模拟机的出现,使得培训理念从传统的基于科目和飞行经历的训练,逐步演化出基于情景的训练、基于能力的训练理念(Competency Based Training,CBT),目的是为了进一步提高运输航空公司的训练质量,EBT 应运而生, 它将运行数据 (飞行数据分析,飞行观测和空中安全报告)纳入飞行员培训和评估中以改进空中安全。 其核心思想是充分利用QAR(飞行数据分析)、不安全事件等数据源,设计训练场景,提高飞行员胜任能力,有效应对飞行中各种风险。
在航空器的设计和可靠性都在不断改进的今天,很多事故的发生,并非是飞机运行故障。 如可控撞地出现机身损坏的情况, 大多是由情景意识不足造成;雷雨季节飞行员对雷雨绕飞的不果断而出现的差错,则大部分是由于其决策能力的不足而导致。预测所有可能的事故情景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在现今的航空系统中,其复杂性和高度可靠性意味着下一个事故可能是完全意想不到的情况。 为此,EBT 强调逐步从纯粹的、以情景为主的训练,转变为优先发展和评估能够促成更好训练结果的重要核心能力,使飞行员在遇到无法预知且未经过特殊训练的情景时, 仍能妥善处理。 EBT 所指的核心能力,包含以前熟知的技术性和非技术性知识、技能和态度等。
3) AQP 与 EBT 的对比关系
AQP 与EBT 是目前世界民航比较先进的新一代民航飞行培训体系。通过时间的检验,效果显著,两者虽然不同但在本质上却有共通之处。 AQP 主要通过改进的训练和评估提高航空安全,采用的方式是在给定的时间内训练飞行员达到标准,收集数据验证训练的有效性。 而EBT 的目的,则是为确保商业航空运输安全,根据事故、事故征候、飞行运行以及培训中收集的证据(数据),评估飞行员应对不安全事件所具备的能力,重点是飞行员的复训。故目前看,二者在训练理念上有相似之处,EBT 更强调能力的训练, 且二者适用培训对象有一定的差异。
1) EBT 培训模式的内涵
IATA 定义EBT 是一种基于运行数据的训练和评估,其特征主要是注重开发和评估飞行员的整体能力,并通过贯穿于学员一系列核心能力指标而不是仅仅通过衡量学员个体项目或机动飞行的表现来加以实现。EBT 具备两个重要的特点,一是核心能力,即优秀的飞行员所应该具备的能力素质,核心能力囊括在现今更为复杂运营环境下飞行员所参与的安全、高效的整体飞行环节中,是可观察和可测量的。二是证据,即对来自训练数据、飞行安全审计报告等数据源,进行分析后所得出的论证结果。 在过去几十年中,基于飞行运行和飞行训练数据的可获得、可分析性有了显著的提升及改善,为EBT 的实施提供了重要保障。
2) 飞行员核心胜任力的解读
核心胜任能力是指胜任某项工作所要求具备的SKA(Skill 技能,Knowledge 知识,Atitude 态度)。 IATA 和ICAO 对飞行员“核心能力”有共同定义,并在ICAO 9995 号文件《基于实证的训练手册》中,飞行员核心能力的定义及行为指标如表1 所示。
国际民航组织公布的9 种核心胜任能力,均与“人因”密切相关。其中包括沟通、团队协助与领导力、问题解决与决策、负荷管理、情景意识在内的非技术类的6 种能力,以及教学的心理学领域等,都属于我们传统训练中的薄弱环节。
表1 核心能力及行为指标表
续表1
实施EBT 不仅将改变过去所一直采取的训练方式,而且还将改变我们一直所秉持的训练理念。 对教员而言,EBT 鼓励教员将更多的关注点集中在对学员科目操作失败的原因分析上,而不是简单地要求飞行员重复每一次失败动作。准确运用“失败分析”的能力是评估教员教学水平的一个重要因素,EBT 将促使其不断更新自身技能并懂得如何使用不同的技巧及分析能力来为飞行员提供更好的培训。而对航空公司而言,EBT 的实施不仅能够更好的提升培训质量及效果,而且还可以大幅降低培训成本。
3) EBT 训练体系的实践方式
实施EBT 是一个长期而又复杂的过程, 对不同类型航空公司而言,EBT 培训计划应立足于自身航线结构、具体需求和运行风险而定,并最终体现在飞行员训练大纲中来。 EBT 的数据来源于三层,主要是监管机构数据、运营方数据和教员评估数据。 如通过飞行数据分析(QAR)、航线运行安全观察(LOSA)以及航空安全报告等数据, 可对飞行运行中遇到的威胁、差错和风险及其与不必要的后果的联系进行关联分析,并以此数据确定开展循证培训的必要性,支持相应的培训概念的界定及课程的确定。 根据2013 年发布的循证培训数据报告,其数据源主要有:
* 航线运行安全审计(LOSA)
* 循证培训报告、循证培训事故和事故征候研究
* 飞行数据分析(FDA)
* 培训数据研究
* 航线飞行员训练有效性的调查
* 科学报告培训
* 关键性调查
以下以LOSA 为数据源为例,阐述其如何评估核心胜任力情况。
LOSA 数据来源于对不同地域不同航空公司的近9000 个航班的观测, 通过对这些数据的分析可以有效的解读出所对应的胜任力指标及培训科目。根据EBT Data Report 摘录, 以不稳定进近为例,LOSA 报告部分记录如表2 所示。
表2 LOSA 数据分析报告(部分)
通过上述数据统计分析表明:
* 不稳定进近发生的概率为4%, 这其中97%的不稳定进近最终都能着陆, 且这些着陆中的90%是平安无事的。
* 在几乎所有情况下, 就算进近是不稳定的,飞行员们也更愿意继续着陆。
* 由不稳定进近引起的复飞对于飞行员而言太过于突然,而且这种复飞往往极少被处置得很好。
* 在很多情况下,飞行员表现得就像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个进近是不稳定的或者是不知道稳定进近的标准。
* 97%的不稳定进近与气象条件及ATC 没有关系。“未能从不稳定进近中复飞”在不合规问题中排第三。 机组有时会自愿协助ATC,这会帮助机组进行稳定进近。
* 不稳定进近带来的影响总是排在飞行员最不希望遇到的飞机状态的前五位。
综合分析表明,不稳定进近大多能平安着陆,其产生的主要原因是机组并没有控制好局面但是却倾向于继续进近, 违反了SOP 和/或不确定稳定进近的标准;反馈出飞行员存在相应的核心胜任力的不足问题。
有关其他数据源来支撑EBT 评估分析, 可进一步参考相关报告,此处不再做进一步说明。
我国民航飞行员培训,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主要采用“传帮带”、口口相传的模式,其优点在于可以将个人的飞行操纵技术很完整的传给飞行学员,对于教员的教学要求并不高,顺应了中国民航从初步发展到成熟的历史。但不同教员带出的飞行学员在混飞中容易出现理念不同以及缺乏一致认知的情况,对于飞行安全存在较大的挑战。
为顺应国际民航界飞行训练改革动向,中国民航局根据《新时代民航强国建设行动纲要》,于2019 年6 月份下发了《关于全面深化运输航空公司飞行训练改革的指导意见》(业内简称“39 号文”)。 该文件明确指出,新时代训练的核心思想是树立“基于核心胜任能力实施飞行训练”, 即以基于能力的训练和基于实证的训练理论为基础,结合我国飞行训练实践工作的具体情况,充分调动航空公司积极性,建立飞行员技能全生命周期管理体系。 在飞行训练理念方面,将牢牢把握“六个转化”:即“基本功”内涵从强调手动操纵能力向兼容核心胜任能力的转化,确保飞行员同时具备防范“灰犀牛”和“黑天鹅”的能力;实践考试由基于早期飞机典型科目清单的“勾选框”式判定,向对应核心胜任能力分值范围评估的转化;复训中由基于累加典型事件设置科目且以检查为主,向基于实证数据的“量体裁衣”式场景设置且以培训为主的转化;重视结果标准化向关注过程标准化转化;由主要吸取典型不安全事件教训向兼顾学习成功处置“黑天鹅”事件经验转化;由频繁采取突击性、运动式管理方法向注重长效机制建设转化。 在飞行训练框架方面,将实施“大数据+飞行训练”战略。 以“科学分析、合理应用”为原则,加强各类数据与核心胜任能力的关联性理论研究,积极利用QAR、LOSA、培训数据等数据源,开发多维度的飞行训练相关数据应用平台,畅通局方与航空公司、 航空公司内部之间的关键数据共享渠道,以全面支撑飞行员技能全生命周期管理体系。
从以上表述可以看出,我国民航已经开始启动基于飞行员核心能力培养和基于循证培训体系的训练改革模式。 而东方航空公司早于局方39 号文件下达前,已经开始基于CBT 和EBT 训练模式改革探索。基于A319/A320/A321 机型,对东航飞培进行模拟机复训训练及EBT 项目推进。 复训科目使用能力评估方式进行记录,以局方熟练检查工作单为基础,参见附表,将熟练检查单项目分类对应EBT 中的九项能力,并将九项能力做成标签,作为参考考察方向,以通过/不通过为评价,高于4 分的能力标签默认为通过。 对于教员认为不通过或有缺陷的某项能力,在相应标签下面进行不通过或有缺陷的描述。在一次模拟机结束后,形成九项能力综合评价报表,用以针对性组织科目进行训练。
从国际民航组织、国家民航局近十年来,由探索试点到强力推动以构建核心能力的训练体系和以循证为依据的能力评估模式,实现民航飞行员由“勾选框”安全事件应对能力,向以能力为导向的应对各类复杂紧急情况转变,对规避民航领域“黑天鹅”和“灰犀牛”事件,无疑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军事飞行学员的培养,其核心是要培养基本的飞机驾驶能力和战术素养,归根结底也是要落实在能力素质培养上。 国际民航有关飞行员培养和常规复训的体系模式,除了战术训练动作外,相对军事飞行学员的培养和作战训练阶段飞行员的训练, 尤其是在现今大数据时代,在组训理念、训练模式、数据应用等方面,值得军事飞行员培养体系参考与借鉴。
1) 军事飞行员核心胜任能力体系构建
军事飞行员到底需要具备什么样的能力素质,或者说从优秀飞行员群体中提炼抽象其共性的能力特征,是一个在认知领域存在挑战、尚需共识的大课题。民航、空军、海军乃至陆航和无人机操控人员等,对其核心能力培养会存在不同的认知与理解。 但核心胜任能力从顶层设计来讲,是培养阶段开展教育训练的基础,是值得各级教育训练部门思考和探索的问题。 军事飞行员转岗为民航航线飞行员,通过川航刘传健机长所具备的优异能力素质已得到民航业的高度认可;当前民航领域已经试点迈出了改革探索的步伐,在该领域可以和民航学院、航空公司等进行交流学习。
2) 核心胜任能力与训练项目的关联体系构建
军事飞行院校对飞行学员的培养,目前有人才培养方案和飞行训练大纲,分别对学历教育和任职培训期间的教育训练体系进行规范、约束和指导,是军事飞行学员培养的基本依据。 所有的教育训练内容,可以分解为一个一个教育训练单元, 类似于民航CCAR-121 部规定的熟练检查工作单;从理论上讲,每一个训练单元都应该对应飞行员一项或多项核心能力素质培养,否则设计这个训练单元的价值就存在疑问。 那么,在军事飞行学员核心能力素质论证清晰的基础上,可以将其与训练单元做映射关系;这项映射工作,也是一个在认知和理论研究领域形成共识存在挑战的问题。 目前国际民航组织EBT 手册中做了相关的映射分析,中国民航东方航空公司也探索做了类似的映射,并基于熟练检查工作单的训练内容来评估航线飞行员核心能力胜任情况,民航业的探索实践路径,一定程度上为军事飞行学员按照能力素质培养提供了参考与借鉴。
3) 飞行学员成长大数据对训练项目成绩评定的数据支撑
飞行学员核心能力素质培养、支撑核心能力培养的训练科目、对训练科目进行训练效果评定的数据,三者之间既可以形成彼此支撑关系,构建成军事飞行员培养的逻辑体系, 形成训练科目为能力培养服务、数据为训练科目效果进行评定,进而形成多维度核心能力评估;根据能力缺失情况进而个性化组织训练科目强训, 并以训练数据为支撑形成训练科目评定,再回到核心能力培养效果上,从而形成了闭环。 回到数据本身,就是我们所认知理解的成长大数据。 飞行学员成长大数据,我们从教育教学训练、体能技能训练、心理生理训练、飞行技能训练四个维度分类细化,实质上也对应着飞行学员教育训练科目的内容体系,所以从飞行学员成长大数据的生产、存储、分析和挖掘中,可以关联其实际的训练科目执行效果。 从这个角度讲,飞行学员成长大数据,乃至成飞后全职业周期的大数据,值得军事航空人的持续关注。
军事飞行员的培养及其教育训练改革,相对民航飞行员无疑是异常复杂、 充满诸多挑战和不确定性;国内外军事飞行员的培养,在入口遴选、培训理念、组训模式上也不尽相同。 但是,随着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基于数据支撑评估军事飞行学员所具备的能力素质,向数据挖掘科学组训的质量效益,已是大势所趋。因此,国际民航界CBT 和EBT 训练理念,值得军事飞行员培养的借鉴;无疑,军事飞行员培养程序复杂性与艰巨性,也决定直接迁移应用CBT 和EBT 落地实践方式,需要有一个消化吸收再优化运用的过程。本文在该方面进行了初步浅谈分析, 旨在为军事飞行员培养抛砖引玉,期待更多军事飞行专家学者关注。